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狗血后半桶

牖窗之外,曦光已浓。

牖窗之内,柔亮温暖的光晕环绕着两个身影,依然是最初的姿势——她坐在高脚榻上,他站在她眼前。

只是,此刻这二人,一个呆若木鸡,一个如遭雷劈。

时间在这一霎那仿佛突然静止了,直到——

坐在高脚榻上的小小的月白色身影倏然往后一退。

“你、你、……”佑和僵硬的身子大幅度后倾,原本水灵生动的眼眸忽然呆滞了,“我、我、我……”显然已经语无伦次了。

呆呆望了半晌,终于慢慢抖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萧直的嗓音哑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

他当然知道,她是无意的。有意的那个,是他。

“所以你……”佑和咬了咬唇,觑着他道,“所以不用我负责喔?”

又低又轻的女音细如蚊讷,但萧直听见了。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寂。

少顷,他低低应声:“嗯。”

“那、那……”佑和的目光仍旧紧紧地凝着他,忽然吞了口唾沫,小小声地道,“那你能不能不要脸红了……”

顿了顿,又调整了语气,作洒脱随意之态,声音轻快地说道:“其实就只是个意外啊,我猜你大概是因为从没被女人亲过吧?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可是真的没有什么,那其实都算不上亲吻啊,只是不小心被我碰到了而已,你就别放在心上了,就当、就当被蚊子咬了一下好了,也没必要脸红啊,你瞧,我就压根不当一回事……那个,你、你别脸红了啊……”

说到最后半句,眸光飘忽不定,不敢再盯着萧直的脸看。

一个大男人,脸红成那样,竟然,竟然一点都不难看,反而颇有些、有些……

佑和不晓得怎么形容,只是心慌得厉害。

他是该脸红的,毕竟他是被轻薄的那个,而她是轻薄人家的那个,感受自然不一样,他羞愤脸红是必然的嘛!

可是……可是为什么看见他脸红,会让她觉得自己的脸也在烧着,而且烧得越来越热?这是错觉吧?被轻薄的又不是她,她脸热什么?

……不,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的脸好像真的很热啊,一直都很热啊……

也不对,她的脸本来不热,好像是、是不小心亲了他之后,才、才……

佑和秀眉一拧一舒,再一拧一舒,眼中疑惑茫然,小手慢慢探上自己的脸。

这一刹那,她脑中轰然一响,惊骇地发觉她不只脸热得不行,胸腔里的那颗心也跳得出奇地快,撞得心口都有些痛了。

她的脸一定比他的还红。

佑和晓得了。可是,她方才还对他说、说……

佑和脸色慢慢变了。

萧直正窘迫难当、不知所措,脑袋里乱糟糟,黑眸只瞅着她一张一合的娇唇,至于她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却在此时,忽地瞧见佑和抬起两手小手迅速捂住脸容,整个身子背着他侧过去一半,头立刻垂得低低的,散在肩头的长发顺肩滑下,将她的小脸小手整个遮住了,只听得瓮瓮的细音透过来:“你快走、快走……”

萧直一怔,不懂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她方才还好好说着话,完全不像紧张无措到连声音都不对的他,现下她却突然有如此怪异的反应。

这、这不像她啊……

“公主……”萧直哑声唤她,想问她怎么了,却讷讷地问不下去。

“你怎么还不走?”佑和死不回头,仍旧紧紧捂着脸,只有带着怒气的声音从指缝间溜出,“我叫你走!”

听出她的语气比方才更差了,萧直浓眉锁紧,眼底伤色已然敛不住。

他呆呆站了一瞬,应了声“好”,便默默转身走了。

直到听见关门声,佑和才撤开手,慢慢转过身。

她小脸通红,秀眉微蹙,呆呆地望着门口。

心中懊恼得想敲昏自己。

她想,经过这一天,她在萧直心里大概再也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

先是用公主的身份欺压他,后是轻薄了他,单这两样,就已经够恶劣了,偏偏她还傻到吐血,明明自己的脸都红得能煮熟虾子了,竟然毫不自知,还装模做样,装腔作势,故作无谓,对萧直说了那么一大堆鬼话,简直……简直把两辈子的脸都在这一天丢尽了!

她再也没有脸见萧直了。

佑和想想,又觉得很气愤。

为何这种狗血剧里才会有的破事偏偏发生在她和萧直之间?这种一不小心亲到嘴巴的狗屁巧合不是那些暧昧期的男女主专有情节吗?为的不就是铺垫一下情绪,好让男主迅速精虫上脑,然后翻身扑倒女主吗?为毛要安排在她和萧直身上?她又不是穿到狗血剧里了?

就算真的穿到狗血剧了,就算她真的幸运地上了女主的身,男主也绝壁不会是萧直好嘛?!

要知道,人家是个断袖啊!

这种意外对他们俩而言,除了徒增尴尬,完全没有一点正面影响好嘛?!

