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红药跟仙草握了握手,虽然不舍,仍是松开手放她出门了。

皇帝负手在前而行,一干宫人簇拥其后。

雪茶心怀鬼胎,见仙草低头耷脑地在旁边,雪茶忍不住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

仙草转头:“干吗?”

雪茶道:“皇上这是干什么?”

仙草奇道:“你竟问我?好像我是皇上。”

雪茶恨不得捂住她的嘴:“你不是很懂皇上的心意吗?”

仙草没好气儿地回答:“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

雪茶翻了个白眼,喃喃道:“这下好了,以后更有热闹可看了。”

仙草问:“什么热闹?”

雪茶咳嗽了声:“没有什么,但愿是我多想了。”

皇帝调了鹿仙草去了乾清宫,在宫内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江水悠得知之后苦笑:“若早跟了我,也不至于这样。”

颜太后听后则大为诧异,命人把皇帝叫了去延寿宫,问他为何如此行事。

赵踞道:“近来罗昭仪病情转好,却是鹿仙草的功劳,罗昭仪也很是夸赞,朕看她做事妥帖,加上朕身边缺一个这样的人,所以就跟罗昭仪要了她。”

颜太后不悦:“这宫内这么多人,你要使唤,哪里不挑几十个好的去,偏偏选她……”

赵踞俯身抬手,逗了逗颜太后怀中的平安,笑道:“我知道太后在想什么,这鹿仙草先前自然行事令人可恨,却是年幼无知的缘故,近来她洗心革面,已经跟从前不一样了,太后难道没察觉?”

“那倒是,”颜太后皱皱眉,抚了抚平安,想到平安是仙草给的,便叹了声:“可话虽如此,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

赵踞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太后放心,朕心里有数。”

太后忖度了会儿,突然问道:“皇帝,你跟我说实话,你……不会是喜欢了她吧?”

赵踞一震,本能地否认道:“这怎么可能?”

颜太后盯着他,却想起那日所见梅林中的一幕。

发生了那样的事,皇帝居然还能容纳鹿仙草甚至调她到身边……难道真的是虚心若谷海纳百川的原因?

太后试探问道:“真的没有?”

双眸深处有波澜涌动,赵踞笑道:“太后不要问这些无所谓的事了,朕不过是调个小宫女而已,值得太后跟朕在这里说半天吗?倒不如说说表妹进宫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颜太后见他提起了颜珮儿,顿时满面春风:“钦天监已经择了个黄道吉日,至于宫内,也已经安排了住处,本来是富春宫最为气派,只毕竟是朱妃曾住过的,倒是不大妥当。我本来想让方太妃另选一个地方,不料珮儿得知后,却说不介意那些,又叮嘱千万不必兴师动众之类的。你瞧,珮儿何其懂事?”

赵踞道:“是啊,表妹自然是大家闺秀,温婉可人。”

颜太后满意地点头,又笑道:“原本我还着急,怎么满宫内这许多的妃嫔,竟没有一个有身孕的,现在却想开了,这许是天意,等珮儿进了宫……你们行了房之后,若她替皇上怀了第一个孩子,那才是皆大欢喜呢。”

赵踞见太后“目光长远”到这种地步,便笑了笑:“太后也不可谓这些事操心太过,近来天气炎热,太后要好生保养,其他的交给太妃料理便是了。”

如此一来,太后也没有再提及仙草调任之事了。

从此之后,仙草便留在了乾清宫,依旧做掌事女官。所幸她对乾清宫并不陌生,加上又有雪茶,所以接手的也十分容易。

但对仙草而言,管事自然是易如反掌,令她吃不消的,是皇帝。

自打她来到了乾清宫,晚上挑灯拨蜡,铺床叠被,早上服侍衣裳靴帽,伺候膳食,竟是处处都在,一刻不闲。

仿佛一天内只有皇帝上朝以及在御书房、演武场的时候自己才能“眼不见为净”。

她现在虽然是小鹿之身,但毕竟曾是锦衣玉食的妃子,哪里曾这样连轴转过?

