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槿猛地站了起来。

马?

若是少了马,这事儿可是难办!

她这才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动物狂躁不安的情形下,马自然也无法避免。

可是如果马都无法正常奔跑了,那大家还怎么尽快逃离!

“快。若是各处有狂躁不安的马,想办法都带到王府来。”元槿急急吩咐着:“务必不要伤到马。”

有时候,动物只是因为惧怕而狂躁。

但是,人们会以为它们是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病症。

为免动物的这种“病症”传播下去,即便这动物再珍贵,大多数时候也会直接一杀了之。

将马带回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得。毕竟马的力气不容小觑,又不太容易驯服。

元槿在负责抄写文书的人里择了当年在蔺君泓手下做骑兵、长年和马打交道的一队人,由他们去做此事。

蔺君泓到了街上,方才意识到元槿为什么怕成了那个样子。

都不对了。

一切,分明全都不对了。

到处是胡乱奔跑的乱窜的动物。

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扬起一阵阵微微可见黄色的沙尘。

明明风很大了,但是天上的云,却一动不动。带着那诡异的绚烂色彩,坚定不移地杵在了头顶上。

周围的空气好似带着巨大威压,闷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就连烈日,都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闷气。

蔺君泓骑着烈日狂奔至宫外,顾阁老和陆大学士已经等在了那里。

蔺君泓翻身下马,和他们往里急急行着,将今日的事情与他们讲了。

他并未提起元槿的话。只是将今日的诸多异状说了,而后指了天空,说道:“古人曾说,天晴日暖,碧空清净,忽见黑云如缕,宛如长蛇,横卧天际,久而不散,势必为地震。或说,昼中或日落之后,天际晴朗,而有细云如一线,甚长,震兆也。”

“此话不假。”陆大学士捻须说道:“可是这一次…”

他看了看天上的彩云,拧眉不语。

“这样的云,怕是比起那些来,更甚。”蔺君泓说道:“大学士可曾见过风吹不散的云?即便见过,那此云呈彩色等异象,难道竟是正常的吗?更何况,今日的天气,热得不同寻常。”

动物狂躁,或许有旁的原因。

泉水冒泡、风裹尘沙,都或许无碍。

可这异样的天气、异样的云,当真是无从解释。

毕竟天气和云,皆是完全自然形成,人力无法干预。

陆大学士沉默了。

顾阁老说道:“曾有人描述过他看到的震前云象——白日见一龙腾起,金鳞灿然,时方晴明,无云无气。”

凝视天空片刻,他喃喃说道:“虽其人描述只有金色,但如今,‘麟’有了,且颜色较之金色更为绚丽。想必…”

想必若是真有其事,更为可怖。

顾阁老沉重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需得尽快面圣。”

陆大学士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太子妃的祖父。

他见顾阁老神色有变,晓得这事儿十有六七会是真的,赶忙往宫里行去。又让人去叫女儿皇后娘娘,来帮忙说项。

将近一时辰后,宫中太监鱼贯而出。到京城各处传皇上口谕。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心情烦闷的人们听了这个消息后,忍不住齐齐抱怨开来。

地动?

忒得荒谬!

空中祥云盖顶,哪儿来的地动?

莫不是唬人的吧!

可是,宫里出来传旨的公公十分凶恶,勒令所有人务必要听端王的命令。

违者,斩!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威名远播的端王爷,竟是用了这样凶残的办法让大家远离家园。

莫不是端王爷心存什么恶念不成?

就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将要散播开来的时候,京中几个世家的当家人出面了。

葛老太君亲自带着镇国公府众人,给大家分发适合在路上吃用的干粮伙食。

——这样赶路才会用的东西,寻常人家谁会备着?

