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禹泰起一松手, 仙草因站立不稳, 猝不及防地倾身撞了过去。

脸不轻不重地碰在禹泰起的胸口,仙草大惊之余, 本能地张手一抓,不知抓到了什么,总算稳住了身形。

仙草轻轻松了口气, 不料定神之际,突然发现自己抓住的竟然是禹泰起的腰间玉带,

她一惊之下慌忙放开手,脸上却飞快地漾出了一点晕红。

虽说是有所准备过来伏击禹泰起的,但是如此失礼却仍超出她本来估计。

仓促间瞄了一眼禹泰起, 忖度他好像没有生气,仙草厚着脸皮说道:“禹将军还认得我吗?”

禹泰起垂眸看着她,虽然事出意外, 这位年青将军的脸上仍是没多少表情, 眼神也依旧沉静。

禹泰起道:“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正好见到过姑娘。”

仙草笑道:“将军的记性真好,不愧是带兵打仗的常胜将军。”

禹泰起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马屁显然不以为然, 淡淡道:“这世上本没什么常胜将军,不过是三分运气而已。”

仙草道:“那剩下的七分是什么?”

他好像有些意外, 看仙草一眼才回答:“剩下的七分自然是自身的能为。”

仙草笑吟吟地说道:“将军虽然有常胜之名, 却半点矜傲焦躁之气都没有, 反而这样清醒沉着,怪不得‘运气’会这样好,能够每每旗开得胜, 马到成功。”

禹泰起自打回京后,自然见过许多京内之人,有的是文武官员,有的是京城里有头脸的高门大户,这些人或者是看不起武官,又觉着他是外臣,动辄口出诋毁的言语,可有的却又因知道皇帝器重禹泰起,所以每每地阿谀奉承。

这短短地数日来,禹泰起已经不胜其烦。

没想到今日竟在宫内听了这般别致的“奉承”。

禹泰起想起那日在琳琅门前所听所感,唇角一挑:“多谢吉言。”

正在这时,那领路的小太监终于得空插嘴,谨慎地问道:“小鹿姑姑,您怎么在这里?”

仙草说道:“我是有点小事去了太医院一趟,没想到竟然正好遇到了你们。”

“原来是这样,”小太监陪笑道:“只是皇上等着见大人呢,若是没有别的事,禹大人,咱们可走吧?”

仙草一点头:“也好,我也该回去了。”

她话虽如此说,眼睛却还看着禹泰起。

这会儿小太监已经转身,禹泰起才要迈步,却又回头看向仙草,他轻声说道:“你并不是跟我偶然巧遇的,对不对。”

仙草一怔。禹泰起道:“你是故意等在这里的,为什么?”

他虽然是问话的语气,却一点也没有等待仙草回答的意思,眼睛盯着她,像是能看穿她心底所想。

仙草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她挠了挠腮,终于笑着仰头说:“没想到都给您看穿了,其实、是因为上次我给关入慎刑司,多亏了禹大人替我说情,我心里想着要当面道一声谢。”

禹泰起的目光闪烁。

此刻那小太监已经走出了几步,禹泰起跟着走开半步,却又回头看着仙草说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之所以在皇上面前为你求情,因为我也欠你们那位太妃娘娘一点人情。”

仙草本满面笑容,闻言笑意略略一收。

只是她还来不及开口,禹泰起已经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禹泰起已经去的远了,仙草却仍站在原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察觉风更冷了几分,她才慢慢回身要走。

谁知才转身的功夫,就见身后有一人正含笑看着她。

头戴学士冠,身着湖蓝色的官袍,风中大袖跟衣袂飘扬,颇有仙风道骨之意,赫然正是许久不见的苏子瞻,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对上苏子瞻含笑的眸子,仙草也忙换上一副笑脸,屈膝行礼道:“苏少傅,您从哪里来?”

苏子瞻走前几步:“皇上要召见禹将军,我也正好教完了,正要出宫去。怎么你方才好像在跟禹将军说话?”

仙草道:“是啊,正巧遇到了。最近宫内都在说这位将军大人很是了得,实在让人好奇。”

苏子瞻颔首:“禹将军年纪不大,却已经是堂堂的地方大员,如今进京,皇上又格外器重,将来自然前途无量。”

仙草笑道:“难得他长得也不错。”

苏子瞻也随着一笑:“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难道小鹿也喜欢这位禹将军吗?”

