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了自己的屋子,她就再也忍耐不得,当即急急的唤了人来,将她身上繁重的凤冠和衣裳尽数除去。

待到只着中衣的时候,元槿到底是身上舒坦了许多,忍不住喟叹道:“还是这样子好。”

樱桃边给她揉着肩,边道:“娘娘,您这是不知足呢。多少人想累上这么一遭,都不能够。”

元槿笑而不答。

旁人羡慕她这个身份,她又何尝不羡慕旁人的一些好来?

只不过,有了最关系最爱护她的人,那么,只要和他能够一直在一起,旁的她倒是不去计较那许多了。

元槿没有开口,旁边秋实倒是接了话:“即便旁人想要累上这一回,那是旁人的事情。我只知道咱们娘娘这一回是真的累得不行了,就够了。管他旁人作甚。”

元槿笑道:“秋实这话好。”

孟嬷嬷这个时候也走进了屋中,恰好听闻这几句,便道:“娘娘身子乏了?要不要让人准备浴池里的水,好好泡一泡?”

若是往常,元槿定然连声道好了。

可是今日不行。

她有个习惯。亦可以说是,有个毛病。那就是泡了热水澡后,特别容易犯困。有时候恨不得泡着澡就睡着。

所以,热水澡后,她经常是全身倦懒,一动也不想动。

如今听闻了孟嬷嬷的建议,虽然知道她也是好意故而说起这个,元槿仍然是摇摇头拒了这个打算:“罢了。等到晚上再说吧。”

今日还要举办晚宴,与百官和命妇们同庆这个极好的日子。

她可不能一下子睡了过去。那也是要误事的。

孟嬷嬷倒也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听闻后,知道元槿的顾虑,便道:“我寻黄嬷嬷来。”

葡萄听了,笑着说好,“黄嬷嬷来了,娘娘就不必这样遭罪了。”

秋实也在旁说道:“您老快点儿。咱们娘娘可就等着黄嬷嬷了。”

这位黄嬷嬷,是宫里头的一位老人。当年是跟在徐太后身边的,照顾过蔺君泓不少日子。后来因为犯了些错儿,被贬到浣衣局去了。

蔺君泓即位后,将她调了出来,管理宫里的一些简单事务。

元槿听闻黄嬷嬷是当年蔺君泓身边的旧人之一,就让黄嬷嬷到了她的宫里来伺候。

期初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太大感觉。毕竟许久不在寝殿里伺候了,黄嬷嬷开始的时候有点不太适应,所以一切都从头开始学着。

元槿平日想起来的时候就会问上几句。只是两人接触极少,而且,黄嬷嬷也确实是多年未和蔺君泓相见了,关系也疏远了许多。更何况她现在做事并无出挑之处。所以,元槿也未曾太过提拔她。

不过,有一回元槿被蔺君泓折腾的太狠了,腰酸背痛的时候,黄嬷嬷倒是出了大力来帮忙。

彼时元槿还在梳理着后宫里的人员名单。

其实,经过了三皇子闹的那一出后,宫里头伺候的人早已换了许多。不过,总还有些人,许是那么不得力的,又或者是先皇身边的,都还留在这里。

这就需要慢慢挑选出来了。

或者让他们去往十分不重要的位置上继续做事,或者是让他们出宫去。

而后,再挑选出来合适的人留下来,若有能力出众者,便提拔到更好的位置上。

元槿当时腰酸得很,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怎么坐,都觉得身子不得劲儿,恨不得有个什么东西垫着脊背才舒服。

许是她不时挪动身子的坐法让黄嬷嬷留意到了。

黄嬷嬷就上前来行礼问安,而后小心翼翼的说,她懂得一些推拿之法,许是能让娘娘身子舒服一点。

平日里的时候,蔺君泓无事了就会给元槿按揉一番。

元槿知晓推拿得当的话,身子会十分舒适,就让黄嬷嬷试着按一按。

谁料,她的手法竟然很好。

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元槿便感觉身子松快了许多,再坐正了身子来做事的时候,已然没有之前的酸软之感了。

