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抱厦进去,便是整五间的上房,乃是谢醉桥从前所居的住所。如今因新娶了妻,把边上原本相连的左右耳房打通重新修缮过。明瑜进去,见开面轩阔,几榻错落,里外都是簇新。起居所用的外室,靠南墙一排楹窗,开了窗子,庭院跃然入目,靠花墙满是修干巨叶的芭蕉,高出墙头,碧绿欲滴,几株老梅缀于数峰湖石之间,除此之外,别无花草。

“瞧着是单调了些……你若是喜花草,我叫人把芭蕉都拔了去,你爱种什么,就改种什么。”

谢醉桥见她眼睛望着芭蕉,忽然想到女孩都喜花花草草,自己从前没留意,如今她既过来了,当随她喜好才是,急忙凑了过去,这般说道。

明瑜回头看他一眼。

“绕身无数青罗扇,风不来时也自凉。花有花神,芭蕉想来也有蕉仙。它们长得好好的,我一来你就要拔了去,当心惹恼了蕉仙。且你不心疼,我还不舍呢。”

她仿似在怪他,偏眉眼里又含了笑,说不出的娇俏,谢醉桥看得目不转睛,只剩傻笑了。一边的谢静竹见平日那个英明神武的哥哥在嫂嫂面前竟成了这般模样,惊讶过后,腹内肠子都抽得差点要打结了。

她如今也快豆蔻之年,于情事也有些懵懂了。盼了许久终于等到嫂嫂入门,送她入了新房,也是心满意足,再跟进内室就不便了。想到往后来日方长,反正也不争这一刻,便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告辞去了。

周妈妈和春鸢正指挥着人往里面抬运来的箱笼,大大小小叠了半堵墙高,因为天色渐晚,只将一些晚间用得到的箱篋打开把东西归置了,余下的都留到明日再慢慢收拾。明瑜亲自和人一道布置,见谢醉桥在一边什么忙都帮不上,反碍手碍脚,便赶他出去。谢醉桥有些没趣地摸了下鼻,想起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办。除了公事,自己在江州办了婚礼,回来逃不过还要再另办一次酒席宴请故交旧友,诸事繁杂,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早些托给高峻和鲁大的好,这才出去不提。

明瑜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外面鱼贯进来了六个丫头朝自己见礼。前面两个十四五岁,后面四个稍小些。周妈妈问了几句,原来大的两个,一个名香巧,一个名银簪,本就是从前被安妈妈派了在这屋里服侍的,那几个小些的是在外面做粗实活计的。香巧脸圆圆,眼睛也如杏核。银簪皮肤白皙,模样甚俏,站那里仿佛怯怯的,头略微垂着。

明瑜随意点了下头,叫起身都下去了。

她过来时,江氏一口气陪了八个丫头,身边人手自然足够,也用不到那香巧和银簪。本来男家若有婆婆坐镇,陪嫁的丫头数目也是门学问。少了,被对方看轻,多了又怕婆婆心中不快,道你嫁女儿过来还带这么多娘家人,莫非是怕自家出不起伺候的人,薄待了你家女儿不成?谢家没有当家婆婆,想来也不敢有谁会对此说什么,江氏这才放心照了自己意思陪嫁了这么多人过来。

周妈妈火眼金睛,刚才前头两个丫头站那里,她上下便扫个不停。待人一走,跟着明瑜到了内室,嘬了下嘴,道:“姑娘都是我们自家人服侍惯了的,也用不着她们伺候。且我瞧那安婆子仿似对姑娘有些不敬,她相中的人,我总有些不放心。只姑娘初来乍到,若这般就把原来的人都赶了去,倒显得小家子气,背后难免被人说道。只往后毕竟是近身的,却不得不防着些。我方才留意了下,那个香巧倒还好,另个叫什么簪子的,瞧着怯怯的,我看她眼角风却都在瞟着你。姑娘你等着,我去打听下这几个人的底。”

