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呼吸冬日的冷空气,平缓急剧起伏的胸膛,阳凤恢复冷静,眼中渐渐盈满坚决,背对着则尹,低声问:“夫君可以帮阳凤一个忙吗?”

“你要再写一封信给娉婷?”

“不。”阳凤缓缓转身,带着无比的韧性,看向面前她打算依靠终生的男人,一字一顿道:“我要夫君写一封亲笔信,给楚北捷本人。”

楚北捷一步一步踏上王宫高高的阶梯。

冬日难得的艳阳当头,他站在寂静的大王寝宫门前,却能从心底感觉到里面散发出来的哀伤沉痛。

没有人来打搅他,宫女、侍从们都散去,连楚在然也退下,剩他一人,独自站在兄长的寝宫门外。

他叱吒沙场,不可一世,现在,却不敢伸手推开门前的一扇木门。

东林王的心疾缘于丧子之痛。

爱着白娉婷,就等于负了他唯一的兄长。

两边的较量早已展开,从王后安插在隐居别院附近的高手开始,两方隐隐对峙,只差没有真正动手。

他背叛了他的兄长,他从小到大仰慕的对象,他曾经誓言效忠的王。

脚步如有千斤重,他几乎抬不起来。

没有等到他伸手去推,木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楚北捷猛地抬头,看见一张熟悉而消瘦不少的脸。

“王嫂……”

王后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审视楚北捷片刻,露出一个从心底感觉疲累的笑容,低声道:“镇北王回来了。”

声音清淡无波,那曾经震动整座东林王庭的丧子的恸哭,那场骤起的闪烁着火光的兵变,彷佛已经在很遥远的从前。

楚北捷百感交集,沉声道:“我回来了。”

王后似乎略有点晕眩,止了止脚步,闭目,幽幽道:“大王一直在等你,进去吧。”深深看了楚北捷一眼,迳自离开。

楚北捷的目光跟随她坚强的背影远去,直到王后转入墙后,才将视线投射到已经开了一半的木门上。

深深呼吸一口长气,他伸出双手,推开了木门。

跨入寝宫,恍似被无尽的黑暗包围了,病中的东林王眼睛畏光,大幅的垂帘从窗前直铺到地面,遮挡了所有光线。紧紧关上木门后,屋中的一切如同黑夜。

唯一的光源,是一处正摇曳摆动的烛火。

金壁辉煌的宫廷,竟有这般幽暗阴森的时候。

楚北捷移动脚步,在涂满了金漆的大床前止步。

“王兄,”他轻轻唤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东林王清瘦了,不过精神还好。定定看着他,彷佛要将弟弟脸上每一个毛孔都看清楚,隔了很久,眸中有了几分兄长的欣喜,似乎总算确定自己的王弟已经回到身边,微微笑道:“寡人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他伸出王者有力的大手。

两只抓惯了宝剑的大掌,血脉相连地紧紧握在一起。

“王兄的病……”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眼睛畏光,胸口偶尔会疼。正在吃霍雨楠的药。”

楚北捷感受到兄长掌中的力量与刚强,心里轻松不少,一撩下摆坐在东林王床边,温言安慰:“王兄宽心养病。边境宵小人数虽多,却比不上我东林精锐。等北捷率师凯旋之日,王兄的病早就好了,可以在城楼上眺望我东林的凯旋旗帜。”语气中充满了目空一切的豪迈。

东林王眼里泛着柔和的光,看着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这位亲弟至情至性,生在王族,未必是一件好事。

“敌军目前只是隐隐威胁边境,尚未交锋。局势未稳,我东林如果惊惶失措,立即出动镇北王,岂不惹人笑话?王弟先在王宫多持几天。”

楚北捷对战局从不轻忽,容色一整:“王兄不要小看这次联军,何侠不是虚有其名之辈。依我看,还是请王兄立即给予军权,让我可以领兵直赴战场。”

东林王知道楚北捷出入沙场,行动迅猛,反应奇快,最是心细如发,任何一丝破绽都能让他瞧出端倪。

万一故意推搪,楚北捷定立起疑心。

想起兄弟两人感情深厚,相互信任,现在却要用计诈他留下,东林王心里一阵苦涩,点头道:“王弟说得有理。”

