听说邹三姑娘来了,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厨里便开始做出准备。一听说上点心,赶紧把元槿最爱吃的几样给端了上来。

元槿倒也罢了。没甚太大感觉。

邹元钧却很是用心地多看了几眼那些碟点心。

蔺君泓留意到了,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说道:“可晴来我这里的时候,最爱吃这些。就是不知你们是否习惯。”

“劳王爷费心了。”邹元钧的目光就收敛了许多,含笑道:“槿儿也比较喜欢。”

端王爷笑得光风霁月,“看来小姑娘们喜欢的都差不多。”

听了他一句“小姑娘们”,邹元钧只觉得自己刚才是多心了。

端王爷辈分很高。小郡主又和妹妹互称姐妹。想必没什么不妥。

邹元钧这次特意准备了谢礼。此刻就让人将谢礼捧了过来,送给了端王爷。

是一对碧玉如意。

蔺君泓一想到这是元槿家人谢他的礼物,心里就愈发犯堵。赞了几句后,赶忙让人拿了下去。

既是已经认真道了谢,便到了离去的时刻。

元槿跟在邹元钧的身后,朝外行去。

蔺君泓看着女孩儿一步步走远,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起来,忍不住开口道:“既是来了,不如一同用过晚膳再走。不然回去之后,怕是已经过了饭点儿。”

元槿听闻,想起来上一次在这儿的情形,笑问道:“留下吃饭,莫不是会吃烤肉?”

邹元钧的目光就在元槿和蔺君泓间扫了一下。

蔺君泓暗道不好。

这位邹大少爷,心思颇为深沉。很多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去。

若他有旁的意见,事情怕是要难办。

思量已毕,蔺君泓赶紧说道:“烤肉倒是不会有了。可晴说了,上一次的味道不够好。往后轻易不会再吃。”

元槿心里犯了嘀咕。

上次明明是他们两个在这里吃的,怎的和可晴又扯上了关系?

但看蔺君泓虽笑得一片坦荡,唇角的弧度却有些不太自然。

元槿了然,心说自家大哥板着脸的时候确实挺让人犯怵的,就顺着他的话茬说道:“可晴既是不喜欢,那便不吃了。左右那东西太热了些,没的让人满头大汗的。”

邹元钧先前紧绷的神色这便放松了一些。

蔺君泓知道,但凡有妹妹的哥哥,都在紧张妹妹的婚姻大事。

像葛雨明这样恨不得妹妹赶紧嫁出去的好哥哥,满天下里也找不出几个来。

对着邹元钧的时候,他少不得要提防一二。免得被这位未来的大舅子瞧出什么,再从中作梗。

待到邹大将军回到家后,很多事情,应该就方便谈起来了。

端王爷主意已定,暗暗盘算起来。

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恐怕会说多错多。

之前仆从们不过是给小丫头上点心的时候专程挑了她喜欢的那几个,都被大舅哥瞧出了不对劲。万一后头再露出更多的马脚,恐怕更加难办。

心念电转间,端王爷拿定了主意,含笑提出建议。

“今日难得地天气晴好,我又恰好有些国子监里的事情要问一下邹少爷。不如今晚我做东,去醉仙居如何?”

第45章 8新章

若端王爷只说是去醉仙居用晚膳,邹元钧自然会婉言谢绝。

可人家端王爷说了,是有事情要询问。那拒绝的话邹元钧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王爷刚刚帮过元槿,再怎么样,这个人情总还是得认的。

故而没多久,三人便已经坐在了醉仙居的雅间中。

邹元钧疼爱妹妹,舍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人吃。

端王爷自然更是希望元槿离他越近越好。更何况他本就是为了和她一起多待会儿,才提出这么个建议的。

故而在他们的故意纵容下,元槿就和他们同桌而食了。

——本朝自初时起,民风就颇为开放,并不会特别地约束女子。不然也不会有静雅艺苑的出现了。而且,有公筷夹菜,倒也无甚大碍。

但,邹元钧到底顾忌着蔺君泓是个外男。

虽说端王从不将女子放在眼里,邹元钧不担忧蔺君泓会对元槿做些什么,但他还是把元槿的位置安排得挨他近一些,离端王爷远一点。

蔺君泓淡笑着看邹元钧安排一切,并不多言。等他落座后,方才说起之前提起将要商议的事情。

菜陆续上齐。

元槿不用理会他们的谈话,原本正吃得开心,冷不防公筷在眼前一闪,接着,碗里多了好些个青翠的炒蔬菜。

“槿儿自小就爱吃这个。我特意给你点的。多吃点。”