卧室里原本的熏香气味过浓,明瑜有些不惯,叫人撤了原本的香饼,自己在燃用惯的薄荷蝴蝶香。听周妈妈这般嘀咕,笑道:“妈妈看着办便是。”

***

掌灯时分谢醉桥回来,安妈妈也派人来请,说晚膳备好,请公子和少夫人过去用饭。两人一道去了,谢静竹已经在等着。上首之位空着,明瑜和谢静竹坐一起,谢醉桥坐对面。

明瑜这一顿饭便是在安妈妈的注目之下吃完的,只她安之若素,夹菜,帮谢静竹布菜,举止无一不是得体雅致,竟叫那安妈妈挑不出半点错处。用完了饭,谢醉桥被高峻找去书房有事,明瑜陪着谢静竹回房,送了她一挂早备好的九兵金辔玉挂锁。

挂锁本寻常,只这副挂锁下面却缀了九种用碧玉打磨而出的盾、戟、刀、剑、佛手及暗八仙之物,意寓消灾辟邪,极是精巧少见,便是谢静竹看了,也是爱不释手,挂到了脖上连声道谢。姑嫂两个话便似说不完,转眼更漏到了戌时末,屋子里进来个人,原来是谢醉桥回房见不到明瑜,听说还在姑娘这里,也不用人去请,自己便找了过来,谢静竹这才放了嫂嫂回去。

这一路北上,虽大部分走的是水路,还算安逸,只在船上晃久了,难免也是有些厌倦。此刻终于安置了下来,明瑜回房洗了澡,换了身中衣,靠坐在软椅上让春鸢给她擦头发,感觉颇为舒适。从对面镜中看见谢醉桥也换了宽袍进来,径直到了自己身后,从春鸢手中接过绒巾。春鸢便与几个小丫头一道出去,阖上了门。

“都这么晚了,还洗头发做什么,万一着凉了头疼。”

谢醉桥一边继续帮她揉擦长发,一边道。

明瑜仰头看他一眼,见他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眉间还沾了点刚滴下水,翘了下嘴,“你不是也是湿的?”

“学会顶嘴了,真是不乖……”谢醉桥伸手,轻轻拧了下她柔滑的脸蛋,“你怎么跟我比?我在守备大营里,冬天还脱了用冷水冲澡,你行吗?”

明瑜听他教训自己,干脆起身,从他手里夺过绒巾,推他坐在了自己方才坐过的椅上,站到他身后解开了他长发,“我的快干了。换我来给你擦。瞧你发尖还滴着水,不擦下,等下把枕面都打湿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擦头发了,动作熟稔。

谢醉桥看着对面镜子里正忙着给自己擦湿发的那个女孩,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唇角含着笑意。月白的软缎衫子服服帖帖地穿在她身上,露出纤巧细致的锁骨,再往下…

他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忍不住反手将她拖了过来,按着坐到自己怀中。

明瑜冷不丁没防备,略微挣扎了下,拍了下胸口,嗔道:“没个正经的,吓我一跳!”

谢醉桥笑了下,“是要跟你说正经事呢。”烛火里,见她一双眼睁大了,水润润雾蒙蒙地望了过来,莹润唇瓣微微张启着,娇艳动人,忍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动,接着道,“咱们的婚事是在江州办的。如今回来了,不补筵席请京中的一些故交聚下,于理也说不过去,我接下来几日怕是有些忙乱了。便是你,想来也难得安生。那些从前和我母亲有往来的各府夫人命妇们晓得你到了,必定会发邀帖过来。那些人家里出来的,别管面上多光鲜,实则都不大好相与。我晓得你喜欢清静,如今嫁了我,往后却要去应付这些……”

明瑜听他说的原来是这个,自己起头也早预料到的,倒并不是很担心,于是伸手勾住他脖子,仰着脸朝他甜蜜蜜笑道,“我便是再喜清静,如今既成了你家的人,自然难免要与别家走动往来,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只盼你不要嫌我出去了给你丢脸才好。”

