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跳起来,忙道:“皇上说的对,赶紧请她出宫去吧,留下来也只是闹事。”

赵踞皱皱眉,虽觉着他有些反常,但毕竟还有正事处置,便没再理会。

此后,雪茶因得知仙草又有了身孕,不免又往紫麟宫多跑了两回。

这日雪茶仍旧去紫麟宫,又坐了一刻钟才回乾清宫来,不料还没进殿,就听见里头有熟悉的说话声响。

雪茶心头一惊,早听出是安安的声音,忙先问门口的太监:“四公主来了多久了?”

太监回答道:“已经来了有两三刻钟了。”

雪茶犹豫着,竟不想进殿去,便在门口徘徊,心想着早知如此,该在紫麟宫多呆一会儿。

不料正在这时候,身前殿内便出现了安安身着红衣的身影。

虽然大病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四公主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精神,再加上一袭红衣映衬,很有些艳光四射之意。

乍一照面,雪茶竟觉着刺眼,便忙揣着手往旁边退开了一步。

安安迈步出门,笑嘻嘻地瞅着雪茶道:“小太监,你怎么才回来?”

雪茶哼了声:“我什么时候回来,难道还要向四公主交代吗。”

安安笑道:“咦,你好像很反常啊。”她说着竟上前一步,倾身打量他。

雪茶见她靠近,鼻端便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当下不由地往后仰身出去,又道:“公主,这是在乾清宫,你知道点儿规矩。”

安安道:“我又怎么了?”

雪茶皱眉,扭开头去说道:“你若是见完了皇上,就请去吧……”

安安打量着他冷然的样子,笑说道:“你这个小太监,我先前病了的时候,你还特意去探望我,那会儿对我那么好,怎么这会儿又变了脸了?”

不知为何,雪茶的脸上立刻红了,鼓着嘴不做声。

安安见他揣手站着,样子虽别扭,看着却加倍可爱,当下抬手戳了戳他的细腰,道:“你是怎么了?莫非是谁得罪了你?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雪茶给她戳中,吓得踉跄后退,几乎跌在身后的门扇上。

安安吃了一惊,忙过去想扶住他。

雪茶却已经扶着旁边小太监的手站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不敢劳烦。”说完之后,转身匆匆地进殿去了。

安安看着他狼狈逃窜似的样子,不由笑道:“真是有趣,主子是那个样子,奴才又是这个样子。”

她意味深长地抬手抚了抚下颌,才转身去了。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过了新年。

拓儿又长了一岁,仙草的身子也慢慢地沉重起来。

此刻宫内却紧张的很,原来是颜贵妃已经到了临盆之期。

太医说就在这几日里,所以一时一刻都要警惕准备着。

除了宫内所派的嬷嬷、宫女太监等,颜家也特意送了几个人进宫来,贴身照顾贵妃。颜珮儿之母也特向皇帝请了旨意,暂时在富春宫内住了下来。

这日在富春宫中,颜珮儿吃了半碗汤水,便又斜斜地躺在了贵妃榻上。

颜母从外而来,见状便上前问道:“娘娘可是哪里不受用?如何只吃了半碗汤?”

颜珮儿闭着双眼,并不做声,颜母温声劝道:“娘娘好歹为了腹中的龙嗣着想,总该多用些才好。”

“我实在吃不下,”终于颜珮儿轻声开口,说道:“心里堵得很。”

颜母倒也会意,便轻声道:“娘娘许是有心事,可如今正是关键时候,还要先放宽了心才好。”

此刻,颜珮儿才冷笑道:“我熬了这么久,好好的身子成了现在的样子,前日照镜子,整个人面目全非,怪不得皇上也不常过来了,这一次如果是生下个皇子,一切倒还值得,倘若是个没用的女孩子……容貌也都变的这样,以后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颜母忙道:“阿弥陀佛,娘娘千万别说这话,您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我如果能心想事成,紫麟宫那一大一小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颜珮儿咬牙道。

颜母吓得回头,见左右无人,才放低声音道:“娘娘慎言,若是给人听了去,岂不是……”

“谁敢多嘴,”颜珮儿心中烦恼,又道:“再说,听了去又能如何,难道皇上这会儿还能把我打入冷宫吗。”

颜母无奈,只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娘娘心里不痛快,按理说,太后便是颜家的,按照太后生前的意愿,明明是要让你做皇后的,可是偏偏总差那么一口气,如今,皇上更是再也不提此事,反而一味地宠着紫麟宫的德妃娘娘……”

颜珮儿听到这里道:“本来以为我怀了身孕,表哥自会对我另眼相看,兴许会立后,可谁成想,这件事还没影,那贱人居然也有了身孕,这简直是在跟我对着干。”

颜母无话可说:“娘娘息怒,这次若生下皇子,咱们家里再使一把力,未必不成的。”

颜珮儿却更加烦恼,皱眉道:“又何必说的这样,要想使力早就使了,为什么之前不催着皇上立我为后?颜家也替皇上做了不少事情,十四叔又是皇上最重用的人,他难道就不知道跟皇上多吹吹风?哼,我看十四叔也是偏向着紫麟宫那狐狸精的。”

颜母迟疑了会儿:“你十四叔为什么对德妃这样好?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吗?”