望着眼前的炒苦瓜,如今的元槿努力了半晌,迟迟未动。

其实,元槿这些天已经碰到过许多次,大家“知道她喜欢什么”,所以对她“如以往一样好”,将她“最喜欢”的都给她。

有的时候,也就平静无波地过去了。

可是这一回,面对着这些苦瓜,她真的有些…食不下咽。

“怎么?槿儿不爱吃吗?”邹元钧终于发现了不对,低声询问道。

元槿赶忙摇头,干笑道:“不会。怎么可能。”

拨拉着碗里青葱葱绿油油的一片片疙瘩瘩的小东西,她还没吃呢,嘴里就泛起了苦味儿来。

强忍着心里的排斥,咬了一口,吃了半片。

当真是原汁原味的苦瓜。连点压味道的配料都没搁。这可真是…

元槿赶紧搁下筷子,剩下的半片怎么也不想吃了。

可不吃也不成。

不然就露馅儿了不是?

元槿心中天人交战,左右拿不定主意。

好在邹元钧大部分时间都只顾着和蔺君泓说话,没人留意到她。

元槿暗叹口气,放下筷子,转头朝窗外看了会儿。

望着外头微微泛红的开始往下落的夕阳,元槿心里默念了半晌,好不容易拿定了主意,决定一口气闷着吃下去。

结果她望向碗里的时候,却发现苦瓜好像少了那么一些。

元槿很是诧异。抬头朝两人悄悄地看了几眼。又低头去数。

…好像是少了这么三四片。

她犹不太敢相信,又扭头朝窗外望了望。过了片刻,再回头来看。

咦?又少了?

碗里只还剩下两三个苦瓜。

这回太明显了,不由得她不怀疑。

元槿狐疑地去看垂眸沉吟的邹元钧,再瞧了瞧勾着一抹淡笑的蔺君泓,心下惊疑不定。

究竟谁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竟然瞬息之间就将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弄没了。

最大可能是拿走后吃掉了。不然,怎么会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自家大哥虽然会功夫,却因从文了,所以并未在武艺上太过花费时间。

让他做到这么快速,好像不可能。

而且,他如果肯帮忙,刚才就不会好心让她多吃点这个了。

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就是身边这位武艺很高的端王爷。

可若说端王爷帮她把苦瓜全处理掉了…

想想又不可能。

更何况,里面还有半片儿她咬过的呢。

思来想去,元槿寻不出个结果来。又没胆子去问大哥,生怕他再给她夹苦瓜吃。于是带着满心的疑问,元槿磨磨蹭蹭吃完了这顿饭。

临走的时候,元槿又悄悄去看蔺君泓。

端王爷压根瞄都不瞄她一眼。只唇角勾着那云淡风轻的笑意,和邹元钧在说话。

元槿心里的疑惑愈发深浓。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和哥哥一起,与端王爷道别后,便归家去了。

第二日一早,元槿如往常一般去到了公主府。却在到了那里之后,知道了个让她十分意外且痛心的事情。

春华死了。

那个爱笑爱闹的丫鬟,没了。

元槿怎么也没法接受这个事实。赶在众人将她的尸体丢掉前,急匆匆赶了过去,一把拦下。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到底怎么回事!”

卓妈妈让人将手里拎着的草席搁下。抹着眼泪说道:“昨儿半夜没了的。掉落池塘里淹死的。刚刚才有人发现。”

池塘?

“不会。”元槿摇摇头道:“不会。她怎么可能淹死呢。”

猫儿怕水。

春华很疼闹闹。这段时间,她常常陪着闹闹。早已养成了不去水边玩耍的习惯。

更何况,谁会没事干大半夜地往池塘边上跑?!

元槿思量片刻的功夫,裹着尸身的破草席再次被人抬了起来。

元槿再次拦住。

气恼之下,她的声音拔高了许多,也冷冽了许多,叱道:“谁也不准动她!如今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都没人觉得蹊跷的吗?务必查清了死因再做打算!”

因为春华是孤儿,被人牙子卖到了府里,所以,死去后也只能一个草席裹身丢出去。

听了元槿的话,卓妈妈眼中划过一丝亮光,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一个奴婢淹死罢了。姑娘这是何必呢。”

话虽这样说,她还是让人将草席放了下来。

元槿问卓妈妈身边的秋实,“长公主怎么说?”