难道还指望萧直能扑倒她吗?呵呵,还是等下辈子她换个性别,再来讨论这种可能吧!

说来说去,还是都怪她自作自受。

佑和越想越懊恼,忍不住掐了一下自个儿没有几两肉的大腿——这匕首送得真是好啊,如今不跟萧直一刀两断都不行了!

****

话说,在佑和公主懊恼得打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时候,一直躲在小厨房的窗口,默默窥视着涤心斋大门的秋昙终于有所斩获。

一瞧见萧直的身影出现,秋昙立刻闪身奔到灶台边,拎起早已准备好的道具茶壶,踩着小碎步,飞快地朝目标奔去。

“驸马爷!”秋昙的声音隐藏着难以觉察的兴奋和激动。

萧直脚步一顿,侧首望过来。

秋昙惊得叫出声:“呀,驸马爷,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有么?”萧直的语气明显不自然,脸上赭红似乎更深了。

秋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顿时喜上心头,连忙贴心地转了话题:“驸马爷一定是赶着出门吧,那奴婢就不耽误您了,奴婢去瞧瞧公主。”

萧直点了头,忽又道:“好好……照顾公主。”

秋昙心里欣喜更甚,忙欠身应是。

萧直没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秋昙经迫不及待想要确定公主和驸马的关系是不是真如她想的那般进步神速。真是难得看到驸马大人红着脸出来啊!他究竟是表白了?还是是摸小手了?还是亲小嘴儿了?还是直接……圆房了?

不管是哪一种,这成果都可喜可贺啊!

驸马大人果然是可塑之才!

秋昙满心钦佩地望了一眼驸马爷的背影,连忙快步往涤心斋去了。

一进屋,就见佑和满脸红晕地坐在高脚榻上,咬着唇发呆。

秋昙急忙过去,轻声问道:“公主,驸马走了?”

“嗯。”佑和闷闷应声。

秋昙一呆:怎么公主瞧着不大高兴啊?

“驸马来找公主,可是有何急事?”秋昙按捺心思,耐心探问。

“没事,一点事都没有。”佑和硬声道。

“那、那……公主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佑和一听这话,蓦地别过小脸,语气不耐道:“脸红怎么了?谁说不能脸红了?我就要脸红!”

“呃,这……”秋昙惊住了,公主这是吃了火桶子吗?怎么噼里啪啦就烧起来了?

真奇怪啊!

不等秋昙反应,佑和径自下了高脚榻,跑到案几边,拿起碟子里的点心就往嘴里送,恶狠狠地咬着鸳鸯卷,妄想把乱糟糟的心情跟着食物一起消化掉。

尔后,任秋昙如何探问,佑和再也不多说一句。问多了,她就不耐烦,火桶子又噼里啪啦烧起来。

秋昙瞧得出,公主这一整日的心情委实欠佳。

可是,为什么呢?究竟在那涤心斋里,驸马对公主做了什么呢?

这成为一个不解之谜,并在此后连续困扰了秋昙数日。

然而,困惑不已的不只有秋昙。

沁浊斋的小书僮三柳也很迷茫。

他实在想不通将军的左边儿嘴角出了什么毛病。

明明已经仔细偷瞧了多回,将军的嘴角没有口疮,没有伤痕,连个蚊子咬的红印都没有,可是将军这一晚上不晓得摸了多少回。

看一会儿书,摸一下。

写一会儿信函,再摸一下。

喝一口茶,也要摸一下。

最后干脆不看书,不写信,只专心地摸着嘴角发起呆来。

三柳晓得,许多人写字看书时都有些坏习惯,比如有人爱抖腿,有人爱咬笔,有人爱嗑瓜子儿,有人爱吃糖。

三柳想,爱摸自个儿左边嘴角大概是他家将军新养出来的坏习惯吧。

他得想个法子,让将军把这坏习惯改了。

第25章 公主的反常

倚月轩这几日的气氛颇诡异。

公主不对劲。

丫鬟婆子们都发觉了。

性子向来闲适自在,善于自娱自乐的佑和公主这几日心情出奇的低落,画儿不画了,话本子偶尔翻一下,但是看不了几页就必定扔到一边,连用膳时也没有好精神,随便吃个两口就丢了玉箸,再好的菜肴也不会多瞧一眼,大伙儿最常瞧见的情景则是公主孤零零坐在书斋的高脚榻上望着窗外发呆,偶尔还能听见一声悠长的叹息。

然而,最不对劲的表现不是这些,而是公主不愿意见驸马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从前,公主与驸马虽不亲密,却也算相敬如宾,何曾把驸马赶走过?可是这几日,驸马来了几回,公主就赶了几回,每回都直接丢出三个字——“不想见”,连身子不适这种借口也都不愿找。

面对如此反常的公主,秋昙头都大了。眼见着驸马转身离去的背影一回比一回落寞,她实在有心无力。

佑和公主的状态越来越差,才过了六七日,就明显清减了,原本就偏瘦的小脸更瞧不见肉了,连下巴都尖了不少。

秋昙瞧在眼里,急在心里,担心这样下去,公主的身子受不住。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秋昙怕的事就发生了。

