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听她赞美禹泰起,不由地又想起在乾清宫的那件事,忙把剩下的酥放回盘子里,正色道:“说起来,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跟禹将军……跟禹将军的交情怎么样?”他试探地看仙草。

仙草笑道:“什么交情,他是封疆大吏,且才回京,我怎么会跟他有交情?”

“那,”雪茶哼道:“你可知道他今儿在皇上面前求什么了?”

“他求什么跟我有何干系。”仙草不以为然的,又不怀好意地笑道:“总不会是求我吧?”

雪茶感觉自己方才吃在口中的栗子酥好像堵住了喉咙,差点又咳嗽起来。

“你、你真是通神知鬼了不成?你怎么知道!”

仙草一愣:“说什么?”

雪茶磨着牙说道:“禹将军可不是向皇上讨你吗?”

仙草先是睁大双眼,仿佛不信,继而问道:“你、你说真的?”

雪茶见她露出惊诧的表情,可是惊诧之下,好像还有一点点无法言说的惊喜似的。

雪茶心中别扭:“我能拿这个跟你开玩笑?皇上问他要你做什么,他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要你去替他管理府内的事,如果看的顺眼的话……还可以让你暖床。”

仙草听到“暖床”两个字,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别的什么,就在雪茶想要细看是什么的时候,仙草却又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有趣,这禹将军也算是慧眼独具了。”

“慧眼……?”雪茶语塞,气不打一处来:“呸呸,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叫我看禹将军是中了邪,才见了你几次,就要跟皇上讨你了?你竟还说有趣,给人暖床有趣,还是禹将军发了疯有趣?”

仙草吐吐舌道:“大概是我太过天生丽质,不然禹将军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看在眼里?”

雪茶听了这句,把仙草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年少时候的阴影太过强烈,就算如今的鹿仙草已经不是当初圆滚滚的胖丫头,可是在雪茶眼里,却自动地又出现了那个圆脸圆手打人很疼的小鹿姑姑。

雪茶打了个哆嗦:“兴许禹将军的兴趣奇特也说不定,不喜欢美人,专爱丑丫头。”说到这儿雪茶又道:“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没有私底下跟禹将军见面之类?”

仙草道:“是说我暗中用什么手段吗?我又不知他何时进宫,且我整天也有正经事忙碌,退一万步,就算我想,那禹将军乃何许人也,难道这样就动心了?”

这话在情在理,雪茶点头叹气:“真真的千古之谜。”

雪茶叹了这句,突然又觉着奇怪:“咦,你怎么没问我,皇上有没有答应禹将军啊?”

仙草将身子靠向旁边的栏杆,懒洋洋道:“我何必问,如果皇上答应了,我还能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好好地站在这里?”

雪茶呆了呆,倒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便笑道:“怎么着,没有给将军讨去,你好像有点儿遗憾?我劝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地留在这宫内多好,皇上如今也跟过去不一样了,也没有再为难你,你还依旧在罗婕妤身边当最得宠的姑姑……”

说到这里,雪茶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不过你可别时不时地往御膳房跑了,你看看你那腰,比先前又粗了许多。”

仙草不以为然地扭了扭腰,打了个哈欠,才笑说道:“粗点好,我又不指着去献媚邀宠,要那么细做什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今皇上乃是明君,我多吃些养的肥肥壮壮的,对皇上的名声也有好处。”

她嘻嘻说罢,转头看向栏杆之外,今儿仍是个阴天,天幕上一点星光都没有,好像是老天蒙头盖脸地罩了一块儿黑布在这九重宫阙之上。

雪茶不太明白什么是“楚王好细腰”,却暗暗记住了这句话。

又看仙草的神色略见怅然,他便凑过来问:“皇上没答应,你还真的觉着遗憾吗?”

仙草打起精神笑道:“哪里,我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只不过……”

“不过怎么样?”雪茶忙问。

仙草一撩鬓边发丝:“唉,我就有些奇怪,之前皇上不许我出宫,我也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禹将军要求,而且是正当的求,皇上怎么不肯放我呢?难不成……”

这其实也正是雪茶想问的,他聚精会神地听到最后,忙问道:“难不成什么?”

仙草见左右无人,便用手拢着嘴,凑到了雪茶耳畔低低笑说:“难不成皇上舍不得?”

“呸!”雪茶几乎跳起来,又替自己的主子分辩,“你以为皇上跟禹将军一样发疯了?”

仙草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的。”

雪茶道:“你小心点,要是给皇上听见这玩笑,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人说到这里,前头那出戏唱的差不多了,雪茶顿足道:“我要回去伺候了,唉,跟你说这半天,耽搁了这样的好戏。”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呵斥:“你可别再吃了,现在已经够圆润了,再吃的胖些,禹将军也看不上你了!”