楚北捷对前线每位将军了若指掌,用军事拖延的话,立即就被他看出不妥。

东林王边思索着边道:“兵符在临安将军手中,寡人已经遣人将他从前线急召回来,最晚后日晌午就会到达。待寡人授了你兵符,就立即为你送行,让你领兵出发。”

楚北捷自从兵变之后,第一次与王兄谈及兵权,没想到王兄全无芥蒂,如此爽快,来时的种种忧心都不翼而飞,霍然站起,沉声保证:“王兄放心,无人可以侵犯我东林一寸土壤。”

退出大王的寝宫,楚在然已经等候在外,脸上多了一点笑容:“老臣听见大王的笑声从寝宫传出。王爷回来,大王十分高兴呢。”边带路边解释:“王爷的镇北王府已经一年没有人打扫了,所以大王命人安排王爷住在宫内。这也是都城百姓盼望看见的,毕竟王爷已经隐居了一年,大家都希望看见和大王和睦的镇北王。”

到了几乎位于王宫中央的昭庆宫,楚在然击掌唤人,十几名侍卫和宫女从宫中鱼贯而去,对楚北捷行礼。

楚在然道:“这处宫殿是老臣特意命人收拾过的,宽敞舒适,旁边就是王爷往常最喜欢游玩的梅园。”

楚北捷锐利目光从侍卫们身上一扫,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脸上不动声色,点头道:“知道了。”

别了楚在然,跨步进入大门。

东林王宫是楚北捷从小生长的地方,直到成年后被册封为镇北王,才另起镇北王府,搬到王宫之外。

娇艳的宫女盈盈围绕,柔声道:“王爷一路辛苦了,让奴婢伺候王爷沐浴吧。”

眼波似烟,笑靥如花,入不了楚北捷无动于衷的眼睛深处。

“本王征战沙场,沐浴从不用人伺候。”楚北捷随手挥退。

他虽是王爷,却不常养尊处优,十几岁就开始戎马生涯,毫不以为苦,天资聪颖加上性情坚毅,成为举世闻名的护国大将。

连日来的风尘被洗涤干净,一身清爽,确实舒服多了。

虽然劳累,楚北捷精力却仍旺盛,穿着宫中舒适轻便的长衣,站在楼上,看眼底那一片梅院。迎着风的身形挺拔修长,俊美轮廓棱角分明,几缕犹有湿气的黑发垂在额前,显出几分不为世俗羁绊的豪放不羁,让偷眼瞧他的年轻宫女们,个个心跳不已。

梅花正盛开,和隐居别院中一样,空中逸着淡淡幽香。

只是因为少了那在树下抚琴的纤细身影,这王宫就变得,远远比不上远山围绕中的隐居别院。

此番回到东林王宫,每处亲切的景致都有一种难言的陌生。以往宫廷中的侍卫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一年隐居,居然再见不到一个旧人。王嫂态度冷淡,想起自己护着她的杀子仇人,这样已经算是最理想的境界。王兄有病在身,楚北捷不欲多去打搅,专心等待兵符。

每日来去的都是那几名老臣子,年轻军将竟然一个也没有。楚北捷不经意地提起,楚在然老成持重地开口:“现在边境上有敌军窥视,大王有令,凡是年轻的将领除了已经派往前线的,一律在家随时待命。等王爷兵符一到,便可以召之即来。”

东林惯例,大战在即,军事将领往往奉命在家,不得随便走动,以防征调时寻不到人。楚北捷寻不到一丝破绽,在昭庆宫中耐心等待,不知不觉中,越发想念隐居别院处的琴声歌声。

那倚在榻上,青丝随意铺展枕上的娉婷,如印在脑海中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浮现。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她脸颊微红,笑得温柔。

“我会尽量。”

楚北捷并没有对娉婷一口答应,却思念着那双透出欣喜无限的明亮眸子,暗中计算归期。

不知为河,临安将军却误了归程,一路风尘仆仆,到达王宫时已经是第三天深夜。

楚北捷早等得不耐烦,得了侍从们传来的消息,从床上一跃而起,双眼冒着精光,沉声道:“竟敢误了军中的归期,此将不可轻饶。”

穿戴完毕,向大王寝宫急行。走到半路,走廊那头竟猛然钻出一人,跪在楚北捷脚下,轻声道:“王爷,丽妃娘娘有请。”

