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道:“姑姑,我没有!是皇上他……”

仙草懒得听:“闭嘴。”

她吩咐宁儿:“去叫管事公公过来,说是我的话,这贱婢心大的很,宝琳宫里容不下她了,浣衣局够大,让她去那儿吧。”

馨儿本还在求饶,听到这里便吓呆了:“姑姑,你不能这样……姑姑!”大概是知道求仙草无用,馨儿回头:“娘娘,娘娘饶命啊!奴婢去了浣衣局是会死的!”

一门之隔,外头发生的事儿罗红药自然听的明明白白的,听到馨儿求饶,终究有些不忍。

宫女打起门帘,罗红药走了出来,她还未开口,仙草淡淡道:“你不就是想要一步登天吗,去了那里,岂不是正遂了你的心意?我不想再看见这张背主欺上的脸,给我带走。”

这会儿外头管事太监来到,听仙草吩咐,上前把人带了往下。

馨儿见于事无补,索性回头看着仙草,大声嚷着说道:“皇上喜欢我,你不能这样……回头皇上问起来,你没法子交代!”

罗红药听到这里,迟疑着说:“仙草,不如……”

仙草抬手制止了她,冷笑道:“那你就试试看我能不能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章前半段大概可以叫做:震惊,皇帝居然背着人偷偷做这种事……

第 25 章

宝琳宫处置了宫女馨儿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乾清宫。

雪茶听了小禄子的回禀, 不由地啧啧了两声, 说道:“这才像是鹿仙草嘛……不过,你确定只打了一巴掌?”

小禄子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太明白。雪茶叹道:“可见她的脾气是收敛了很多了, 如果是在以前,只怕早就先把那宫女儿打的鼻青脸肿爬不起来了。”

小禄子笑道:“说来若不是奴婢亲眼所见,也还是不相信呢, 怎么小鹿姑姑生得纤纤弱弱的,年纪且小, 一笑起来又那么喜相,竟是王母娘娘身边儿的玉女一个样,怎么发起火来竟能那么凶呢?”

雪茶喜的笑道:“你这小子才在宫内混了多久, 别看鹿仙草年纪小,比你资历可老的多了,不然怎么小小年纪就能破格当掌事姑姑?这两年她是长的跟先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整个儿的是个不讲理的蛮胖丫头, 连我见了她都头皮发麻。”

鹿仙草曾经掌掴皇帝的英勇事迹宫内人尽皆知,小禄子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毕竟这也算是禁忌,便忍着不敢提。

小禄子想了想, 又小声说:“可是公公, 皇上既然对那宫女儿很是上心, 保不齐哪天想起来就要召幸她的,小鹿姑姑不由分说把人赶去了浣衣局可使得?那馨儿离开的时候还不依不饶呢。”

雪茶笑道:“你小子敢情是在替她担心不成?赶紧滚去干自个儿的吧!”

午后皇帝小憩的时候,雪茶就把宝琳宫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皇帝。

赵踞轻轻地抚着桌上那玉狮子的头顶, 道:“这可奇了,好端端地干什么为难一个宫女,不过倒也是她能干出来的。”

皇帝满脸无辜,眼中却漾着微妙的笑意,雪茶咳嗽道:“皇上……”

赵踞转头。

雪茶咳嗽了声:“没、没什么。”心中却想:若不是你在宝琳宫里跟那宫女“相谈甚欢”,仙草又怎会这样做?如今却来装没事儿人似的。

不过那宫女委实也是不像话,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分的。可知他雪茶公公因为吃了鹿仙草一块肉,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人弄了过去,却差点给这种野鸡叼在嘴里……还是及早处置了好。

月底这天,少傅苏子瞻陪着一个人从宫门而入,一路往皇帝的御书房而去。

路过的宫女太监悄悄打量,却见此人生的身量高挑,器宇轩昂,只可惜脸上有些经历风霜的憔悴,但就算这样,仍是挡不住通身上下天生自来的好气质。

大家都不认得此人是谁,可见他一身平民服色,却不像是什么达官贵人、身份显赫之辈。

可是由苏少傅亲自陪着进宫,却又显然并不是等闲之辈。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的时候,从琳琅门下跑出一道娇小的影子,她冲到宫道之中,左顾右盼,正好那道身影拐过弯去了。

