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袁大哥走来到:“少主说的是,我看着这小鹿姑姑也不像是个奸的。”

老胡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吧。”

徐慈察觉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有些冲动了,便收敛心神, 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小心些也不是坏事。罢了,横竖她往京城,咱们仍是入川,倒也……干净。”

说了这句,徐慈缓缓吁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想着这几日来的相处,那张脸上的一颦一笑,行动举止,心里竟空荡荡的。

谭先生一行人,除了他们外,还有另外三队分头寻人。

如今他们找到了仙草,当下便传了信号出去,等他们才出山东地界的时候,另外三队已经也追上了。

这些人的行动极为的利落迅速,因为轻装简从,又有镇抚司的腰牌,竟比禹泰起出京之时走的还快。

四月初,京城在望。

仙草一想到自己拼了命才爬出来的地方,却又这么轻易地又钻回来,这倒也罢了,最气人的是又跟徐慈分开了。

但是转念间想到徐慈从此或平安无恙,却也是值得的。

只有一件最是担心,生恐他去了蜀中,会遇到什么别的不测,但如今的徐慈毕竟不是当初那个青年贵公子了,从那夜他下令属下让开路放他们走,就能看出来,他已经不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而是知道从大局考量。

但是如今这份沉稳,却也是从千磨万击无限辛苦里头历练出来的。

想想又实在叫人五味杂陈。

路上,仙草曾找了个机会问谭先生,罗红药是否当真病了。

对此谭先生道:“昭仪娘娘体弱,向来多病。这个姑姑自然是最清楚的,这会儿兴许病的更重了些,又兴许病好了。”

明明是皇帝要人,却打着太后的名头,罗红药之病自然也是谭先生捏造出来的,但是罗红药的确体弱多病,倒也并非是谎话。

而且他后面这句模棱两可的,更是玄妙了,就算仙草回去发现罗红药活蹦乱跳的,也可以是病“突然间”好了。

都是聪明人,仙草一听就懂了。

这日清晨时候,马车进了京城。

过正阳大街的时候,仙草突然想起一件事。

忙对谭先生道:“公公,帮我个忙。”

谭先生问何事,仙草笑道:“听说前门德记的烤鸭最为有名,我想尝尝。”

谭先生哑然失笑,当下便命一人前去要了一只鸭子,片成薄片,油纸包裹着送来,又附带了一大罐子的冰镇甘草汤。

仙草嗅到香气,忙先打开吃了一片,表皮又香又酥脆,肉却是细嫩无比。

仙草埋首连吃了几片,无意中看见谭先生愕然注视的眼神,仙草自觉吃相不佳,便递给他一片道:“公公也尝尝。”

谭先生笑着拒绝,仙草便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又喝了半罐子甜甜的香饮,才觉着自己给颠簸破损的身心好像又有些活过来的迹象。

她不紧不慢地吃了半只鸭子,把谭先生看的暗中侧目,不禁有些担心在进宫之前她就会把自个儿活活撑死。

只是要劝她少吃点……这种话却也不好随便说。

正想看看车走到哪里了,马车却突然间给拦停住了。

谭先生撩起车帘问道:“怎么了?”

外头一名部属上前:“公公,是蔡太师的人拦路。”

谭先生很是意外。

他这一路行事十分低调,只在找到仙草的时候派人回京禀告过,此后再也不曾派人,按理说该无人知晓才是。

对面仙草正叼着半块鸭肉,听说蔡勉的人拦路,顾不上咽下去,又重新包入油纸包里:“是太师的人?”

谭先生道:“姑姑莫动,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谭先生说着便下了车,抬头果然见是两名丞相府打扮的侍从,骑着高头大马拦在前方。

在京内敢这么对待镇抚司的,除了蔡丞相家的,怕是再无别人了。

谭先生上前一拱手:“两位,不知有何吩咐?”

左边马上的人说道:“阁下就是镇抚司的谭伶大人吗?”

谭先生出外办差,身份自然是保密的,而且除了镇抚使跟司礼监的各位首领太监外,无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直呼他的名字。

谭先生不动声色道:“正是在下。”

见他应了,这两人才翻身下马,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谭大人,你车内的人,是不是之前赐给了禹将军的鹿仙草?”