谢醉桥听她半在陈述,半在撒娇,想起从前那次在靖勇侯府里听到的她与谷城郡主的那一番对话,笑道:“是我多想了。我原本是担心你年岁小,应付不来那些人精。方才突然想起件旧事,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见她追问,便略提了下,打趣道,“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平日温顺乖巧,其实都在扮猪吃虎。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被你给绑住了,拼了一身剐地也要把你娶回来。”

明瑜没想到他当时竟会在外。见被他调侃,松开了吊住他脖颈的手,坐直身子瞪着他气鼓鼓道:“你说自己是老虎,骂我是猪?”一边说着,已是推开他搂住自己腰身的手,从他腿上跳了下去。刚走一步,已是被他又一把捞了回来抱住,起身便往床榻去,两人便滚作了一堆去。

“你不当小猪,咱俩换个个儿也好。我倒不在乎,只是怕你不乐意……”

他一张脸凑得近,笑嘻嘻道。

明瑜略一想,已是明白了过来,气得用力捶他。

刚骂她是猪,现在又成了母老虎!

谢醉桥得意,哈哈大笑,笑完了伸过禄山之爪要剥她衣服,被明瑜不客气地拍开了,一个翻身便紧紧卷了锦被过去。

“夫君,我突然想起今日安妈妈的话,说你这一趟南下,黑瘦了许多。原是我粗心,一路都未发觉,被安妈妈提醒,越看倒越觉得是了,心中实在愧疚。俗话说吃饱睡好,想你一路辛苦刚回,我也不好再扰了你歇息,赶紧的躺下好生闭眼睡觉,早些养得白白胖胖才好,免得安妈妈心疼你,下回又拿我说事。”

明瑜望着他,笑容甜美。

谢醉桥想起之前最后时她咬唇盯自己时的神情,当时就觉着不妙。过了一晚上到现在,本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原来是要留在关键时刻才提溜出来。苦笑了下,急忙趴到她身边道:“阿瑜,你别生气。安妈妈在我家多年,我便当她自己家人一般。今日她的举动,确实叫我意想不到,你不痛快也是应该的。她年岁大了,身子也有些不好,儿子在下面田庄里管事,去年就过来说了数次,想接她过去安养。她说我家少个当家的女主人,府中就静竹一个,她放心不下才不肯去的。如今你过来了,静竹也有了伴,我哪天寻个机会,送了她过去便是。”

“不好不好。这种事要她自己开口才行。你说送她去和儿孙团聚安养,她却不会这么想。往后万一被公公知道,还道我肚腹狭小,刚过来就要赶走你家的老人。”

明瑜笑眯眯摇头。

“那……,我明日去找她说下,叫她往后不许再这般……”

谢醉桥挠了下头道。

明瑜的头又摇成了拨浪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起来?安妈妈被你说了,就算面上应了下来,心里的刺不定还更大了。”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谢醉桥呆呆看着明瑜,心里一声哀号,女人家的事,怎么就这么麻烦,果然不是他能一手搞定的!

明瑜道:“原先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好歹是你夫人,安妈妈再不喜我,最多也就不给我好脸色。只要有你给我撑着,我还怕她不成?她是咱家的亲戚,又自小看你长大,体面就摆在那里。你从前如何敬她,我也会跟了你一样地敬她。日久见人心,往后自见分晓。”

谢醉桥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顿时如释重负,大喜过望,心中又有些感动,扳过她肩道,“阿瑜,你这么好,安妈妈一定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明瑜笑眯眯道:“我知道。不早了,歇了吧。明日有的你忙的。”说完打了个呵欠,长长伸了个懒腰,往里翻身过去。

两人一路北上,在船上无事,谢醉桥又血气方刚,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那档子事难免多了些,每晚竟有些不做就不睡觉的意思。刚才不过是被安妈妈的话题给引了注意力,此刻躺下片刻,哪里睡得着,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轻声道:“阿瑜,你还生气吗?”