楚北捷骤然停步,手按在剑上,低头审视这位年轻的宫女。月光下低垂的头让人看不清眉目,只有粉嫩的颈项温驯地弯曲着。十五六的年纪,竟然在深夜宫禁中拦住镇北王的去路,胆子实在够大。

“你怎么知道本王会经过此地?”楚北捷眸中闪着寒光。

那宫女听他语气森冷,身躯微微颤抖,怯生生道:“自从王爷进宫,丽妃娘娘就派了奴婢几人轮流在此守候。这是昭庆宫通往大王寝宫的必经之处,只有今天王爷身边才没有旁人跟随,所以奴婢斗胆,拦住王爷去路。”

“本王有军情要处理,没空理会什么丽妃娘娘。”楚北捷扔下一句话,抬腿就走。

那宫女虽然年幼,却极忠心,猛然向前抱住楚北捷的双腿,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王爷,这事比前线军情更重要,关系到东林王族的将来,求王爷见一见丽妃娘娘吧!”

楚北捷识人无数,善辨是非,见她语气笃定,眸子敢不躲避自己的视线,不似在说假话,又联想起这两日在王宫内感受到的奇怪气氛,看了看大王寝宫墙外摇曳的火光,低声道:“带路。”

宫女又惊又喜,愣了一会,才应道:“是。”站起来,领着楚北捷向走廊尽头走去。

在夜色中曲曲折折走了一段,楚北捷知道已经到了东林王的后宫。他小时候常来玩耍,刚识人事之初,也曾和这里美艳的宫女有过纠缠,东林王对他信任有加,从不以为意,因此深夜中被引到这里,楚北捷一点也不介意,胆壮心定,跟着宫女从容迈步。

宫女在一处崭新的宫殿前停步,楚北捷猜在里面的多数是王兄的妃子,可丽妃这个称号,却从来没有听过。

宫女回头看了楚北捷一眼,领头进了殿内,轻轻唤道:“娘娘,王爷请来了。”

殿内人似乎有着心事,深夜仍尚未入睡,立即应道:“快请进来。”声音软腻,说话中带着总算放下心来的舒缓,彷佛可以见到楚北捷,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一样。

楚北捷戎马为乐,生性坦荡,大步走了进去,虎目警觉地环视殿中一周。

殿内烧着炉火,烘得到处暖暖的,一名年轻的宫装丽人端坐在大殿中央,向他嫣然一笑:“丽妃见过镇北王。我身子不便,就不起来给镇北王行礼了,请镇北王恕罪。”一边说话,一手撑着后腰,一手温柔地搭在自己突出老大的小腹上。

楚北捷终于明白,那宫女为什么敢说此事牵涉东林王族的将来了。

他盘腿坐下,抿唇不语,双眸炯炯有神,打量这位丽妃娘娘半晌,才皱眉道:“本王时间不多,娘娘有话请讲。”

“镇北王果然有大将风度,毫不拖泥带水。”丽妃眉目温柔,举手掠了掠自己耳侧的青丝,似乎想起自己为难的处境,轻轻蹙眉,缓缓将事情道来:“我在七个月前,被大王册封为丽妃,至于原因,我想镇北王已经猜到了。”她低下头,爱怜地瞅了瞅自己的小腹。

“为大王生下子嗣,那是后宫每个女人最大的心愿。丽妃蒙上天宠幸,唯一想要的就是平安生下孩子,报答大王的恩宠。但深宫之中,丽妃孤身难以自保,自从得知镇北王会回来,丽妃就日夜盼望。王爷,你是东林的中流砥柱,望你可以为丽妃作主,保护我腹中的孩儿平安出生。”

楚北捷露出一丝讶色:“难道东林王宫之中,竟有人敢加害怀孕的王妃?你既然害怕,为何不将此事告诉王兄?”

“大王病得厉害,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大王了。”

“是谁要害你?”

丽妃垂眼不语。

楚北捷醒悟过来:“是王后?”

“哈哈哈……”见丽妃轻轻点头,楚北捷蓦然仰头大笑,盯着丽妃的双眼,冷冷道:“我王嫂是何等人物,深宫之中,她若不肯容你,你怎有命在这里安然无恙等着临盆?本王还有事,懒得追究你今日之过,就此告辞。丽妃娘娘日后如果再想随意派人拦截本王道路,最好三思。”扔下冷冽的警告,楚北捷长身而起,展现出强健完美的身躯。

走到殿门处,背后的丽妃娘娘声音已经转为清冷:“因为白娉婷。”

楚北捷骤然止步,回头,锐利的视线直逼丽妃。

“你说什么?”

