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能做到就好。”

皇帝点了点头,语气沉沉地道:“若你口出妄言无法做到,下次归冀都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在殿中不住回响,惊得每个人都不由得凝神细听。

帝王之威尽显。

“臣,必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陶志忠撩了袍子跪了下来,以头抢地连磕三个响头。

皇帝让他起身,他却不肯。反而垂着头,一脸歉然地说道:“臣,咳有一事请求陛下应允。”

蔺君淙似是已经相信了他的保证,语气比之前责问他的时候好了些许,“你且说说看。”

“臣去了西疆之后,才发现自己对西疆之事并不甚了解。臣求陛下应允,让臣在冀都的日子里可以去拜访端王爷,请教王爷相关之事。”

听了他这番话后,蔺君淙沉默了许久。

跪在下方的陶志忠亦是静默。

陶志忠细辨着周围的一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再和皇帝请求一次,想着这一次皇帝应当会松口答应,谁知不远处的端王爷已经抢在他前面开了口。

“不是我不想帮助陶将军,而是无能为力。”

听了蔺君泓这话,皇帝蔺君淙挑眉看了过去。

陶志忠垂首冷笑了下,抬起头来,面容诚恳地转向端王府的位置,说道:“王爷在西疆多年,对那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如今怎的竟说自己完全不知?若是王爷不肯告与我知,尽管直说便是。何苦用这样的借口来敷衍我?要知道,我也是为了那些受苦的百姓,浴血奋战的将士!”

到了后来,他的声音十分怆然,显然是悲苦无比。好似蔺君泓那般敷衍了事,让他极其沉痛一般。

蔺君泓一手揽着元槿,一手随意地轻转着玉笛,笑道:“陶将军着实太高估我了。如今我的最大目标,便是和王妃安安稳稳地度过剩下的日子,早已将往年的事情尽数抛却。”

“端王这话听着不像话。”端坐上位的蔺君淙开了口,摇头道:“你在那边那么多年,敢情一下子就能全忘光了?”

他的这个问话,蔺君泓早已料到。

蔺君淙那样多疑的人,怎会因为他的两三句话而放松警惕?

蔺君泓笑道:“皇上太高估我了。”

他将玉笛搁置在桌案上,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将怀里的小妻子扶正了些,让她在他怀里靠的更舒服了些,这才抬起头来与蔺君淙继续说道:“在西疆的时候,我日日夜夜想着战事,自然能够全面了解。到了这里,我日日夜夜操心的,另有其事,又怎能记得住当年的那许多细节来?更何况,战事变幻多端,时局亦是不停在变动。单凭我往日的那些许经验来教予陶将军,倒是纸上谈兵了。万万不可为之。”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旁的不说,单就经历过那场地动的在场众人来说,就都同意他的这个观点。

——不过短短几个月,繁华的京城已然陨落。

而他们,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之后,辗转来到了这冀都之中。

世事变化,当真是人力难以控制。

谁说原先的东西现在用上就是合适的?

不少人低语着,开始为蔺君泓这话而不住颔首。

陶志忠哼道:“照着端王爷这话,那么以往的那些兵书典籍岂不是全没了用处?”

蔺君泓好似没有发觉他的步步紧逼一般,依然是那般懒懒的语气开了口,“莫不是陶大将军觉得我的水平已经足够高,以至于可以写兵书来指点旁人了?”

这话将陶志忠堵得哑口无言。

若说是,那么以蔺君泓这么高的水平,不亲自去领兵打仗着实是浪费了。

若说不是…

陶志忠倒是砸了自己的脚了。岂不是和他之前非要让蔺君泓指点的那番话自相矛盾?

陶志忠心念电转地想着对策。

上座的蔺君淙,则是在暗暗沉吟着。

蔺君泓不着痕迹地细看了下蔺君淙的神色,说道:“说起来,陶将军去往西疆也有很长一段时日了。若是用心的话,应当已经能够全面了解那里的情形。若陶大将军至今还未摸透的话…”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陶志忠,淡淡一笑,“陛下倒是可以考虑换将了。”

陶志忠因了这话而骤然发怒。猛地站起身来,朝着端王府的座位猛走两步,“你——”

刚刚说出口一个字,还未接下去,蔺君淙的冷喝声已然传来:“端王不过是说出自己想法罢了。陶将军何必如此激动。况且,端王一向有话直说,你倒不必太过在意。”

