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实在没有胃口。

可是,她不想让他担心。不想他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收到她的消息后,还要为她的身子而忧心。

故而只得慢吞吞的拿起了调羹,准备喝些粥汤填填肚子。

几口暖汤进入肚腹,元槿不经意的朝自己的手瞥了一眼,忽地心神一震,继而心底清明一片。

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十足十的一个大家姑娘。

以她的性子和她的本事,即便留在了他的身边,又能帮他多少?

或许会拖累他,成为他走向胜利的一个巨大阻碍!

如今再一思量,或许,她不留在那里是对的。

想到这一点,元槿的心里到底是轻松了许多。

是了。

他既是为了她好,那她就安生在这里等她吧。

爹爹说得对。她的性子,她的能力,都不适合在他做大事的时候进行插手。

左右不能帮助他,那么,倒不如安居于这安稳世道里的一角,静等他的归来。

她想,他一定是能够成功的。

虽然心里已经在这样的安慰自己了,说他一定会平安,一定能够完好无损的过来接她。

可是,再怎么遮掩,内心深处的那抹担忧终究是无法消弭。

随着这单调日子一天天过去,元槿心底的焦躁一点点凝聚了起来,脾气也开始愈发的不好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越是窝在屋子里,越是麻烦。

心中的郁闷无法排解,元槿就让孟妈妈去问四卫,她能不能出去走走。

不用走太远。莫说是走出京州了,她甚至不用走出这条街去。

不过是到外头瞧瞧更蓝的天,看看更多的人,也好让自己的心稍微平静一点。

孟妈妈将这话递出去后,过来见她的,却是繁武。

看到身上沾着木头渣的繁武,元槿不由笑了,问道:“怎么?繁大人刚刚在劈柴?”

她们住的这个院子,不过是个三进的小宅院罢了。而且,为了达到极致的安全,并未另外再让人来。

如今这里不过只有九个人而已。

元槿,四卫,孟妈妈还有三个丫鬟。

除了元槿什么都不用管之外,大家所有的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洗衣做饭这样的琐事,就由孟妈妈带着三个丫鬟去做。而劈柴生火这样脏累的活儿,则是四卫亲自动手。

元槿曾经也想帮忙一二。

毕竟有点事情做的情况下,注意力被分散开来,她也能够少去想蔺君泓一些。

但是他们几个人哪敢让堂堂端王妃动手?

故而元槿三番四次的试探都被他们给拒绝了。

元槿也是百般无奈之下,想要出门走一走。不然的话,她怕是要被闷出病来了。

繁武听了元槿的问话后,有些赧然的嘿嘿笑了笑,拿袖子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说道:“是。不知道王妃出门去,想要做什么?”

元槿就将原先和孟妈妈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与他说了。

“…不过是出去走一走。要不了多少时候。”

繁武点点头,说道:“王爷之前就吩咐过,若是王妃觉得这里待着烦闷,可以出去。不过,莫要让人认出来才好。而且,别走出太远去。”

这里是蔺君泓特意选的一处宅院。

位置颇为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街坊邻居也都是刚刚从京郊搬到了这里的实在人,平日里邻里和睦,并不会发生冲突或者是有什么乱子。

元槿会意,笑道:“我这里有胭脂水米分,稍稍遮掩一下,应当是不会有人认出的。”

她平日里甚少上妆,如今将妆容画的刻意一些,遮掩住原本的容貌,倒是不会让人认出来。

繁武笑道:“那敢情好。繁英那里还有几件新的布衣裳,是临走前王爷交给他的,说指不定什么时候王妃这里就能用得上。属下去给您寻来。”

元槿没料到蔺君泓竟然提前为她打点好了一切。

也没想到,他居然将她的心思也猜中了。

她不知道他如何做到的。思来想去,答案唯有一个——他将她放在心上,所以,想她所想。如此而已。

元槿的心里愈发甜蜜。同时,那担忧的感觉复又涌了上来。

繁武将要走出门去的时候,元槿忽地问道:“东西可是寻到了?”

繁武脚步一滞,回头茫然的问道:“王妃说的是什么东西?”