也就镇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世家,会时不时地做上许多,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葛家四世同堂,身为葛家最年长的老人家,葛老太君还亲自出面和大家解释了缘由。

“天降异象,并不见得就是好事。谁不想在家里安生待着?莫说是人了,即便是一鸡一犬,也喜欢自己的老窝。如今再看这鸡犬不宁、动物齐齐远走的样子…哪像是祥和之兆?王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九门提督许大人特意往各个门去,向所有的兵士详尽解释了此番做法。又令将士们严阵以待。一方面,防着闹事之人。另一方面,安抚住闹事之人,向他们解释今日所为的来由。

至于穆家、贺家等等,更是在竭力相助。

顾阁老的轿子从宫门外一路往顾家去,且行且停。

但凡有人来询问,顾老都耐心讲解。

所谓的祥云,许是地动的征兆。

若王爷心存恶念,怎会在帝王面前,押上自己的性命来求得全城的撤退?

众人皆惊。

大家这才知道,所谓的“逼着所有人远离故土”,竟是端王爷以命作保才换来的!

谁会没事拿命开玩笑?

更何况,不闹这一出,端王爷身为少傅,又是一品大员,过得更是安稳自在。

顾阁老是三朝元老,威信非寻常人可比。

他淡淡解释的几句,却避旁人的千言万语都来的要有说服力。

更何况,陆大学士在旁作证,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已经让后宫和太子府里开始收拾行装…

京城中这才渐渐安定下来,齐齐为着远离京城而准备。

之前那些公公们危言耸听的话语,渐渐地没人再去理会了。

元槿在王府里也一直没闲着。

哥哥们来了,明乐长公主来了,姚先生和杨可晴来了,她都是连话也顾不上多说一句。

急急和他们打了招呼,嘱咐樱桃告诉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元槿就继续安排相关事宜了。

——马匹需要她安抚。东西需要她看着准备。

王府里这一大家子人的撤离,都需要她来拿主意。

更何况还有那些要命的文书…

还得继续准备着。

阿吉阿利今日尤其地乖巧。

自打元槿让人将马匹带到王府里后,这两只就和纽扣一起,来回地绕着,用头撞、用身子顶,硬是逼得马匹站得井然有序。

有了阿吉阿利后,马儿莫说是四处乱踢乱踏了,就算是个响鼻,都不敢打了。乖顺地站在那里,静等元槿有空的时候,一个个地喂过它们。

这个时候四卫已经办完事折转了回来。

知道圣旨已下,繁武和繁英就忙着安排人去各处张贴盖了王爷和王妃印鉴的文书去。

繁盛和繁兴则负责去京畿各处,商议城内所有人撤离的路线,还有撤离之时京中的治安之事。

原本他们是无权插手这些的。

可是如今京中各处已经知晓了王爷以命担保此事,四卫辅助帮忙,便无人过多置喙了。

之前由于几大官家氏族的相帮,京中民众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

文书张贴之后,众人见到了端王和王妃印鉴,又看王爷在文书上对大家撤离后的生活做了一定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将东西制备好,即将撤退之时,所有人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没有马,怎么办?

之前马狂躁不安,到处乱踢乱踹。要么就被杀了,要么,就丢到门外去了。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端王府里放出话来。

——之前大家赶走的或是丢弃的马匹,如今大部分都还安好。

大家带好东西等在自家门口。自然有端王府的人将马匹分派下去,带着他们离开此处。

只一点,马的情绪不稳。莫要抽打。

再者,若是看到自家的马拉着别家的车,不许高声呼喊,也不许为了马匹和人争吵。

自家的马在旁人那里,旁人的马,又何尝不是在你处?

