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亲卫都是沙场上厮杀出来,身经百战的老手,一听见有敌人大兵压到自家国境,热血早就沸腾起来。楚北捷此言一出,个个斗志昂扬,轰然应是。

楚北捷淡淡一笑,马上扬鞭,坐骑撒开四蹄,在积雪上飞奔而去。

充满了不可一世的骄傲的背影,在远去的视线中越显刚强。

娉婷在屋中,静静拥被而坐。

听见墙外远远传来一阵呼声,秀眉微动,知道楚北捷已经起程,心中一阵空空落落。

“王爷知道了吗?”

她抬头,才发现醉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内屋。

“正月初六是他的生辰,等他那天回来时,我就告诉他。”

醉菊不解,带着点焦急道:“姑娘和王爷直说了就好,为什么偏偏要拖到正月初六呢?唉,怎么越是聪明人,到了这些时候越是喜欢弄些玄虚?这样下去,没事也要闹出点事来。”

娉婷蹙眉,摇了摇头,边思量着边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爷提出要立即赶回都城,我的心里就开始不安,生怕东林都城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关键时刻,王爷也许需要临危决断,越少羁绊越好。我有孕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王爷知道,免得成为他的心病。”

醉菊略微惊讶地打量了娉婷一眼,声音放轻了一点:“漠然曾说姑娘有帷幄千里之才,听姑娘的语气,是不是猜到什么端倪?”

“能猜到什么呢?”娉婷苦笑:“我已经很久不曾知道外面的消息了。”

阳凤的最后一封书信,只告诉她则尹已经归隐,再无其他。

也许阳凤也不希望身心皆倦的她,再参与那些烦人的争权夺利吧。

东林与归乐、北漠两国都曾有过大战,三方兵力都有损伤。到现在,真正有实力挑战东林的,恐怕只有一直置身战局之外的云常。

只是,云常为什么一改只守不攻的国策,胆敢威胁以军力强盛闻名的东林?

她回头看醉菊一眼,眉目间逸出柔和的笑容:“不要担心,不管时局怎样变化,有两点我敢绝对肯定。”

醉菊听她柔声话语中带着强大的自信,不由追问:“哪两点。”

“第一点,不论东林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王爷都可以战胜。”

这点醉菊当然同意,点头称是,又问:“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吗?”娉婷眼波流转,透出隐约的自豪:“不论王爷身在何方,只要我有危难,他一定会及时回到我身边。”

醉菊愕然。

这位聪明难缠的姑娘对王爷一试再试,怎料到了此时,她会对王爷的情意如此充满信心?

娉婷对醉菊的愕然表情不以为然,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慵懒地伸个懒腰:“有了这两点保证,其他的事情又何须我劳神?醉菊啊,你好好照顾我肚里的孩子吧,等王爷回来,我要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醉菊应了一声,出门去看正为娉婷熬制的草药。到了小院,正巧碰上送走楚北捷的漠然。

漠然道:“王爷已经走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是白姑娘出了什么事吗?”表情有点紧张。

醉菊摇头,认真思索半晌,露出少女独有的憧憬表情,幽幽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女人可以找到命中的男人,是一件多么安心的事情。”

连叹了好几声,又感伤又羡慕,扔下一脸莫名其妙的漠然,自去看草药了。

☆☆☆

楚北捷快马上路,隐居处附近,立即有两只矫捷的信鸽腾空而起,拍打着翅膀,急速飞离。

这位威震四国的将军,即使归隐山林,旁人又怎么敢忽视他的存在。

东林王宫中,威仪的东林王后缓缓步过长达百步的中庭,身后只有四名贴身侍女相陪。王后在一扇肃静的木门后停下脚步,挥退身后侍女,单独走了进去。

“大王,”徐徐坐在东林王的床前,审视夫君的面容,东林王后关切地问:“吃了霍神医命人快马送来的药丸,大王的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东林王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握住王后的手腕:“让王后担心了。”目光移向空无一人的房门处,问:“王弟有消息吗?”

“刚刚接到消息,镇北王已经出发,很快就会到达都城。”王后将呈报上来的消息俱实报告:“他并没有带任何手下,孤身上路,臣妾已经命丞相指示下去,要一路上的城镇官吏小心照应。”

略顿了顿,垂下眼帘:“镇北王他……果然把白娉婷留在了那里。”

“他是为了不让你我伤心,不愿让白娉婷出现在我们面前,才忍痛把自己的女人留下。”东林王猛咳两声,苍白的脸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润,目光一黯:“一切都准备好了吧?”