元槿轻声道:“就是王爷让你去顾家寻的那一个。”

她问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不太有底的。

蔺君泓将那东西说得含糊,也将寻到它的途径说的含糊。元槿并不是特别清楚那东西的具体情况,但她知道,如果取到了东西,蔺君泓的胜算大上许多。

——有些事情,最怕的就是师出无名。

如果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了,才能说服天下人,才能堵住那悠悠之口。

繁武并不知道元槿不清楚那其中的具体情由。

但他知道,王爷素来是什么事情都不瞒着王妃的。

如今听元槿问起,繁武就了然的点了点头,“那诏书啊。寻到了。”

元槿心底暗松了口气,顺口说道:“王爷竟然让你去找顾大人,倒是让我有些惊奇。”

其实她是随意这样一说,所以说的是“顾大人”,而非顾阁老或是什么。

不过繁武听来,却只当她是已经知道了具体细节,便道:“当年顾大人给先帝做伴读的时候,我父亲曾经和他们一同学习过。说起来,我和顾大人颇有点渊源。死缠烂打一下,倒是能有点小收获。”

元槿听闻后,怔了一怔。

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蔺时谦说的那个“顾”,究竟是谁了。

竟然不是顾阁老,而是顾阁老的长子、顾青言的父亲,顾御史。

当年年少的时候,顾御史是先帝的伴读。交情匪浅。

繁武看着元槿在发呆,就在旁静静等着。许久后,元槿说要先去准备一下再出门,繁武方才离去。

说实话,蔺君泓给元槿选的这几身衣裳,着实算不得好看。

桃红色的袄子,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叶子是绿色的,牡丹花儿是红色的。两相映衬下,颜色说不出的扎眼。

葡萄看了后,眼睛都直了,脱口而出道:“这东西能穿出门去?”

樱桃探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当年家里头难的时候,不也穿过这样鲜亮的衣裳?怎的到现在就嫌弃了!”

“我穿是我穿啊。现在让我穿,我也能二话不说的就套上。可、可咱们姑娘是王妃啊。”葡萄面露悲苦,十分犹豫,“王妃穿这个,若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要…”

“要什么?”孟妈妈满不在乎的拿起了袄子,在元槿身上不住比量,“有人取笑?我看不会。有谁说王妃半个不字,王爷还不得把那人的舌头割下来!要我说,这衣裳啊,确实是要分人的。你穿了,许是土疙瘩里寻到的一个毛丫头。咱们王妃穿了,那指不定就要成了京中贵女们竞相模仿的对象了。”

孟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对元槿的欣赏和赞赏。

秋实听了拍手叫好,“可不是。咱们王妃穿什么都好。上身之后,少不得要让人眼前一亮的。”

樱桃在旁嫌弃的瞥了葡萄一眼,“听到没?孟妈妈和秋实说的这才叫好。你那话,忒得晦气,忒得让人听不下去。”

葡萄想了想,确实如此。她讪讪的笑了笑,赶忙上前去帮孟妈妈,和孟妈妈一起给元槿换衣裳。

说实话,虽然这衣裳看上去太过寻常,但是里面的用料却是实打实的好。

只是外头的面子是布的。里头的衬里其实是丝缎。而且,棉花十分厚实,针脚也相当细密。穿上身后,又暖和又舒适。

让人惊喜的是,这衣裳居然有掐腰。所以,上身后显得身段也不错。虽然离婷婷袅袅还有点距离,不过,乍看之下,倒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元槿为了不让人将自己认出来,特意化了稍微浓一些的妆。

说是浓,却非寻常意义上的艳丽。而是将她自己五官的各个部位都画的稍微夸张了一下。

眉毛粗了也更黑了。嘴唇厚了不少。脸色黑了很多。

不多时修整完毕,就连葡萄都拍手叫好。

“王妃这样倒是真的变了个样子。”葡萄绕着元槿一圈圈的转着,赞道:“如果不是我知道这是王妃,您站在我跟前跟我说是您,我也不敢认的。”