佑和公主犯病了。是缠了公主多年的胸痹症,这病发起来心口绞痛,病重时常常心痛彻背,背痛彻心,几乎食不能食,卧不能卧。而佑和公主的症状就属于严重的,好在太医院一众太医研究多年,摸索出了一张方子。

起先,太医院交上这方子,被明德帝暴骂了一通,称他要的是根治之法,这种治标不治本的医法纯粹是扯淡。不过佑和却很喜欢,虽说不能根治胸痹症,但每回都能让她安然活下来。那方子药量定得重,每回一喝药,便昏睡三日,病发的疼痛全睡过去了。

后来,那张方子便一直延用至今,大婚前,佑和已经嘱咐宫女照方子备好了药材,跟其他常喝的补身药放在一块儿,一并带过来了。是以,这回佑和一感觉到心口痛,便喊小莲花去熬药。

以往在宫里,公主一病发,宫女太监便分为两路,一路照顾公主并熬药,另一路赶去太医院,外加通知皇上。

这回秋昙照着以往安排,正唤青桃去前头差人送信去宫里,却被佑和公主阻止了,公主只道往后这种自个儿能处理的老毛病就不必传回宫里去了,又交代后日太医照例来问脉时记得嘱咐一句。

秋昙闻言,便晓得公主是不愿教皇上担心,现下毕竟不是在宫里,总害皇上跑来跑去确实不大好。于是,秋昙依着命令又把青桃唤回来了。

眼瞧着公主疼痛加剧,额上渐渐渗出汗,秋昙忙让青桃拿了温水和帕子来。

青桃是第一回瞧见公主发病,一时被佑和那模样吓到了,手忙脚乱地应秋昙的吩咐做事,直到把帕子递到秋昙手上,她才想起来,忙问道,“秋昙姐,要不要去找将军来?”

秋昙急得压根忘了这茬儿,被青桃一提醒才想起来,可是没等她接话,忽听床榻上的公主声音带颤:“找他……做甚么……别去……”

秋昙就没有话说了。

然而,意外总是说来就来。

谁也没想到负责备药的小宫女素荷做事不仔细,拣药时竟然漏了一味牛膝,小莲花翻了半天也没找着,急慌慌跑来喊秋昙,秋昙把佑和交给青桃看着,亲自去找了一通,确实没见牛膝,这下两人都慌了,秋昙顾不得许多,忙叫小莲花去前头找人去宫里。

佑和痛了好一会儿,身子开始发抖,神智也不大清楚了。她身子虚寒,一发病就比平常更凉,偏偏身上冷汗不断,捂不得被子,秋昙和青桃只能一面帮她擦汗,一面帮她搓手,只期盼宫里太医快些过来。

谁知,太医没来,驸马却先来了。

原来小莲花到前头找赵松差人传信,恰好撞见了驸马。听得缺药的事情,驸马二话不说,交代赵松带她去府里药室,他自个儿快步去了倚月轩。小莲花这才晓得将军府有一个药室,里头有许多药,恰好也有牛膝,于是就赶紧取了回来煎药。

萧直来时,佑和已经痛得脸唇惨白,晕晕乎乎。秋昙和青桃都快急哭了。

从前不曾见过佑和发病的样子,乍然瞧见床榻上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痛得浑身发抖,他心口如被钝击,惊痛难抑,本就难看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糟糕。

佑和意识将失之时,听得一声惊喊,随即感觉身子被谁抱起,紧紧地搂进温暖的怀抱,神思悬荡之际,隐隐闻得那人怀中杜若清香。

“萧直……”毫无血色的苍白唇瓣蠕了蠕,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佑和就这么昏过去了。

“公主!”萧直痛喊,俊容一瞬间白得骇人。

双臂将她抱得死紧,大掌覆在她背心,运着内力,想要护她心脉。

以往佑和这病发得缓,意识还清醒时,药就已经灌下去了,谁知今日耽搁得久,竟然先昏过去了!

秋昙和青桃都傻了眼。

萧直忽然扭头吼了一声:“药怎么还不来?”

两人这才慌忙地跑去小厨房。

药很快端来了。

秋昙心神不定地拿着药匙,萧直把佑和搂在怀里,让她的小脑袋靠在他胸口,轻轻捏着她下巴,让那紧闭的唇口启了一些,可惜秋昙送了两匙药,佑和都没能咽下去。

秋昙眼睛红了,握着药匙的手开始哆嗦。

站在后头的小莲花和其他几个丫鬟都急得不行。

“公主……喝不下去……”秋昙嗓音微抖。抬头一看,驸马的脸色竟比公主的还要差了。

萧直双臂颤了颤,忽地身体一动,把佑和身体平放到榻上,拿过秋昙手中的药碗,饮了一大口,俯身贴上佑和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