“本来就没生气……”

明瑜懒懒应了一句。

谢醉桥大喜,瞬间来了精神,扳过了她身子,扑了上去便啃咬撕扯她身上的小衣。明瑜急忙挡住摇头。谢醉桥垂头丧气道:“阿瑜,我大约真的黑了些,是路上被晒的,只哪里有瘦了?不信你摸摸我。”

明瑜果然伸手,摸了下他硬实的胸膛,点头道:“确实。”

“那……”他眼里放出了光芒。

明瑜实在忍不住了,伸手勾住他脖子带了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娇嗔道:“傻子,是我小日子快来了。腰有些酸,你不给我揉揉,还老想着这个!当心我真恼了。”

谢醉桥这才恍然,再不敢有别的心思,抱住她,一只大掌钻进了亵衣里,慢慢给她揉着腰。

明瑜蜷在他怀中,舒服地嗯了几声,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睡了过去。

谢醉桥忽然想起数年之前自己在西岭山寒清寺遇到她时的情景,正逢她遇到了少女的尴尬事。现在想起,他眼前仿佛还能跳出那个受惊了的女孩恼羞的样子。浅黄夏衫,乌发明眸。

什么时候起,她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印进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这一世能与她相遇,进而像此刻这般拥她在怀静静安眠,他真的是幸运足够。

他凝视她睡容片刻,轻轻亲了下她散着幽香的松散鬓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Cathymu、糖果、纳兰秋荻、banruo626、愛古言、海上看潮生、tsuibobo、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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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筒子留言说不要宅斗……,这个不是宅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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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第二日谢醉桥带了明瑜先去拜望过舅家长辈,此后便如谢醉桥说的那样,接下来不时便收到邀贴,将军府上亦宾客往来不绝。寂静了数年的这个地方,随了明瑜这个新女主人的到来,再次热闹了起来。

京中顶级贵妇圈里的那些太太夫人们,在去年靖勇侯府王太君寿日时都是见过她的。当时虽不过短暂片刻的功夫,只她与谷城郡主的一番舌辩交锋,不可谓不惊动四座。如今见她果真成了将军府的当家女主人,众人好奇之心更甚。京中高门大户多,沿皇城过去的承天门和应天门一带,王侯将相府邸鳞次栉比。人多,人情自然就多。将军府自谢母去了,旧日与别家的红白喜事人情往来,这几年里由安妈妈打点,该有的也没断过,只少了个当家女主人,门庭终归是沉寂了些。如今既有了新的女主人,于是今日翰林府上孙子满月,明日定远侯府夫人摆酒听戏,接连小半个月下来,明瑜竟忙得喘不过气,人脸也渐渐有些熟了起来。

明瑜清楚自己初来乍到,且娘家门第在这些贵妇人眼中又是不值一提的,如今这些邀约接踵而来,一来自然是恢复旧日人情,二来,多少也是带了些旁观她的意思。毕竟去年在靖勇侯府的出场过于叫人侧目,且她嫁入谢家的方式又富有传奇性,堪当鲤鱼跃龙门了,别人对她好奇,也是在所难免。

身份的变化,与前世极其相似,人生却早已迥异。如今的明瑜对自己的位置很清楚,出去了就代表昭武将军府。她姿容出众,装扮得体,言谈举止雅量大气,几日下来,众人也难挑出她有什么不当之处,便是再苛刻尖酸的妇人,背后私论起来,也就只剩下她高攀了谢家一项。

这一日逢了安府上当家大太太余氏的生日,也没大办,不过是请了几桌亲戚和平日交好的夫人太太们过来一道吃酒听戏而已。余氏乃是谢醉桥的嫡舅母,明瑜自然要过去庆贺。

前次刚到京的次日,她便已经随了谢醉桥来过安府,热闹了一天,此刻再来,也不算全然陌生。且余氏为人老道,说话也颇风趣,这一场饭吃得倒也顺利。待筵席将散,安家下人进来说谢家公子过来了。

这屋里席面上坐着的,多是与余氏年纪相仿的太太们,谢醉桥是外甥辈,自然不用多避讳,余氏便叫人请他入内。谢醉桥朝余氏恭贺寿吉,又与座上的夫人们见礼。

余氏嗔道:“就你小媳妇金贵,到我这里椅子还没坐热,你便赶着过来要领走了。莫不是怕我这一伙人拉下了老脸子把她欺负了不成?”

