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世家和官家的子女都被教导过礼仪规矩。更遑论身为皇家女儿的蔺君澜?

一般这种正式的场合,蔺君澜就算是有火气,也顶多像是刚才针对她一般,让她下不来台。

断然不会像对待定北王这般,明明是面对一个至亲的长辈,蔺君澜却是毫无顾忌地和他呛声。

她不知道明乐长公主为何与定北王如此针锋相对。

蔺君澜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蔺君泓猛地拉了一把。

“今日你就消停点儿吧!”蔺君泓寒声说道。

蔺君澜甩甩衣袖,怒视蔺君泓,“我怎么了。我自己的亲弟弟我还管不得了?”

蔺君泓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姐弟俩硬生生地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突然,满室的静寂之中,女孩儿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素来听闻定北王骁勇善战,镇守北疆多年保家卫国。我很是敬佩。不知可有这个荣幸,敬您一杯?”

大家俱都看了过去,这才发现,元槿正双手捧着一杯酒,十分恭敬地对着定北王蔺时谦。

蔺时谦挑眉看她。

元槿不卑不亢地继续道:“爹爹说过,他最遗憾的,便是未曾与王爷把酒言欢过。所以特意嘱咐了我,一定要敬王爷一杯。”

这个时候还没开席,一杯酒经过来,好似十分突兀。

不过,她既是代“未能出席”的邹大将军来敬定北王,凑在这还未开席的时候,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等下宴席开始后,怕是就没机会了。

其实但凡能够参加此次宴席的,哪一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

俱都明白,她这样以恭敬的姿态来敬一杯酒,何尝不是想要化解刚刚挑起的矛盾?

虽说是蔺君澜挑事儿,但,事情毕竟因她而起。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只想知道,清高孤傲的定北王在被明乐长公主甩了脸面之后,会不会接了这一杯酒。

蔺时谦静静望着杯中酒,许久未动。

元槿的额上冒出了浅浅汗意。

她正思量着是不是这样行不通,突然,手中一空。

元槿愕然抬头,却见蔺君泓把酒拿了过去。

蔺君泓一手拿着这杯酒,另一手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他执着之后自己倒的那一杯,将元槿倒的那个往蔺时谦怀里一塞。

酒水晃动,眼看着就要从中泼洒出来。

蔺时谦下意识就接住了这酒杯。

蔺君泓举起自己手中那个,扬了扬,笑道:“我敬您。先干为敬。”

而后一饮而尽,又把不剩一滴的酒杯亮了出来。

蔺时谦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亮了杯底。

静寂的屋子里,这才渐次响起了低语的人声。

蔺时谦拍了拍蔺君泓的肩膀,往元槿那儿看了眼,笑道:“你这小妻子,不错。有眼光。”

而后,他朝元槿点了点头,一眼也不曾往蔺君澜那边看,大跨着步子往里行去。

蔺君澜脸色铁青地看着元槿跟了蔺君泓入座,重重嗤了声,拂袖而走,往公主府那边去了。

不多时,宴席开始。

徐太妃跟在太后身边,一同坐在了高位上。

她往端王府的席位上看了几眼,与太后低语了几句。除此之外,好似也没甚太大的反应。

今日来了许多重臣,都与定北王相熟。且定北王多年未曾归京。

大家难得相聚,难免就有些忘了时辰。

宴席结束后,已经将要月上中天。

蔺君泓亲自骑马护送元槿归家。

刚出宫门,有身穿短衫的家丁守在外头。

看到蔺君泓和元槿的车子,他恭敬出声拦住。而后给了元槿一个玉坠子。

“这是我家主子送与姑娘的。”

说完简短一句,就低头离去。

玉坠子缀在一根碧绿的络子上。

络子的上端已经有了微微的磨损,而且稍稍弯起。显然是之前曾挂于某处,刚刚解下不久,绳结的痕迹还在。

蔺君泓看了看,说道:“若我没看错,应是定北王的。想必是因了之前的事情吧。”