王后点了点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大王不要自责,为了国家,王族中人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说是如此说,一向不露声色的端庄容颜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忧愁。

东林和归乐、北漠两国大战,兵力已经有所损耗。楚北捷在都城兵变后归隐山林,更是给予东林这个原本强盛的国家一次巨大的打击。

若不是楚北捷当机立断,放弃兵权完全归隐,东林不知会分裂到何种地步。不过纵然如此,东林军队的军心已经动摇。

短短一年,四国势力此消彼长,隐隐露出锐意的,正是逐渐由新驸马爷何侠掌握军权的云常国。

这次云常和北漠联军忽至,三十万敌军来势汹汹。东林这个向来到处称霸的国家竟手足无措,生了怯意。

☆☆☆

就在这个时候,何侠的亲笔密函却经由极秘密的管道,送到东林王后的手上。

三十万大军压境,要的只不过一个女人。

区区一个女人。

区区一个:白娉婷。

那个害死他们稚儿的女人,那个被楚北捷恨透了却也爱透了的女人,竟是东林此刻唯一的救星。

怎不令人啼笑皆非?

怎不令人难堪非常?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却绝没有让人置疑的地方,何侠的亲笔信上,盖着堂堂云常国的国玺,附有云常耀天公主的亲笔画押。

东林王招来心腹重臣,在病榻前商讨。

“镇北王不会同意交出白娉婷。”

“王弟会为我们打胜这一战。”

“大王,”老丞相楚在然匍匐跪下,直接而沉痛地进言:“以敌军的兵力,就算镇北王可以取得胜利,那也是一场血战,我东林兵士会死伤无数。”

东林王环视这几个跟随身边多年的老臣子,不再作声。

那么多的年轻的生命,他东林王族保护的臣民,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即使是楚北捷心爱的女人,也不值。

楚北捷如果仍是东林的镇北王,他就应该知道,不值。

“王后……”东林王在夜深人静时,将已经憔悴不少的妻子召入寝宫。

久久注视着王后脸上尊贵而决然的表情,东林王轻声叹气:“寡人知道,王后在王弟的隐居别院附近,一直埋伏了人马,想报杀子之仇。”

王后脸上毫无波动,坦白道:“不错。”

“可王后,一直都没有给出动手的诏令。”

王后自嘲地一笑,眼神幽暗:“那毕竟是镇北王最心爱的女人,臣妾如果真的下手,那大王和镇北王的兄弟之情,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他不但是大王的亲弟弟,还是守护东林的镇北王,我东林的一道无法攻陷的天堑。臣妾再无知,也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感受,而毁去国家的柱粱。”

东林王与她结发夫妻多年,知她思及死去的两个儿子,心如刀割,将她软软的柔荑抓在掌中,紧紧握住:“王后的心,寡人知道。”

楚北捷,他的王弟,东林最威猛的大将军,威震四国的镇北王,怎么可以原谅那个毒杀了东林年幼继承人的女人?

王后别过头去,忍住眼中泪光,镇定地问:“何侠已经遵守诺言,在边境退兵三十里,等待消息。大王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东林王闭目长思,终于沉重的开口:“派出亲信,接应何侠的一队人马前往王弟的隐居别院,带走白娉婷。都城这边,不惜一切代价,要在白娉婷被接走之前,将王弟留在王宫里。”

东林王的亲笔书信,就这样被送至正沉浸在白娉婷爱意中的楚北捷手上,就这样将无法忘记家国重任的楚北捷,诱离白娉婷的身边。

楚北捷已经出发,披星戴月,挥鞭直赴都城。他不知道,他身下坐骑的每一步,都踏在王宫中这些知情者的心上,踏在他唯一的亲哥哥东林大王的心上。

☆☆☆

寝宫中,两下无人。

王后看着东林王日渐消瘦的病容,终于问了几名心腹大臣在东林王面前都不敢稍提的一个问题。

“当边境敌军退去,镇北王知道隐居别院中的白娉婷被何侠的人马掳走后,我们该如何向镇北王交代?”