仙草睁大双眼,拔腿向着那边飞跑出去,差点撞上刚从旁边走出来的江婕妤众人。

其中一名掌事姑姑才要呵斥,见是仙草,忙低了头不敢做声。

仙草却连看他们都没有多看一眼,仍旧跑的无影无踪。

身后江水悠扶着小宫女的手,转头望着她:“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小鹿姑姑跑的跟八百米冲……”

说到这里,便咳嗽了声、及时地停住了。

旁边掌事姑姑道:“奴婢们也没听说今儿有什么大事。难不成是宝琳宫怎么样了?”

江水悠笑道:“不太像,看着仿佛在找什么东西。走,咱们也过去瞧瞧。”

江婕妤本是要去延寿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这会儿便不紧不慢地转了道。

一行人跟着拐了弯,江水悠忙刹住脚步,同时往后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女太监们退后。

就在江水悠的前方,鹿仙草站在宫道中间。

但在她前方,却立着两道影子。

江水悠当然认得其中一个是苏子瞻苏少傅,可是另一个人……看着那样京华倦客似的斯文憔悴气质,却让她疑惑起来。

江婕妤暗暗观察之时,那边仙草却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人。

方才她奋不顾身地追了过来,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她不能喊“慈哥哥”,满腔的急切,只冲口叫了声:“喂!”

苏子瞻先回过头来,他早听出是仙草的声音。

徐慈慢了一拍,只是见苏子瞻止步,自己才跟着停下来的,回头看时,却见是个宫女模样的女孩子,眼中不由流露出一抹疑惑之色。

仙草也不管苏子瞻,她紧盯着徐慈,快步走到他的身旁。

多久不见的长兄如今就在眼前,他清癯了好些,但是双眼依旧那么明亮。

她恨不得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然而相比较仙草的热络,徐慈的眼中却带着一抹警惕跟明显的疏远,他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想跟仙草隔开些距离。

旁边苏子瞻原本想招呼仙草的,可是见她神情异样,便并没有吱声,只是在旁默默地看着。

直到这时才微笑着说道:“徐兄莫非不记得小鹿姑姑了?你们好像是见过的,她就是之前伺候着徐太妃娘娘的那位掌事姑姑呀。”

徐慈先是看向苏子瞻,听他说完后才诧异地问道:“你是……小鹿姑姑?”

仙草的眼睛里早就有泪在打转,嘴唇动了动,便点了点头:“您、您不认得我了?”

徐慈上下打量着她,明亮的眼中这才流露出一抹微微地笑意:“小鹿姑姑莫怪,我……一时眼拙并没有认出来。”

苏子瞻在旁颔首笑道:“也不怪徐兄,有道是女大十八变,小鹿姑姑跟你之前所见过的只怕大不一样了。”

徐慈又看了仙草一会儿,点了点头,却并不多言。

仙草目不转睛地看着徐慈,她知道做为只见过徐慈一面的小宫女来说,这种感情似乎太超过了,但是她竟无法自控。

终于,仙草收敛心绪,颤声说道:“徐、大爷,你放心吧,皇上、皇上是明君,只要你如实把真相告诉皇上,皇上一定会……秉公处置的。”

徐慈听到这句话,眼神变得复杂,他轻轻笑了笑:“是吗?”

仙草微怔:他好像是并不信任的清冷口吻。

徐慈垂了眼皮,半晌又淡淡道:“小鹿姑姑多保重,我该去面圣了。”他拱手行了个礼,便要转身。

仙草叫道:“慈……徐爷!”

“听说,”徐慈突然脚步一顿,却并没有回身:“听说我妹妹、是给赐了毒酒,我、我想问一声……”

仙草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睁圆了眼睛:“什么?”

徐慈说道:“她、她……”他虽然是背对着仙草,但能听出声音正在发颤,低的令人无法听清:“她离开的时候,可难受的很吗?”

仙草屏息。

她很快明白了徐慈的用意。

虽然知道苏子瞻就在旁边,仙草却并不在乎,她用力摇头:“不、不!她……娘娘她没受一点苦!没受一点苦就去了!”

