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菊无助地摇头。

地上的砂石摩得细嫩的肩膀发疼,恐怖的乌云盘旋在头顶。

醉菊拚命后仰着头,身上冷飕飕的,上衣大半化成了碎片,散落在四周,只余下最后一件亵衣,却也无法保护她。

“求求你……”

“晚了。”

醉菊绝望地闭起了眼睛。

但身上忽然一轻,番麓离开了。醉菊惊讶地睁开眼睛,番麓站了起来,露出警觉的表情。

“谁?”番麓低喝。

“大姑娘长得挺不错嘛。”人影三三两两从林中出来,成弧形包围了他们。带头的男人垂涎地看着醉菊,舔了舔嘴角:“老兄,一个人吃独食可不太好。你头一个来,剩下的给我们兄弟也尝尝,怎样?”

山贼?醉菊心紧缩起来,蜷成一团,掩着自己的身体。

番麓沉吟了一点,点头道:“吃独食是不太好。”一边说着,一边脱了自己的外衣,扔在醉菊脚边。

“哈,算你识趣。”

“可老子偏偏喜欢吃独食。”番麓轻蔑地笑起来。

众贼一愕。

“好一个不怕死的。”头子狠狠地一扬下巴:“兄弟们,上!”

十几个山贼亮出明晃晃的刀,冲杀过来。

番麓取出了轻弩,簌簌两箭,射倒了两个。

“宰了他!”

簌簌,又是两箭。但山贼人多势众,已经逼了上来。番麓扔掉手中轻弩,抽出剑,当!挡了对方一刀。

“啊!”身后的醉菊轻轻叫了一声,番麓回身挥剑,刺伤了一个扑向醉菊的山贼。

背后一柄尖刀曲声曲息插过来,番麓回头时已经晚了。右手小臂上剧痛传来,鲜血滴打在地上。

锵!番麓换刀到左手,举手挡住一刀,回头瞪着醉菊:“你怎么还在?”

醉菊已经捡起他的外衣,套在自己身上:“我……”

“滚吧。”番麓冷冷说了两个字,脸色蓦然一沉,刺耳的刀戳入肉中的声音,再度传来。番麓被伤出了火气,两眼发红,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拦在醉菊面前,不退反进,杀前了几步。

醉菊趁着那个空档,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往后面跑。

她又回到了刚才的来路,大树一棵一棵在两旁倒退。

跑啊,跑啊!

不用回头,她知道自己跑远了。身上的杀声越来越小,快听不见了。而她这次不用担心番麓会追来。

他已经鲜血淋淋,不会再鬼魅般在头顶出现。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

醉菊跑到了一片岩区里,钻进了一个小小的岩洞。岩洞很隐蔽,应该可以避开后面的追兵,假如有人会追来的话。

呼,呼……

她在狭小的空间内大声喘息。

心脏过了很久还在不争气地跳动,身上依旧凉飕飕地,她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粗糙的感觉让她惊觉这是番麓的外衣。

她逃出来了,真的逃出来了。

自由了。

醉菊静静坐在岩洞里。心一直悬着,忐忑地喧闹,没有安静过。她本来打算过了夜再离开,这样也许可以避开可怕的山贼。

他怎样了?醉菊站起来,按捺着自己坐下。

但没过一会,她就又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死了吗?

那个恶人?

那个坏蛋?

那个下流无耻卑鄙的小人……他死了吗?他会被山贼杀死,山贼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会剁碎他的尸体。

醉菊打个哆嗦。不,不……不会的!

坏人可以活千年,像他那样的……

她寻找着来时的路,这路她今天走了两遍,已经有点熟悉了。本来只是犹豫地走着,到后来,不知为何她竟疯狂地跑了起来,比逃命时跑得更快。

醉菊跑回了刚刚的地方,猛然站住了。

四周一片安静,连鸟儿的呜叫也听不见。血腥味弥漫了这片林子,地上红红的都是凝固的鲜血,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醉菊胆颤心惊地靠近,寻找那坏人的尸体。

不,她并不希望找到他的尸体!

醉菊仓惶地迈过那些尸体,她看过鲜血和满地尸骸,比这个还惨烈,就在镇北王的隐居别院里。

可她没有现在那么担心。

他死了吗?

死了吗?

脚碰到了一样东西,她低头,眼泪直淌下来。

是轻弩,他最喜欢抓在手里把玩的轻弩。

醉菊跪下,拾起拿轻弩,又站起来,在林中踉踉跄跄地找着。

哪里,在哪里?