“你这话可是没什么分量。”樱桃在旁笑道:“如果旁人说这话,那是实打实的赞美王妃。至于你——”她斜了葡萄一眼,“那么傻的一个,你认不出来,太正常了。让人根本惊喜不起来。”

葡萄一听这话,顿时垮了脸。

大家看着她万分纠结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元槿这次出门去,自然要有人跟着。

秋实最为沉稳。所以,孟妈妈让秋实也好生“打扮”了下,扮成了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模样。而后让她跟着元槿一起出去。

因着穿了寻常百姓的那种布衣裳,所以,元槿和秋实就只姐妹相称,不说主仆。免得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而繁盛和繁兴,则是乔装打扮了下,隐在不远处,暗中保护着元槿的安危。

元槿之前征询过繁盛的意见了。去哪里走动较为安全些。

繁盛沉吟许久后,说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闹市中反倒是更不引人注目。”

他说的那头一句话,元槿先前就曾经听闻过无数次了。

也正是因为她知晓这句话,所以,她能够理解为什么蔺君泓送她到了京州。

——蔺君泓在冀都那边,是说元槿病了,暂不见客的。

即便有人怀疑元槿去了旁处,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端王爷让她来了这个“危险”而且“脏乱差”的地方。

毕竟,京都刚刚经受了那场大地动不久。还有很多废墟未曾清理干净,房屋也还未完全建成。

所有人惯性的思维下都会想着,凭着端王爷对端王妃的宠爱,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她来这个地方。

如今听了繁盛的话后,元槿颇为赞同。

闹市之中,谁也不会留意到一个人的到来和离去。

反倒是人少的地方,猛地出现一个人,或许会让人注意到。

原先她是打算在四周走走就好。但既然蔺君泓早已做了安排,四卫又说无妨,她也想到如今的京州里面看一看。

和繁盛商议过后,元槿决定去这里如今人最多的那间酒楼去坐一坐。

那里人是最多,却并非最贵之处。而是因为物美价廉,是平民百姓最爱去的地方。

不多时,元槿就和秋实手挽着手从后巷转了出去。没过多久,也就到了酒楼的大堂中。

元槿依着繁盛说的,要了两碗饭和两个素菜,又要了一壶不知名的茶,就和秋实坐了下来。

她本是想着放松下心情在这里吃个饭坐一会儿就走的。谁知刚刚上了饭还没动筷子,她就被旁边那桌人谈论的话题吸引住了。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啊,冀都可是出大事了。”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如此说道。

第94章 9新章

元槿听了那络腮胡子的话后,就特意留意了下旁边那一桌的谈话。

络腮胡子说完后,他同桌的一个瘦弱汉子说道:“大事?冀都发生什么事情,恐怕都是大事吧。毕竟皇帝在那边呢。”

听他这样随口提起皇帝,那络腮胡子显然神色一变。

四顾张望了下,发现没人留意到瘦弱汉子不恭敬的话语,络腮胡子这才松了口气,猛地推搡了下他的胳膊,低吼道:“乱说什么呢?这也是能浑说的?”

瘦弱汉子不过是吃着酒的时候随口这么一说,被络腮胡子推了把才惊出一身的汗,赶忙住了先前说的话。

络腮胡子哼道:“你果然是见识短浅了些。连个轻重都不晓得,哪里懂得我说的事情有多重要。”

看他这么自信,瘦弱汉子转而问道:“那冀都究竟是发生什么了?”

络腮胡子先前呵斥瘦弱汉子的时候紧张兮兮,好似口不能随意妄言。但是到了他自己的时候,却忍不住显摆起来,说话的声量也拔高了些,“前段时间,宗人府啊,有犯人逃出去了。”

瘦弱汉子等了半晌没有听到旁的话,顿时恼了,气道:“不过是有人逃出去而已!”说罢,嫌弃的唾弃了声,撩起筷子继续吃。

络腮胡子一把揪住他的筷子头,瞪大了眼珠子说道:“那可是宗人府!宗人府!而且,为了那逃犯的事情,定北王爷把病中的端王爷都从府里给叫到宗人府去了!不止如此,冀都可是全城戒严了好几日!”

