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谭伶来探看了几次,见母子两人起身,才松了口气。

当下叫宫女入内伺候着洗漱了,又命传了御膳。

仙草同拓儿吃了饭,一时自然都没有睡意。

仙草又怕这孩子总闷在宫内不好,见外头日色淡淡地,并不怎么暴热,便说道:“母妃带拓儿出去,到御花园内转转可好?”

拓儿仰头看着她,两只眼睛圆圆的,格外的清澈可爱。

谭伶亲自跟随着,又对仙草道:“上午时候,贤妃娘娘来过一次,我只说娘娘有些身子不适,她便走了。”

仙草的身上的确还有点儿不好,虽歇息了一夜半天,双腿却仍然有些酸痛。

可是她一心想带拓儿出来透透气,便不以为意。

听了谭伶的话,仙草若有所思道:“贤妃最近……对我好像很在意。可又没有恶意似的。”

谭伶笑道:“贤妃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该如何对待娘娘。”

仙草笑看他:“是吗?”

原本在仙草看来,江水悠是个野心勃勃之人,绝对不容小觑。

毕竟在宫内没有点儿心机是活不长久的,江水悠一路能升到现在的位子上,自然也是她步步为营所致。

仙草不认为,江贤妃会满足于现在的状况。

但是正如江水悠之前曾说过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既然她并无恶意,仙草也乐得相安无事。

正是晴和天气,御花园内一片的花木繁盛,莺歌燕舞。

仙草也很久不曾前来了,这会儿见绿叶葱茏,玲珑可爱,不时地有蝴蝶翩翩飞绕,鸟儿于枝头跳来跳去,不由也觉心胸开阔。

她指着那从眼前飞过的斑斓大蝴蝶,对拓儿说道:“拓儿看,这蝴蝶好不好看?”

拓儿仰头看着那蝴蝶,双眸略略有光。

小家伙仍是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那蝴蝶飞舞,可是看着看着,拓儿突然眼神一变,随着后退一步。

仙草很是意外:“怎么了?”俯身看拓儿,却见他竟皱着眉,仙草问道:“拓儿不喜欢蝴蝶吗?”

拓儿看看她,默然地抬手指向了前方。

仙草随着抬头看去,却见他指着的地方竟是一棵紫薇花树,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谭伶在旁边也跟着凝眸细看,却见那花树枝叶繁盛,紫薇花开的很是葳蕤,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正在这时候,那蝴蝶竟然迎风飞往那棵花树,仿佛也是被那紫薇花吸引了。

仙草顾不上看那蝴蝶,只盯着拓儿,却见他眉心皱的更紧,神情略微透出了几分紧张,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发恼的东西。

仙草见他似乎讨厌那蝴蝶,正要带着他走开,突然听到“刷”地一声细微响动。

与此同时,是谭伶忍不住失声叫道:“啊!”

仙草给吓了一跳,不知发生何事,却本能地把拓儿紧紧地抱入怀中,以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但是身边一片安静,好像并没有什么事情。

正在满心茫然,身旁谭伶反应过来,忙道:“娘娘勿惊,其实没有事。”

仙草抬头:“可你方才……”

谭伶先看一眼她怀中的拓儿,又咽了口唾沫,才低低说道:“娘娘方才没看见?”

仙草刚才只管看着拓儿,哪里看见了什么。

正疑惑,谭伶深深呼吸,解释道:“方才那蝴蝶飞到花树旁边,还没有停下来,就窜出了一只雀儿,一口把那蝴蝶叼了去了,事出突然,所以我才……一时失态,请娘娘见谅。”

仙草听他一句一句说完,这本来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是……仙草看看谭伶,又低头看向拓儿。

拓儿却还紧紧地挨在她身边儿。

仙草明白,谭伶并不是因为那雀儿啄住蝴蝶而吃惊,谭伶所吃惊的,是她怀中的这孩子。

拓儿在方才看见蝴蝶的时候就面露紧张之色,从这孩子的反应看来,他好像预知了那鸟儿将会冲出,将蝴蝶啄去。

但是连谭伶先前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仙草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想询问拓儿。

但是拓儿却已经垂了眼皮,长睫轻轻地闪烁。

仙草把心中的话咽下:“咱们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这小风波看似已经过了,但仙草却没有再说别的。

只照看着拓儿,一路往前而行。

慢慢地,拓儿好像也忘了方才发生的事了,小孩子东张西望,显得饶有兴趣。

仙草见状,心里稍微安定:也许……这孩子眼尖,才看见那花树里头的鸟儿的。

她这般自我安慰。

如此走了半晌,谭伶轻声道:“娘娘可乏了吗?前方有个亭子,不如到里头暂时歇息。”

原来谭伶早看出仙草体虚,恐怕她累坏了。

当下便又穿过□□,往那凉亭而去,将到之时,却隐隐地听见有说笑的声音,穿过花墙而来。

仙草低低道:“怕是已经有人了,罢了,咱们别去惊动,还是往别处去吧。”

谭伶无奈,正欲转身,依稀地听人说道:“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了。”

“是啊,”另一人跟着叹息说道,“本以为贵妃娘娘终于有了身孕,皇上总该想起咱们这些人来了吧,谁知道竟仍是只宠着德妃娘娘,明明皇子都生了,怎么还叫皇上那么舍不得呢。”

谭伶深锁眉头,怕仙草听见了这些会不喜欢,又听这些人说的不堪,正欲咳嗽一声警告他们,仙草却向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谭伶只得隐忍。

只听那边笑了起来,说道:“兴许人家有咱们不会的手段……毕竟她也是紫麟宫的旧人,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就格外宠爱徐太妃,难保她也会些什么……不然,皇上怎么特又拨了紫麟宫给她住呢?住旧主子的地方,她倒也不忌讳。”

谭伶变了眼神,几乎按捺不住:“娘娘?”

