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时谦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元槿那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朝她微微颔首,示意一同离去。而后大跨着步子当先行出殿外。

元槿定了定神,抱好腾腾,紧随其后。

走出没多久,蔺时谦就环顾四周,低声问道:“你听到了吧?”

元槿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最终只能说道:“我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蔺时谦轻嗤一声,负手说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听了便听了,无甚大碍。”说着,他忽地眼神微暗,朝着某处扬了扬下巴,“那不是逃走的那只猫儿吗。”

他口中的“逃走的猫儿”,便是闹闹。

之前他看到了闹闹腾腾还有汤圆一起玩耍,将后面两只捉了来,闹闹却是没能捉住。

元槿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见到果然是闹闹,欢喜不已,赶忙躬下身子,伸手出去,让闹闹跳到了她的怀里。

闹闹身上空无一空。

它哼哼唧唧的朝元槿怀里拱,说着喵喵喵的话语。

元槿知道,它这是没能寻到东西。

于是她安抚的轻拍着它的脊背,又让腾腾和闹闹趴在了一起,让腾腾一起来安慰失落的闹闹。

蔺时谦看了看闹闹,又看了看腾腾,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元槿的身上。

他沉吟半晌后,忽地问道:“你这猫儿,可是能寻物?”

元槿心里突地一跳,那种心虚的感觉又泛了上来。

她兀自强装着镇定,平静的笑道:“不知道皇叔是何意思?如果是说线团或是绒球之类的东西,猫儿是能寻得到的。旁的怕是不行。”

蔺时谦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地笑了。

他朝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和元槿一起并行着向前。

不多时,元槿便发现,他们两人正走在一个十分空旷的路上。周围几丈内若是有人接近,都能看个清楚分明。

蔺时谦这时沉沉的开了口。

“我刚才就发现了,你这猫儿回来的时候,根本不是四顾寻觅着回来的,而是十分清楚目标,直接来寻你。所以之前你说它是走丢了所以没有回到你的身边,我想,这话不可信。”

元槿心下一惊,张口欲言。

蔺时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我并非愚钝之人,断然不会只听旁人的几句话就改了自己的想法。我既是发现了,那就是发现了,你辩驳与否,不会动摇我心中的想法。不若省下了力气,多走几步路。”

元槿不明白他是敌是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得沉默。

片刻后,她想到之前在殿中坐着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转而问道:“皇叔若是觉得这事有蹊跷,我反倒觉得皇叔所为更是让人不解。若是不愿我听到,关紧门就是。莫要被我听到后,反倒在我这里寻出些不是来了。”

蔺时谦看了她这纠结不已指责过来的样子,非但没生气,反倒是笑了。

“当时我是想要问他一些关键的朝中之事,想着让你听到后告诉君泓,好让他提前提防着点。断然没料到他会说出那些事情来。不过,被你听到,也无甚大碍。”

这小姑娘倒是个谨慎的,做事情喜欢三思而行。

蔺时谦莞尔,叹道:“也亏得你能忍得了君泓,倒也难为你了。”

听了他这话,元槿甚是不解,奇道:“我何须忍他?我又有什么需要忍他的?”

“小丫头想的多,思量的多。偏偏他是个爱将心思深藏的。你这样镇日里猜他所想,猜他所为,岂不是极累?所以我说,你忍他多时,必然辛苦。”

元槿被他这话里的笃定语气给逗笑了。

她眉眼弯弯的摆了摆手,说道:“没有。他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所以,没什么累的。”反倒是他,处处要照顾着她,想必更为辛苦些。

听了元槿的话,蔺时谦脚步猛然一顿,忽地回头,不敢置信的望了过来。

他凝视了她一会儿,看她神色,便知她半个字儿都没作假。

蔺时谦斟酌了下,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什么都不瞒着他?”

“自是如此。”元槿坦然的道:“既是夫妻,何苦要互相隐瞒?当然是坦然相对,这才和乐。”

蔺时谦一时间怔住了。

“坦诚相对。既是如此,你所寻,便是他所寻?”