谢醉桥朝余氏作了个揖,笑嘻嘻道:“舅母哪里的话。不过是在路上想起今日是舅母的好日子,这才特意过来道贺,顺道接她回去而已。舅母数月未见,越发精神了。”

余氏呵呵笑了起来道:“你一张嘴巴越会哄人了才是。今日我若不把你这小媳妇请来,你这忙人哪里还能想到过来朝我这舅母道贺。也罢,既然来了,总要灌几杯才好叫你领媳妇走。”一边说着,已是命丫头换了大角杯来,灌了他三杯,这才亲自到了明瑜跟前,在众太太们的笑声中牵了她手交到谢醉桥手上,笑眯眯道,“你这媳妇可完璧归赵了。这般的一个可人儿,谁见了不疼?又是自家人,舅母本还想着往后要多叫她过来走动。如今瞧你这宝贝劲,怕是要难了。”

明瑜被打趣,脸已微微热了起来,手缩了回来,没想到谢醉桥却真牵了她手紧握住,朝余氏笑道:“外甥成婚时,我爹军务缠身虽未回,只也来信道盼着早回来能喝口媳妇茶的,还叮嘱说舅家本就亲近,如今我既娶了亲,我媳妇便该时常过去走动才是,免得两家生分了去。”见余氏连连点头,这才告辞而去。

明瑜没回头,只不用看也晓得身后之人必都盯着自己被他牵住的那双手。待出了厅,这才挣脱了开来,红了脸低声埋怨道:“瞧你,过来接我也就罢了,人前还这般孟浪,惹人笑话。”

谢醉桥呵呵笑了下,低声道:“我前些日都一直忙着,今日从大营里得了空,早些回来了,便顺道接你回家。”顿了下,又道,“我自己的媳妇,怎么疼都是我的事,谁敢说个不是?”

守备大营在城外西南,安家却在城北,反而是昭武将军府在中间。他哪里是顺道,分明是特意绕了大半个城过来的。明瑜心中微微一动,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

自己娘家的门第就摆在那里,如今出来应酬走动,面上自然没哪个人再会像从前的谷城郡主那般为难她,只背后怎么说却难免了。他今日特意过来接自己,最后又在人前把自己父亲搬了出来说那一段话,便是在示人,她这个将军府的媳妇不但是儿子所喜的,更是老子认可的。谢家自己人都这般看重,旁人若再敢拿她娘家说事,便是在与谢家过不去了。能得丈夫如此维护,她又有何憾?

两人回了家没片刻,便听到裴泰之登门来访的消息,柳向阳随了他同来。谢醉桥叫明瑜吩咐人在西庭中摆宴,便匆匆出去相迎。

春鸢与柳向阳许久未见,心中自然挂念。前些日刚到京中,便听说他入了侍卫亲兵营。此刻终于听到他过来的消息,整个人便一下坐立不安起来。

明瑜早就打算着把他两个的婚事给办了。只是一来自己刚到这里,诸事还有些纷乱,二来,心中还牵绊着桩更重要的事。前世谢醉桥便是下月随皇帝秋猎时遭逢意外的。如今虽诸事都慢慢改了轨迹,那事情也不晓得会不会到来,只心中一直还是吊着,便想着等定下后再办喜事。如今听下人说谢醉桥与裴泰之在西庭,柳向阳等在外院。因他是自家出来的人,便叫带到前面的小厅中。

