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有些事情他不甚放心,又叮嘱了元槿几句。

“陆家人的心思,有些难以捉摸。你需得小心着些。”

旁人或许不晓得,他却知道,身为前皇后、前太子妃的娘家,陆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彼时前太子他们闹出那些事情的时候,有很多事情都隐着瞒着,并未公之于众。先皇的所作所为并揭露出来的时候,陆家也将自己剥离的一干二净,所以陆家直到现在还很安稳着。

元槿知晓蔺君泓对陆家人一直都颇为提防。听闻此刻他在提醒,就颔首应道:“我自会小心。你不必担忧。”

话虽这样说,蔺君泓到底没有彻底放心下来。思来想去,说道:“那日我让冯乐芳和穆烁过来陪你。有她们在,即便陆家人想做什么,也需得掂量一下。”

冯乐芳和穆烁,元槿听闻过数回,却只见过寥寥几次。

原因无他,没甚机会。

冯乐芳是冯乐莹姐妹俩的堂姐。她的父亲冯副将一直跟着穆将军在东疆征战,她就和母亲随着父亲一起住在东疆。甚少回京。

如今冯乐芳年岁大了,其母觉得再这样下去,女儿的婚事怕是要被耽搁。所以就带了她一同回京来住下。

穆烁则是因为已经嫁为人妻,早年一直跟着夫君在任上,这两年方才回京,所以元槿和她的交往不多。

不过她的夫君元槿倒是识得,正是极得蔺君泓重用的方沐臣。

这两个女子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武艺很不错。

这个“不错”,和葛雨薇的射箭好,是不同的概念。

冯乐芳和穆烁的武艺好,是实打实的能舞刀弄枪上阵杀敌的那种。

且也正是因为冯乐芳不爱红装爱武装,所以冯太太才愈发的发愁起来,将她带离了东疆,逼了她回到京城里来学着当个大家闺秀。

元槿听闻蔺君泓要将她们两个叫来,颇有点哭笑不得,横了他一眼,道:“让穆姐姐和冯姑娘过来,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些。”

因为元槿和穆效还有穆家人更熟一些,所以说起穆烁来称呼一声“穆姐姐”,而不是方太太。

方沐臣,她见过。但是实在不熟悉。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怎么着都感觉和穆家更亲近些。

蔺君泓笑道:“是大材小用了。不过,冯太太当初求到了穆家跟前,说着想要让人带着她家女儿多接触接触京中的人家,多相看相看。我想着这次左右你是要办个宴席的,倒不如将人一起叫过来。我既能放心你这里,也让她们如了愿。一举两得。”

元槿没料到说来说去,蔺君泓还是坚持如此。

她思量着或许陆家另有旁的动作,让蔺君泓颇为在意。所以坚持这样安排着,也能更为妥帖一些。

思及此,元槿终究是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蔺君泓的用意,她多多少少也明白一些。

刚才她是提到了灵犀的时候蔺君泓说起来让陆老太太进宫。想必蔺君泓有所安排,打算让灵犀和陆老太太见一次面。

至于怎么见面、让她们见面后他有什么打算,如今他既是不说,她便知晓时候还未到。待到时机成熟了,又或者是事情安排妥当了,他就会讲与她听。

两人将这件事定下后,元槿还有一件事颇为担忧。

灵犀和陆老太太当真见了面的话,势必要引起一些事情的改变。届时定北王妃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若是这样的话,定北王怎么办?

灵犀怎么办?

蔺君泓听了她的担忧后,反倒不太在意。

“沈氏如何都好。她若出手,我便有法子治了她。怕只怕她静候时机,到时候不知她有何打算,反倒是要处于被动。”

元槿听闻,心中一动。

莫不是陆老太太和灵犀的相见,是为了引蛇出洞?给沈氏来个措手不及?

可是,蔺君泓应当不会将那件事情捅破才对。不然的话,受伤最重最深的,还是定北王和蔺君泓。

而且灵犀在这件事里,是最为无辜的了。

蔺君泓不至于会让灵犀陷入难堪的境地才对。

思来想去,元槿没有了解蔺君泓打算如何。就将此事暂且搁下不去多想,转而吩咐了人去拟单子,准备过段时间的端午节宫中宴请。

晚膳过后,两人商议了下,决定由元槿独自去看望蔺时谦。

其实元槿很想让蔺君泓也去。

无奈这人看着是个铜墙铁壁的,实际上遇到某些事情时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比如现在。

虽然蔺时谦和蔺君泓的关系已经在两人间半明朗化了,可是正因为这个缘故,蔺君泓反倒不肯去看蔺时谦了。

“左右已经脱离了危险,没了生命大碍,何须这样紧张去看他。”

元槿询问蔺君泓的时候,正是蔺君泓练字之时。

他提到蔺时谦的时候语气十分的不在意。之时说完之后,他提着笔稍微出神了会儿,又道:“如果槿儿无事的话,你过去帮我稍微瞅一眼就好了。”

他这理所当然故作疏离的语气可是把元槿给逗笑了。

如果蔺君泓真的不在意蔺时谦,哪里会让她过去探望?