其实正如颜珮儿所说,其实颜家也早有营造舆论,联合朝中大臣催请皇帝立后的意图,但是在家族内部商议的时候,却给一个人阻住了。

这人自然正是颜如璋。

颜珮儿听了母亲问,更加烦恼,给颜母扶着艰难地翻了个身:“谁知道,那狐狸精私底下的手段多着呢,谁知道十四叔是怎么给她勾住了的。”

颜母也不由地有些生气,道:“到底是颜家人,怎么不向着自己家,反向着别人?改天少不得我跟如璋说一说,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颜珮儿本想阻止,但转念间却只一笑,淡淡道:“十四叔是个自有主张的人,只要他认定了的,就算整个颜家反对,只怕也无济于事。”

春日多风多雨,颜珮儿身上十分不适,终于这天雨过云收,便起意出宫散心。

太监抬着肩舆跟随,颜贵妃却因为在宫内总是坐着躺着,很不耐烦,便有意要走一走。

毕竟太医虽叮嘱她不宜多动,但适当的活动一下筋骨却也有益于分娩。

将到宝仪门的时候,突然间听见汪汪的声音传来。

颜珮儿道:“哪里来的狗叫声?”

身边的宫女忙道:“想必是原先太后宫内的那只平安,之前给皇上抱回了乾清宫。”

“它怎么又跑出来了?”颜珮儿漫不经心地问道,“别跑丢了,看看捉住了,给皇上送回去。”

正说着,就见平安从宝仪门外跳了进来。

身边的太监便上前欲去捉平安。

只是还没靠前,就见从宝仪门外又跑进一个小小地身影来,满脸笑容,居然正是拓儿。

颜珮儿一见他,顿时皱了眉头。

拓儿本是满脸笑容,蓦地看到有这许多人在跟前,一愣之下,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了。

但很快,拓儿看着颜珮儿,又看向那些捉狗的太监,以及地上乱窜的平安,双眼慢慢睁大。

拓儿本能地往前走了数步,却又停下来。

这会儿跟随他的太监也纷纷跑了出来。

见状留了几个照看拓儿,又有几人上前,想把平安带回来。

此刻跟随颜贵妃的太监们也要去捉平安,两下的人堵住,平安汪汪乱叫,左冲右突,最后居然跑向了颜珮儿。

颜珮儿见它来势很快,略微有些心慌。

她是个大家闺秀,向来并不喜欢这些猫儿狗儿,何况是这种随时可见的土狗。

当初颜太后在的时候,还可以随口奉承,现在太后都不在了,自然也不必装了。

当下喝道:“快!快拦住它!”

身边的众人忙不迭地拦在了颜珮儿身前去捉平安,平安见这么多人围堵,也有些畏惧不安,追逐中竟然张开嘴露出牙齿,吼吼做声,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队伍中有个小宫女见状害怕,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碰了颜珮儿一下。

颜珮儿还算镇定,忙扶住身旁的嬷嬷想稳住身形。

谁知那嬷嬷偏偏已经退到了肩舆旁边,她只顾看前方的平安,不留神给地上垂着的绳索绊了一下,顿时大叫了声,摇摇晃晃,将要跌倒。

在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叫声中,颜珮儿也给带着、身不由己地随着往后倒了下去。

第 203 章

颜珮儿倒地之后, 在场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大家胆战心惊,纷纷地涌上来围住。

有人大叫太医, 有人扶着贵妃,勉强将她抬上了肩舆,返回富春宫。

没有人再理会平安, 连跟随拓儿的众太监也都惊呆了。

平安突然落单,孤零零站在宫道上, 左顾右盼,直到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那道小小身影。

狗儿这才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向着拓儿跑了过去。

拓儿俯身把平安紧紧地抱住, 明澈的眼睛里竟满是忧虑。

众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心中却也猜到是闯了祸了。

大家彼此相看,便道:“先送殿下回紫麟宫, 告诉德妃娘娘此事。”

贵妃本就是待产的时候, 这样一惊动,便腹痛起来。

勉强给抬回了富春宫后, 已经疼得大叫不止。

太医们围上来七手八脚地诊脉,留守在富春宫的产婆们也忙查看情形。

见将是个要生的样子, 当下忙吩咐准备热水等物。

又派人去乾清宫禀告皇帝, 速请圣驾前来。

恰好小国舅也正在乾清宫中, 闻讯之后,便随着皇帝急速赶来。

还没进内殿,就听见颜珮儿哀声惨呼的声音。

只是这会儿还并没有开始接生, 皇帝径直入内,颜如璋却犹豫着在内殿门口停了下来。

里间太医们迎着皇帝,飞快地说道:“贵妃受了惊吓,又因为摔了一跤,不免动了胎气,幸而、暂时并没有大碍。”

皇帝还未说话,里头已经有人告知了贵妃皇帝驾到。

这会儿江贤妃早第一个到了,正陪着颜母在床边守着颜珮儿。

听见皇帝驾到,两人忙起身接驾。

颜珮儿则挣扎着叫道:“皇上!”