大半年未见,柳向阳看起来历练了不少,见明瑜带了春鸢过来,眼睛也不敢多看,急忙便跪了下来。明瑜叫他起来,他这才站了起来,低头望着自己脚背,脸膛微微发红。

明瑜问了几句他在京中的事,见春鸢站在身侧,两只手扭得快打成了结,便寻了个由头带着小丫头一道下去,只留他二人说话。本以为这一对见面后应是无限欢喜,想必有说不完的话,还特意叮嘱了人不要过去打扰,没想到片刻后春鸢便回来了,瞧着眼圈有些红,竟是哭过的样子,急忙屏退了人问究竟。春鸢憋了片刻,这才闷闷道:“姑娘,他跟我说如今西北吃紧,朝廷就要征兵过去,他说自己要投军营。”

明瑜吃了一惊。

前世里再接下去的一年里,边境确实开战,战事一拖数年,阮家还捐出了大笔银钱充作军饷。只当时她嫁入了侯府,深门高墙里,对这些战事并不上心。此刻听到这话,心情微微一沉。

“他爱去就去,我也不稀罕。姑娘我还是那一句话,我这一辈子就伺候姑娘到老,往后再不会提他一句!”

明瑜晓得她是气话,想了下,便道:“想必你方才也是恼了,没听他把话说完,你先去歇了,我再去问个清楚。”

明瑜到了方才的前厅里,见柳向阳还在那里团团转,一脸的焦急。看见她过来,急忙跑了过来,有些愧疚地低了头。

“方才春鸢说你要投军,怎么回事?在侍卫营不是好好的?”

柳向阳犹豫了下,道:“我跟了裴大人入京,进了亲兵营,只背后总有人嘲笑我的出身,又说是靠了裴大人的提携才进去的……我听说如今西北要起战事,这侍卫营里平日也没什么事。与其这般混下去,还不如投了军。我跟裴大人说过了,他也是赞同的……”

他这样一说,明瑜便明白了过来。柳向阳年轻,有这心气,自然是好的。只是……

“春鸢年岁也不小了,我本来是打算过些时候就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你若此时投军,她该如何?”

柳向阳脸涨得通红,忽然跪了下去道:“我从前在江州时,什么都不太懂,到了这里,才慢慢懂得了些道理。我若一直就这么过下去,她跟了我,别人说起来,也就是个管家儿子的媳妇。我要等挣出了军功,让她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叫夫人,我才好堂堂正正地过来向姑娘求,把她许了给我……”

“我不稀罕这个!”

春鸢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突然从外面跨了进来,哼了一声,又径直到了明瑜面前,跪在了柳向阳边上,叩了个头道:“姑娘,我就厚着脸皮,求姑娘做主,趁他还在京中,把我和他的婚事给办了。”

柳向阳呆住了,明瑜也是有些惊讶。

“春鸢,你……你……”

柳向阳一激动,又成了结巴。

春鸢侧头,皱眉看他。

“你当我不晓得你?从前在江州时就最爱溜去茶馆听说书的讲上战场杀敌建功的,大约做梦也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这样吧?你有这样的志向,我不拦你,只我年岁大了,等不到你立功了再回来娶我,趁现在办了便是。刀剑无眼,等你日后想着立功的时候,别忘了家中还有个媳妇在等着你回来便是!”

“我……我……”

柳向阳已是说不出话了,也不顾明瑜还在,伸手便紧紧握住了春鸢的手,见她目中泪光隐隐,慌忙用袖子去擦,被她呸了一声,挡开了去。

明瑜暗叹了一声,已是明白春鸢的一番苦心,笑道:“那便这样说定了。我挑个好日子,就把你们的喜事办了,左右嫁妆都早备好了。”

春鸢自己擦了下眼睛,笑着道了谢。

***

裴泰之离去时,已是亥时中,谢醉桥回房,见明瑜换了衣衫,还坐在灯下看书,晓得她在等着自己,压下心中的纷乱,到她身后抱住,低头轻轻亲了下她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