蔺君淙这话看似说的平静无常,但是了解他的人都多了个心眼儿,细细琢磨了下。

乍看之下倒是没什么,好似他对蔺君泓和陶志忠的态度都一样。但是细细一思量,可就不一样了。

皇帝形容端王爷的时候,没有说“口无遮拦”之类的话,而是用的“有话直说”。反倒是对着陶志忠的时候,说陶志忠“不必在意”。

两相比较下,皇帝显然是信了端王爷多一些。

众人心下明了后,心中一片敞亮。待到皇上吩咐宴席继续的时候,大家的态度也已然明了起来。

对待蔺君泓,自然如以往一样尊敬。

但是对待陶志忠,便没有之前那么热忱了。

陶志忠隐隐感觉到了局势的变化。

他回到座位上后,冷冷地看着端王府那边,拿起酒杯来,猛地喝了一口酒,又重重地把杯子砸到了桌上。

毕竟是在宴席上,四周环境纷杂。而且,有帝后在场,再怎么也不能太过分。

陶志忠闹出的声响不算太小,却也不算大。

除了他旁边的人外,也只有蔺君泓这般耳力甚好的人能听到。

元槿未曾发觉到陶志忠的怒意。不过,之前三方的暗流汹涌,她已然感受到了。

继续好似半醉半醒地依偎在蔺君泓的怀里,元槿低声问他:“陶将军和皇上,是真是假?”

她虽未明说,但蔺君泓明白她的意思。

元槿问的是,陶志忠和皇帝之前的那一番对话,说出来的到底是双方的心底话,还是说,陶志忠不过是配合着皇帝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套出蔺君泓的话来。

蔺君泓笑道:“我哪里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即便有通天的手段,他也没法知晓蔺君淙在四下里无人的时候,到底和陶志忠悄悄说了哪些话。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因为地动前后的一系列事情,蔺君淙对他的戒心越来越重了。

不管陶志忠和蔺君淙之前有没有套好话。蔺君淙之前那一番言行,不只是在敲打陶志忠,连带着也在敲打他。

瞧着刚才的形势,应当是他较为有利。

不过,即便已然解除了些许的危机,但是往后会如何,还不得而知。

他还需得继续提防着些。

思及此,蔺君泓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形还要持续多久。

那个老太医…应当快有消息了罢。

他正兀自思量着,突然不远处响起了个惊喜的声音。

袁太太走出了宴席,拉着三皇子妃向前,对着帝后行过礼后,袁太太笑着看了眼三皇子妃,说道:“今日本是喜庆的日子,孩子们就准备了个节目来助兴。原先想着早一些告诉陛下,谁料跳舞的姑娘那边出了点岔子,刚刚才赶过来。”

她说的是“刚得知了个好消息”,但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都晓得,她怕是早就安排好了,只不过可能因为之前的一些变故,这个时候才能说出来。

不过,大家倒是真的被她这番话搅得起了些兴致。

究竟是什么样的节目,能让三皇子妃的母亲到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

眼看着就要散席了,还非要说出来不可。

帝后两人亦是有了兴趣。

蔺君淙当即说道:“好。朕姑且看上一看。”

三皇子妃显然松了口气,朝着袁太太感激地笑笑。

袁太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便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悠扬婉转的乐曲声响起。

随着几声琴弦的快速拨动,一个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殿中。

少女身材窈窕,着一身轻薄红色纱衣,赤足旋转着舞入屋内。

双脚踏进屋子中央的刹那,萧声骤然吹起。

她脚步忽地一顿,旋转停止,双手轻扬,缓缓舞动。

少女舞姿曼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面上覆着薄纱,将容貌尽数遮去。

尖尖的下巴若隐若现,偶尔可见到白皙细嫩的肌肤,更是引人遐想。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静静看着。静等面纱被揭开的一刹那。

就在大家都紧盯着那娇柔的身段时,突然,鼓点响起。

急促的鼓点步步紧逼。

少女的脚步愈发急促。

她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眼看着到了再无前路的时候,脚步一滞,竟是直直前跌。

谁能忍心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跌倒在地?

场内有惯常怜香惜玉者,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扶她一把。

不过,已经有大手这样做了。

蔺君淙猛地站起身来,不顾肿胀的脚,往前迈了一步,扶住少女盈盈的腰肢。

他大掌托住她的刹那,少女浑身一颤,目光盈盈地看了过来。

蔺君淙忍不住抬手将她的面纱轻轻揭开,入眼便是熟悉的面容。

萧以霜。

不过,此时的萧以霜,和以往不同。

以往的她,是清冷的,是高华的,是气度无双的。

此时的她,却是娇媚的,是妖艳的。目光闪着盈盈波光,诱人跌入万丈深渊。

萧以霜看到了蔺君淙迷恋的目光。

她咬了咬红艳的唇,娇羞地唤了声“皇上”。

看到萧以霜对着帝王羞涩一笑,听了她这声轻唤,所有人都瞬间回过神来。

众人望向蔺君淙,见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萧以霜,眼神仿若饿狼一般闪着欲望的光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此情此景下,细细一想,有些人慢慢反应过来。