当天晚上,三出戏唱完了,直到子时热闹才散。

仙草陪着罗红药回到宝琳宫,才刚进门,还没有卸妆盥漱,外头突然有小太监来到,说是皇帝传罗婕妤侍寝。

喜从天降,罗红药一时几乎不知如何是好,仙草笑道:“别着急,稍微整理一下便是了。”

于是叫着宁儿等一块儿帮手,又重新给罗红药上了新妆,换了一套宫服。

因为是往乾清宫去,仙草有意避嫌,只叫宁儿等伺候罗红药前去,不料罗红药拉着她道:“你跟我去。”

仙草说道:“怎么了?我还是别去,皇上一见我就烦,今儿还叫我滚呢。我可不去碍眼。”

罗红药道:“你只管陪着我去,就等在殿外不进去就是了。”

此刻外头的小太监已经在催促,仙草无法,只好答应了罗红药。

当下一行人簇拥着罗婕妤来到乾清宫,仙草果然就在殿前止步,由其他人陪着罗红药入内面圣。

乾清宫的几个小太监都认得她,只不过因为仙草的身份特殊,大家不知道跟她亲近是福是祸,所以都不太敢来招呼。

仙草本以为会遇见紫芝,但是观望了半晌并未瞧见,想必今日不由她当值。

眼见里头好像是安歇了,才有一名小太监进来,和言细语地请她到里头的小偏殿间里暂时等着。

因为今儿忙了一整天,又出了许多事,仙草乏累的很,当下随着那小太监到了里头,在那隔间的小杌子上坐着,且休息且等。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里外俱静,仙草靠在板壁上,正朦朦胧胧地有些睡意,突然听到外头似乎有动静。

皇帝从不肯留人在乾清宫过夜,仙草自以为是罗红药出来了,忙精神抖擞地起身,转身要出门接人。

不料脚还没迈过门槛,外间那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上前一步,逼的仙草重又倒退回去,而他一步进门,将她拢在门口的柱子边上。

这小隔间里只有一盏宫灯,幽幽暗暗,昏暗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幽深不可测,呼吸却炙热而急促。

来者居然是皇帝。

仙草竭力定神:“皇上……您怎么……”

真真的怕什么就来什么。

“雪茶跟你说了禹泰起要讨你的事了?”赵踞口吻淡淡的,跟他这逼迫人的姿势大相径庭。

“呃,”仙草没想到他居然开口就提此事,“说、说了。”

赵踞道:“听雪茶说,你好像还挺高兴,怎么,就这么巴不得的想去给他暖床?”

仙草深深呼吸:“也……也不是,再说禹将军哪里看得上我,他只是觉着奴婢能干,想要奴婢去帮他看家而已。”

赵踞冷哼了声:“他看上看不上是他的事,假如他看上了,那你就得意了?就巴不得扑上去了?”

“皇上……”仙草无可奈何,又有些委屈,几乎哀叹:这小皇帝简直不可理喻,要怎么回答他才能不去挑刺?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在她叫了这声后,赵踞的身子轻轻颤动。

“你……”皇帝皱着眉,紧紧地凝视着她,“你再叫一声。”

仙草有点警觉:“怎么了?皇上?”

“不是这样,”他突然抬手捏住她的下颌,拧眉道:“像是方才那样。”

仙草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叫出声来。

赵踞的眼神越发地幽暗:“叫啊!”

仙草忍无可忍,试图将他推开,赵踞却一把擒住她的手:“你敢抗命?”

“皇上!”仙草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哟,知道教训朕了?胆子终于又回来了?”赵踞冷笑了声,“朕当然知道,雪茶没告诉你吧,今儿禹泰起不仅跟朕讨过你,而且还告诉朕,若是对你感兴趣,那就收为后宫,如果只是想要一夕之欢,那么……只要幸了你就是了。”

仙草睁大双眼。

这些雪茶果然没有告诉自己。

也是,这叫雪茶怎么出口。

怪不得她戏谑地说皇帝舍不得的时候,雪茶的反应就像是给踩着尾巴的猫一样。

“皇上,”仙草一下子软了,忙好言好语地陪笑道,“皇上怎么会把奴婢看在眼里呢?后宫佳丽三千,甚至连大多数的宫女,哪个都比奴婢强,皇上可千万别辛苦委屈了自己。”

这话其实也是皇帝心中所想的。

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这么不受用。

“朕委屈辛苦自己?”赵踞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唇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这不是你当初求之不得的吗?”

仙草猛然一震。

皇帝是指的小鹿非礼他的那次。

但是当初他是那样的单弱少年,且也不是九五至尊,如今呢?

且现如今的“她”也不是真正的她了。

但正如皇帝所说,若是换做是真的小鹿,那样粗莽直率满心热盼的小鹿,只怕这会儿就真的冲了上去,就如同之前那次不顾一切。

因为皇帝一句话,让徐悯不由地又想起了小鹿记忆中的情形。

那副场景翻腾而起,在眼前跟心底交相闪现。

突然间心怦怦地跳快了两下。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赵踞,目光对上他那明锐的凤眸上。

目光相对的一刹那,就好像突然间有什么令人失去理智的药丸入了口似的,她的眼珠不由自主地转动,慢慢地下移,竟落在了少年皇帝朱红的唇瓣上。

那好看的唇形简直像是什么诱人的信号。

像是干渴了很久的人突然瞧见了清甜的甘霖,在神魂回归之前,仙草蓦地踮起脚尖,向着皇帝的唇上吻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鹿: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成全你

小踞:……

雪茶:我不相信自己的狗眼/(ㄒoㄒ)/~~放开那只皇帝……

一更君献上~晚上会有崭新的二更君报到,么么哒!