就算是跟着罗红药,也是颐指气使,一应劳累的活计都让底下宫女做,她只顾动嘴皮子便是。

如今这一整套下来,不免手忙脚乱,浑身劳累,叫苦连天。

比如晚间,皇帝每每要过子时才睡,之前多是雪茶陪着熬夜,自打仙草来了,雪茶公公便很得悠闲,总算能够安然饱睡了。

起先雪茶对于仙草来到乾清宫的事还心怀忧虑,但因为终于有了替自己做苦力的,雪茶暗中不由又念了无数声“皇上圣明”。

是夜,仙草立在桌边侍候。

第一次御前近身“值夜”的时候,仙草在暗怀戒备之余,不免略觉新奇。

毕竟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办公”的皇帝,见他身形端直,表情肃然,心中又觉着好笑,又略有些感慨。

但是很快的习惯了这些,又加上体力消耗,仙草失去兴趣,困意萌生。

她又不敢打哈欠,只顾强忍,鼻子眼睛都酸了。

直到皇帝把最后一份折子放下,抬头看她一眼。

仙草正在揉眼睛,见状忙又垂手站直了。皇帝道:“要喝茶。”

于是忙去取了参茶来,亲自送到皇帝手上。

赵踞接了过来,轻轻啜了口,微微地吁了口气。

这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倦意。

仙草瞥着微蹙眉头的皇帝,忍不住说道:“皇上,晚上尽量少喝这些为好,都已经这个时辰了,顶多再过一个时辰就早朝了……”

虽然曾耳闻皇帝的勤谨,但亲眼目睹,仍是令人叹为观止。

明知不该多嘴,但皇帝虽年少体健,可到底要注意保养根基。

如此夜以继日的,不免叫人担心。

赵踞已经喝了半盏参茶,闻言就把剩下的递给仙草。

仙草以为是不喝了,才要送出去,赵踞淡声道:“你喝了。”

仙草一怔:“皇上……”

“怎么,不喜欢?”赵踞瞥着她:“你不是最贪吃的吗,之前回宫来的时候,明明瘦了不少,最近去御膳房又去的颇勤吧?”

那目光从仙草的脸上往下,在她胸前微微一停,旋即落在了腰间。

不得不说,察觉皇帝的目光变化,简直叫仙草毛骨悚然。

尤其是在他盯着胸前的时候。

幸而那目光很快调离。

不然仙草恐怕要逃之夭夭了。

但皇帝接下来的一句却更加让仙草痛不欲生。

皇帝道:“从此不许再去贪吃大嚼的,听见了吗?要是让朕知道了,有你好看。”

仙草手一颤,捧着茶杯求道:“奴婢喝了就是,皇上能不能开恩,别不让我过去……”

皇帝正色道:“你如今是乾清宫的掌事女官,不再是别的什么不打眼的宫婢,如果大家都跟你似的效仿,那如何了得?”