“我有孕,王后本来比大王更欢喜,毕竟东林王族有后。王后连月来对我体贴有加,宛如亲生姐姐。但最近几天,王后却忽然对我态度完全转变,偶尔在宫中相遇,王后的眼中也充满了恨意。骤然间,我身边危机四伏。”丽妃幽幽叹道:“这一切,都因为白娉婷。”

楚北捷走了回来,如同查看俘虏答话是否有假般,认真审视着她的表情,双眉锁起:“娉婷和这事有什么联系?”

“不知何人向王后泄密,说出我曾和白娉婷相识的往事。”丽妃苦笑:“白娉婷毒杀了王后两位王子,令大王失去继承人,我怀着也许会成为东林王储的大王骨血,却和白娉婷有关系。若镇北王是王后,会联想到什么?”

“你认识娉婷?”楚北捷眯起眼睛。

丽妃无奈地叹一声,仰头毫不逃避地直视楚北捷,坦言道:“我是在镇北王与归乐定下五年不侵协定后,归乐大王何肃送给大王的美人。我从小在归乐王子府长大,怎么可能不认识鼎鼎大名的白娉婷?”

楚北捷眸中射出犀利光芒,直逼丽妃眼底深处,脑中默默思索这其中曲折。

如果王后真的认为丽妃与白娉婷有关系,那么她腹中的王兄骨肉,确实难以保住。

“王爷,为了东林的血脉,只求王爷在我临盆前留在宫中,不让王后下手加害。我临盆在即,王爷连几天的时间也吝啬吗?”丽妃双手护着自己的小腹,泣不成声。

楚北捷愁肠郁结,长叹一声。

丽妃腹中的若是男孩,那将是东林未来的储君。

东林已经牺牲了两位王子,再也禁不住牺牲这恐怕是最后的一位了。

次日清晨,东林王依照承诺,将临安将军带回的兵符当众授予楚北捷。

“王弟,一切预备妥当,王弟可以随时出发。”或者真的因为亲弟归来心情好转,东林王身体恢复不少,已经可以短时间的上大殿见臣子。

楚北捷接过兵符,却显得踌躇,他这一半生中,鲜有欲言又止的举止,思索片刻,向东林王禀道:“王兄,我有要事,需在王宫中多待两天。”

从到达都城当日算起,这已是第四天。

六天后,就是他的生辰。

第五章

远山中的隐居别院,平静得似人间仙境。

亲卫们守卫在外,侍女们伺候内屋,都是年轻男女,门廊处,来来往往,熟悉的脸,目光偶尔撞在一处,不知怎么多了一点脸红心跳,有了春的味道。

红蔷见有醉菊与娉婷为伴,乐得溜去外面玩耍。娉婷和醉菊倒也毫不介意。

雪下得少了,暖暖的太阳一旦高悬,地面的冰便淅沥淅沥化成水上的小片纯白。醉菊最担心娉婷滑倒,每次娉婷散步,都必定形影不离。

“小心脚下,当心滑。”

娉婷在散发着淡淡花香的梅树下攀枝,转头朝她笑道:“我每走一步,你就要提醒一次。与其浪费唇舌,不如过来帮我。”

醉菊无奈,走过来,帮她将梅枝压低,看她专挑树上半开的花苞,一朵一朵仔细摘下来。

“不是摘来插在屋里吗?”

“不是。”娉婷灵巧的眼眸转动,透出一丝狡黠:“做菜。”

“做菜?”

用好好的半开的梅花?让人想起焚琴煮鹤。

娉婷兴致很好,一边将采摘下来的花瓣轻轻放入小碟中,一边道:“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书卷,上面有说含梅生香的,古书里又有说梅花也可以入药的。我打算将半开的梅花瓣用归乐的法子加绍酒、白糖、粗盐、冬菜梗子腌了,藏在坛子里面,再将坛子带泥熏上一熏,等王爷回来,正好开坛尝鲜。”

醉菊咋舌,连忙提醒:“梅花入药我可没有听师父说过,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药效。给王爷尝鲜可以,白姑娘可不要随便乱尝。”

“知道了。”娉婷应了一声:“我现在哪天不按醉菊神医吩咐的饮食呢?”