东林王脸色毫无血色,郁郁中,却仍有一份和楚北捷神似的刚强坚毅,带着王者才具有的笃定和骄傲答道:“不必解释。只要他还是寡人的亲弟弟,只要他还是东林的镇北王,只要他身上还有一丝东林王族的热血,就应该明白面对国家大义,该如何取舍。”

王族,就是要有舍弃自身的精神,将国家和个人连成一脉。

再心爱的女人,比不上东林一片贫瘠的土壤。就如东林王的丧子之痛,不能以失去东林的镇北王为代价发泄。

楚北捷,他唯一的王弟,战场上永远代表着东林的镇北王,永远不该忘记这点。

楚北捷心怀热血,日夜兼程,白娉婷悠闲自在,放歌别院。

他们不知道,与世无争的生活,从来不是他们这种人可以拥有的。

权势、战争、谋略、甚至亲情织就的天罗地网,已经布好。第二章

漠然一夜不曾睡好,楚北捷临去前深邃的一眼让他整晚神经紧绷,不敢丝毫怠慢地看顾着屋内的娉婷。

谁知道她那张血色并不饱满的唇中跳出了什么话,竟使一向不动声色的王爷失了分寸?

一夜风雪大作,没有停歇过片刻。

漠然站在一旁,看着红蔷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哀求:“好姑娘,你别为难奴婢。王爷已经生气了。”

娉婷斜躺榻上,黑珍珠似的眼眸从容笃定,往红蔷一扫,带着玩笑的口气道:“原来是为了王爷。”

红蔷连眼眶都红了,急急摇头道:“不是不是……不为王爷,就为了姑娘自己,也不该这样糟蹋身子啊。好歹吃一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大冷的天,真饿坏了怎么办?”

娉婷打量她片刻,不禁心软,展颜道:“坐过来。”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帮她抚平了因为急切摇头而散乱的发丝,含笑道:“傻丫头,你不用急。”

“老天爷啊,我怎么能不急?”被娉婷柔声一劝,红蔷眼泪反而簌簌掉下来,抹着脸嘤嘤道:“王爷说,姑娘要有个长短,他就用军法治奴婢。王爷说过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想到楚北捷发怒时的森冷目光,打个寒颤。

“军法无情,我也帮不了你。”娉婷仍是一派悠闲,往背枕上缓缓一靠。

红蔷瞧她那样子,竟不曾有丝毫回心转意,慌得站起来,拽着她的衣袖摇道:“姑娘怎么帮不了我,姑娘吃点东西,就是帮了我的大忙。”

娉婷恍若未闻,不知想些什么,出了一会神,目光转到红蔷处略停了停,竟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睡了。

红蔷仍不甘休,求道:“姑娘,你的心肠最好了,姑娘,你就不顾奴婢的死活吗?”

“你的死活在王爷手上,”娉婷淡淡开口:“我的死活,也在王爷手上。别求我了,求王爷去吧。”翻身对着里墙,不再作声。

漠然冷眼看了一夜,第二天大早,急急赶到楚北捷的寝室。楚北捷身边亲随却道:“王爷天未亮就练剑去了。”漠然又赶到楚北捷练武的小院,刚到院门后,已听见风雪呼啸中铿锵之声大作,兵器交击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几声闷哼连着传来。漠然吃了一惊,加快步子转过院门。

楚北捷正与手下对打,手中未开刀的钝剑横劈竖砍,勇不可挡,几乎每一交手,都会有一名手下横摔出去。但跟随他身边的,哪个不是久经沙场的彪悍勇士,一旦被楚北捷打出阵外,连气也不喘一口,便又抓起兵器猛冲上去。换了不熟悉他们的人,定以为是两方在生死相搏。

漠然刚在院门边站住脚,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冲到面前。他反应奇快,举手一抓,扶住险些直直撞上院墙的罗尚,低声问:“怎么样?”

“你总算来了。”罗尚也是楚北捷身边亲卫,见了漠然,顿时松了一口气,低声对漠然道:“快劝劝王爷。王爷今天疯了一样,清早在雪中和我们对打了将近半个时辰,再不停下来,我们这班兄弟恐怕要在床上躺十天八天了。”说是这么说,他弯腰拾起摔在地上的剑,吼叫一声,又冲了上去,恰好迎上楚北捷回身一击,连忙双手奋力举剑一格。

“锵”,金属碰撞声清脆响亮。

罗尚双臂几乎全麻,钝剑铿当一声掉在地上。楚北捷脸无表情,吐出四个字:“不够用功。”左脚无声无息伸出,就势在罗尚腰间一挑,又将他踢得滚出场外。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漠然站在场外,沉声道。

楚北捷似乎正等漠然,闻言后退一步,抽回兵器,环顾一周,挥手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都下去吧。”

已被教训得几乎直不起腰的亲卫们如逢大赦,连忙应是,扶起摔在地上的同伴退出小院,临走前不忘递给漠然一个感激的眼神。

“有什么要禀报?”楚北捷放了剑,接过婢女送上的热毛巾。寒风大雪,他仅着一件单衣,却练出一身大汗。

“红蔷劝了一夜,娉婷姑娘还是滴水不肯沾,属下想……”

砰!