瘦弱汉子根本不理会他,嘟囔了两句后,继续吃饭了。

络腮胡子和同桌的其他人继续说起此事。

可是,很显然,他那些一同做苦力的伙伴们没人关心这个。

络腮胡子心下怅然,一转脸,看到旁边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看着十分顺眼,而且很是机灵的模样。

他刚才有重要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没能显摆,又气这帮子兄弟无人知晓他的厉害,索性往这个小姑娘旁边凑了凑,问道:“妹子,你听说过宗人府吗?”

因为吃了酒,他嘴里的酒气有点重。

秋实气恼,狠瞪了他一眼,挪动椅子挡在他跟前,说道:“莽夫,你干嘛呢?我可不准你随意找我家妹妹说话。”

出门在外,若是让人知晓她们是主仆,少不得会暴露元槿身份高贵的事情。

两人既是同样做了寻常人家姑娘的打扮,索性暂且以姐妹相称。

因此,秋实才说了这句“我家妹妹”。

那络腮胡子在气头上,被个小丫头给打断了话,恼意正浓。浓眉倒竖正要说点什么,旁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开了口。

“这位壮士有话直说无妨。我家姐姐素来疼我,还望你不要介意。只不过也希望你能体谅姐姐护着我的心意,不如你我这样隔开点说话,你看如何?”

络腮胡子本就是想把那件大事说出来,所以,并不在乎是怎么讲。

他看这个姑娘似是知书达理,觉得自己的成算又高了许多,忙不迭点了头,说道:“你听说过宗人府吗?”

元槿点点头,“听我家相公说起过。”

络腮胡子见有门路了,就忍不住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问道:“你说,这是不是大事。”

元槿有点摸着了他的性子。

说实话,元槿觉得这个络腮胡子也是有趣。

明明懂些规矩,但是,到了自己的时候,又因为急切的性子而管不住自己的嘴。

不过,也正因为他管不住自己,所以,才让她有机会去问出些什么。

元槿便道:“是大事,不过,总觉得有些不对。虽然宗人府里关着的人顶顶重要,但逃了一个人而已,怎的全城都戒严了?”

“自然是因为那逃犯身份不一般!”络腮胡子不由得面露得色,“我一个远房的叔叔就在冀都住,他隔壁有个大哥就是给宗人府守门的。听说那逃犯逃了后,宫里头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嘴一溜,话就都说了出来。刚要讲完那句话,又赶忙闭了嘴。

旁边的瘦弱汉子凑过来嘻嘻笑,“怎么?你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络腮胡子一瞪眼,“我哪里这么说了?只不过是说,到底怎么一回事,不能和外人说起罢了。”

元槿看他神色,就知道他也不知道内情。只是强逞着一口气,非要遮掩住自己的心虚而已。

念在他刚才“好心”说了这么多的份上,元槿就帮了他一句。

她转向那瘦弱汉子,说道:“那种官家有关的事情,少知道为好。就算知道了,也是不能随意谈起的。自然不能和咱们详说。”

这就是间接的在帮那络腮胡子解释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软声软气的说着话,那瘦弱汉子也不好驳她,讪讪笑了笑,就继续吃酒去了。

元槿知道络腮胡子那里再不能听到旁的什么,就笑着和他说了一声,转回自己桌子的方向准备继续用饭。

络腮胡子得了她一句帮忙,自然不再多计较什么,反而对她感激得很,嘿嘿笑着挠了挠头,转过脸去继续和兄弟们说笑。

因着和这些人多说了几句话,元槿在这里滞留的时间就略长了些。

繁盛繁兴久不见她出来,心中担忧,就一个在外候着留意情况,一个走进屋子里看她周遭情形。

见到元槿和旁边那络腮胡子的人谈兴正浓,繁盛就没上去打搅她,而是静静的在旁等着。

待到元槿将事情打听出来,她心下有了计较,环顾四周的时候,竟是才留意到繁盛就在不远处。

她笑着拉了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而后又让秋实唤了繁兴进来,这便与他们说起了刚刚听闻的事情。

听到这些后,繁盛繁兴两人也是眉目间一凛。

说实话,他们现在对冀都的情形,知晓的并不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