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以我身我魂换取。

——她终于握紧了青色的剑柄——

“汝可知,汝所斩之物为何?”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斩掉的是什么。

亡灵无声回应了剑的询问,在她答出的一瞬间,青色的光芒席卷而来!

羽张剑像流水一样从她掌中溶开,将她包裹起来,无法形容的感觉轰然席卷——

她的一切感知,与天之尾羽张剑完全同步了。

不是“羽张迅”而是“天之尾羽张”。

礼子终于看到了羽张两千年来所凝视的世界。

——她看到了“根源”。

此世的“根源”,或者说,“历史”

那像是巨大的洪流又像是一个宇宙,那又像一本书,还像一个厚厚的有无数层的派。

那是生命,是血,是哀歌,是欢笑,是卑劣,是光荣。

那是过去,那是现在,那是未来。

那是森罗万象。

然后,在宏大的“历史”之中,她看到有一条漆黑的“扭曲”。

那条扭曲的根源,就来自于她脚下的“子宫”。

那是黄泉津神,母神的诅咒与愤怒,成为了“扭曲”,如同一枚毒针,钉在了此世之“根源。”

在这一瞬间,礼子“看到了关于这个“世界”与这个“根源”的所有一切。

过去所有世,现在所有世,未来所有世。

高天原之世,常世之世,根之坚州之世。

她看到了所有,“虚妄”与“真实”。

礼子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一斩下去,将会斩断的所有一切。

她要斩断这个“扭曲”,那么,必将斩断与这“扭曲”相关的一切——

她听到了羽张的声音,就像是从她自己的脑海里发出的一般,又像是她自己所说。

“吾允许。”

她手中的剑,就此斩下。

“根源”与“扭曲”在羽张剑下,就像是被炎刃切入的牛油一般,轻易斩开。

无数“历史的碎片”迸飞而出!

被斩断与修正的,有友情,有亲情,有爱情,有此世之一切。

她看到朗子的笑脸,古实阴郁的表情,穿着红裙的母亲,青服的羽张,这些碎片崩碎飞开,在“历史”之中化为沙粒、微尘,最后消失于无。

她斩断“扭曲”,也斩断了“羁绊”

那些因扭曲而生,与她相关的“情感”从她颊边掠过,飞散,消失,不复存在,而每飞散一点碎片,她的记忆就随之消去,意识也开始朦胧。

因为,“宗像礼子”本身,是为了对抗“扭曲”而降生,所以,她本身也是“扭曲”相关的一部分。

——这才是挥动天之尾羽张所需要的,真正的交换。

少女的亡灵亲自斩断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一切,她将不存在于此世,而她也遗忘所有。

青色的长剑终于斩断了“扭曲”。

她最后斩断的,是那个红发的,被她称为丈夫的男人,向她张开双手微笑的姿态。

啊啊,我的愿望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啊,尊。

青裙的,少女姿态的女神,眼角兀自带着未褪的鳞片,她伏在爱人的胸口,说,尊,汝应安命无恙。

宗像礼子抱住她的恋人,悄声低语,尊,你要好好活着。

即便经历了两千年的时光,多纪理也好,宗像礼子也好,她们的愿望有且只有一个。

尊,无论如何,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死亡,毁灭,甚至于,从未邂逅。

“宗像礼子 ”的意志,就此湮灭。

“扭曲”被一剑斩断。

有青色的星光,渗入了“扭曲”漆黑的核心。

这是一个漆黑而死寂的空间。

有个小小的少女蜷缩在死寂空间的一隅,抱着膝盖,默默啜泣。

忽然,这个空间里就有了小小的星光,青色的,像是夏天的萤火虫。

小女孩楞了一下,她好奇地看着星光,一时之间被迷住了一般,忘记了哭泣。

星光轻动,慢慢地凝成了有着淡色眼睛和长发的男人,小女孩看到男人,立刻兴奋地扑了过去,被男人抱了个满怀。

“羽张!”小少女脸上的泪痕犹在,却在男人怀中露出了璀璨的笑容。

她抓着男人的头发,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这个地方了,什么都没有,无论她怎么哭都没有人来。

抱着她,听着她可爱稚气的唠叨,男人的面孔上浮现了一线温和的轻笑。

“伊邪那美,我不是来了么?”

他抱着小女孩,慢慢向外走去,说来奇怪,小女孩无论如何走不出去的漆黑空间,在男人面前,却仿佛无物。

空间里渐渐开始有光,渐渐温暖,羽张对怀里的小女孩说,“抱歉啊,伊邪那美,这么久才到达这里,让你痛苦了。”

“?”小女孩不太懂的侧头,她看了一眼前面越来越亮的光,下意识的抱紧了羽张的颈子,她问,羽张,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我们早就该去的地方。”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问,“哪里冷么?”

“那里很温暖。”

“哪儿只有我一个人么?”

“不会的,大家都在那里。”

“那……”小女孩迟疑地看着他,“羽张也在么?”