秋实哭得嗓子都哑了,眼睛肿肿地说道:“婢子寻过长公主。长公主说,若让她处理,定然是直接埋了为好。若觉得不对劲,只管自己去查。不过,不要去打扰了她。她是不管的。”

有了长公主这句话,元槿更加放心下来。

卓妈妈和元槿低语:“可是尸身没法久留,姑娘看这…”

“我想办法。”元槿脑中乱哄哄一片,理不出个头绪来。

她定了定神,将秋实叫到了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秋实的手里。

“你带着这个,去将军府,找青兰苑的郭姨娘。记住,只能和郭姨娘说几句实话,旁人问起来,你只管寻了理由遮掩过去,又或者说我不让你讲缘由。”

元槿急急说完,才发现自己心急心焦心痛之下,竟然说话都没了条理。忙深吸口气缓了缓,与秋实说道:“你让郭姨娘给你些冰。然后,和她说,要陆陆续续送来。隔上两个时辰,送一批过来。只不过别和将军府的其他人说为什么。”

秋实有些悟了,脱口问道:“姑娘是想留着春华——”话到一半,赶紧闭了口。

“嗯。”元槿颔首道:“不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能拖一刻是一刻。先留住了,我想办法找人帮忙,查一查。”

冰块是很贵重的东西。非富贵人家,用不起。

可是邹三姑娘却肯耗费大量的冰块来帮助春华、还春华一个公道。

秋实心中忽地敞亮起来。

春华没有信错人!姑娘当真是个待人好的!

捏着元槿的玉佩半晌后,秋实心里有了主意。

她不顾礼法地拉了拉元槿衣袖,示意元槿到了院子最角落的地方。

然后,看看四周,确认没人留意这边。

秋实先做了个“嘘”的噤声手势,这便朝怀里摸索了半晌,拿出一物,用手握的死紧,指间半点儿缝隙都不留,快速地塞到元槿手里。

“我从她手里找到的。”秋实压低声音,近乎不发声,只用气声呢喃出音调。听了许久后,她又发颤地道:“是驸马的。”

说完这几个字,秋实好似耗尽了全部的气力,跌跌撞撞朝外跑去。

行出去几丈远了,她脚步一停,转过来喊道:“婢子立刻去将军府。”

元槿讷讷地点了点头,全副心思却都留在了手中那一个东西上。

不用看,只用摸,她便知道那是布料的一角。又或者说,是衣裳的一角。

驸马的。

春华手里抓着的。

前后一关联,她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又惊又惧又愤然。

元槿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把东西塞到了袖袋之中,一步一顿地朝外行去。

喵呜一声哀叫在身边响起。

元槿低头一看,才发现闹闹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脚边。

听着闹闹近似于哀鸣的叫声,元槿将她抱在怀里,在春华的尸身边站了片刻。

虽然有草席包裹着,可闹闹好似知道那里面是谁一般,一声声地不住叫着。

那叫声又哀又悲,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落泪。

抬席子的两个婆子看了看闹闹,叹了口气,与卓妈妈说道:“我们还有旁的事情做。妈妈您看…”

这些人是卓妈妈之前寻来帮忙的。如今便让她们走了。

恰在此时,有人说笑着从这边经过。而且,说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显然说话之人正朝这边走着。

这里颇为偏僻。

如果不是元槿问过轻烟小筑的婆子,知晓春华被抬着从这条路上走,她断然不会从这边经过。

但是,此时此刻,还真的有人边讲着话边过来了。

元槿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赶紧将闹闹抱紧。

闹闹嗓子眼儿里发出呜鸣,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挣扎着下去,都被她死死搂着,没能成功。

卓妈妈暗道一声坏了,低声嘟囔道:“糟糕。刚让人走了,驸马爷就过来了。这可怎么是好?冲撞了驸马爷,可是要受罚的。”

“不会。”元槿抱着闹闹,说道:“他不会罚你的。”

卓妈妈不解。

这时,杨驸马和友人已经说笑着从旁经过。

友人朝元槿望过去后,就挪不开眼了。

杨驸马却是脚步停了下来。

他指了草席问道:“这是什么?”

卓妈妈如实答道:“春华的尸身。”

“尸身?”杨驸马皱眉,“死了?”

“是。早晨从池塘里捞起来的时候,就没气息了。”

杨驸马点了点头,“那就好生安葬了吧。”语毕,拉了一把眼睛已经直了的友人,这便脚步不停地走了。

元槿尚还半低着头,暗暗嘲讽地笑笑。

杨驸马特意绕路过来一趟,说不定便是想看看人死了没。确认真的死了,他可能才会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