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璋道:“好吗?我不觉着,我只是觉着姑姑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想跟你多相处相处而已。”

因为方才失言让仙草警觉起来:“区区宫女,怎么能跟小国舅平起平坐?”

颜如璋夹了一筷子薄片,在汤水里扫了扫,放在她面前的碟子内:“在俗世烟火之前,不如平心静气做个食客,食客还能分出高底吗?”

这话极为悦耳,仙草嗤地笑了,又看那肉片已经给烫的色变,不由也先压下那些疑虑。

她拿筷子夹起来放进嘴里,只觉着鲜香味美,竟是之前没有尝过的美味,本来只有一份饿三分冷,吃了这口,却勾出了十分饥饿,冷却不觉着了。

颜如璋调了汁水,又烫了几片肉给她。

仙草已经学会了,忙道:“我自己来。”

颜如璋便又给她倒了些清酒:“浅酌两杯挡挡湿寒气,不会醉的。”

仙草吃了好东西,简直如得了无上治愈,外间的冷风寒雨,却成了极佳的点缀,更添兴致。

仙草用筷子点着铜炉,笑道:“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这是拨霞供的由来,今日有幸能够品尝古人典籍里的美味,简直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痛快。”

颜如璋凝视着她:“有好东西,也要有佳人妙语,真真相得益彰。”

不知不觉里,仙草已经吃了两杯酒,薄有了两三分醉意,不由叹道:“小国舅,我真真跟你相见恨晚。”

颜如璋道:“倒也不算太晚。”

“哦?”

颜如璋道:“小鹿姑姑,你想不想,脱离宫婢的身份?”

仙草正欲偷偷地再抿一口酒,听了这句,简直要喷出来,忙道:“您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颜如璋还未说完,突然目光一转。

原来亭子外台阶上正有一人走了上来。

仙草随着转头看去,起初还只当是伺候的太监,定睛一看,正对上雨中逐渐清晰的那双眉眼。

“珰”的一声,是仙草手中捏的银杯给扔了出去,她跳起身来,左顾右盼,竟是慌不择路要逃的样子。

颜如璋却镇定异常,见赵踞从雨中来,发髻跟脸上还带着雨水,一双眼睛也湿漉漉的,敛着怒色。

颜如璋起身皱眉问:“皇上怎么不叫人撑着伞?”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要给赵踞擦拭。

赵踞抬手挡开,目光掠过看向桌上的铜炉:“如璋,你在这里做什么?”

颜如璋道:“因方才偶遇小鹿姑姑,一时起了兴致,便同她试了试下这夏州传过来的拨霞供。”

赵踞道:“朕只以为她是个不懂规矩的,没想到你也跟着发了疯。”

颜如璋笑道:“本来也想约皇上的,只怕皇上不得闲。小鹿姑姑最懂皇上心意,所以先叫她来试试看好不好,若是好的话,也可以献给皇上。”

赵踞看他笑意晏晏,全无什么心虚之色,又看仙草,却见她抿着嘴低着头,却时不时地偷看自己,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脸颊却带些奇异的晕红。

听说濯缨老人身亡,他心急如焚,急欲要见到人,不料她却在这里逍遥快活。

赵踞冷笑道:“是啊,她当然最懂朕的心意。”走了几步来到仙草跟前,突然又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赵踞窒息,心跳都要停了,低低喝道:“还不给朕滚回去。”

仙草方才起的太急,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给赵踞呵斥,屈膝便要答应。

不料天晕地旋,整个人竟往前栽倒。

赵踞猝不及防,她已经向着自己撞了过来。

赵踞一怔之下,抬手向她身上圈了过去,竟下意识地将人抱了个满怀。

颜如璋在旁边本想出手扶住,只可惜迟了一步。

赵踞将仙草抱了抱,本想将她推开的,但那毛茸茸的发丝撩在颈间,又嗅到她身上奇异的甜香,皇帝居然情不自禁地,将人打横抱入怀中。

至此刻,颜如璋也忍不住睁大了双眼。

赵踞不再看他,将仙草抱着,转身迈步出亭子去了。

身后颜如璋随着走出了一步,目送皇帝抱着仙草远去。

满目冷雨翻飞,御花园中,一把油纸伞缓缓靠近。

纸伞微微斜倾,伞下的人抬头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颜如璋对上那双水汽濛濛的眸子:“我自然知道。”