赵踞忙来至榻前,却见颜珮儿满头的汗,原本绝色的容貌竟像是褪色的花瓣似的,凋零憔悴,那双眼中也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看着甚是可怜。

看见皇帝的一刹那,颜珮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抓住赵踞的手腕:“表哥!”

赵踞忙握住她的手:“朕在这里。你觉着怎么样?”

颜珮儿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哭道:“表哥,我疼的厉害。”

赵踞道:“别担心,太医方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

颜珮儿道:“可我怕的很……”她顿了顿,哭着叫道:“都怪我、怪我不该出去!不出去就不会有事了!”

雪茶见她满脸汗泪,忙呈上一条帕子给皇帝。

赵踞握在手上给她轻轻地擦拭,一边温声道:“珮儿,事到如今不要多想别的,只安心地配合太医跟产婆们,好生把皇嗣生下来。”

颜珮儿哭的颤抖,直直地看向赵踞:“表哥,万一我、我……”

皇帝忙止住她:“别胡说!朕还等着你好好地给朕生下个皇子呢。”

颜珮儿眼睛一亮,忍痛问:“表哥你也盼着、我生下皇子吗?”

“这是当然,”皇帝看着她微微一笑,“所以你要听话,知道吗?”

颜珮儿看着皇帝的眼神,突然喃喃道:“我还以为、表哥只喜欢德妃的大皇子……”

皇帝皱皱眉,似笑非笑道:“你若再胡说,朕可就生气了。”

颜珮儿跟皇帝说了这几句话,心中也随之生出了一丝希望。

这会儿腹中的剧痛加倍的滚滚而来,她惨叫了声,几乎晕厥过去。

眼见是要生了,皇帝只得起身也来到外间。

颜如璋正等在那里,也一反常态地有些坐立不安,不停来回踱步。

见了皇帝出来,颜如璋忙问:“皇上,贵妃怎么样?”

赵踞说道:“人还算精神,看着没有什么大碍。”

颜如璋心头略宽,听着里头的哭叫声,实在不忍,便又往外走了几步。

赵踞在圈椅上落座,默然不语。

颜如璋定了定神,才也重新返回,轻声道:“皇上您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好地会给平安冲撞了。”

原来两人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内侍将发生的事飞快地禀告过了。

听了小国舅的话,赵踞看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颜如璋喃喃道:“我只是觉着,这件事好像透着些古怪,贵妃久不出宫门,今日才出门,就出了事,幸而是有惊无险,倘若摔的再重一些,或者因此造成什么后果……”

他看一眼内殿,勉强止住话锋。

赵踞心头一沉。

但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只淡淡然说道:“怕是你想多了,跟随贵妃的有十几个人,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一件意外罢了。你也不用过于忧心,珮儿会没事的。”

颜如璋苦笑道:“是。可是、我第一次听见女人生孩子,真的……”

若不是因为里头的是颜家的人,颜如璋早就出言告退了。

赵踞“嗯”了声,却因为他这句话蓦地想起了仙草。

当时她生拓儿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事后听谭伶等说起当时的惊险,连呼吸都仿佛给人夺走了似的,幸亏是上苍庇佑。

正在相顾无言的时候,外头道:“德妃娘娘到。”

赵踞略有些意外。

不一会儿,果然见仙草扶着小慧的手走了进来。

三个人照面,颜如璋先行礼。

仙草却看着赵踞,焦急地问道:“贵妃怎么样?”

赵踞道:“太医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微受了些惊吓,如今正在里头……”

仙草迈步便要往内去,赵踞忙站起身拦住她:“你做什么?”

仙草道:“我、我去看看贵妃啊。”

赵踞低头看着她:“你是担心贵妃?”

仙草一愣。

先前陪同拓儿的人带了他回紫麟宫,便将路上跟贵妃狭路相逢,平安受惊,贵妃跌倒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仙草听了后,心寒彻骨。

她看看拓儿,又看看他身边的平安,并没有说别的,只吩咐谭伶好生地看着,自己却往富春宫而来。

仙草的确是担心颜珮儿的。

怀孕之人的辛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孩子更似鬼门关似的。

就算并不喜欢颜珮儿,但是仙草感同深受,却绝不想她在这上头出事。

如今听说是平安惊吓了她,且平安又是拓儿带着的……仙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担心,害怕,惶恐。

这会儿听见赵踞问,仙草终于回答道:“是。”

竟然没有勇气对上皇帝注视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