心境奇佳,醉菊又调理有方,娉婷的脸色确实红润多了。

“可惜现在是冬天,花的种类不多。到了春夏两季,更可以多弄几道鲜花菜肴,单单是芍药,就有至少五种烹调的方法。”娉婷采了片刻,额头上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肚子里怀着楚北捷的骨肉,再不敢逞强,一旦觉得累了,将手中的半碟花瓣交给醉菊,两人一道回屋。

“又快天黑了。”娉婷遥视天边灿烂的落霞:“王爷!应该已经被东林王授予兵符了吧?”

她猜对了一半。

楚北捷已经取得兵符,却没有——踏上归程。

楚北捷默默守护丽妃宫殿,脸上平静无痕,实际心急如焚。

第五天,他已经错过启程的日子。

等待着与他共度生辰的娉婷,不知该怎样失望。

他不忍心,想像那双明亮眸子充满失望的模样。

“王爷可以陪陪我吗?明日会下雪,让我为王爷弹琴,陪王爷赏雪……”

她已经失望了一次。

还要再承受一次。

王兄、王嫂、丽妃、楚在然、所有的巨子百姓都不可能明白,她的琴声、她的歌声、她纤纤的十指、她淡红的唇、她优雅的姿态,是如何让楚北捷痛苦地思念。

王宫宏伟而空洞,佳肴美色无数,思念却无药可解。

“我会尽量回来。”

他只想深深搂抱住瘦弱的身躯,带她赏春花秋月,带她看月圆月缺,带她策马战场,纵横四方。他会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娉婷,不让她受一丝的苦。

可国家延续的大事,又怎么可以和区区一个女子小小的心愿相比,即使她——是他深爱的女人。生辰可以年年过,东林大王的血脉,却只剩这么一条。

他并不知道,派出的向娉婷报信的侍从,已经被王后使人在宫门外截住。

王后一早脸色欠佳,沉默地走进大王寝宫,朝东林王缓缓行礼,坐在他面前,将身边伺候的人全部挥退。

“王后的脸色,为什么这般难看?”等左右退下,东林王才开口询问:“王弟不是留下了吗?”

王后头戴由珍珠穿缀而成的凤冠,挺直着纤腰默默端坐,似乎心里藏了无限烦恼,一时反而不知道如何说起才好。

直到在心里斟酌妥当,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放在东林王面前,用沙哑的嗓子道:“这是刚刚截获,差点就传递进宫里的书信。收信人是镇北王,大王绝对猜不到写信的人是谁。”

东林王拿起书信,略一细看,愕然道:“北漠上将军则尹?”王后似乎非常激动,死死咬住下唇,颤声道:“内容惊心动魄,请大王仔细看看吧。”

很长的一封信,东林王不敢怠慢,每个字小心地阅过,直到一柱香完全烧完,看见最后一行上的总结——罪魁祸首,实何侠也。脑海中一阵五光十色,几乎看不清眼前视野,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稳坐椅上,对上王后哀伤的目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徐徐道:“王后怎么看?”

“臣妾已经命认识则尹的人来看过此信,确实是则尹的字迹。上面则尹专用的印鉴,更不会是假的。”

“则尹应该和王弟没有交情,为何会给王弟送这封信?”

“不论如何,则尹绝对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的必要。他揭露何侠和北漠王勾结的内幕,已经冒上了被北漠王严惩的风险。”王后目光略微呆滞,看着东林王的脸庞轮廓,忽然闭起双目,无法控制地颤动双肩,凄声道:“何侠……我可怜的孩子,竟是何侠……”

忍不住俯在东林王肩上,恸哭起来。

东林王眼中射出深深的沉痛,爱抚王后的脊梁,低声道:“这样说来,白娉婷并不是凶手。”他顿了顿,问:“王弟知道吗?”

王后哽咽着,摇了摇头,良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问:“若白娉婷不是凶手,那任何侠派人将她掳走的事,该如何处置?”

东林王不语。

他站起来,露出一个极为挣扎的表情,转过身去,背对着王后,沉声道:“白娉婷是不是凶手,和这件事情又有什么相干呢?我们是为了东林士兵的鲜血不要白白流淌,才用她与何侠交换的。身为东林王族,只有国恨,没有家仇。”

王后充满敬意地看着丈夫的背影,那宽厚的肩膀,只为东林而设,足以撑起这一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