伞下的人轻声道:“你若真的知道,就该离她远些。”

颜如璋一笑,垂了眼皮。

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再说话,只转身悄然去了。

赵踞将仙草抱着,大步流星回到了乾清宫。

宫内,雪茶正尽忠职守地守着那暖炉,在看管颜珮儿送来的汤药。

蓦地听见脚步声,忙站起身来,回头却见皇帝湿淋淋地抱着仙草,当下大惊。

才要问话,却又给赵踞慑人的目光逼退。

其他宫人们见状,也都瑟瑟地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皇帝抱着仙草来到了内殿,本要把她扔在地上,但是那琉璃地面何其结实,只怕要跌死了她。

虽然皇帝杀人的心都有了,但还是克制着,最终将仙草往龙床之上用力一扔。

仙草本来酒力发作,又给皇帝抱着,颠颠簸簸,雨点时不时地打落,十分难受。

这会儿又给一扔,更是震的整个人半是晕厥了。

她昏头昏脑地爬起来,抬头见赵踞立在跟前:“皇上……”

“你这混账,”赵踞气不打一处来,语无伦次道,“亏朕还担心你的生死,你却在跟人大吃大喝,你……还知不知道半点宫规,有没有一点体统。”

仙草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雨点,仗着有三分酒气,也并没十分害怕:“的确是逾矩了,奴婢知错,可是皇上你还是该先洗个热水澡,免得着凉。”

“朕迟早晚要给你气死,还怕着凉,”赵踞怒火中烧,“你这贱婢,就该让你死……”

他本来骂的很是顺口,但是现在,却隐隐有些别扭,一时语滞。

仙草看他暴跳如雷,没有昔日城府深沉的样子,这会儿却有点像是以前那个懵懂少年了,不由嗤地笑了起来。

赵踞万万想不到,她竟是这种反应:“你、你还敢笑?”

仙草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让自己镇定:“皇上在气什么,我不过是无足轻重之人,就算违背宫规,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何必这样大动肝火。”

赵踞直直地看着她。

仙草觉着有雨水从头发上滴落,便抓起账子慢慢地擦拭脸上的雨水,又问:“难道是怪我们私下里偷吃没给皇上知道吗?嗯,那拨霞供的确很好吃,改天让小国舅摆布了请皇上吃就是了。”

偷吃?赵踞听见自己的心跟擂鼓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心意上达天听,赵踞愤怒之极的当儿,乾清宫殿顶上轰隆一声,竟然炸响了一声震雷。

仙草给这雷声一震,灵魂出窍,忙举手紧紧地捂住耳朵。

赵踞正是怒火中烧,见仙草脸色煞白,瑟瑟发抖的样子,他猛然记起来,她是害怕打雷的,上次也有过……

当下抱臂冷笑道:“终于有你害怕的了?那就受着吧。”

话音未落又一声响雷,近在耳畔,整个乾清宫好像都在颤抖,连赵踞都仿佛有些站立不稳。

他不由皱眉抬头,看向屋顶:今日这雷有些奇异。

而此刻仙草已经俯身跪趴在床上,狼狈地抱着头埋着脸,倒像是给猎人追杀,不知要逃到哪里去的小兽。

依稀听她呜呜咽咽地叫道:“救命,救命……”

赵踞眉头深锁,不知为何,这个拼命逃避的姿势有点刺痛皇帝的眼。

半晌,赵踞终于喃喃道:“混账东西,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他没有说下去,只是俯身探臂,将仙草用力抱入怀中。

第 102 章

赵踞将仙草抱入怀中, 说来也怪, 头顶盘旋的雷声好像察觉到了天子的着意庇护,那轰然震天的响动也慢慢地消减了。

仿佛是驾着雷车的雷兽远去, 殿内变得越来越寂静,甚至静到能听见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赵踞原本是心无旁骛,可是此刻危机解除, 怀中的人也显得很乖顺,皇帝的心却突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躁动。

他的手拢在仙草的背上, 手掌不由自主地用了三分力道,手底下的感觉微暖而柔软,柔软中又透着一股弹性。

皇帝对女子的胴体自然并不陌生, 但是此刻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心底闪现出许多沉埋已久的场景,错乱的人影,撕碎的衣衫, 以及压抑的惊呼声。