元槿大喜,就让黄嬷嬷帮忙在她殿里做些收拾东西的杂活儿。

只要能进了屋里伺候,也算是她屋里颇为得用的人之一了。

黄嬷嬷这便腰杆挺直了些,做事愈发麻利起来,性子也开朗了许多。平日里无事的时候,还会寻些听到的宫里的趣事来说与元槿听。看到元槿身子乏了,不用元槿开口,她就会主动过来帮忙推拿。

日子久了,但凡元槿身子不适,葡萄她们几个就会想到去叫黄嬷嬷过来。

如今说起她来,也是因为如此。

元槿听闻,自是赞同。而后想了想,她又将人尽数遣了出去。

“你们都去歇着吧,留秋实一个在外头伺候就行了。”元槿吩咐道:“晚上还有许多事要忙,少不得要更累一些。如今不休息好了,到了晚上,如何熬的过去?”

她这话说得在理。

晚上宴请的时候,百官和命妇都在。规矩也多,礼仪也多。不只是主子们忙和累,身边伺候的人,更是累到不行。

思及此,孟嬷嬷她们到底没有再坚持。让秋实守在外面,她们就先行休息去了。

元槿拢了拢衣衫,看火盆里的炭还燃着,屋里暖烘烘的,根本不需要再多加衣裳。

她就这样只着中衣,散着发,拿了一本书到窗边去看了。

不多时,有一双手抚在了她的肩上。

元槿如今正看着一本话本。

说实话,身为皇后,看似身份尊贵了有许多不便,其实也是有许多好处的。

比如,看书。

宫里藏书之多,是外面的人家远远比不上的。

即便当初京城出了事,宫里人往外撤的时候带出来的书籍不过是原本藏书阁的十之三四罢了。但是,宫里有专门负责购置书籍的文官。

有了带过来的这一部分,再加上来了冀都后零零散散又收回来的一些,还有又购置的那些,如今藏书阁里的书,数量还是十分可观的。

就连藏书极丰的顾家,书籍数量和宫里相比也是完全不够看。

最让元槿欣喜的是,宫里书籍的种类也是十分繁多。而且,居然还有话本。

其实元槿平日里也不太看话本。不过,累了的时候,拿一本话本过来捧在手里随意翻阅,倒是一件颇为惬意的事情。毕竟看这种书,不用太费脑子。而且看着还很有点意思。

元槿如今看的这一本话本,写的倒是不错。并非寻常的什么书生小姐的故事,而是讲的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

因为看到了高潮部分,元槿被书中家族的命运牵动了心弦,看的有些入了迷,所以,即便知道自己的肩膀正被人轻轻揉着,她也顾不得说那许多的话了。

元槿双眼紧盯着书册,随口说道:“黄嬷嬷来的好快。今日颇有些乏了,多用些力也无妨。”

平日的时候,元槿做了类似的吩咐后,黄嬷嬷一般都会应上一声,表示知道了。

今日元槿说了后,身后却是半天都没有应声。

元槿看的入了迷,就没在意。

左右她交代那些话之后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让她十分舒服,显然背后之人听到了。既是如此,就也没去留意有甚不同。

元槿双眼紧盯着书册内容,心中十分感慨。

书中人物的命运实在坎坷,让她心生感叹之余,又忍不住去想着下一步究竟会怎么样。

不知不觉,又翻了许多页过去。

元槿这回看完了又一页后,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背后的那双手,忽然止了动作,未再继续了。

元槿想着好像已经过了不少时候了,许是黄嬷嬷累了。便未再多要求什么,只是说道:“多谢嬷嬷。嬷嬷许是累了吧,不妨回去歇息会儿,晚上还有事情要做。”

谁知还不等她回过头去看一眼,背后就响起了一声轻笑。

“敢情我在这里费了这么多的功夫,你就只当是黄嬷嬷了?难不成,你竟是连我也认不出了?”