蔺时谦喃喃说着,凤眸半眯,望着天边的云,许久没有开口。

而后,他慢慢回过神来,拉过元槿的手。

元槿大骇,深觉这样太不合规矩。

可是他拉的力气很大,她没法挣脱。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蔺时谦在她手中快速写了个字。

最后一笔落下,蔺时谦快速收了手。

“他将满二十了吧。”蔺时谦淡淡说道:“如果他想要找什么东西的话,不妨去问问这个人。或许能有结果。”

说罢,蔺时谦朝她点了点头,再不回首,大跨着步子朝前行去。

元槿手指微颤,慢慢收拢五指,将那不复存在的一个字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

顾。

蔺时谦写的,是个“顾”字。

第92章 9新章

元槿去寻蔺君泓的时候,是蔺时谦亲自把她送过去的。

不过,自打蔺时谦写了那个字后,两人间就一句话都未再说过了。毕竟心里藏着心事,元槿到底没法如寻常一般谈笑自若。

直到和蔺君泓碰面后,元槿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这如释重负的模样太过明显,不只是蔺君泓,就连一旁的徐太妃都发觉了。

徐太妃看了元槿一眼,望向蔺时谦,说道:“槿儿很怕王爷?”

她口中的王爷,自然不是儿子蔺君泓,而是定北王蔺时谦。

虽然她在望着蔺时谦,不过蔺时谦已经别开了目光望向别处。

听闻徐太妃的话后,一向温文儒雅待人和善的定北王罕见的不发一语,显然是不想多说什么。

蔺君泓知道这位皇叔和太妃性子不和,倒是没觉得有甚异常。

不过元槿却下意识的往蔺时谦处看了一眼。而后快速的收回视线,低垂着眉眼答道:“王爷威名远播,我一向敬重王爷。”不说怕也不说不怕。

这个和稀泥的答案显然让徐太妃十分不满,故而轻嗤了声。

只是大家都在场,徐太妃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便让两人走了。

蔺君泓离开的时候,与蔺时谦低语了几句。但也只有极短的时间而已,两人便也道了别。

元槿和蔺君泓如之前来皇宫时候一般,相携着一同往外走,看上去没有半分的不妥。直到上了自家的马车,蔺君泓方才放松下来,斜斜的倚靠在车壁上。

他并未露出太多的疲态,只是闲闲的靠着车子而已。偶尔合目小憩一下,片刻后复又睁开。

但是元槿知道,若他不是难过的厉害了,断然不会这般合目休息。

元槿忙挨着他坐下,想要扶了他靠在她的肩膀上。想了想后,又弃了这个打算,转而在一旁坐好,而后拉了他躺倒在她腿上歇着。

未等她做成这事儿,蔺君泓已经发现了她的打算,当即拒了,笑道:“不用这么担忧。我没事。”

元槿也不反驳他,只是抚了抚自己的一角,让衣裳的边缘摊开的更为柔顺些,“我不过是让你躺着而已,你也不肯了?是不是怕离得近了我会发现你的伤处其实已经恶化了?”

“哪有恶化。”蔺君泓哭笑不得,“顶多痊愈的慢一些罢了。再说了,就算已经恶化,有你给我包的那些防水纸在,到底是没有大碍的。”

听了他这话,元槿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只要伤口没有恶化就好。

想必他是累着了。毕竟刚刚受伤,身体亟待恢复,这样来回折腾着,谁也受不住。

思及此,她再不和他绕圈子,当即态度强硬的拉了他躺倒,让他枕在了她的腿上。

“睡一会儿吧。”元槿轻抚着他有些发凉的手,拿出帕子来给他慢慢拭去额上的细汗,“到了我叫你。”