“啊,我在的。”男人这么笑着说,前方已经毫无阴霾,雪白色的,j□j一般的光喷涌而下,丰美而温暖。

“我们一起去那里,永远都在。”

羽张这么说着,抱紧了她,走入了雪白的光中。

“羽张,你爱我吗?”

“爱啊。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青色的星光从“根源”喷薄而出,随即散开,融入被“扭曲”划开的“历史”,那漆黑的伤口,慢慢消失。

青色的星光从“根源”离开,继续飞散,它飞向整个世界,像是一层温暖的膜,不为人知的笼罩而下,将一切伤痕慢慢湮灭。

——诅咒的大母神就这样被解放,诅咒平息,“扭曲”,就此彻底消失——

神的归于神,人的归于人,即非神也非人的,归于虚无。

一切终于回归。

万物归于平静,“根源”再无扭曲,“历史”也终于正常的流淌。

诸世皆无。

“羽张,你爱我吗?”

“爱啊。你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我……做梦了。”在早餐的餐桌上,宗像家年仅七岁的独生女,一本正经地对母亲说。

跟宗像先生是青梅竹马,大学毕业就嫁过来,贤惠又擅长做菜的宗像太太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从小就品貌端正,在餐桌上从来不说话,这次难得的起了话头,作母亲的饶有兴趣的解下腰上的围裙,坐到了女儿旁边,顺手在丈夫递过来的碗里添了一碗汤。

“哦呀,那礼子梦到什么了?”

“……不记得了。”沉默了很久,小女孩没什么表情地这么说着,随即垂下眼,像是完全忘记了自己起的话题一样,喝完牛奶吃完饭,背起书包,准备去上学。

外面的天空异常的碧蓝,天空的边缘蓝得现出了一线青痕,礼子坐上校车,开始翻手里的单词本:今早学校有英语抽考,她并不打算让出第一的位置。

小小的女孩低头背单词,车外路边小巷,一个母亲牵着短发女孩的手去上学,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黑色短发的小女孩虽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却也记得该应付的时候就嗯嗯几声,母亲很是满意,就这么牵着她,和载着礼子的校车背道而驰。

——这不过是成长中一个极小的插曲,发生在一个极平常的日子,是人生这么漫长的旅程中一个微不足道,连波纹都算不上的蜻蜓点水。

然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名门宗像家唯一的女儿,总得有一个配得上她的璀璨人生。

宗像礼子会交很多朋友,或许在国中那年,会有一个有着少年气质,梳着黑色马尾的少女,因为搬家的缘故转入她的隔壁班级,但是那和她没有关系,她们只会在学校里抱着书本,彼此擦肩而过。

她或许会在十四岁那年,误入这个偌大的城市某个不知名的酒吧街,那大概是个湿润着的秋日下午,树叶微黄,空气里有下雨前的味道,在一个岔路口,她发现自己走错路,果断抬手叫了一辆的士,飞奔回家,而窗外,街道的另外一边,红发的青年懒洋洋的朝朋友的酒吧慢慢走去。

他们就此错身,彼此不识,毫无关联。

这就是一个又一个,本来就应该毫无关系的人生。

大家过着本来该过的生活,所有人都很幸福。

这个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

终章后的尾声

周防尊在三十二岁那一年,摊上了一桩人命官司。

作为镇目町混混老大的周防尊表示,他干混混这么多年,才摊上一桩人命官司,真是太不科学了。

对于这种发言,他的学长兼好友兼副手草薙出云先生表示去你妈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出云还是竭力为自己被诬陷的好友选了一个他力所能及最好的律师。

尊对此不置可否,他在审讯室里无聊的转着手上的镣铐,看着出云走出去的那扇门,说不清是在发呆还是在想事情。

过了片刻,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通过传音气孔,他听到有清脆的高跟鞋声踏踏而来,尊无聊地抬起眼皮,看到一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站在玻璃的对面,向他礼貌的微一点头。

“敝姓宗像,宗像礼子,您好,周防先生,我是您的律师。”

就在周防尊会见他的辩护律师的时候,蹲在关押所门口,周防尊手下三号人物的八田美咲接正给女朋友打电话,已经是个青年了却偏生孩子长相的八田跟对面在家自建购物网站,赚得盆满钵满的女朋友絮絮叨叨地说,早点睡觉,我这几天回不去,你记得吃东西,接的出去晒太阳……

电波那头正歪着脑袋,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短发女孩啧了一声,不耐烦的挂断电话,噼噼啪啪地在键盘上敲打了一番之后,有点悻悻然的还是关掉了页面,随便打开冰箱吃了点什么,爬回了床上。

星光璀璨,天空是深深的青色,连星光都仿佛是青色的。

星光透过落地窗,从天空射落的时候,短发女孩感觉到似乎有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古实啊,这样就对了,在对的时候,和对的人相遇,彼此相爱,并不伤害。

她咕哝一声,翻过身,把自己裹了起来。

然而,这些都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