元槿翻着书页的手猛然一顿,而后大惊,回过头来。

那唇角含着一丝笑意,侧倚在了窗边的,不是蔺君泓又是哪个?

元槿又惊又喜,赶忙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忙到很晚么?我以为你会直接去晚宴的。”

蔺君泓初初举办登基大典,按理说可以稍稍休息下。可是朝中事务颇多,他又不愿占用晚膳后和元槿共度的时光,所以一般就在白日里将事务全部处理完。

今日亦是如此。耽搁下的事务他打算尽数处理完毕,因此和元槿说,或许暂时无法过来了。

听闻元槿这样问,蔺君泓的唇角闪过一丝苦笑。

“莫不是在赶我去做事?”蔺君泓探身过来,半搂着她入怀,“我不过是做事到半途忽然很想你,所以想要看你一看。谁知…”

“谁知你费心费力讨好了我半晌,我却半点也未察觉。”

元槿笑着接了口,将手中书册随意的丢到一旁。

她走到蔺君泓跟前,挽着他的手臂,将脸颊靠了过去紧贴着,笑着说道:“全都是我不对。你罚我吧。怎么罚都成。”

“哦。怎么罚都成?那我将你这本书收了不准你看,如何?”

蔺君泓轻笑着,伸出修长手指,用两指将那书册给夹了过来。而后手腕一翻,拿在了手里晃了晃。

元槿脸色瞬间变幻莫测。

说实话,那书里人物的命运,她还关心的很。还想要继续看一看。

可是…比起这些来…好像自家夫君在她心里的地位,嗯,应该更高一些?

元槿心里万般挣扎着,不甘不愿的点了头,喃喃说道:“好的。”

一看到她那恋恋不舍的模样,蔺君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低笑着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而后探指捏了捏她的耳垂,轻哼道:“怎么?就那么不舍得?”

元槿心事被他戳穿,只能干笑,“没有,只有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蔺君泓点了点头,顺手将那书册塞进了怀里,“既然如此,那我就真拿走了。”

元槿还在记挂着书里人的命运。眼睁睁看着记录着那些字句的书册被他的衣裳隔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她的心里抓心挠肺的难受着。

不过,想到自家夫君刚才给她按揉了半天她都毫无所觉,心下到底有些愧疚。于是只能硬撑着点了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这极其失落的语气让蔺君泓忍俊不禁。

他再次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低笑不已,“既是不甘愿,何妨对我说实话?这样自己憋着自己,好受?”

元槿想了又想,最后老老实实说了实话。

“你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让我爹回来了。你那么累,还帮我按肩膀。我什么也不能做,最起码,要让你心里没那么犯堵才好。”

蔺君泓本来不过是逗她一逗,想看看自家小妻子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哪里知道她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原来,她知道他为了让邹宁扬回来,费了很多功夫。

原来,她知道他现在身子疲乏,却还帮她按揉。

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他不逼她,她就不说。

她只是在也用自己的方式来对他好。

蔺君泓心下暖流涌动。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欢喜。

但是,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讲出来,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轻哼道:“你就是个傻的。”

元槿揉了揉鼻子,抬头怒视他。

他整天说她傻,他又何尝不是?

看起来那么机灵的一个,偏偏做什么事儿都闷声不响的。

若是做成了就也罢了。做不成的话,费了那许多的心思,白费了不说,对方还不知道…

元槿这愤愤然的模样到底是让蔺君泓开怀不已。

他将怀里的书册掏了出来丢到桌上,而后坐到椅子上,一把将元槿捞进怀里抱好。

元槿知道,她虽然累,但是,比起他来,已经好了许多。

他从一大早就开始忙个不停。而且,还要面对皇太妃她们的责难,想必更加辛苦了万分。

她不忍心在他这样累的时候还坐在他的腿上,就挣扎着想要下来,自己拖个椅子过来挨着他坐。

谁知蔺君泓却不肯。

他将她好生搂在怀里,将下巴搁在她的颈侧,又把她乱动的双手扣在了两边按好。

“跑什么?”他轻哼道:“难不成觉得我力气不够,制不住你?”

