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槿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哥不愿多说,就也没多问。

邹宁扬不喜让丫鬟们近身伺候,就找了几个做事细致的婆子,来他屋里帮忙端茶递水。

不多时,有两辆马车到了将军府。

孩子们这才知道父亲带回来了什么礼物。

——两整车从北疆运来的上好毛皮。

看着孩子们雀跃的模样,邹宁扬高声说道:“别急别急。一车是咱们的。一车是给端王爷的。”

“端王爷?”邹元钧奇道:“父亲怎还送王爷一车?”

此时只有邹元钧、邹元钦和元槿在。

邹宁扬便直言道:“他让人送了银钱过来,说拜托我帮忙弄一车。”

元槿好奇,问道:“他给了多少银子?”

这个事儿上,邹大将军并未明说,只高深莫测地竖了一根手指。

兄妹三个就猜测开来,是一千两银子,还是一万两。

邹大将军哈哈大笑,由着孩子们去猜,并不明说。

其实,蔺君泓是送了一整个车队的棉衣过去。

毛皮虽御寒,却贵重,且数量少。

但是,那么多的棉衣,却可以让北疆的所有士兵过上一个温暖的冬天。

不得不说,端王爷做事还是很有手段的。

明明看出了他不想和端王府扯上任何关系,就提前给他设了个套,让他不得不心甘情愿地接受交换东西的要求。

思及此,邹大将军的眼神黯了黯。

老太太总想着太子是以后登基为帝的人,上赶着去讨好。

可是,谁说太子就一定是即位人选?

当今圣上可是和先帝的性子一模一样,最是多疑。

想当年先帝立今上为太子的时候,心中属意的便是另外一个儿子。

如今皇上虽立了太子,却在太子做了错事后雷声大雨点小轻描淡写地过去了,可见并不是特别重视他。

不然的话,寄予大望的儿子走了歪路,做父亲的怎会不痛心、不失望、不严厉责罚?!

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

不过,端王爷啊…

邹宁扬想到那肆意飞扬的身影,忍不住摇头叹息。

只能说,一切皆看时机。

错在时机,败也在时机。

那少年还在西疆的时候,先帝忽生重疾。一夜之间,便话也说不成句,手也动弹不得。

待到少年回来的时候,已然是太子监国。

先帝没了机会也没了力气去改变什么,就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地故去了。

有时候邹宁扬会忍不住地想。如果上位者换一个人,会不会,一切都大不相同?

不过,这年头也只一闪而过罢了。

作为臣子,首先要做好的就是护好一家老小,保家人平安顺遂。

至于其他,不是他能多管的。

他也不想多管。

两车的毛皮,邹宁扬留下一车不动,另一车便尽数分了。

元槿得了六件。邹元钧、邹元钦兄弟俩,每人五件。给远在江南的方老侯爷留了五件。

然后老太太和高文恒各三件,二老爷二太太和邹元桐各两件。最后是郭姨娘的一件。

邹元钧和邹元钦都嚷嚷说妹妹最多,不公平。被父亲一人给了一巴掌。

元槿却是看出了其他问题。

给高文恒的居然和老太太一样多…

她疑惑地悄悄和哥哥们低语:“父亲看上去很喜欢恒哥哥啊。”

想到之前蔺君泓和她说的那个什么称呼问题,她不习惯地又改了口:“高表哥。”

妹妹大了,唤个称呼也是无所谓,毕竟小孩子间的用词与大了后不同。

但是,听了元槿那个问话,兄弟俩都是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父亲疼爱你,自然也疼爱他。无妨无妨。”

元槿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仔细再问,哥哥们也只肯告诉她,因为高文恒对她一直很好,所以父亲对高文恒也好。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元槿便没再多想。

晚上的时候,邹宁扬独自歇在了正房。

第二天一早,孩子们各自要去学堂。

因隔日就是元槿和邹元钦的生辰,邹宁扬一大早就出了门做各种安排。

原本孩子们怕他一路行来本就累了,再这样子太过操劳,都在劝他歇歇再说,生辰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好了。

他却不肯,非要自己安排妥当一切才行。就连元槿劝,也不肯松口。

孩子们只得作罢。

邹宁扬临出门前,特意叮嘱了元槿,务必要将那一车东西给端王爷送去。

元槿不想答应,转弯抹角地说自己去送不太合适。

对此,邹宁扬和两个哥哥都颇为不解。

“沧海府邸和端王府那么近。况且,前几日端王爷生辰,不还请了你去的吗?”