蔺君泓初时不肯。

元槿索性就侧了侧身,将他肩膀以上都半搂在了怀里。

躺在她的怀抱里,周围都是熟悉的她的恬静的气息,即便端王爷再怎么忍着强撑着想要保持清明,最后也无力抵挡,无法克制的慢慢的沉入了黑甜梦乡。

若是往常,看他睡的这样好,元槿少不得要让人将车子往四周赶着在城里绕圈子,好让他多睡一会儿。

可是如今太后她们已经起了疑,如果蔺君泓这个时候的疲惫被人发现,少不得又要惹上麻烦。

元槿索性早早的让人快马加鞭去府里通禀。门房的人不住的留意着街上状况,一看到自家王妃的车子过来了,就赶紧卸下了门槛打开大门。

然后车子一路畅通无阻,连个停顿都不需要,就这样一转弯便驶了进去。

只要进了端王府,便再没了需要担忧之事。

元槿让车子缓缓停在了空地上,她则维持着之前半揽着蔺君泓的姿势,一动不动,好让怀里的少年能够多睡会儿。

马车的嘚嘚声歇止了后,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元槿前一晚因为担忧蔺君泓和照顾蔺君泓,并未睡好。如今放松下来,她渐渐的也有了点瞌睡的感觉。不知不觉的,就靠在车壁上也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床上。

元槿看着熟悉的帐幔,一时间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滞了一会儿后,方才想起来今日的所有事情。而后想起自己之前应当是在马车上。

她赶忙下了床,披好衣服趿着鞋子出了门。

刚走到外间,便看见了正在窗边看书的蔺君泓。

他显然已经洗漱过了。之前上的那些妆容已经尽数不见,如今脸上的苍白毫无遮掩,一眼便可望见。

元槿静静的站了会儿,就听他说道:“怎么不过来?莫不是远着点看更好看?”

他这半带着调笑的语气让她忍俊不禁。

元槿眉眼弯弯的走了过去,说道:“自然是远着点更好看。不然瞧见你这脸色不佳的样子,我恨不得让厨里即刻端十碗红枣汤来让你一口气全部喝下。与其东西端来了你不肯喝我受挫,反倒不如只这样看两眼,其他不多想,仅过过眼瘾就做罢。”

蔺君泓知晓她这“十碗红枣汤”的话不是说着玩的。

自打看到他流血受伤,她就将入口的汤羹都换成了补血益气的。

刚才她站在门口的时候,虽然他没有直接回望过去,却在翻着书页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眼神。满满的都是心疼。

蔺君泓轻笑着摇头。

这小丫头,明明关心他,非要说的那样语气不善,也不知道像谁。

他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听身边的女孩儿低哼道:“别想了。自然是像你。”

蔺君泓挑眉望了过去,静静的看着元槿拨弄着旁边的炭火盆子,一言不发。

元槿显然是知道了他的疑问,边手中动作不停,边道:“邹家都是实在人,没有那么油嘴滑舌的。哥哥们都说,自从我嫁过来后,旁的没有长进,嘴上功夫是愈发不得了。”

蔺君泓莞尔。

他放下书册,放轻脚步走到她的旁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蔺君泓自小习武,放轻脚步的时候,落脚的时候声音极轻,元槿根本察觉不到他的靠近。

直到手被他握住了,她方才惊觉。先是怔了下,又赶紧起身扶住他,语气急切的道:“站起来做什么?好好坐着。有什么事我过去就成。”

蔺君泓忍不住扶额叹息,“不过是个小伤而已,你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他拉了她探到他的衣内,碰触他刚刚已经由大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不信你看看。其实比早上要好了许多。”

元槿迟疑着将他衣襟拉开了一点点。

虽然有纱布隔开,看不到他的伤口如何。不过,看他的精神和说话的语气,都已经恢复了不少,比起早晨离开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元槿这才松了口气,和他手牵着手一同往桌边行去。

直到走到位置上坐下,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其实这个时候,若是寻常,元槿少不得要问他一句自己怎么从车子上到了床上的。