语毕,他仔细看了看,啧啧叹道:“这可有些年头了。皇叔也真是舍得。”

长辈赠与小辈东西,常常随手拿下随身的物什相赠,这倒没甚稀奇。

难得的是定北王拿了随身多年之物送与元槿。

元槿想了想,笑道:“或许王爷只带了这一件,所以只能拿它来送我了。”

她将手中物看了半晌后,往蔺君泓手里一塞,“给你吧。”

蔺君泓刚要开,元槿笑道:“我用这个不合适。倒不如你拿着。”

这坠子是只貔貅。本就不适合女儿家戴。

蔺君泓想了想就收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别的。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貔貅以往是挂在定北王佩剑上的。沾染了不少血腥气。

女孩儿佩戴,压不住上面的血腥杀气。

倒是他,随意拿着也无所谓。

定北王未在京城过年。

除夕那天的早晨,他便带着亲卫策马扬鞭离开京城,往北疆赶去。这个年,真格端王府都没过安生,一直在忙忙碌碌中渡过。

不过,大家心里头都是万分高兴的,忙也忙得开心。

因为年后开春,王爷就要娶妻了!

这对王府众人来说,着实是件大好事。

毕竟有了女主人后,少不得过些年就能添几个小主子。

小主子再有小小主子…

想想整个府里往后能够越来越热闹,大家就觉得有了盼头。

过年的时候,端王府往将军府里送了不少的礼。

蔺君泓亦是多次登门拜访,亲自送了礼来。

很多时候时间不凑巧,邹宁扬不在家。蔺君泓就寻了邹元钧,谈论国子监的一些学课。

难得几回遇到邹大将军在府里,蔺君泓就主动上前说话。

两人都是武将出身,即便邹宁扬开始有些排斥,但看端王爷笑容和煦,终究是没法完全冷着脸不理,故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声。

不过,端王爷有的是法子将话题引到邹宁扬感兴趣的上面。

待到后来,话题渐入佳境,两人就也放开来谈了。

不得不说,端王爷懂得的极多。无论说起什么话题来,他都能搭上话,很多时候还能旁征博引论上许久。

但凡他肯主动去迎合对方,很少人能招架得住。

渐渐地邹宁扬看到他后,也不似当初那么排斥。

要说府里唯一和蔺君泓还不甚对盘的,恐怕就是纽扣了。

大黑犬每次看到蔺君泓,都十分警惕,睁着黑黢黢的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蔺君泓也是服气了,曾经撂下狠话,到时候要把它关到阿吉阿利它们的屋子里去。

…可是一看到元槿那不乐意的担忧的模样,这念头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期间明乐长公主也来过将军府一次。

只不过话不投机半句多。

和邹宁扬大眼瞪小眼地干坐了会儿后,明乐长公主自己也觉得无趣。叫来元槿随意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