在他的心里,她可是相当宝贝的。轻易不舍得让她累着了去做那件事情。

如今让她过去瞧瞧,很显然,他很是在意蔺时谦的病情。

只不过非要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心里头其实是关心蔺时谦的。

看着蔺君泓那一本正经板着脸的模样,元槿反倒不走了。

她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下来,身子一转,坐到了书架旁的一个锦杌上,镇定自若的翻起书来。

蔺君泓开始时没有在意。毕竟元槿无事的时候就会看看书,他也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个做法。

可是等了半晌,看她还在津津有味的读着书册,半点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蔺君泓这才有些着急了。

他将纸笔丢到一旁,拿过素白丝帕拭着手,缓步走到元槿的跟前来。探头看了一眼书册内容。嗯,是本游记。

游记还能看的这么入迷?

蔺君泓挑着眉,抬指指了游记上的一副山水配图,嗤道:“这等拙劣之作,忒得没法入眼。”

“没法入眼吗?我觉得很好看。”元槿缓缓抬起头来,说道:“莫不是陛下眼界太高了,竟然瞧不上我喜欢的书了?”

蔺君泓哪里能接着这话说?

不过,他之前想要吸引元槿注意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蔺君泓瞅着她抬头看、手指放松的时候,一把将那书册从元槿的手里抽出来了。

不待元槿反应过来,他已经撩了袍子坐到了她的身边。想想不够安心,手一扬,将那书册甩到了一边。

元槿眼睁睁的看着刚才还在自己手里的书就这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落在了书架的最顶上。

说实话,蔺君泓的力道着实控制的好。书册飞了这么一下,居然没有散乱。落在架子顶上的时候,甚至于跟合起来的书有些相像,下落的时候非常稳妥,丝毫都没有折痕,就这么平整的掉到了上面,而后顺着架子边儿滑到了里侧。

元槿踮着脚拭了拭。

嗯,很好。

这地方选的真不错。

她这样踮着脚伸直了手,都还够不着。

分明就是故意的!

元槿扭过头去,怒目而视。

蔺君泓却心情甚好,甚至还悠悠然的朝她招了招手。

元槿懒得搭理他,一扭身子,跑到了书架旁,仔细翻找,寻到了另外一本自己喜欢的书。

蔺君泓这回可是忍耐不住了,扬声问道:“你这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元槿露出茫然的模样,“自然是看到睡觉前。”

蔺君泓瞧着她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很是惊讶的怔了怔,而后身子往她这般倾斜过来,奇道:“你不记得还有什么事情要做了?”

元槿做出十分努力认真的模样想了下,摇头道:“应当没有了罢。”

蔺君泓忍了又忍,最终问道:“你不是说要去探病的么?”

“那件事啊。”元槿露出了然的笑容,施施然坐到了椅子上,翻开新拿过来的书册,眼睛盯着书上的字迹,说道:“刚才你说等我无事的时候过去看一眼。如今既是有事,那我就先做事好了。”

“什么事?”

元槿的神色十分严肃,“看书。”

蔺君泓愣了愣,又细看元槿半晌,忽地笑了。

他往椅背上猛地一靠,唇角带笑的看着元槿,哼道:“我说你怎会听不懂我的意思。原来如此。”

元槿故作不知,“听懂什么?原来什么?”

她知道蔺君泓已经发现了她的用意,一句话问完,也不继续遮掩了,便道:“你既是担心,就去看看。即便我去看了,你也未曾亲眼瞧过,想必也是心里头放不下的。何苦来哉。”

蔺君泓微微垂下眼眸,神色淡了些,说道:“既是已经好了,想必少我一个也不少。何须过去看人脸色。”

元槿不知道之前蔺君泓和蔺时谦到底发生了什么。

认真说来,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原本很好。某日蔺君泓从蔺时谦那里回来后,就再也不肯过去了。

许是因了这个缘故,蔺时谦的病症才愈发的严重起来。继而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她知道蔺君泓或许钻了牛角尖。

即便他心胸宽广,但是,任谁遇到了他和蔺时谦这种尴尬的关系,都难免会多思多虑。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愿去想通。而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

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所以心里没底。

元槿知道蔺君泓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只是眼前的这种状况下,他当真是进退两难。

进一步,或许和蔺时谦的关系就要明朗化了,再也没法退回从前。

退回去,蔺时谦可能因为他的疏远而病情加重。

毕竟是个颠覆了他过去那么多年的一件大事。在这两难境地下,他也难得的犹豫了。

元槿索性走了过去,自顾自的主动坐到了他的腿上,和他平视着问道:“你想不想看看他?”