不会被他们抓走了吧?他杀了山贼这么多人,若还活着,不知道会被怎么折磨,说不定……

醉菊猛然停了下来。

半人高的草丛中躺着什么,虽看不清,醉菊却像知道似的直冲了过去。

浑身是血的背影那么眼熟,静静躺在草丛中。

醉菊跪下,颤抖着伸手探他的鼻息。

谢天谢地,还活着。

“喂!喂!”醉菊将他翻过来。

番麓脸上染满了血和土,竟然还微微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骂道:“笨东西,你怎么还在?”

醉菊一时愣了,不由切齿:“你怎么还活着?”

番麓唇边轻轻扬起弧度,头一歪,真的没了知觉。

“喂!喂!喂!你这个恶人,不要真的死啦!”

醉菊弄不懂番麓,她也不大弄得懂自己。

绝好的机会,她却傻乎乎跑了回去,拖着一个要死不死的恶人下山。多亏了番麓那副给她的工具,又教导了她如何使用。她终于下了山,找到了隐藏起来的坐骑。

重伤的番麓死沉死沉,比一头猪还重。醉菊带着他每走一步都要喘气。

她迫切地要医治番麓的伤,甚至忘记了该找人给师傅送个信。唯一对得起师傅的是,被与世隔绝地囚禁了这么久后,她的医术还不曾生疏。

拼了老命赶到有人烟的地方,从番麓的袋里掏了钱,她开方子,买草药,熬药,包扎伤口,忙得筋疲力竭。

“你还在?”番麓昏昏沉沉,睁开眼睛的第一句就问了这个。

醉菊麻利地帮他换药,一边以大夫的威严眼光瞪他:“你流血过多,少说话。”

“你是大夫?”

“哼。”

番麓懵懵懂懂,又昏了过去。

他体质很好,伤口复原得很快,可却总是没有力气似的,一天到晚昏睡,连吃饭也要靠醉菊喂。

醉菊暗中焦急,费尽心思,只盼他快点好起来。

这天,醉菊端着熬好的药进门,骤然发现他已经起来了。穿好衣服,轻弩拿手上,精神奕奕,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和昨天的虚弱截然不同。

“我们走吧。”

“我们?去哪?”

“当然是回且柔。”

醉菊明白过来,大叫一声,摔了汤碗就往外跑,却被番麓截在门口。番麓邪气地笑:“又忘了逃跑的下场吗?”

醉菊气急:“你这个小人!你早就好了,装作不能下床,你……”

“我是小人,惹急了我,我还能更小人一点。”番麓抓住她的下巴,指尖轻薄地划过她的红唇。

醉菊一阵哆嗦。

“我救了你的命。”她不甘心。

“我也救过你的命。”

醉菊气得发抖:“我救了你的命,可没打算把你关起来。”

“所以说,”番麓点头:“我是小人嘛。”

她被番麓抓着,又回到了且柔。

仍是与世隔绝的囚室,仍是天天都被迫见那个恶人戏谑的笑脸。

醉菊不懂。

不懂那个男人。

要不是后来天下大乱,番麓带着她一起离开,她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关在这里。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懂那个可恨的男人。

第6部

第一章

松森山脉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隔开了北漠和云常两国。

这个小村庄就位于松森山脉下,论地界还属于北漠领土,不过这地方偏僻又无军事用途,离关卡也远,村中人常常上山采药打猎,荒山野岭,哪管什么云常还是北漠。

松森山脉是我们的。阿汉总是嘿嘿笑着这样嚷嚷。

远瞅着山峦上经年不化的雪在日光照射下闪着白灿灿的光,宛如钻石,村子里春耕的种子已经播下,而东边的大片草原,嫩草喜气洋洋地舒展着手臂。

春天已经来了,无处不这样吶喊着。

「羊群叫得真欢啊。」阿汉一早就兴冲冲到了门口,他的大嗓门从不知节制,乐呵呵地提着一只鸡:「大姑娘,我们家的鸡够肥了,弄一只给你们宝宝吃。」

阳凤从屋里面走出来,竖起指头在嘴边,摇头道:「阿汉啊,每次你都没记性。宝宝正睡觉呢,又会被你吵醒的。」

阿汉猛然想起,不好意思地挠头:「嘿,我怎么又忘了?我家小阿汉也常被我吵醒呢。」阳凤接过他手里的鸡,笑道:「大姑娘出门去了,进来坐吧。」

「阿哥呢?」

「他和魏霆上山去了,说要猎点野味回来换米和油。」

则尹等来这里住下,自管放牧打猎,甚少和其它人交往。只有阿汉因为娉婷的关系,常来逛逛。

他个性大大咧咧,好就好在从不多事,开口问他们的来历。见则尹年长,就叫阿哥,至于阳凤,当然就成了阿嫂。

「我不坐啦,我还要去看着马群呢。」

「哎,先别走。」阳凤叫住他,转身进屋,不一会,拿着一个小纸包出来:「阿汉嫂不是手上生了大疮吗?这个是草药,拿去熬给她喝。」说起老婆手上的大疮,阿汉心疼得直皱眉:「草药没用,喝了很多啦,还是鼓鼓一个,晚上疼得睡不着。」