那时候他的眼前是一张似是而非的脸, 让神志不清的皇帝抵触之余又生出了不该有的渴望。

那本该是皇帝觉着极为屈辱的经过,但是此后每每想起来, 却惊心动魄,鲜明到无法忘记。

乃至于此时, 怀中抱着名为“鹿仙草”的这个人, 本该早给他大手一挥痛快处死的宫女, 旧日的种种却又如烈火似的在皇帝的心中翻滚炙烤。

那种久违的滋味……

在意识清醒之前,赵踞已经将仙草扑倒。

延寿宫,颜太后正在试用颜如璋送来的治疗骨痛的药膏子。

在太后还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后妃的时候, 因为遭受了废后张氏嫉恨的缘故,宫内众人自然也都趋炎附势的并不肯善待她。

冬日里宫内缺炭,夏日里的窗纱不肯重新糊,以至于缺医少药都是家常便饭。

太后的身体在那时候便受了些伤损,比如这双腿的膝盖就在那些酷冷的冬天里给冻坏了,每当在气候变化,尤其是天阴雨湿的时候,膝盖骨便疼的极为厉害。

虽然太医们精心照顾,每每也有暂时让痛楚消退的法子,可太后的骨痛却总是不见根除。

颜如璋自然也知晓此事,所以从宫内细心搜罗了几个土方法,又找了两贴据说是秘传的膏药,给太后敷用。

两个膝盖上才贴好了,不多会儿,就觉着有一股热力升了起来,丝丝地沁入肌骨,很是熨帖。

太后不由叹了声,道:“果然还是如璋孝顺我呢。”

曹嬷嬷在旁笑道:“娘娘,可不敢这么说,若叫皇上知道了只怕会吃小国舅的醋。”

太后笑道:“他又吃什么醋?他要是也有如璋这般用心让我好过,也不至于死活不肯直接以皇后之礼接珮儿入宫了,委屈了珮儿,还要跟那些人一块儿一级一级地熬,可怜那孩子还乖巧懂事的,反而每每安慰我。”

曹嬷嬷一边给太后揉着小腿,一边说道:“这个太后可是错怪皇上了,难道不见自打婕妤入宫之后,皇上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简直日日召幸?之所以不肯以皇后礼娶了婕妤,不过还是为了顾全大局着想,太后也清楚,就是那位……”

颜太后敛了笑容,道:“我自然清楚,皇上也有他的难处,何况我的意思也是不想让他在当下跟太师起什么不快,只是我心里始终有些不痛快,也不能跟皇帝或者别的人说,只对你说说罢了。”

当初颜太后曾经想做主让皇帝直接娶了颜珮儿,册封她为皇后,也是正大光明。

但是却还有个蔡勉虎视眈眈,太后谁也可以不放在眼里,唯有对蔡勉不敢轻易得罪。

何况那时候才透出了要颜珮儿进宫之意,即刻就出现了大批有关颜珮儿的流言蜚语,甚至连言官也在朝堂上就此出言不逊,不用想也知道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

在这种情形下,太后才只得勉强选择另一条路,且太后自己也怕逼急了蔡太师,他不知又会做出什么来……毕竟当初赵踞能够安稳地坐上皇位,蔡太师的鼎力扶持乃是头功。

如今横竖只要先把珮儿放在后宫自己身边,有自个儿亲自照顾,加上赵踞又听自己的话,又素来也疼惜这个表妹,迟早晚那个位子是会放在她手里的。

目前对太后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幽州的冯节度使之女冯绛了,只不过太后却也明白:这冯绛不管怎么都好,论容貌一定是比不过颜珮儿的,毕竟珮儿的容貌已经堪称绝色,除非那个冯绛是个天仙。

所以这会儿太后半是舒泰,半是焦灼。

此刻曹嬷嬷道:“太后何必急在这一时……如今少不得小心着,陪些委屈罢了,只管想想以后。”

颜太后点头:“说的是。”

这膏药果然见效,腿上的寒痛正在迅速散退,太后闭上双眼,又想到以后的种种,面上这才露出笑容。

就在这时候,却见宫女红裳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来,曹嬷嬷见她脸色忐忑,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红裳看一眼太后,小声说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外间有两个小太监经过,我听他们说……”

虽然是小声,太后却仍是听见了:“你说什么?”