第 51 章

唇瓣相接的瞬间, 汗毛倒竖。

就仿佛突然又回到了那不堪的记忆里。

仙草甚至能够清晰地回想起那时候给打伤了的小皇帝口中泛起的血腥, 腥甜交织的味道。

身前的皇帝一动不动,像是给她的动作惊到了。

直到身侧传来了一声响动。

赵踞猛然清醒过来, 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皇帝想也不想,抬手握住了仙草的肩头,将她用力地一把推开!

猝不及防, 仙草站立不稳,整个人踉跄后退, 竟跌在了地上。

而皇帝的眼中惊异交加,隐隐透出了慑人的杀意:“混账!”

倒退的时候好像有些伤到脚了,又听皇帝发作雷霆之怒, 仙草忙忍着痛,让自己双膝跪好。

但一时却有些无法开口。

唇上似乎还带着方才温热的味道,这味道让她心神慌乱。

赵踞的胸口微微起伏:“你、你当真以为你还能对朕……如此放肆!”

不知道为什么, 皇帝格外地愤怒。

……但是先前靠过来的明明是他, 口出狎昵之言的也明明是他,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扑过来真的“幸”了她似的。

但在她真的动手的时候, 突然间就冷若冰霜起来了。

虽知道不是时候,但仙草在震惊跟后悔于自己行动的同时, 又有些莫名地想笑。

——这种情形, 怎么有些像是一个青楼女子放/荡妖冶地挑逗恩客, 但在对方想要摁倒她的时候,她突然又摇身一变成了贞洁烈妇,怒不可遏地指责对方非礼轻薄。

但是, 不幸中的万幸,却也是皇帝的反应居然是“贞洁烈妇”这一类型的。

这让仙草略松了口气。

仙草忍着那股无奈的笑意,厚颜无耻而又认真无辜地说道:“求皇上饶恕,奴婢只是、只是听皇上说什么暖床、什么要幸了奴婢、收为后宫之类的,一时情不自禁,所以、所以放肆了……”

赵踞抬手擦了擦嘴,眼中透出嫌恶之色:“你还不闭嘴!”

她好像知道了皇帝的底线是什么。

仙草得了便宜卖乖,有些委屈地小声说道:“难道这不是皇上想要的吗?”

“朕想?”赵踞突然后悔今晚的孟浪,“朕是疯了才想要你,你赶紧从这里滚出去!”

说了这句,皇帝好像一刻也不愿意多留似的,大袖一挥,转身离开了。

仙草起身的时候,微微晃了晃,刚才崴到的脚有些疼。

她只得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这乾清宫跟她犯忌,小皇帝比先帝要难对付多了,至少哲宗皇帝性情和顺,而且很愿意好好地听她说话,没有赵踞这样喜怒无常变幻莫测,动辄就要扑人或者咬人。

仙草忍着痛走到乾清宫殿门口,正欲出门,身后脚步声响起。

她回头看时,却见是宁儿跟安儿等陪着罗红药从内走来。

宁儿早抢先一步过来扶着她:“姑姑怎么了?”

仙草笑道:“没什么,刚才睡迷瞪了,一不小心崴了脚。”

罗红药走过来:“疼的厉害吗?”

仙草道:“婕妤别担心,不要紧。”

一边回答,一边细看罗红药的神情。此刻已经过了子时,本来以为皇帝会破例让罗红药过夜,没想到仍是不免要离开。

而且时辰这样的巧合,难道是因为皇帝方才不高兴,所以迁怒了罗红药吗?

若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罗红药……这让仙草有些忐忑。

众人扶着她走出了宫门,却见软轿停在了宫门口,罗红药却并不上轿,反而回头吩咐仙草:“你快上去。”

仙草诧异:“这怎么成?很不和规矩。叫人看见会非议的。”

罗红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这会儿天寒地冻的,难道谁会看见不成?你的脚还不知伤的怎么样,自然是伤要紧,若是有人非议我也是不怕的。”

仙草执意不肯,罗红药见她坚持,索性自己也不肯乘轿,当下挽着仙草的手往回走。

这会儿正是夜色最浓,也是最冷的时候,整座皇宫都好像沉沉地入了梦境。

因顾忌仙草的脚伤,罗红药也走的很慢,走了半刻钟,仙草终于按捺不住:“皇上是不是对婕妤说了什么?”

罗红药摇了摇头。

仙草皱眉道:“如果皇上责怪了婕妤,那不是婕妤的错,是因为皇上又看见我,所以才不高兴了……”

“你瞎说什么呢,”罗红药嗤地一笑:“皇上没有怪罪我什么,是我自己要求告退的。”

仙草盯着她。

罗红药低着头,又走了几步,才突然说道:“其实今晚上,皇上……并没有临幸我。”

被召到了寝宫,罗红药自然欢喜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