元槿被他这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横了他一眼道:“是是。我看陛下您累了一天,应该是到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故而想要试你一试。”

蔺君泓莞尔。

他往椅背上一靠,舒展了下身体,而后将她拉了过来,让她趴在了他胸前。

元槿本以为他会反驳她刚才的话。

谁知道,竟然没有。

因为没过多久,他居然就发出了轻缓的呼吸声,已经睡了过去。

元槿初时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轻轻一挪,就会让十分警醒的他瞬间清醒过来。

待到过了有一盏茶时间了,她发觉他应该睡得比较沉了,这才努力放松着自己的身体,探手往后够了一够。

而后…

而后摸了那本话本,伏在他的胸前,继续美滋滋的看了起来。

待到晚膳将要开始的时候,蔺君泓已经醒了过来。而元槿,也已经将那话本翻得差不多了。

两人换好衣裳后,便一同往宴席之处行去。只是行到半途的时候,蔺君泓听闻邹宁扬有事要寻他,便和元槿说了声,让她自己先行过去。

元槿就带了孟嬷嬷当先那处走。

因为时间剩的不多了,元槿就抄了小路过去。

行了没多久,到了一处颇为隐秘的暗处。

两人正欲继续前行,谁知,旁边却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

听上去,其中一个声音好似是陆老太太。

第100章 9新章

听到陆老太太的声音后,元槿和孟嬷嬷都不由自主的停了脚。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后,齐齐的选择了沉默,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此处虽然隐蔽,但正因为太过于偏僻,所以甚少有人来。此刻静寂无声,任何一点点的响动都能在周遭的几尺内听闻。

她们二人若是随意走动,即便只是踩踏到了树枝或是草茎,也必然能够惊动那边悄声说话的人。

即便元槿她们问心无愧,知道自己不过是无意间路过此地。但被惊扰了的人,却不见得会那么想。

既是如此,倒不如在这里先等一等。待到那边说完话了,她们再离开此处。也免得会惊到对方,给自己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

主意已定,元槿给孟嬷嬷递了个眼神。两人保持先前的姿势,静等对方说完话再说。

陆老太太的声音离得不算太远。不需仔细去听,就能分辨出七八分来,许是和元槿这边就隔了一个墙和些许的花草树木罢了。

元槿既是不想可以去听,那些话也已经飘入了耳中。

“灵犀,你…这些年,过的如何?”陆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其中又透着些许的悲凉。

那名唤灵犀的女子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还不错。王爷对我还不错。”

“定北王是个心善的。自然是还可以。”陆老太太的声音压低了些,“可是王妃却不是个容人的。”

听了她这话,元槿忽地想了起来,立在定北王妃身后那个清秀的女子。

看发式是妇人装扮,不过,跟在定北王妃身边,神色十分恭敬。

如今听了陆老太太她们的对话,好似这灵犀便是定北王的侍妾了。

元槿无意于探听旁人的私隐,心里默默的想着,不知道这二人究竟说到何时才会离去。

说实话,她们两个对宫里头不熟,看着那边是个偏僻的院落,许是就过去悄悄说话了。殊不知这墙后头别有洞天,正好是个狭窄的小道,从这里可以绕到前面去。只是甚少人晓得罢了。

元槿正暗自思量着,就听陆老太太极轻的喟叹了一声,而后说道:“灵犀,这些年…真是对不住了。”

“太太说这个做什么?”

墙的这一边,灵犀赶忙截断了陆老太太的话头,如此说着,称呼也不由得变成了当年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