两家忙忙碌碌了几个月,转眼,天气转暖,到了春天。

也就到了元槿出阁的日子。

这天春色正好。

天还黑着,元槿就被孟妈妈小心翼翼地叫了起来。

梳洗打扮过后,她静静地坐在屋里,静等吉时的来到。

今日她大喜,并未请二房诸人前来。

二老爷邹宁远已经将那个两次来将军府闹事的女人收了房。

邹元桢和杜之逸的事儿也已经定下了。

具体情形如何,还未可知。

不过,这两边一个是与三皇子脱不开关系,一个是与太子府有牵连。

原先邹宁扬身为镇守边关的武将,自是不能和他们过多接触。

如今他身为端王爷的丈人,更是不愿和那两边有牵连。

故而他将元槿的亲事与二老爷说了声,二房那边送了个礼过来,这事儿就也罢了。

老太太原本打算着想要过来参加婚事。

为了这事儿,她没少想法子和邹宁扬闹。

旁的不说,单就能得端王爷磕一个头,那也值了。

谁料这几日她染了风寒,根本没法下床。之前诸多打算只能付诸东流。

元槿没有女性长辈在,很多相熟人家的太太就来帮忙。

许太太、葛太太、顾太太、穆太太、莫太太,甚至是顾老夫人、葛老太太,都来了。

吉时快到时,外面便响起了喧哗声。

少年们聚在将军府门外,严阵以待。

说实话,他们所有人都惊讶贺重凌为什么没有来。

不过,所有人稍微一想,就也觉得贺重凌不来也有道理。

——之前是他们想岔了,以为贺重凌与端王爷关系近,定然会参加婚礼。

不过,贺大人一向不喜这种热闹场景,不来倒也正常。

故而并未有谁过多询问。

少年们卯足了力气。

叫门声响起。

外头文的有顾阁老的嫡孙,还有莫尚书的儿子莫书涵,武的有镇国公府的少爷、穆大将军府的少爷。

至于九门提督家的那位…可文可武,两边都能帮上忙。

再加上前来凑热闹的一帮皇亲国戚,外加朝中几名要员。

邹家挡门的家丁莫名地就十分心虚。

——隔上一个门,那边儿可全都是栋梁之才啊!

他们真能挡得住?

外面路上,穆效在这边握着马鞭朝着里面叫嚣,气势十足。

顾青言不紧不慢地隔墙回答那边抛过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邹元钧和邹元钦两个人齐齐上阵,他有些撑不住。扯过一旁的莫书涵,把邹元钧丢给他来对付。自己则专心和邹元钦对垒去了。

莫书涵曾被夸赞“有状元之才”。前几个月闭门不出,就是为了今年的春闱。

眼看着过几日就要开考了,若非是蔺君泓成亲,他怕是还不出门来。

令众人讶异的是,邹元钧虽还在国子监读书,一通争论下来,竟是与莫书涵不相上下。

门外所有人都对邹家这位大少爷刮目相看起来。

不过…

少年们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争论起来还没完了?

两个才子唇枪舌剑大半晌了,竟是还没看到将要得出结论的曙光。

葛雨明笑着扬鞭在空中猛抽几下。

鞭子的啪啪声让人望了过来。

葛雨明喊道:“你们再争下去,这亲事还要不要结了?”

穆效刚才和里面的人叫嚣地顺了口,笑着刚吼了个“不”字,嗓子突然哽住,呆呆地看向架在他脖子边儿上的玉笛。

今儿那么喜庆的日子,玉笛也做了些装饰。

上面挂了个红红的络子,络子上好哎缀了个玉貔貅。

穆效被制,看着似笑非笑的端王爷,赶忙改口,“当然要结。当然要结。”

而后他大手一挥,气壮山河地吼道:“来人啊!冲进去!”

“好!”

外面被带来的兵士早已耐不住了,齐齐笑弯了眉眼,高声喊着。

邹元钧听闻,亦是在笑,口中却喊道:“难不成要来强抢的?”

门外飘来了蔺君泓悠悠然的回答。

“是强抢还是迎亲,还不是大舅哥一句话的事儿么。”

端王爷一声理所当然的“大舅哥”让所有人都绷不住笑了。

邹元钦喊,“文试武试过了还不算。银子呢?开门银子拿来!”

话音刚落,从天而降白花花的…

呃,许多银票。

众人一看,嗬,都是百两银子一张的?

于是全都赶紧哄抢。

抢完了,尽数顺清理好,交到邹二公子手里。

邹元钦看了看数额,惊得眼角跳了跳。而后握在手里,轻咳一声,“那就…开门吧。”

这一下可不得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一群人呼啦啦就闯了进来。

要说吓人吧,他们还技艺高超。但凡跟前有人,他们都能拉着缰绳让马儿快速调转个方向,把人给让过去,分毫不伤。

要说不吓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