这一回她怎么过来的,他不主动提,她就也不打算再问。

无需多言,一定是他亲手抱回来的。自从她嫁了他,他素来不准旁人抱她。即便是孟妈妈她们,也只可在不得已的时候偶尔为之。

如果元槿问出口,他定然会照实说的。但元槿知道,自己听了那个答案后,少不得要埋怨他几句。埋怨过后,她再心疼他,却也无法再将时间倒回去阻止他了。结果,白白的让他做了好事之后,还要受了她一通说。

与其那般,倒不如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思及此,元槿的心里是非常自责的。若不是她睡着了,想必事情就不会到了这一步。也不知道抱她过来耗去了他多少气力…

蔺君泓一看她这纠结的模样,就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事了。

他轻笑着轻叩了下她的额,笑问道:“怎么?后悔睡着了?”

元槿没料到他没提之前的那种种件件,反倒是直截了当的说起了这个。愕然之余,也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是。若非我睡着,你就不必这样再累一回了。想必伤也能好的快一些。”

“话也不是这样论的。”蔺君泓笑着拉了她在一旁坐下,“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睡着了,不想惊动你,就又睡了会儿。谁知多睡的那一会儿起了大作用。再次醒来,精神好了许多。今日进宫造成的精神不济已然不见。不然的话,我也没有那力气抱你回来不是。”

元槿明知道他是在刻意安慰她才如此说,还是不由得勾了唇角。

她斜睨了他一眼,哼道:“净会胡说。”

“哪有胡说?”蔺君泓揽了她到怀中,轻轻吻着她的额,说道:“是真的。”

元槿便也不再辩驳。

他既是用心来宽慰她,她就也不再多辩驳。

反正他对她的好,一点一滴她都用心记住,这就成了。

元槿知道蔺君泓受了伤不宜多喝茶,就起身去旁边倒了一杯清水。待到他喝下后,方才与他说道:“其实今日我和皇叔往陛下那边去的时候,倒是听闻了不少事情。”

蔺君泓知道她的性子。

这样主动提起来这样的事情,想必是不会简单的了。

他将手中的空杯搁到一旁,握了她的手说道:“听闻了什么?不妨说与我听一听。”

元槿想了想,先将蔺君淙和蔺时谦谈及的那些朝中事情说与了蔺君泓听。

蔺君泓慢慢听着,视线渐渐挪到了捎着炭火的炭盆上,久久不语。

元槿晓得,他这是在认真思量着这些问题。说完之后,就没有即刻去打扰。

而后她将蔺时谦和蔺君泓关于先帝驾崩前的那些“对不起”的话讲了。

蔺君泓显然没料到有这一出,眼神瞬间有些恍惚,而后低喃道:“竟是这样?”

他沉吟半晌后,转向元槿。看到她眉目间凝着的忧虑,问道:“是不是还有些旁的什么事情。”

“是。”元槿知道这个消息说出口,他怕是一时间无法去细思之前的那些问题,故而将这事儿放到了最后和他提起。

“皇叔说,你要想寻那个东西,去找这个人。”

她握住蔺君泓的手,写了个“顾”字。

蔺君泓的手蓦地一颤,不敢置信的问道:“顾阁老?”

“我也不知道。”元槿摇了摇头,“皇叔没有多说。”

她不敢妄下定论。

顾家并非只有顾阁老一个人。

虽然她发现那个“顾”字后第一反应也是顾阁老,但她并未有十足的把握。

不过,元槿相信,蔺君泓一定能够明白蔺时谦的意思。

蔺君泓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与元槿道:“下一次槿儿见到皇叔后,替我谢谢他。”

这事儿蔺时谦并未亲自和他说,显然也是在顾忌什么。

既是如此,他亲自道谢,反倒是不如“经手人”元槿替他道谢来得好。

元槿晓得其中的弯弯绕,便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而后她站起身来,笑问蔺君泓:“不知道王爷这时候要唤谁进来?繁盛或者是繁兴?”

元槿知道,听闻这个消息后,蔺君泓定然要做一些安排。故而她想,他会不会要让沉稳的繁盛和繁兴来行事。

谁料蔺君泓考虑过后,却是选择了大大咧咧的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