楚北捷一掌击在木桌上,霍然转身,冷冷道:“区区一名女子,你竟然看不住吗?要一大早过来禀报?下去,本王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即使面对百万大军,楚北捷也从未试过如此失态。漠然噤若寒蝉,哪里还敢说什么,肃然应道:“是。”退到小院门口,踌躇片刻,抬头看看楚北捷的背影,透出没有一丝回旋余地的坚决,暗自叹了几声,转身离去。

☆☆☆

情况还在恶化。

自第一夜后,任凭红蔷怎么哭喊哀劝,娉婷再也不肯发一言。

不但饭食,就连饮用的茶水等一应物品,热腾腾送进房间,便原封未动端了出去。

红蔷请了漠然到屋外角落,低声道:“这可怎么办?已经两日了,再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熬不住。楚将军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漠然清俊的脸露出苦笑:“能怎么办?难道用军中的刑法对付她吗?她这个样子,强灌饮食只能使情况更糟。”

两人愁眉站了一会,商量不出办法,只好又回屋中。

娉婷在屋中,手持一卷书细看,悠闲自得。她不要红蔷帮她梳头,自己挽了一个松松的斜云髻,束起的青丝用一根簪子插着,侧边几缕发丝垂落在肩上,衬着因为不肯进食而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蛋,说不出的清雅秀丽。见两人入屋,抬头对他们淡淡一笑,就算打过招呼,又低头继续看书。

漠然原来料想她是蓄意威胁,若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寻常把戏,倒没有什么。熬到今日,娉婷越自在,他就越心惊,思量再三,对红蔷道:“你好好看着,我去去就来。”

转身出厅,吩咐了门外的守卫好生看顾,咬咬牙,朝楚北捷书房走去。

走到半路,迎面撞到一人,笑着问:“楚将军步履匆忙,这是要去哪里?”

漠然抬头一看,一张久未看见的面孔跳入眼帘,讶道:“醉菊?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霍神医竟肯让你冒风雪而来?”

“清晨出发,次日中午赶到,不敢稍有停顿。”醉菊穿着侍女的服饰,抬头看看天:“这个鬼天气,这会才稍停了停雪,要不是王爷亲笔书信中再三警告不得延误,师父万万不肯放我出来。唉,今年冬天暴雪不断,师父的腿又开始疼了。”

“你这是……”

“闲话以后再说,听说你正负责看管那位大名鼎鼎的白姑娘,快和我说说她现在如何。”

醉菊师从东林神医霍雨楠,已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七八成,楚北捷十万火急将她叫来,漠然哪还不明白,立即转身道:“我们边走边说。”领路向娉婷的住所快步走去,边低声道:“已经两日不进饮食,连水也不肯沾,本来身体就弱,夜间低咳不止!”

“嘘。”醉菊摆手要漠然噤声,到了屋前,探首向门内悄悄一望,回过头来,两道秀眉已微微蹙起。

“就是她?”

“怎么?”

“不好办。”

院外传来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声音,厨房的大娘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进院子。红蔷匆匆从侧屋出来,将有点湿漉的两手在腰间蹭了蹭,迎上去道:“饭送来了?”边接在手里,边问:“王爷吩咐的几样归乐的小菜,都做好了?”

“做好了,哎哟哟,为了这几碟小东西,闹得整个厨房天翻地覆。在这地方要一时半刻把归乐的小菜准备出来,那容易吗?”大娘探头看了看屋子那边,悄声问:“里面现在怎样了?”