仙草笑笑,轻声问道:“说话的是谁?”

谭伶放低声音道:“听着像是陈婕妤,另外一个……”他踮起脚尖透过那重重花影看去,说道:“像是李才人。”

仙草道:“好了,咱们走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仙草不住瞥着拓儿,却见拓儿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似的,只转身对着旁边的月季花墙,盯着上头的刺,慢慢地抬手好像要在上面碰一碰。

他的手很是娇嫩,哪里经得住这个,仙草忙握住他的小手,含笑道:“拓儿累了吗,咱们回去吧。”

回到紫麟宫后,仙草拿了湿帕子,亲自给拓儿擦了手脸,又叫他喝了点儿水。

拓儿乖乖地照做了,便又爬到了那面棋盘旁边,低头打量。

仙草想到他上次走棋拆局,怦然心跳,当下缓缓地坐在他对面:“拓儿可知道这是什么?”

拓儿看着她,顷刻摇头。

仙草迟疑片刻,终于把棋钵抱来,拿了几枚黑白子,轻轻地在桌上摆了个开局的样子。

拓儿只是歪头看着,并无动作。仙草见状,又接连下了几步,逐渐形成了一头被堵的棋路。

仙草见拓儿并无反应,这才缓缓停手。

不料就在她撤手之后,拓儿又端详了会儿,突然捡了一颗白子,轻轻放下。

但是随着拓儿的棋子落定,这一盘棋,便赫然形成了两条棋路,这本是有经验的高明棋手必会的套路,若是这样继续下去,就会出现一子双杀的经典局。

仙草盯着拓儿,拓儿却也在看着她。

终于仙草问道:“拓儿为什么……会这样落子?”

拓儿自然不能开口。

仙草一时竟也忘了他还不会说话。

正在发呆,外头太监通禀道:“娘娘,江贤妃来了。”

仙草听说江水悠到了,抬手在棋盘上轻轻地一扫,便将这棋局给拨乱了。

她随即起身,转到了拓儿身边坐着。

不多会儿,江水悠缓步入内,见母子两人坐在棋盘旁,便笑道:“妹妹是在做什么?莫非是教小皇子殿下下棋吗?”

这自然是说笑,却不知是歪打正着,只不过并不是仙草教拓儿,而是想弄明白他为何会下棋。

仙草道:“贤妃请坐。”

江水悠在下手落座,又细看拓儿:“小殿下真真的人见人爱。却好像比才回宫的时候白胖了些许。”

仙草自然最喜欢听这话,便笑道:“是吗,我却没有发觉。”

“妹妹跟小殿下朝夕相处,自然不易察觉,的确是白胖了些,”江水悠笑道:“可见孩子到底还是跟着娘身边儿才是最好。”

仙草忍不住把拓儿往怀中搂了一把:“是啊。”

江水悠看着她真情流露的样子,目光中不禁透出了些许怅惘之色。

仙草察觉:“贤妃……怎么了?”

江水悠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我只是、觉着有些羡慕德妃妹妹。”

仙草笑道:“是羡慕我有拓儿吗?不打紧,你也迟早晚会有的。”

江水悠听了这句,微微一震,却垂头一笑道:“托你的吉言,只不过,我是不敢多想的。”

仙草听她话中有异:“这是为什么?”顿了顿,便含笑道:“毕竟如今贵妃都有了身孕,皇上又宠你,自然也是迟早晚的。”

江水悠笑道:“这宫内的人若都像是德妃妹妹一般想法,那就好了。”

“难道还有人有别的想法?”仙草笑问。

江水悠一笑,轻声道:“罢了,还是不说这些。我今儿来,其实是想跟妹妹说,之前叫尚衣局给皇子殿下做的衣裳,都已经好了,明儿我叫他们送过来,娘娘可给殿下试一试好不好。”

仙草笑道:“有劳贤妃操心了。”

江水悠道:“原本是贵妃娘娘操理这些事,偏她又有了身孕,皇上特吩咐不许她劳心劳力,少不得又是我分内的。若能为妹妹跟小皇子尽一尽心,我自然也高兴。”

说罢此事,江水悠又道:“是了,皇上今儿召了西朝的使者进见,妹妹可知道?”

仙草道:“我隐约听谭伶说过此事。”

江水悠道:“说来古怪,听说那些使者里,有个女孩子,还说是什么西朝的公主……之前竟一点儿风声都不知道呢。突然的就来了。”

仙草诧异:“是吗?不是随着使臣们来的吗?”