蔺君泓张口欲言。

元槿双目一瞪,“想好了再说。我可就问这一回。若你说个‘不想’,往后我可再不会问第二次了。”

蔺君泓知晓她这是恼了他不对她坦诚,也不对他自己坦诚。所以她才一点点的逼着他,直到问出这一句来。

蔺君泓口唇开合半晌,最终轻轻一叹,用很低的声音慢慢说道:“其实,是想的。”

他本还以为元槿会继续逼问。

哪知道那几个字出了口后,膝上一轻,她已经站了起来。

紧接着,手腕一紧,正是她在使力将他拉起来。

蔺君泓看她用了十分的力气,生怕自己不顺势站起来她就拉伤了自己手臂,赶紧站到了她的身边。

他本打算将手使了巧劲儿抽回来。谁料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她已经反手握了他的手朝外行去。

“走。我们一道去看看。”

听了这话,蔺君泓忽地反应过来,脚步就有些凝滞。

可是,在他脚步还没来得及完全停下的时候,元槿已经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

这笑容是他最为熟悉的。

恬静,美好。总是给他最多的鼓励,也给予了他最多的支持。

在这一瞬,蔺君泓的脚步不知怎地就有些停不下来。

他任由她这样拉着,一步步走出了屋子,一步步的出了院子,继而朝着某个让他百感交集的住所行去。

蔺时谦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

一进院子,蔺君泓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当即就打了退堂鼓,反拉着元槿就要走。

可是元槿根本不答应,拼着全身的力气将他往里拽。

蔺君泓哪里舍得让她这样用力?

一个不会功夫的小姑娘,如果使力不当,很容易伤到筋骨。

他心下一软,就卸了自己的力道。

元槿趁着这个机会,死拉硬拽,硬是将他拖到了院子里去。

院中有几个伺候的宫人正在灯笼下做事。

看到帝后二人,他们甚是惊愕,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过来。

元槿瞧见他们几个是在做药囊,小太监们负责裁剪,小宫女们负责缝制。

她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轻声问道:“在给王爷做药囊?”

“回娘娘,是的。”

说话的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宫女莺歌。

这姑娘在宫里待的时日颇久,行事很是利落,说话也干脆。

莺歌说道:“太医说了,多做几个药囊给王爷佩戴着,多闻闻药香,能够让气血通畅。气血通畅了,眼睛就也有希望好了。”

元槿又问:“怎么不让底下人去做?”

旁边一个小太监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笑道:“王爷人很好。平日里待小的们很好。如今他病了,咱们就想尽一份心。”

元槿赞许的点了点头。

她当即唤了人来,给院子里多添了几盏灯,好让她们做活儿的时候亮敞点。

蔺君泓本还有些疑惑,若是有心想要奖赏这几个宫人,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屋里去做活儿。

可是,当他看到宫人们不时的望向屋子方向,神色里满是担忧和焦急的时候,他就瞬间明白了。

——他们之所以在院子里做活儿,一个都不肯进屋去,分明是担心蔺时谦的身体。

如今在院子里,房中有点什么动静,他们都听得到。若是有事的话,能够即刻赶过去。

看着院中人忧心的模样,蔺君泓忍不住沉声说道:“你们倒是关心他的很。”

因为心中有着诸多的思绪,他的语气里不免带了些情绪出来。

不过,蔺君泓平日里对待宫人的时候,也一向不假以辞色。所以,如今他这般,倒是没有人起疑。

莺歌低眉顺目的说道:“王爷待婢子们真的很好。他病了,为他多想一想,也是应当。”

元槿看了眼天色,还不算太晚,就问:“王爷已经歇下了?”

“不知道。”莺歌答道:“许是还没睡。不过王爷说了,有没有灯都一样。倒不如熄了,也省些烛火。”

这话听得元槿心里发酸,赶忙别过脸去,低声道:“那我过去瞧瞧。”

说着,她轻轻拉了拉蔺君泓的衣袖,示意他不准反驳。

蔺君泓自然也将刚才那话听了进去。此时此刻,反对的话语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的跟在了元槿的身后,将要迈进屋门。

元槿并未让人在旁跟着。她亲自拿了个灯笼往里行。

毕竟很多话,不方便当着宫人们的面说。还是只有他们三个人在方才妥当。

走到内室外头,元槿敲了敲门。听得里面一声“进来”,她方才推开内室的门。

行进屋里的时候,元槿借着昏暗的光看到了床上人的身影。

元槿晓得蔺时谦看不到,就当先唤了一声“王爷”,表明自己的身份。

蔺时谦显然没料到进来的是元槿,就撑着身子往这边转了过来。

“娘娘?”

他作势就要起身行礼。

元槿将灯笼搁到一旁,赶忙扶了蔺时谦躺好,“王爷不必如此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