之前袁太太说什么“出了岔子耽搁了些时候”,分明就是句推辞罢了。

她们怕是早就打算的这个时候来“助兴”。

——如今宴席将到末尾,酒足饭饱。宾客即将散去,皇上将要回到后宫之中。

对着这么个娇艳欲滴的美人儿,很多事情就也顺理成章了。

许多人对于袁太太她们的这个做法都十分不耻。但,看不上归看不上,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这个时机,都是掌握得太好了。

而且,那个美人儿,也真是选的太妙了。

这样妖冶的萧以霜,和平时的萧以霜,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人忍不住想要“了解”她更多。

美人在怀,是个男人都忍不住。

蔺君淙到底还顾及着百官在场,没有立刻做出什么不好的举动。不过,他立刻吩咐了身边的公公,让人将萧以霜带到了后面去。随即,他在宫人的搀扶下,也慢慢往回折转。

皇帝走后,皇后和太子也陆续离开。

至于太子妃,因着身子的关系,一直未曾到场。

他们走后,众人便慢慢散去。

元槿和蔺君泓自打萧以霜跳舞出现开始,就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过。

蔺君泓觉得元槿吃的太少,趁着周围安静只有音乐声,就一直在喂元槿吃东西。

当音乐声止歇的时候,元槿也刚好吃饱了。

总的来说,端王爷还是十分欣赏这段舞蹈的。

刚才周围太过吵闹,元槿心烦意乱吃不下东西。

幸好有这段舞蹈带来的音乐,自家小娘子方才肯张了口。

端王爷对此十分满意。

因此,在众人都在喝彩的时候,他也很是捧场地拍了两下手。

蔺君淙的急色样子,蔺君泓压根懒得搭理。

他给元槿理了理依偎着的时候蹭乱的衣衫,又给她细细擦拭了唇角,宴席就也彻底散场了。

有同僚借机来寻蔺君泓,有要事相商。

蔺君泓就留了繁盛守在元槿身边护着,这便去和同僚去了远处商议事务。

元槿之前虽然饮了醒酒汤,但是身子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就在这处静静等他。

谁料刚过了一盏茶时间,繁盛就在旁急急说道:“王妃,太妃来了。”

元槿怔了下,顺着繁盛的示意看过去,便见徐太妃正带着宫人往这里行来。

走到离院级你约莫有一丈远的时候,徐太妃将身边的人尽数遣退,而后独自前行,走到了元槿的身边。

元槿记得刚才徐太妃让人送来醒酒汤一事,故而当先行了礼,说道:“谢过太妃之前的相帮。”

她知道,徐太妃听了她这么说,一定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只是,出乎元槿的意料,徐太妃的神色非但没有半分的松动,反而比刚才刚过来的时候还要愤愤然。

“你也太过不懂事了。怎么能那样对待陶将军。”

元槿没料到她提起这个,不由沉默。

徐太妃看她不辩解,只当她是心里愧疚了,继续说道:“这样当众给陶志忠难堪,你以为小幺就能得了好处去?错!这样一来,只会让陶志忠与他更加地敌对、往后两个人更加地水火不容。你那样冲动,当真是得不偿失。一酒泯恩仇,小幺喝过之后,就也没什么了。”

元槿本就饮了酒头发痛,之前有蔺君泓温柔地帮她按揉,所以感觉不大。

如今被夜晚的凉风一吹,再听了徐太妃的一长串念叨后,她只觉得太阳穴那里一阵阵地抽疼,难以忍受。

心烦气躁下,语气就有些不善。

“太妃只顾及旁人会不会和王爷敌对。那么太妃有没有想过,一再地退让,只会让旁人觉得王爷软弱可欺,往后更加肆无忌惮地践踏过来?”

旁的不说,单看陶志忠的态度,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蔺君泓可是堂堂正正的王爷,今上的亲弟弟。

陶志忠不过是个寻常武将罢了。不过官职高了些,竟然敢上前来和端王叫板…

若真的如了陶志忠的意,让蔺君泓真接了那杯酒,往后蔺君泓的颜面何在?

而且,这一次退缩了,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会不会更甚、更加地得寸进尺?!

徐太妃拧眉恼道:“陶志忠可是皇上亲自派了去接替小幺守护西疆之人。他既是皇上的人,多少也要给他些颜面。你,太过任性了!”

元槿听了这话,到底是按捺不住了,“认真说起来,陶将军这样欺侮到王爷头上来,还要拜太妃和长公主所赐。”

若不是她们设局让蔺君泓交出兵权、让陶志忠堂而皇之地顶替了他,陶志忠哪儿来的这个胆子来和端王爷叫板!

徐太妃显然没料到元槿私下里居然敢这样驳斥她。

她当即怒了,开口呵斥道:“你懂什么?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不清局势只求一时意气。竟然还和我来讲道理?太过荒谬!”

“我懂了。原来,太妃为了所谓的‘局势’,就可以让王爷丢弃所有来达成你们的心愿。甚至于,不惜让他抛下自己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