红裳垂头道:“回太后,奴婢依稀听他们说,皇上从御花园里抱了小鹿姑姑回了乾清宫之类的话,只是未必是真的,当时风大雨声也大,兴许是听错了。”

颜太后却哪里按捺得了,当即站起身来:“好个混账!”

这一声却也不知道是骂赵踞,还是仙草。

乾清宫内,赵踞正不禁意乱情迷,低头向着仙草脸上吻去。

此刻雷声停了,仙草却也清醒过来。

猝不及防地,是皇帝近在咫尺的脸映入眼帘。

阴天,殿内的光线依旧昏暗,帐子里更加暗如黄昏,但却仍能看清皇帝鲜明的眉眼,挺直的鼻梁。

以及,能感觉到他身上咻咻散发的热气。

皇帝的眸色晦暗如海,唇却靠自己越来越近。

来不及多想,仙草抬手向着皇帝脸上推去。

掌心里一团的濡湿跟燥热的气息,印烫在掌心,就好像直接地透过手臂传到了心里。

仙草浑身一颤,不由叫道:“皇上!”

赵踞给她阻了阻,举手捏着她的手腕,将她重又压倒。

仙草的两只手给他交叠在一起,轻而易举地摁在了头顶,她无法动弹,心跳的好像要从胸口窜出来。

赵踞意义莫名地一笑,右手在她肩头轻轻用力,只听嗤啦的响声,从肩头到胸襟处的衣衫已经给扯开,琉璃扣子也随着飞了两颗。

夏天的衣裳本就轻薄,给他尽力拂落,便露出了底下乳燕黄的抹胸。

赵踞的目光下移,略略一直。

仙草年纪虽然小,但“资历却老”,宫内在她的年纪为掌事姑姑的,独此一份。

除了她之外,其他的宫内掌事女官,多半都是在二十五岁之上,低于二十八岁的都屈指可数。

因为是女官,所以服色上自然不像是宫女们一样鲜亮,偏沉稳凝重,比如仙草夏日所穿的,就是石青色的对襟绸衫。

这种暮色沉沉般的颜色非常挑人,就算二八少女穿着,往往也会比实际年纪显得大上四五岁。

仙草所传的绸衫很是宽绰,从领口到下摆,一丝不乱,把大半个脖颈几乎都遮住了,如今给皇帝一把扯开,突然之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不可思议的东西。

赵踞盯着绸衫底下的抹胸,以及那无法掩住的峥嵘……

嗯,没想到这个贪吃的家伙把自己吃的这么好。

跟皇帝的“呆若木鸡”相比,仙草却羞愤交加。

脸上已经滚烫,偏偏没有力气跟皇帝抗衡,竭力挣扎只会让彼此的情形更难看,何况她好像因因此察觉皇帝有些不太对劲了。

“皇上!”忍无可忍,仙草压低了声音,像是小兽呲牙咆哮般地向着皇帝吼了声。

赵踞微震,这才终于将贪婪的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仙草咽了口唾沫:“皇上、自重!”

赵踞眨了眨眼:“方才是你自个儿求着朕救你的,怎么了,现在是过河拆桥吗?”

轰然的雷声从耳畔滚滚掠过,仙草往外瞟了眼,心有余悸,一时忘了说什么。

赵踞的手指已经从她肩头划过,正要掠到那要紧的地方,忽然眼神一变。

“这个是……”皇帝喃喃。

原来在仙草的中衣底下,隐隐约约露出了半块晶莹之物,赵踞觉着眼熟,手指一勾将那东西挑了出来,再仔细一看,猛然震动:“这是!”

这个东西,自然是赵踞赐给颜如璋的玉佩。

仙草垂眸看见,也暗中叫苦:偏偏在这个复杂的时候给皇帝发现了。

原本这种珍贵的东西仙草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的,可是如今自己在乾清宫当差,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个遍,总觉着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妥帖的。

何况这玉佩对她而言,却仿佛是个吉祥之物,毕竟凭着这个东西,曾经两次让她“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