仙草虽知道他是戏谑的话,却仍是略觉不自在,她咳嗽了声,若无其事地笑说:“苏先生,你看这天色有些阴,不知会不会下雪,您还是赶早出宫去罢,免得给风吹着着凉。”

苏子瞻却并不搭腔,只道:“其实我听雪茶说起,当日你跟蔡太师以命相赌的事了。”

仙草微震,忙摆手笑道:“那个不算什么,何况已经过去很久了。”

苏子瞻皱眉道:“事关你的性命,怎么能说不算什么?而且你还借着这个机会,让我重又官复原职了。”

仙草低着头不言语。

苏子瞻叹了口气:“你是怎么笃定太师在那纸团子上写了同样一个字的?”

仙草眨眨眼,莞尔道:“其实我原先也不知道,但是我很明白太师绝不是个会做好事的大善人,而且他也不赞同皇上放我出去,若是我运气好抓到了好的,他岂不是没面子?所以我猜他必定暗中搞鬼。后来……”

后来在仙草试探着要抓阄的时候,她故意打量在场两人的脸色,她发现不管她要动手拿哪一个,蔡勉都是一脸的笃定得意,而赵踞……则恰恰相反。

小皇帝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就好像不管她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般。

这才猛然点醒了仙草。

此时想起这件事,仙草眼前突然出现那日在御书房中,赵踞盯着自己的眼神。

跟昔日的犀利幽深不同,那时候的皇帝,眼中所有的只是焦灼跟、一丝若有似无的惜悯……

也只有在看着那双真情流露的眼睛的时候,她才隐约记得当初那个无助的少年的样子。

仙草并没有说下去,只是重又凝神对苏子瞻笑道:“少傅不用在意这些,横竖现在大家都平安无事,而且我还要感谢少傅呢,若不是你跟小国舅千里迢迢地去了江南道,我们大爷又怎么会好好地回到京城呢?所以我为少傅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应该的。”

苏子瞻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样子,终于也微微一笑。

他问:“对了,你知道徐慈跟小国舅如今到了哪里吗?”

这句正中仙草下怀:“到哪里了?”

苏子瞻道:“按照路程算来,他们应该在昨日已经到了沧州了。幸而有小国舅一路看护,不然的话……”

本朝押送流放的犯人,作为惩戒,都是要一步一步走去流放地的。

京城距离沧州虽不算很远,但如果步行的话,至少要两个月以上,如今徐慈这么快就到了,可见是颜如璋暗中相助。

这些日子仙草心中最记挂的莫过于这件事了,如今从苏子瞻口中得知实情,心花怒放:“那我们大爷可无碍吗?”

苏子瞻看着她容光焕发的模样:“放心,一切安妥,小国舅安顿好了后,也会即刻回京,赶得快的话,大概会在太后寿辰之前回来。”

正如苏子瞻所说,在颜太后寿宴之前一天,颜如璋风尘仆仆地回京了。

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太后高兴的了,忙着催促太监快去宫外传旨让小国舅进宫,只是因为颜如璋傍晚进城,又要在府内稍微整顿,所以竟赶不及,只等次日清早。

次日清晨,颜如璋果然早早进宫,只不过他先去见的自然不是太后,而是皇帝赵踞。

将一路上的经过跟皇帝说了一遍,颜如璋笑道:“正如皇上所料,太师果然是不死心,一路上遇到了两拨刺杀徐慈的人,幸而我们早有防备,处处留心,才有惊无险地到了沧州。”

赵踞问道:“那沧州营里都安排好了没有?”

颜如璋说:“皇上放心,牢城营里也安排了咱们自己的人,不会让徐慈吃亏的。”

赵踞点头,又笑道:“这次辛苦你了。因为派你出了这趟差事,朕给太后念叨了多少回,说不该让你去冒险的。如今你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可好还赶在太后千秋之际,赶紧去延寿宫让太后安安心吧。”

颜如璋笑着行礼,又问:“皇上不一块儿去吗?”

赵踞说道:“你先去,太后必然有好些话跟你说,朕去了反而不方便。”

当下颜如璋便辞别了皇帝,先去去给太后拜寿。

颜太后向来最疼他,见他终于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只是毕竟比先前清减了些,脸儿也比先前略黑了,太后不免心疼,一叠声地要人找库房里的补品送到颜府去给他调养。

紧接着,皇帝便来给太后见礼拜寿,而后是宫内的各太妃太嫔,以及皇帝的妃嫔,宫内的女官,掌事嬷嬷们等纷纷进延寿宫跪拜行礼,好不热闹。

到了中午寿宴开始,御膳房将精心准备的一道道菜色呈上,不多会儿,众人面前的桌子上五彩斑斓,一道道佳肴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只在最后,有几名宫女分别又捧着一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送了上来,分别放在颜太后,皇帝,以及太妃太嫔们面前。

寿宴上的菜品单子是经过颜太后亲自过目的,如今见是净白玉色的瓷盅,在万紫千红之中格外打眼,太后诧异,不记得单子上还有此物。

当下问道:“这是哪一道菜?”