江水悠道:“怪就怪在这里,据说之前的来朝名单中不曾有此人呢。先前我来的时候,听一些乾清宫那边儿伺候的宫女说,那小公主今日也是随着进宫的,据说生得不错,只是毕竟跟咱们这边儿的人长相不太一样。”

仙草微微颔首。

江水悠又同她闲话了几句,因起身告辞了。

仙草见江水悠去了,才低下头去,她无意识捡起棋盘上的棋子,握在掌心里轻揉。

突然,身上给人蹭了蹭,仙草转头,却见是拓儿抱着她的胳膊,向着她怀中挨了过来。

仙草忙又展颜一笑:“怎么了?”

见小家伙似乎有撒娇之态,这才转忧为喜,张开手臂将拓儿抱入怀中。

当夜,赵踞并没有来紫麟宫。

只是在次日,雪茶亲自前来,接了拓儿去乾清宫,据说是有外臣在。

仙草百般叮嘱,终于送了那小孩子出门。

眼睁睁看着雪茶带了拓儿去,仙草才对谭伶道:“咱们也出去一趟。”

谭伶意外:“娘娘要去哪里?”

仙草微微一笑:“去了就知道了。”

第 193 章

陈婕妤跟李才人所住的, 是刘昭容为主位的扶诗宫。

刘昭容是个内向低调的平淡性情, 平日里也从不惹是生非,讲究与人为善。

她的家世并不显赫, 父亲只是一名戍边武官。

但是陈婕妤就不同了,容貌出色,国公府的出身, 加上跟颜家的交情,所有人都知道陈婕妤将来一定会扶摇之上。

所以, 在扶诗宫里,虽然刘昭容是主位,可素日的行事规矩之类, 却都低了陈婕妤一头。

这若是别人自然早就闹出来,但刘昭容处处退让隐忍,这才一直都相安无事。

这日, 刘昭容的家里来人, 昭容便留在殿内说话。

刘昭容的父亲常年不在京中,今日前来的是她的母亲林氏。

本朝武官的待遇并不丰厚, 甚至可谓寒酸,在刘昭容进宫后, 她常常把自己的月例银子攒下来, 然后在母亲进宫朝拜的时候偷偷地交给她, 让她拿回家里养家度日。

这宫门也不是随意可入的,且又有重重规矩,所以母女相见, 格外的亲热多话。

坐了半晌,林氏终于起身告退。刘昭容颇舍不得,亲自送母亲出门。

他们两人只顾依依惜别,没有留神脚下,林氏在下台阶的时候,脚下踩空,身子往外一歪。

幸而外头正有一队人来,林氏正好撞在一人身上给阻了阻。

可与此同时,有一声尖叫随之而起。

原来这正是陈婕妤等人回宫,林氏虽因撞了一名宫女稳住了身形,但是她着忙之下随手往后一抓,指甲却正好在陈婕妤脸上擦过。

一瞬间,陈婕妤只觉着脸上火辣辣地,她心惊胆战,不知伤的如何,

此刻刘昭容知道闯了祸,忙先下台阶,上前道:“妹妹怎么了,给我看看。”

陈婕妤眉头紧锁,疼不可挡。

林氏也惊魂未定,忐忑地跟着上前:“娘娘伤的如何?是我刚才冒失……”

话音未落,陈婕妤一巴掌甩了过去,正好打在林氏脸上。

林氏猝不及防,踉跄后退。

刘昭容大惊:“母亲!”忙过去扶住。

这会儿陈婕妤旁边的宫女仔细一看,却见她脸颊上有两道红肿,当下也回头道:“你们干的好事!把娘娘的脸都抓花了!该当何罪!”

陈婕妤本正惊心,听了这句,越发怒火冲天,捂着脸咬牙道:“这帮狠毒该死的东西!竟敢如此对我。”

刘昭容虽自知理亏,可陈婕妤竟动了手!刘昭容心疼母亲,眼泪都在眼中打转,闻言便要跟陈婕妤理论,却给林氏死死地抓住。

原来林氏也知道陈婕妤出身显赫,不敢轻易得罪,当下忍着委屈反而陪笑道:“是、是我不小心的,不是故意……”

陈婕妤怒不可遏,见林氏衣着寒酸,素日她就很瞧不起刘昭容,当即道:“什么野猫野狗、下作东西也敢擅自进宫里撒野来了!”

刘昭容再能隐忍,闻言也无法忍受:“陈婕妤你太过分了!我母亲并不是故意的,你却如此咄咄逼人,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陈婕妤冷笑道:“我如何过分?她伤了我的脸,我还没有命人追究她的过错呢,你反而骂我?”

她上前一步,狠狠盯着刘昭容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偷做些什么勾当,把宫内的东西偷偷拿到宫外去?我没有跟内务司检举你,是我的大度,却不是让你更加肆无忌惮的!你如今敢这样对我,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刘昭容见她说出症结,心头狠狠一颤,一时语塞。

林氏毕竟胆小,忍着泪还要上前求情。

陈婕妤却不等她沾着自己衣袖就用力将她推开:“滚开,别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