「这个草药不同,我告诉你,这可是大姑娘从山上摘回来的。」

阿汉瞪大眼睛:「大姑娘会看病?」

「她会的东西多着呢。看病嘛,虽不是神医,比你们那个楼大夫可强多了。」阳凤将药包塞进阿汉手里,提醒道:「治好了,自己高兴就好,可别到处嚷嚷。」

「知道。大姑娘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和别人说嘛!嫂子,草药我收了,要真管用,我就再提一个鸡来。」阿汉提了草药,忽有转身,拍着脑袋道:「你看我真胡涂。我女人吩咐的事都忘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这里两件衣裳,都是我女人缝的,粗是粗了点,不过布料还结实。一件给阿哥的庆儿,一件给大姑娘的娃娃。」

阳凤接过衣裳,先看小的那件,唇角逸出笑来:「这衣服小了,长笑的肩膀可宽呢。」

「那么个小东西,肩膀能有多宽?」阿汉多少有点失望:「试试,说不定穿得下。」阳凤领他进了屋,到了小小的木摇篮前面,用小衣比着摇篮里的小宝宝,真的差了一点。阳凤道:「你看,肩膀不够吧。不过没事,我等下拆开再补一块布就好了。」

小娃娃躺在摇篮里静静睡着,脸蛋白白嫩嫩,鼻子挺得笔直。一般娃娃睡觉都是东歪西歪,他却睡得笔一样直,规规矩矩的。

阿汉仔细瞅了瞅他,啧啧道:「这小娃娃长了一副好脸,大了不知会迷了多少女人去。长笑,长长久久,天天都笑,嘿,大姑娘起的名字真有意思。」

他看长笑睡得香甜,忍不住伸出一只指头逗逗长笑。长笑在梦中感觉被人触碰,不高兴地挪挪脖子,眼睛没有睁开,胖嘟嘟的手动了动,紧紧握住了阿汉的手指。

「呵,力气还真不小呢。」阿汉高兴地笑起来:「以后准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

「那当然。」阳凤淡淡笑起来,垂下眼,温柔地看着熟睡中的小宝宝。

长笑,楚长笑。

他的父亲,可是天下闻名的镇北王呢。

风音入住驸马府,占了娉婷的房、娉婷的琴。驸马府中人人都知她身后有着公主和丞相两重势力保护,哪敢把她当奴婢看。

连何侠平时也对她温言细语,不曾使唤。

只要耀天不在,她便是驸马府的另一个女主人。

「还有什么?」

「还有……」风音蹙眉思索:「好象驸马收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像是归乐来的。」

「归乐来的?谁?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风音摇头道:「只隐隐约约听他们说过一次,反正是归乐来的人,别的都不知道。」

贵常青失望地瞥了她一眼,叹道:「何侠的权势越大,我心里越不安。可惜公主不听我劝。风音,妳可要尽心尽力帮着义父啊。」

风音点点头:「义父放心。」

「何侠对妳怎样?」

「他对我始终以礼相待,还吩咐下面的侍从要好好侍侯我。」

「他爱听妳弹琴吗?」

「他从不吩咐我弹琴。」

「妳回去之后,还是每天都在房里弹弹琴。妳的琴技很好,不要荒废了。」

风音欲言又止,抬眼偷瞧了贵常青高深莫测的脸一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呢?每次女儿在房中弹琴之后,驸马爷好象就会变得不大爱说话。」

贵常青问:「妳知道,妳现在用的是谁的琴?」

「我知道,那琴是白娉婷的。」

白娉婷,还是白娉婷。

人已经去了,名字为什么还被人念念不忘?

贵常青淡淡回答:「那是他心上的一根刺。妳时常拨一拨,让他牢牢记住。这里是云常,这里能作主的,只有公主。公主要谁生,谁就生;公主要谁消失,谁就得消失。这,就是王权。」

军中独立钱粮库在耀天的首肯下正式建立,何侠在朝中的势力一步步膨胀。

东林王病死,王后登位摄政,东林军方失了镇北王,犹如失了主心骨,完全没了昔日的豪气。

何侠蛰伏多时,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草高马肥之季,趁着军权钱粮在手,向耀天请求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