这会儿在座的妃嫔中有一人缓缓起身,原来是江水悠。

江水悠屈膝行礼,含笑说道:“回太后,这是臣妾为了恭贺太后寿诞,特意准备的菜色,是臣妾亲手调制的。”

“哦?你亲手所做?”颜太后有些好奇。

旁边的嬷嬷忙过来将那玉盅盖掀开,露出了瓷盅之内的菜品。

太后一看,脸色大变。

赵踞就坐在旁边,一眼看去,瞧的很明白。

他也有些不信,当下不等雪茶动手,自己也把面前的盅子打开,果然碗内跟太后那边的一样,是什么呢?原来竟然是孤零零地一颗白菜心,浸在清汤寡水里头。

赵踞向来知道江水悠是个别有心机之人,见她特意给太后调制菜肴,知道她是想讨太后欢心大出风头,如今见面前放着的竟是这种寒酸拿不出手的东西,不由大为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胃疼的翻来覆去,难受/(ㄒoㄒ)/~~

第 45 章

跟皇帝的反应一样, 太后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东西, 脸上的不悦之色越来越明显。

太后迟疑地问面前的江水悠,皱眉问:“这是何物?难不成、是御膳房送错了?”

江水悠道:“回太后, 皇上,御膳房并没有送错,这正是臣妾精心为太后寿辰所准备的菜肴。”

这会儿太后身侧的朱太妃跟方太妃等人因为发现太后脸色不对, 也纷纷地掀开碗盖,当看见里头是这种东西的时候, 一个个又觉好笑,又是困惑。

太后见众人都是异样的反应,又听了这话, 终于忍无可忍地喝道:“你莫非是在戏耍我吗?”

江水悠听太后动怒,忙跪地道:“臣妾万万不敢,臣妾斗胆请太后试着尝一口, 若是太后不喜, 臣妾愿意承受任何责罚。”

颜太后的怒气高涨:“什么混账话,送上这种东西已经是不妥, 还敢让本宫亲尝!”

朱太妃见状便道:“江婕妤今日是怎么了,太后娘娘的千秋好日子, 做什么要惹娘娘不快?还不赶紧向着娘娘请罪?”

江水悠有些着急:“娘娘……”

“住嘴!”颜太后不等她说完, 便嫌恶地看着面前的汤:“快把这东西拿开泼了!”

江水悠睁大双眼, 额头见汗。

正在此刻,却听到旁边有人道:“太后且慢。”

原来开口的是小皇帝赵踞。

众人忙都转头看向皇帝,却惊见皇帝手持调羹, 正舀了一勺子汤。

他向着颜太后微笑说道:“江婕妤行事一向谨慎,想必这汤中自有乾坤,就让朕先替太后试一试吧。”

“皇帝你怎么能用这种鄙贱之物?”

颜太后正要阻止,赵踞已经低头吃了一口汤。

他先是垂眸品尝,继而眉头一动,然后他抬起头来,忍不住流露秀雅的笑意。

目光在江水悠面上掠过,赵踞看向太后。

颜太后见他露出笑容,大为讶异:“皇帝,你觉着怎么样?”

赵踞意味深长地:“这个很不好说,还请太后亲自尝一口。”

颜太后见皇帝的反应这样古怪,终于也勉为其难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不料一品,却觉着鲜香异常,且又透着一股自来的清甜味道,简直令人无法以言语形容其鲜美可口。

太后不信,忙又舀了一勺重新品尝,一刹那只觉着齿颊留芳,回味无穷。

她看一眼江水悠,便又夹了一片白菜叶子,菜叶入口,软糯鲜甜,入口即化似的,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肯相信白菜竟会是这种味道。

“这个……”太后简直忘了言语,迟疑了会儿后,便示意众人:“你们都尝尝。”

此刻众太妃太嫔见皇帝跟太后都尝过了,反应又这样奇怪,早就好奇难禁。

太后一声吩咐,当下众人忙开动,一刹那纷纷发出了赞叹惊愕之声。

江水悠眼见如此,那颗已经奔到了嗓子眼的心才又慢慢地放回了胸口。

她忍不住看向在颜太后身边的皇帝赵踞,手心里暗自捏着一把汗。

本以为自己会出奇制胜、大出风头,没想到事情不按照常理进行,一个微小的细节出错,结果就会天差地远。

她当然算的到众人在品尝过这道菜之后的反应,只是她漏算了颜太后的反应,“以貌取菜”的颜太后差点儿连品尝的机会都不给,就要让江水悠“出师未捷身先死”。

真是……好险!