他们倒是没怎么多想。

毕竟蔺君泓还请了不少京中贵女同去。

元槿身为大将军的女儿,参宴的话,身份定然是够了的。更何况之前元槿在公主府跟着姚先生学习,认识了端王爷。这事儿他们都知道。

原来的时候,元槿或许还能把杨可晴当做借口。可是公主府近日来出了不少事情,杨可晴心情不好,很少出门。自然不可能喊了她一起去端王府。

这一下,她可是没了旁的借口。

元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最要命的是,父亲和哥哥们还叮嘱她,记得请王爷来她的生辰宴。

理由同上——他的生辰宴,不也请了你么。

邹元钦还火上浇油地添了句:“槿儿若是不肯请也无妨。左右那日也是我生辰,我做主将人请了来就是。礼尚往来总是要的。”

转弯抹角地说元槿不懂得“礼尚往来”。

元槿想不出拒绝的借口。无奈地看了双胞胎哥哥一眼,只能干笑着答应了下来。

从将军府到端王府的一路,元槿都在想着办法。怎么把东西送到了,还不用见到端王爷本人。

毕竟上一次相见的时候,有些情形还是十分尴尬的。

她可不想再经历一遭。

车子停在端王府的大门前许久,静等着端王爷出了门,元槿这才暗松口气,让人上前叩门。

听说是邹大将军带回来的东西,府里的人谁也不敢大意。躬身请元槿帮忙带进府里。

“姑娘,外头的东西,咱们可是不能随意把东西拿进王府的。还得求姑娘赏个脸,帮帮忙。”

“你们不能把东西带进去?”元槿愣了。

“是。”繁兴也在旁边,证实了这些仆从的说法。

元槿不知就连四卫在这府里都没有任意处置权。

她对着这帮曾经浴血沙场的将士们,还真没法硬下心去拒绝。于是客客气气地答应了下来,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然后让人往里拿。

“姑娘准备把这些放到哪里去?”繁盛忽地问道。

元槿怔了怔,道:“你们平时这些东西都放在哪里,就往哪里搁吧。”

繁兴说道:“王爷不下令,我们不敢随意放东西进屋。”

元槿朝那些毛皮上定定地看了几眼,沉吟半晌,说道:“我记得苍陌轩那里空了不少地方。就先放到那里去吧。”

周围的人尽皆松了口气,或是抱或是拿,将东西都往苍陌轩送去了。

繁英过来请元槿进屋小坐。

“这么一车东西,他们来来回回地要搬不少时候呢。姑娘不如进屋等等。”

元槿有心要走。转念一想,他们都没有处置这些物品的权力,她若走了将东西丢给他们,少不得后面被斥责的还是这帮人。

故而她答应了下来,由繁英引着,去到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这是紫泉阁中的一间。

里面挂着好多新奇的摆设,是元槿未曾见过的。

元槿心下好奇,将仆从奉上的茶水搁到一旁,转而专心地看起了墙上饰物。

不多时,旁边有脚步声响。

元槿下意识就问道:“东西都放完了吗?”

因为在看一张画作,她并未扭头去看,而是直接问了这么一句。

来人便答:“好像是还没好。你再稍等会儿吧。”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元槿大惊,猛地望了过去,脱口而出:“怎么是你?你刚才不是出门去了么?”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蔺君泓踱进屋中,反手合上了屋门。

他凤眸半眯,唇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很好。果然是在躲我。我在的话,你就不肯来了。非要等我出门了,你才肯来。”

元槿讪笑道:“怎么可能。不过是凑巧罢了。”

“对。因为凑巧,所以我喂完阿吉阿利回府,和你说一句话,还能把你吓成这样。”

元槿哽了一瞬,“你刚才是去喂它们了?”

“不然呢?”