谭先生见对方把自己的底细都弄的如此清楚,早知道瞒不住了:“是。在下奉旨带小鹿姑姑回宫。”

寻常之人但凡听见“奉旨”两个字,自然都会知难而退。

但是这两位显然是狗仗人势,迎难而上之辈。

右边那人道:“果然我们拦的不错,谭大人,我们是奉了太师的命令,要带这位鹿仙草去太师府一趟。”

谭先生皱眉。

他出京就是为了带仙草回宫的,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前远远地望见京城,才略觉心宽,直到进了京城后,才总算觉着一口气可以放平。

没想到居然又遇到这种拦路虎。

谭先生微笑道:“原来是如此,不过皇上有旨意,要咱家带了小鹿姑姑回宫的。眼见期限将到了,倒是不好耽搁,劳烦两位回禀太师……”

不等他说完,那两人面露不屑之色,其中一人道:“公公怕是没听明白吗?是太师要见鹿仙草的,公公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是想怎么样?不把太师放在眼里吗?”

谭先生心中动怒,但是蔡勉势大,当面得罪了他却并非明智之举。

但是他奉旨行事,这蔡勉喜怒无常,若是仙草去见他、从而生出什么意外,那真可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恐怕还会连累他的性命。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马车上仙草探头出来:“公公,是太师的人要见我吗?”

谭先生道:“是。”

仙草恍若无事般笑道:“既然如此,公公不如先送我过去,我也正有机密之事,想要面禀太师呢。”

谭先生大为诧异,那两名太师府之人听得明白,也不由露出意外之色。

谭先生走回马车旁边,忍不住低声道:“我看这两人来者不善,姑姑你……”

仙草脸上带着笑,却压低声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公公别在这里先为了我得罪太师。”

谭先生一怔,深深看她一眼:“如果太师对姑姑不利呢?”

仙草微笑着,不疾不徐地说:“真到了那会儿,就要劳烦公公,再跟他们撕破脸不迟。”

谭先生哑然苦笑:“那好,我就陪着姑姑走一趟。”

早在谭伶找到仙草后,便命心腹八百里加急回京,面禀了皇帝此事。

心腹又递上了谭先生的亲笔。

赵踞把谭伶的亲笔信看过,沉吟不语。

皇帝早也得知了济南府那件大事,虽然禹泰起的折子里没有提到仙草半个字,可赵踞隐隐地猜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而谭伶在信上所说,却像是从另一个角度补充了皇帝猜测的那一部分。

原来谭伶提起自己赶去济南府后,发现仙草给另一帮人带走,经过仔细侦寻,才找到了她的下落。

至于经过,他却按照仙草那夜在客栈所讲述的,虚虚实实地跟皇帝写了一笔。

赵踞把信放在一边,微微仰头,浓眉微锁。

雪茶在旁边只听那来使说找到了仙草,却不知信上写得什么,见皇帝不言语,他便上前来给赵踞轻轻地捶着肩头:“皇上,找到小鹿了吗?现在是带她回来吗?”

半晌,皇帝才“嗯”了声。

雪茶小心翼翼地陪笑道:“那皇上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赵踞眉头锁的更深,睁开眼睛道:“难道朕要欢天喜地?”

雪茶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怕另外有事。毕竟那小鹿崽子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之前济南府里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奴婢虽不敢说,心里却也怕她也跟卷入其中有个三长两短的呢。”

赵踞见他歪打正着的,才笑道:“怎么一提到她,你的心眼就活络起来了?”

雪茶道:“奴婢就是瞎说的,该不会说中了吧?”

赵踞叹了口气:“可不是给你说中了吗?”