如今分秒必争。一点点的耽搁,都会造成无穷尽的麻烦和后果。

这个消息传出来,大家到底安心了许多。

而后,又有人问这事儿是谁做的,竟是提前为大家想到了。

分派马匹的端王府侍卫忙得不可开交。只急急地丢下几句话,便往下一处去了。

“我们王妃做的。王妃说了,马是灵性动物,先前躁动不安,是想提醒大家赶紧离开。并不是发了狂症。”

可是,他的这句话,却被周围的人尽数记住,而后传播开来。

街道上到处是动物的尸体。

有的是乱撞乱飞后不小心伤到的。

有的是被狂躁的动物咬死咬残的。

还有的原本半死不活,被马匹踏过被车子碾过,也已经成了肉泥。

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四处散落着血迹,触目惊心地红。

不过,如今没有人理会这个。

所有人都在紧张准备着离去的事情。

早已准备好的人家,朝着所说的西南方向,当先离去。

——那个方向,向前几百里有个平安镇。从京城到平安镇,一路上都是宽阔的农田,极为空旷。即便遇到点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出岔子。

邹元钧和邹元钦已经知晓了这事儿是蔺君泓怎么保下来的,对这个妹夫,尤其地敬佩。

他们知道京中民众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稳定,所以,两人自告奋勇打头阵,骑着马走在前头,引领着队伍朝着平安镇的方向而去。

两人是端王妃嫡亲的哥哥。

有他们领头,民众到底是安心了许多。

不多时,贺重凌、葛雨明策马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有这四个少年在前面,大家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天,越来越暗了。

一是由于云层的加厚。二来,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开始渐渐临近傍晚。

可是城里的人还没撤退完。

蔺君泓出了皇宫后,就将烈日给了元槿。他则骑的府里另外一匹马去安排事宜。

元槿怕动物们在惊恐之下不肯听命,所以那些马匹送来后,她抽空就亲自取了马草,一个个地喂。顺便安抚下它们。让它们乖乖保证,等下不会出岔子。

如今马车鱼贯而出,她却不敢大意。骑在马上,来来回回巡看着。

若是哪一处的马躁动不安起来,她便狠下心来扬鞭抽上一记。

说来也怪,旁人抽上一记,马会更加焦躁。

可是她抽上一记,马却驯服了许多。

似是违背了承诺后心虚一般,它们低着头,拼命地继续往前赶路。

元槿知道,待到离京城远一些后,马儿的躁动情绪能够轻缓许多,倒不用她这么紧盯着了。

反倒是没有出城的这一段时间,尤其难熬。

长长的车队往外行着,根本望不见头,见看不到尾。

元槿不知道打头的自家哥哥们如今的状况如何,也不知道垫后的蔺君泓那边是什么状况。

她只能让自己强忍着不去想他们怎么样了,一遍遍地骑着马来回巡视着,努力保证车队的安定和稳妥。

纽扣稳稳地跟在她的不远处。

阿吉阿利则是四处乱窜。

看似凶恶的两只狗狗,此刻的呲牙咧嘴,却不是为了吓人,也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要那些马匹保持安定。

策马在旁护卫着百姓的,是驻扎在京郊的士兵。

他们隔上一段距离就会跟上一个人过去,以保所有人的安危。

看到元槿,他们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一次的事情,是端王爷揽下来的。

但是看到阿吉阿利搀和在其中,兵士们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两只狗儿可是不同反响。”

听着他们的赞叹声,听着他们的笑声,元槿丝毫都笑不出来。

刚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极小的小震。

就跟坐在车子里,车轮轧到小石子的时候那般,很小的一下晃动。

有些大震前夕,会出现小震。

不过,也有些只有小震,没有大震。

不知这次是怎么样的情形。

在城门外还没等到车队行完,元槿就被四卫叫走了。

“前面有马不肯听令。还请王妃过去看看。”繁武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说道。

元槿望望后面,能隐约看到末尾,或许没有多少车马了。有九门的将士在那边看着,应当出不了大问题。

她便没有多想,策马前行,顺着车队往前奔去。

足足策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元槿方才察觉不对。

借着昏暗的天光,一路行来,她都分明没有看到有不听令的马。

那么四卫所说的马儿,到底离得有多远?

她勒马滞了半晌,忽地明白过来,赶忙策马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