此刻江水悠看着在旁边垂眸淡然的皇帝,心中升起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情愫。

颜太后又喝了半碗汤,吃了几片白菜后,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她和颜悦色地看着江水悠:“没想到方才竟是错怪了你,这道菜果然如皇帝所说,看着平常,实则乃是内里自有乾坤的,这是什么菜色?如此好吃,却又从来不曾听过见过?”

江水悠忙凝神回答道:“回太后娘娘,这是一种民间的佳肴,知道的人甚少,原本名字唤作‘开水白菜’,臣妾取巧给它换了个名字,叫做‘金玉满堂’,恭祝太后福如东海,子孙满堂。”

赵踞在旁听见她巧舌如簧,又说“子孙满堂”,眉梢不由一抽。

颜太后则乐的大笑,又道:“开水白菜?倒是果然菜如其名,方才本宫还真以为你送了一碗开水冲泡的白菜上来呢。至于金玉满堂也很贴切,这菜叶微黄,半截又如嫩玉,浸在清汤之中,赏心悦目,可不正是应景?只不知你是用什么法子才把它弄的这样鲜甜可口的?”

江水悠才含笑回答道:“回太后,这开水,其实是用老母鸡,鸭子,火腿肉,排骨,海参,瑶柱等熬炖两个时辰所得的清汤,至于白菜,只选用嫩心,而每片叶子上面的筋膜都已经给抽揭了去,再用先前熬好的清汤生生地将菜心淋浇烫熟,最后把烫好了的菜心再添上新鲜的鸡汤,便是大功告成了。”

太后跟众人听得悠然神往,颜太后频频点头道:“怪不得你要将它呈上,果然是极有心思,极为巧妙,也大费了功夫了。”

方太妃笑道:“先前听人说,江婕妤不知为什么从御膳房要了好些食材去,自己在平章宫内开了小灶,我们还以为江婕妤是嘴馋了呢,原来是为了太后而起的一片孝心。”

方太妃说到这里,又看着太后笑道:“江婕妤的心思倒是很好的,听说她因为亲自下厨的缘故,还伤了手呢。”

颜太后吃了一惊,忙问:“伤到了哪里,可要紧么?”

江水悠道:“多谢太后关怀,只是不小心给汤烫了一下,现在已经好了大半。”

颜太后忙叫她起身上前,将她的衣袖撩起,果然看左边手上还有一大团的伤未曾痊愈。

太后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你这孩子也太实心了,先前我竟差点错怪了你。难为你了,这伤可要好生保养,千万别留下疤痕才好。”

江水悠谢恩之后,重新回到坐上。

在江水悠的上位自然是朱冰清,她因没有亲口尝到那开水白菜的味道,很不以为然,便鄙夷地哼道:“什么金玉满堂,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什么了不得。”

江水悠虽然听见了,只是充耳不闻。

罗红药在江水悠另一侧,便倾身轻声道:“原来姐姐的厨艺也是一等的,孝心更是难得,太后显然十分喜欢这份寿礼,恭喜姐姐了。”

江水悠向着她一点头,也小声问道:“对了,妹妹要献给太后的礼物到底是什么?这会子总该说了吧?”

罗红药笑道:“姐姐稍安勿躁,横竖一会儿就知道了。”

恰好此刻朱太妃笑对颜太后道:“真没想到江婕妤竟这般有心,太后,既然已经得了江婕妤的寿礼,那不如趁兴更看看后宫众人都送了太后什么寿礼?”

颜太后笑着点头道:“也好。”

当下各宫之人便鱼贯将贺礼送上,按照品级的话,自然先是富春宫的人送上朱冰清所准备的贺礼。

大家都知道朱冰清有朱太妃撑腰,所送的一定是极难得之物,当下屏息细看。

只听内侍一声宣召,富春宫的人捧着托盘快步而入,跪在地上。

朱冰清转出来,亲自接在手中,送到颜太后身前,笑道:“臣妾送上这顶凤冠,恭祝太后凤体安康,母仪四海。”

旁边的嬷嬷将红金托盘接了过去,另一人将上面的红绸掀开。

当底下之物显露众人面前的时候,每个人都觉着眼前为之一亮,就好像延寿宫的正殿都也随着明亮了几分似的。

原来这托盘内放着一定极为绚丽煊赫的凤冠,以点翠为底,珠宝点缀,上面翠龙金凤盘绕,每条龙凤口中都衔着明亮耀眼的珠串,中间又有一条大龙衔着拇指大的浑圆海珠,周围翠盖珠结,珠花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