雪茶瞪圆了眼睛:“她真的出事了?”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起来。

赵踞斜睨他一眼,雪茶忙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奴婢、奴婢一时情急惊了圣驾了,皇上恕罪。”

赵踞垂眸,目光从信上掠到旁边的那小玉狮子上头,顷刻才缓声道:“不用担心,她命大的很呢,都说猫有九条命,她倒是跟猫似的,处处遇贵人。”

雪茶听了最后一句,松了口气,却又福至心灵地拍马道:“这必然是托皇上的洪福。”

赵踞哼道:“胡说,她的事儿……跟朕有什么关系。”

雪茶见拍的不大对,识趣地不敢出声了。

赵踞却又自言自语般说道:“本以为她在宫内惹是生非的,很不消停,惹人心烦,索性把她送出去,谁知道这一路上更是事儿多,差点还连累了朕的禹卿,想来还是把她放在宫内妥当些。”

雪茶听着这话有些怪,正在咂摸皇帝的意思。赵踞问道:“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雪茶虽然还没有弄明白,但皇上的话哪里敢说不对,忙躬身:“皇上圣明。”

赵踞这才略微满意地一笑:“把她放在宫内,朕受些气不打紧,横竖别让她妨碍了朕的禹卿就成了。”

雪茶突然有些回味过来。

皇帝那天烧了徐太妃的旧衣,突然就命人带仙草回来,行事非常之突兀,也没有给任何理由。

如今谭伶告知要带人回来了,皇帝却突然说了这样一番话,美其名曰“不要让仙草妨碍了禹泰起”。

难不成皇帝是在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完美的借口?

雪茶几乎忍不住想问问皇帝,仙草到底是怎么“连累”禹泰起的,却又怕问的不对,又给踹上一脚,只得忍住。

直到这日,雪茶先接到消息说谭伶带了鹿姑姑将进城门了。雪茶喜不自禁,便想先去禀告皇帝。

不料探头见皇帝还在专心地批改奏折,这会儿是最不能打扰的,雪茶便悄悄退了出来,吩咐两个心腹小太监谨慎伺候着,自己往宫门处疾步而行。

雪茶且走且在心里盘算着见到仙草的时候该怎么损她,但心里虽然想着要对付人,嘴角的笑却甜的像是蜜罐子里的蜜,情不自禁地荡漾出来了。

正走着,却见宝琳宫的宁儿带了个小宫女,从前头缓缓经过。一见雪茶,忙先停了行礼。

雪茶见那小宫女手中提着食盒,便问:“昭仪娘娘还在喝药?”

宁儿叹气:“是的公公,喝了半个月了,还没见好呢。”

雪茶忍着笑,向着宁儿一招手。

宁儿心领神会,上前问道:“公公要说什么?”

“我跟你说件事,保管昭仪的病好的快,”雪茶在她耳畔低低道:“你回去告诉昭仪娘娘……”

宁儿聚精会神听着,听到最后,失声叫道:“是真的?”

雪茶得意地抖起肩膀,昂首哼道:“这还有假,我这就去接人的。”

宁儿喜出望外:“我、我这就回去告诉娘娘!”竟然不再理会那小宫女,撒腿往前跑去。

雪茶嘿嘿笑了两声,仍是往宫门处而行,心花怒放的几乎要哼出小曲来。

正得意非凡的,却见前头有个小太监疾步而来,一眼看见雪茶忙跑上前:“公公在这里就好了!”

雪茶睥睨他,笑骂道:“后面有个鬼撵着你呢?这猴崽子一点也不知体统。”

“实在因为有急事,”小太监忙道:“外头是谭大人才派了心腹,说是蔡太师把小鹿姑姑拦着,带到太师府去了。”

四月的太阳已经有些炎热了,但是对雪茶而言,却仿佛有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那小太监低低道:“公公,这可怎么办?”

雪茶的魂儿已经从头顶飞了出去,闻言又回到体内:“怎么办?怎么办……当然是要找皇上了!”说到最后一句,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雪茶扭身,撒腿往乾清殿跑去。

那小太监只觉着眼前一阵风起,眨眼间就不见了雪茶的影子。

小太监摸摸头,喃喃道:“还说我后面有个鬼撵着呢,雪茶公公这样,倒像是有一群撵着。”

作者有话要说:

雪茶:那头鹿终于回来了,喜~

小踞:哼,跟朕有什么关系~

雪茶:那头鹿给太师捉了!

小踞:拿我的刀来!