端王爷微微垂眸,凝视着自己衣袖上的繁复绣纹,“你以为我去了哪里?”

“我…”

元槿顿了顿,总算是明白过来,有些恼了,“王爷这是故意的?”

“你说呢。”蔺君泓淡笑着,笑容很浅,“你对我能硬下心肠来拒绝。对着他们,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未免你见我就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元槿默了默,侧首望向旁边的花架,声音紧绷地说道:“爹爹让我将你之前要的毛皮送来。我送到了,也该回去了。”

说罢,她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猛然转了方向,朝屋门跑去。

没被拉住。没被拦住。没听见蔺君泓动的声音。

元槿暗喜,想着这回可算是能够全身而退了。谁料到了门口,她才发现,自己的打算还是太甜了。

那门,根本打不开。

元槿回头怒视。

蔺君泓悠悠然撩了衣衫在旁坐下。又对元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元槿气恼,“门被上了栓?”

“没有。”蔺君泓十分诚恳地答道:“我只是让人从外头把它锁上了。”

很好。更严实,更跑不出去。

元槿火了,往墙边一靠,根本无视他的邀请。

蔺君泓无奈了。刚才刻意摆出来的淡然模样到底有些撑不住。声音不自觉地就放轻柔了许多,问道:“东西怎么拿到苍陌轩去了?”

元槿一本正经说道:“那里空闲的地方多。”

“胡说。”蔺君泓斜睨着她,轻笑道:“你分明看出那些都是适合给女子做冬衣的。所以非要往那边送去。”

“怎么可能。”元槿说道:“即使是适合给女子用,我也不必要这样做不是。”

“因为你知道我要来这些东西,全都是打算送给你的。”

元槿唇角忽地抿紧,而后一笑,“王爷说笑了。即便是给女子做衣物的,王爷自有母亲和姐姐,还有未来的王妃。即便东西再多,也分得出去。何苦送我。”

蔺君泓轻嗤一声,“我何苦送你,你又不是不明白。非要我再说一次?”

元槿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十分麻烦,忙背转过身子,望向窗子。

…然后在细细思量,抛却大家女儿的姿态,越窗而逃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悄悄伸了个手指动了动窗框。

很好。也被锁牢了。

沮丧地转回身去,元槿暗自思量着,到底怎么着才能全身而退。

看到女孩儿纠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端王爷终究是心软了。

“过来。”他抬指叩了叩身边的椅子,“好几日未见了,好好说几句话不成?”

“我好像没什么可以和王爷说的。”

“哦?是吗?”蔺君泓说道:“我倒是有不少话题可以和你讲。比如…官员的绩效考核。”

“真是个好话题。”元槿颔首道:“一来,我一点不懂。二来,官员绩效考核与你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不论是王爷、亦或是大将军,即便是少傅,都根本不沾边。王爷能想到这个,也是煞费苦心了。”

“知道我是煞费苦心就好。”蔺君泓莞尔,“若我告诉你,在这个上面做手脚,能安插许多我的人进朝中要职呢?”

元槿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她没想到蔺君泓居然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打算和她说了。

即便他的语气十分不在意,但她知道,那事儿有多么机密和重要。

蔺君泓知道这丫头和她爹一样,是个谨慎的性子。什么都不肯多沾。

他话题一转,说道:“如果你想让邹大将军远离战场,不再出征,我倒是可以略尽绵薄之力。借机为他在京中安排个极好的武职。”

元槿心头一跳,没想到他说起这个。

说实话,父亲的声望日盛,皇上对他已经开始起了忌惮之心。

昨日听大哥说过,父亲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已经亲自下令,将他的两名得力副将调去了西疆,跟陶将军。

这还只是个开始。

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得不说,蔺君泓抛下的这个饵十分诱人。

但是…

“多谢王爷好意。”元槿摇头拒了,“爹爹说过,他是武将。不上战场的武将,怕是毫无用处了。”

父亲的忧虑,她也明白。

忌惮已经形成。

若是从战场上退下来,手中没有了依仗,指不定还会引来什么祸事。

只是,她刚才那一番话,回想起来,却也是在戳端王爷的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