毒酒入喉的感觉,都比不上此刻眼泪往喉咙里灌。

亲人在眼前而不能相认。

徐慈听了仙草像是喊叫似的回答,半天才一点头:“多谢。”他重又昂首挺胸,疾步去了!

皇帝在御书房内召见徐慈。

究竟说了些什么,连苏子瞻也不清楚。

但是这场面谈从中午开始,直到了黄昏时候才结束。

事罢,请太监领着徐慈,跟着苏子瞻去了,赵踞靠在椅子上,闭着双眼,也不做声。

雪茶端着茶送上来,打量皇帝的脸色,却看不出阴晴。

小声说:“皇上,跟徐公子说了这半天,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皇帝睁开眼睛,探手端起那碗茶,快要送到嘴边的时候却忽然将整个茶盏往旁边用力地砸在地上!

雪茶吓得忙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皇帝胸口微微起伏,咬牙低声说道:“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朕岂能、放过这种罪大恶极的蠹虫!”

雪茶脸色发白。

从御书房退出来后,雪茶忙推小太监:“快去叫鹿仙草来!”

先前皇帝在御书房召见徐慈的时候,仙草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后来是要伺候罗婕妤去延寿宫才又回去了。

雪茶知道她是担心皇帝会如何处置徐慈,只不过天威难测,连他也不得进内听两人到底说什么,可如今听了赵踞那句话……大有不妙之感。

不多会儿仙草一路小跑窜了来,雪茶等不及,也忙紧走几步,两人在大殿外侧拐角处碰头。雪茶跺着脚低低道:“完了完了,皇上方才不高兴,说不能放过徐爷!”

夜影里仙草的脸也白了,颤声问:“为、为什么?”

雪茶拧眉说道:“我也不知道缘故,只听皇上说什么俸禄……什么民脂民膏、为民父母、还有什么下民什么上天之类的,我也听不懂。”

仙草一怔,然后忙道:“是不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为民父母,莫不仁慈……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雪茶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可不正是这几句话?你莫不是也在偷听吧?”

仙草飞快地想了一回,脸上却反而流露出一丝笑意:“不要紧,不要紧。”

雪茶呆呆地看着她:“你莫不是疯了?皇上茶杯都摔了,多半要砍徐慈的头,你说不要紧?”

仙草道:“皇上这话不是冲着……徐大爷的。”

雪茶疑惑道:“不是冲着徐慈?那是冲着谁?你又知道?”

雪茶虽贴身服侍赵踞,却并不通文墨。

方才这几句话,前四句出自后蜀孟昶的《颁令箴》,乃是为整饬吏治而做,后来宋灭后蜀,宋太宗有感于后蜀的吏治腐败,不战而败的教训,把这《颁令箴》缩写为四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意思是当官的所领受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所得,既然为人的父母官,就要明察秋毫,倘若渎职枉法,上天一定不会饶恕。也是为了警示官员秉公处事之意。

仙草笑道:“总之你听我的就是了。皇上这句话另有用意,不会为难徐爷的。”

雪茶呆呆地看着她,还未吱声,身后有人冷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朕不会为难徐慈?”

方才两人只顾碰头商议这件事,也不知皇帝是什么时候来的。

雪茶吓得跳起,忙转过身。那边仙草也忙后退一步。

赵踞先是看了一眼雪茶:“你什么时候成了她在朕身边的耳朵了?滚!”

雪茶吓得抱头窜开。

仙草咽了口唾沫:“皇上……”

赵踞身形微动,夜影里双眼沁冷:“方才你满面得意,好像很知道朕的心意,那不如你跟朕说说,朕另有什么用意?”

“奴婢、奴婢是瞎说的!”仙草步步后退,回头扫向身后,估量自己逃之夭夭的可能性。

不料皇帝吃过一次亏了,这次猛然抬手在她身侧一挡,手掌抵在墙上。

仙草愕然地抬头。

赵踞却并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几乎贴近她的身体而站,竟仿佛画地为牢,令人无处可逃。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表示:你挺懂嘛!来,给朕仔仔细细贴身解释一番~