红蔷提起这个就愁:“还能怎样?我都快急死了,她倒悠闲得很。我和你说,瞧咱们王爷的意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手指朝屋那边比了比,“别说我,你们厨房的人小命也难保呢。”

大娘脸色一白。

“这食盒,交给我吧。”两人身后,忽然冒出一张陌生的脸。

红蔷唬了一跳,捂着心窝向后猛转,尚未开口,醉菊已经将她手中沉沉的食盒接过:“王爷有令,从现在开始,白姑娘由我照顾。红蔷仍留在这里,帮我熟悉一下这里伺候的事。你以后叫我醉菊就行。”

红蔷虽然惊异,但巴不得有这么一个人来顶替,低头应道:“是。”

大娘忙道:“厨房还有活,我回去了。食盒不必送回厨房,我一会再来取,放在侧房的桌上就好。”踩着厚厚的积雪,沿着来路走回去了。

漠然走过来:“快送进去吧,饭菜会冷的。”

醉菊点点头,到了正屋前,一手提了食盒,一手刚要掀开门帘,转头发现红蔷也跟在后面,轻声道:“你不必进来了,这事我来应付。”

红蔷知道娉婷的倔强,见醉菊自信满满,想来没有见识过娉婷不为任何哀求所动的本事,也不好说什么,瞅她一眼,点点头,进了侧房。

醉菊掀了帘子,站在门前,先不挪动脚步,只静静打量仍在榻上看书的娉婷。好一会,才提步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还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饭菜一碟一碟取出来。

两荤两素,一碗云耳鸡丝汤,一碗熬了多时的白粥,外加四样归乐的小菜。十样东西摆在一起,红的红,绿的绿,色香味俱全,引人垂涎。

醉菊摆开饭菜,走到榻边,小心坐了下来:“奴婢醉菊,受王爷吩咐,特来伺候白姑娘。”

娉婷仍在低头看书,颈项略略低垂,肌肤细腻白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奴婢知道该劝的话早被红蔷说尽,就算那桌上是山珍海味,姑娘也不会有一点想吃的念头。”醉菊狡黠地微微一笑,道:“姑娘的心思,不过是要王爷陪在姑娘身边。以王爷的脾气,不到万不得已,又怎肯服这个软?依奴婢看,要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就算王爷肯来,姑娘也已经撑不下去了。这样你试试我,我探探你,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又害王爷一辈子伤心,姑娘是聪明人,怎么也做这种不聪明的事呢?”

娉婷的目光,终于从书卷上移开,柔柔向醉菊扫来。

醉菊见她意动,靠前一点,压低声音道:“姑娘对王爷爱意深重,怎忍心孤身赴死,留下王爷一人?要保全身子,日后才能领受王爷的疼爱。奴婢这有一瓶家传秘药,服下一颗可抵三日的饮食。至于桌上的饭菜,姑娘不必理会,照旧按着原样退回去,如此下去,不出二三日,王爷必定心疼得熬不住,要来看望姑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向娉婷晃晃,“此计神不知鬼不觉,最适合试探王爷对姑娘的心意,又不会伤了身子,姑娘以为如何?”

漠然隐身在门后,他耳力过人一等,将醉菊的低语听进了七八成,顿呼厉害。

攻敌莫若攻心,这瓶药正是最好的鱼饵,如果诱起娉婷求生意志,就如在严密的城墙上打开一个突破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娉婷目光始终柔和,清澈如露水,瞅了醉菊许久,忽然开口问:“你闻到雪的芬芳吗?”多日没有进食,娉婷的嗓子略微沙哑,却别有一股扣人心弦的魅力。

醉菊愕然,不知怎么回话。

娉婷缓缓转头,目视刚刚停止下雪的天空,太阳正努力从云后探出赤白的脸。她舒展着秀气的眉,慵慵懒懒地道:“心无杂念的人,才可以闻到雪的芬芳。若愁肠不解,终日惶惶,生与死又有何区别呢?我已经找到解开这个死结的方法,你告诉王爷,娉婷一辈子也没有这般无忧无虑过。”醉菊愣了半天,才讪讪将手中的小瓶放回怀中,站起来便往外走。出了房门,抬头撞见也是一脸愕然和无奈的漠然,咬着下唇道:“没有办法了,只有请王爷亲自来。”

漠然一脸无计可施地叹气:“谈何容易,王爷只怕比她更难劝。我只恐等王爷回心转意,这位已经回天乏术,那时你我如何背负这个罪名?”男女之情真是可怕,竟连王爷这样睿智之人也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这段孽缘,也许就是因为两人都太聪明了,才致有许多波折磨难。

醉菊却道:“这边想不到办法,自然要到另一边试试。看我的。”留下漠然,一人向书房处走。

楚北捷正在书房,将手边的茶碗摆弄着,直到茶水完全冰冷也没有喝上一口。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道:“王爷,醉菊求见。”

楚北捷从椅上猛然站起,片刻醒悟自己太过冲动,又徐徐坐下,将茶碗放回桌上,沉声道:“进来。”

醉菊走进书房,朝楚北捷行了个礼:“王爷,醉菊已经见过白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