第 92 章

雪茶豕突狼奔地跑回了乾清宫, 正小国舅颜如璋从太后的延寿宫请安回来, 在里头跟皇帝说话。

两人不知说些什么,似乎很是愉快, 雪茶才进门就听见皇帝的笑声。

雪茶竖起耳朵,脚步略微停了停,却听到颜如璋说道:“怎么觉着今儿皇上的心情格外好似的, 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赵踞一怔,继而回答道:“什么喜不喜的, 朕平日里不也是这样吗?”

颜如璋道:“那可不一样。”

赵踞哼道:“朕不过是一时高兴了跟你多说几句话,你反倒疑神疑鬼的了,既然如此不说了, 你赶紧走就是了。”

颜如璋才笑道:“怎么一语不合就要撵我走?我也不过是因为看皇上开心,便也替您开心罢了,皇上可别把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啊。”

赵踞嗤地笑了起来:“臭小子, 就你的嘴贫。”

才说到这里, 雪茶早按捺不住地冲了进内,上前跪倒说道:“皇上, 出事了!”

赵踞微微蹙眉道:“又出什么事了?你这狗奴才,朕一时不留意你就跑出去偷懒, 方才朕要喝口水都找不到人。”虽如此说, 眼中却仍带着笑意。

雪茶忙道:“皇上息怒, 奴婢看皇上一门心思批阅奏折,才不敢打扰的,且又因为惦记着……”

雪茶倒也机灵, 知道皇帝忌讳听自己说惦记仙草的话,忙急转弯地说道:“惦记罗昭仪的病,才想去看看她,谁知道外头是谭大人的心腹传了消息来,说是蔡太师不知为什么拦住了他们的马车,把那头鹿牵到太师府去了!”

赵踞脸上本还带着微微地浅笑,听雪茶说到蔡勉拉人,那笑早如秋风扫落叶般消失无踪:“你说什么?”

雪茶道:“是才送进来的消息,皇上,这蔡太师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好好地把人拦了去,皇上还是快早些想办法,免得……”

赵踞拧眉盯着他:“蔡勉!这老匹夫!”

他飞快地一忖度,蓦地站起身来:“起驾,朕要出宫!”

雪茶先是愣住,继而大喜,才要遵旨,旁边颜如璋道:“皇上!”

颜如璋飞快上前将赵踞拦住:“皇上万金之躯,怎么能为了这些琐事轻易移驾出宫?”

赵踞道:“蔡太师欺人太甚,胆敢半道劫人,他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颜如璋盯着他:“那皇上这会儿去,又将跟太师如何?”

赵踞一顿。

颜如璋趁机忙道:“皇上先不必着急,太师叫了小鹿过去未必是有什么,何况小鹿为人机警,每每能够遇难成祥,化险为夷,皇上何必先着急起来?”

赵踞才道:“朕不是着急,只是气不过太师而已。”

“既然这样就好办了,”颜如璋道:“虽然事情的确可气,但之前那么多次都熬过来了,何必在这小事上自乱阵脚?”

赵踞拧眉:“那你说怎么样,难道就不管了?”

颜如璋温声道:“我其实也一直都留心着谭伶的行程,皇上只管放心,谭伶为人机智多变,他如今只派了心腹回来报信,自己却并未回来,可见是随着小鹿去了太师府,不管如何,他一定会保住小鹿无碍,何况小鹿自个儿也并不是什么任人宰割之辈呢?”

赵踞听他一句句说着,慢慢地舒宽了心思。听到最后一句却不敢苟同,冷笑道:“你说的她无所不能似的,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小聪明罢了,如果蔡勉当真要为难她,只怕她连说话的机会就会给……”

颜如璋笑道:“皇上还是着急了,是担心小鹿姑姑?”

“说了朕没有着急,也没担心谁,”赵踞不由提高了声音,脸上却有些异样的微红,恼羞成怒地抢白道:“你只说现在该怎么办?”

颜如璋道:“不管如何,皇上亲去是万万使不得的,要知道不管皇上的本意是如何,但给蔡太师看来,皇上却像是因为一个宫女而着了急,就算这次他不为难小鹿姑姑,从此之后他岂不是更有了可以拿捏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