仙草见他振振有辞,无可奈何,闻一闻那参茶的味道,气愤地把剩下的都喝了。

也不知是这身子虚不胜补还是过于愤怒,喝下去两刻钟,仙草的鼻子就开始流血,隐隐地身上竟还有些燥热,急忙又去寻了些凉茶猛灌了一起,才冲淡了些许。

那一晚上,她毫无睡意,彻夜不眠,偏偏次日还要早起,只能趁着皇帝早朝的时候,在乾清宫内呼呼补眠。

四月底,颜珮儿终于进了宫,便住在了朱冰清昔日的富春宫里。

仙草正式见到颜珮儿,也还是在乾清宫里。

当时正是午后,天气炎热,人人困倦。

皇帝在榻上小憩片刻,却叫仙草在旁边扇扇子。

入夏后,宫内众人换了轻薄的夏装,皇帝正在休息,身上只穿着一袭鹅黄缎子的中衣,微微敞开着胸口,露出了一抹蝴蝶骨,跟若隐若现的胸口。

仙草自然无意去查看皇帝的龙体,但是因为站的太近,那目光无处安放的在殿内飞舞,偶尔就也发生了一些错误的停留,比如会看向皇帝的眉眼,长颈,以及……

仙草想起回宫之后跟皇帝相见,当时她竟失态地盯着皇帝的嘴唇看的出神,心里想起的,是以前跟皇帝种种的亲密接触。

记忆真是极为奇特的东西,明明很想要擦拭干净的,却挥之不去,甚至连他唇齿间的气息,唇瓣温软的触感都甚是鲜明。

真是大逆不道,荒谬绝伦。

察觉自己的思绪好像又有点失控的势头,仙草忙抬头往屋顶上看。

正在这时,雪茶从外头蹑手蹑脚地进来,见皇上眯着眼睛睡着,仙草却昂首看天,手上还尽忠职守地扇扇子,他便捂嘴一笑。

这幅场景真真是怪异,怪异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协调。

仙草听见动静,回头看是雪茶,便无声地向着他怨念。

雪茶走到身旁,低低问:“手酸吗?”

仙草先看一眼赵踞:皇帝睡得真是香甜,长睫垂落,面色恬和,无知无觉,犹如婴儿。

“何止手酸,腿酸,浑身都酸痛。”仙草嗐叹了声。

雪茶问道:“以前没干过这些?”

“当然了……”仙草累极,本能地如此回答,却又察觉不对,忙补充一句:“罗昭仪身边多的是人,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雪茶端详着她,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在徐太妃娘娘身边呢?”

仙草眨眨眼,这倒是有些无法否认:“那像是很久前的事了,我都忘了。”

雪茶道:“你先前给皇上更衣,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还以为你之前从没做过呢……你要是伺候徐太妃也如此,太妃还能对你那样好,也是旷古绝今的胸怀了。”

仙草得意:“那又怎么样,太妃就是旷古绝今,难得的大好人。”

雪茶笑道:“那也罢了,横竖不是你故意那样对皇上的就好。”

仙草咋舌道:“老虎不咬我也就罢了,我还要去戳他的嘴呢?我又不是武松。”

雪茶忍着笑,又指点仙草:“你轻点扇,别冲着皇上的脸,容易着凉。”

仙草很想把手中的绢扇扔了,却还得按照雪茶所说,往下挪了两寸。

她心中有气,力气便也大了些,呼地一扇子过去,把赵踞微敞的衣襟鼓荡的往旁边更开了些,露出了大片解释的胸肌,肌肤却是光洁无瑕的玉石之色。

雪茶目瞪口呆,仙草也直了眼睛。

刚要抱怨雪茶,雪茶却当机立断地转身,一溜烟地跑的不见踪影。

仙草回头瞪着空空如也的殿门口,转头又看赵踞,却见皇帝仍是熟睡之中,长睫静静不动。

仙草咽了口唾沫,一手举着扇子,一边探臂过去,想要将皇帝的衣襟整理一番,别弄出这幅春/光乍泄的模样。

手指轻轻地勾着那丝滑的缎面,才一动,那缎子如故意的一般又坠了回去。

不过是刹那之间,她浑身都已经冒汗,脸上也急得发热。

仙草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只竭力伸长了手指去拨。

正在此刻,赵踞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

清冷深邃的目光落在仙草脸上,然后,又转到她的手上。

仙草呆若木鸡,正想抽手回来再加解释,皇帝突然抬臂,竟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你干什么?”赵踞面无表情地问。

仙草察觉汗水迅速从鬓边流下,滑到了脸颊上。

偏偏她是倾身的样子,那汗滴在下颌上晃了晃,促狭似的跳了下来,奋不顾身地落在了皇帝的胸口上。

玉色的肌肤给汗水濡湿,竟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手臂轻轻一抖。

仙草本来就已经手软腿酸,此刻觉着一股大力拉着自己,竟身不由己扑在了皇帝的胸前。

他的神色虽清冷,身体却透着一股勃勃的热力,龙涎香的气息给那股体温烘着,越发的浓烈侵人。

第 100 章

龙涎香浓烈的味道让仙草觉着熟悉, 同时又泛出一种极大的陌生感觉。

仙草用力一挣。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 赵踞只觉着那娇软的身体在自己的胸口一弹,然后像是一头鹿似的跳了开去。

手中的绢扇已经掉在了地上, 仙草后退两步,盯着面前的皇帝,终于把这张少年清俊的脸看的更加清楚。

相比较她的惊慌失措, 赵踞却好整以暇的,他抬起空空如也的手枕在脑后, 嘴角斜斜挑起,露出了猎人审视猎物的眼神。

“你怕什么?”皇帝才醒,声音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暗沉, “先动手轻薄的不是你吗?”