第 26 章

入了秋, 夜风已经有了沁凉冷意。

从廊下穿过的秋风撩起皇帝龙袍的衣袖, 那大袖子如同故意撩人般的正好拂向了仙草的脸上,丝滑细密的缎面掠过脸颊, 有一点痒,也有些难以形容的不寒而栗。

仙草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帝,纵然自诩十分了解这个少年, 就在此刻,她却仍然不敢贸然揣测皇帝的心意。

皇帝行事诡谲难测, 方才也不知来了多久,若是搪塞的不好,便是弄巧成拙。

按照最坏的估量, 是皇帝把自己跟雪茶的对话从头听到了尾。

那皇帝必然也把她那句引用了孟昶的《颁令箴》跟宋太宗所改的十六字的《戒石铭》的听了去。

仙草是不通文墨的,方才因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若给皇帝听见, 以小皇帝的心性这会儿只怕已经生疑了。

在仙草极快地寻思之时, 皇帝也正在俯视着她,望着这张脸上微妙的阴晴变化, 赵踞眼中的疑云不禁又多了数重。

“瞎说?”他盯着仙草,“你要是能有理有据地说出来, 倒也罢了, 你若是胡言乱语一味搪塞, 可知道朕最不喜欢有人擅自猜测朕的心意?你觉着朕不会如何徐慈,信不信明儿你就能见到他的头?”

仙草极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意,双手捧出了一顶热气腾腾的高帽:“奴婢觉着皇上不会贸然处置徐爷, 是因为、太过信任皇上,毕竟皇上乃是明君,既然已经传了徐爷进京面圣,应该另有用意。”

赵踞觉着自己的头顶一沉,轻描淡写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仙草咬了咬唇,犹豫着要不要把那《颁令箴》几句说出来。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着,就好像是两个黑暗中彼此试探的人,想看对方探出什么样的触角。

终于,仙草带些许窘然的笑,说道:“雪茶公公说的那‘民脂民膏,尔俸尔禄……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几句,也不像是针对徐爷的。”

赵踞嘴角一挑:“雪茶胸中有几滴墨朕很清楚,他亲口跟你说了这几句?”

仙草方才故意含糊说了《颁令箴》的典故,如果皇帝不特意问,自然就顺势推到是雪茶身上去。

如今对上皇帝探究而戏谑的眼神,仙草心中恍然,——赵踞的的确确是听见自己说这几句了。

这会儿如果还坚持说是雪茶说的,那当然是心中有鬼才会如此。

“雪茶公公倒是没有说,”仙草垂着头,低低道:“只不过……当初徐太妃娘娘在的时候,时常就在奴婢跟前说这几句话,奴婢记得她说着是根据一个什么亡国之君的什么令、给宋太宗改成十六字的,还说两个人都是不错的人之类,奴婢自然就记住了。”

赵踞眉峰敛起:“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记住……还朗朗上口的?你非但记住,且还很懂其中意思,所以才认定朕不是针对徐慈?”

“当然,”仙草简直为自己的急智感动,趁热打铁地:“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仙草满面诚挚地回答:“当然是因为徐爷是徐家的人,奴婢认为徐爷绝不是那种蠹虫一样的官员。所以才认定皇上口中所说的不可饶恕的另有其人。”

这一番解释下来,也算是丝丝入扣,天/衣无缝,且顺理成章。

但不知为什么,皇帝虽然挑不出哪里不妥,可是心中的疑云非但并未散去,反更重了几分。

仙草见赵踞沉默,缓缓松了口气,小心地问:“皇上,奴婢可以退下了吗?”

赵踞盯着她,眼神闪烁。

虽没有说什么,原先抵在墙上的手臂却缓缓放下了。

正在这时,身后雪茶悄悄地闪了出来,低着头道:“皇上……”

赵踞瞥他一眼,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雪茶生恐被踹,主动后退两步,才又低着头说道:“中书侍郎方才紧急派了人来禀告皇上,之前给押解回京的徐慈,给蔡相派人押了去,现如今关押在刑部大牢。”

皇帝猛地皱眉。

夜影里仙草的脸色也又白了几分,她转身看向雪茶,冲口问道:“这是为什么?”

雪茶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赵踞略微思忖,一言不发地迈步往前。

仙草情不自禁跟了两步,却又给雪茶拦住了。

雪茶轻声对她说道:“你快回去,皇上既然不是冲着徐爷,那一定会保他周全,一有消息我派人告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