仙草已经回过神来:“奴婢只是看皇上的衣襟开了些,怕您着凉,所以才想给您掩起来。”

赵踞嗤地笑了声, 瞥了眼自己的胸口:“朕明明看你撩的更开了。”

仙草情不自禁地蹙眉。

皇帝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奇怪的很,早先那个身影一旦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都会引发他的天然警戒,但是现在, 居然越来越顺眼, 甚至有些挪不开目光。

是真也好, 是假也好,将错就错也好……皇帝模模糊糊地想。

正在这时侯,外间脚步声响起来, 是雪茶去而复返,见皇帝醒了,便上前躬身道:“皇上,颜采女来见。”

赵踞听了,这才翻身坐了起来,道:“更衣。”动作间,缎子中衣流水似的滑落。

雪茶忙上前伺候,又向着仙草使眼色。

仙草早把地上的扇子又捡了起来,叫了两个宫女进来,帮着皇帝更衣完毕。

半刻钟后,颜珮儿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上前盈盈下拜,说道:“珮儿参见皇上,吾皇万万岁。”声音也是不高不低,清柔婉转,十分动听悦耳。

就算没看见这人的样貌,只听到这把嗓子,就已经知道是个美人儿了,如今仙草在皇帝的身旁细看颜珮儿,却也是满眼惊艳。

面前的女子,身着浅黄色的宫装,乌黑的头发挽做飞仙髻,发髻上垂着一枚细巧精致的飞凤簪子,口里衔着细金流苏,流光溢彩。

肤若凝脂,眉若远山,秀气的瓜子脸,樱桃般的唇,虽举止端庄规谨,但举手投足,顾盼生辉。

仙草暗中赞赏:要看一个女子是否是真的美人,相貌自然是第一的。

但是在相貌之外,却还有一样极要紧的,那就是“气质”,如今这颜珮儿拥有无以伦比的样貌,偏偏谈吐举止也是一流的教养,怪不得颜太后当做心肝宝贝一样。

仙草不禁又垂眸看向皇帝,想看皇帝是什么反应。

却见赵踞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右手摁在腿上,略略倾身往前,像是一个亲近的姿态。

他笑微微地看着颜珮儿道:“免礼。赐座。”

待颜珮儿落座,皇帝又问道:“这样炎天暑热,你怎么突然来了?就算有什么要紧事,何不等到天黑暑气消退的时候过来?也省得给风吹日晒的头疼。”

颜珮儿并不直视皇帝,只仍旧略低着头,温婉地回答:“回皇上,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因为天热,臣妾亲手调制了些香饮,想给皇上送来,一解暑气。”

赵踞面露惊喜之色,笑意更盛:“你有心了。朕正觉着口干舌燥,要喝点香饮,是什么调的?”

颜珮儿道:“是紫苏饮。”

这紫苏香饮里有紫苏叶,杏仁,五味子,人参,甘草,陈皮等等,兼具解暑跟散热增益等功效,是夏季时候京城里最流行的香饮。

赵踞笑道:“更加好了。拿来朕尝尝看。”

颜珮儿背后的宫女早就打开了食盒,却见盒子里还堆放着些碎冰,中间镇着一碗香饮,宫女取了出来转递给颜珮儿,颜珮儿接了过来,上前两步,却并不直接递给赵踞,只看向仙草。

仙草正在旁边看热闹,没想到颜珮儿到这种地步还如此顾及礼数,一怔之下,对上颜珮儿含笑的眸子,她柔声道:“劳烦姑姑。”

仙草刚要上前取过,赵踞却笑说:“在朕这里何必多礼。”竟向着颜珮儿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颜珮儿只得又走前一步,亲自献上。

赵踞接了过来,轻轻啜了口,笑道:“果然香甜可口,一扫方才的燥热之气。怪不得太后对你赞不绝口,珮儿果然心思玲珑,深懂朕的心意。”

这两个人站在一块的时候,真真的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相映生辉似的,连看着都似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