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祈祷神灵可以护佑她养的家畜。家里的丈夫病重,孩子还小,她就指望这养的家畜可以换钱,给丈夫看病,抚养孩子了。

“呼哧哧…”

猪圈里面的猪呼哧呼哧急促地喘息着,无力地趴在地上,对摆放在旁边的食物连看也不看一眼。旁边是东娘用豆饼、青菜和剩饭熬制的饲料,平时是不会如此奢侈,给猪吃这些东西的。只是最近猪懒洋洋的,不爱吃东西,鸡鸭不断成群死去,让东娘心中不安,特地弄了一些好吃的东西给猪改善生活。

猪圈中的几头猪就是她全部的希望了,以后丈夫治病的药和一家人的食物,就靠这几头猪。

一头肥胖的大白猪倒在了地上,东娘的心像刀割一般,她急忙跑了过去。猪翻着白眼,无力地在地上抽搐着,痛苦地哼哼。东娘也无力地坐在地上,这样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家畜的死亡。

这样死掉的家畜只能深埋,是没有人敢吃的。附近的村镇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家畜遭遇了同样的下场。

“天啊,是瘟疫,是瘟神来了!瘟神啊!为什么…”

东娘无神的眼睛看着一头曾经肥壮的猪倒在地上抽搐着,痛苦地吐出白沫,最后死去。

汤阴县是东丽城附近的一个县,瘟疫从这里蔓延开来,很快就传播到了东丽城。瘟疫就如同乌云一般,沉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没有什么比瘟疫更加令人恐慌的了。就算是战争,也会有人活下来,但是瘟疫会毫无差别地夺取所有的生命。

虽然现在死的还只是一些家畜,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人。很多瘟疫,会先在动物中传播,然后波及人。

艳阳当空,虽是晴空万里,空气中却浮动着一股燥热的气息,不见一丝风吹过,连路两旁的草木都显得无精打采,更别说是人。宽敞的官道被太阳晒得白茫茫一片,偶有一两队车马经过。若非不得已,谁也不想在这炎热的午后赶路,而更愿选择在树荫下避过烈日的风头。

上官紫燕边策马前行边不顾形象地用衣袖扇着风。尽管如此,她额间还是布满了香汗,几缕被汗打湿的发贴在面颊,一张俏脸热得嫣红,好似春日晕染开的桃花,俏皮中添了几分娇媚。

她悄悄打量着坐在马上与她并行的青翊,他依旧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如玉的面庞未有丝毫倦色,微微上扬的薄唇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连他座下的马都毛色油亮,精神饱满的模样。上官紫燕不明白,他为何就能随时看上去都那般神清气爽,仿佛老天格外眷顾,让他免受酷热的摧残一般。

“小燕子,你可是被我迷住了?你若要看,我真的不介意,你大可光明正大说出来,又何必偷偷摸摸?”

青翊清朗的声音传来,虽未转头,却可见他唇边笑意更深。上官紫燕杏眸一瞪,气恼地移开视线,直视前方,辩驳道:“你少臭美,就你那副皮相,即便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亦不会迷恋上你!”

上官紫燕一席话说得甚是违心。青翊生得如何,皆是有目共睹。一路行来,不时有各色女子纷纷注目,更有大胆者,毫不避讳频送秋波,都让上官紫燕一一恶狠狠给瞪了回去。上官紫燕心中理直气壮得很,他们此去京城,赶路时间紧张,哪有工夫给他去招惹那些烂桃花?为了不耽误上官凛准时上任,她自有责任挡掉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

“哦?”青翊挑眉,露出饶有兴味的神情,“小燕子,切记话不可说得太满,小心日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人斗嘴间,上官凛已上前几步赶到他们身旁,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示意道:“紫燕、青翊,那边有处茶棚,不如我们也去暂且歇歇脚,饮杯茶,稍解暑热再前行。”

“哥哥这个提议好,我们就来比比,看谁先到。”

上官紫燕说完,便迫不及待打马前行,顷刻间已跑出老远。上官凛与青翊对视一眼,无奈摇头而笑。

这是个路边茶棚,并不大,仅有三张方桌,为路过的行人提供茶水和简单的食物。简陋而单薄的茅草顶棚,只能遮住可怜的一点阳光,客人寥寥无几。见三人拴了马走进,伙计立即满面笑容上前招呼:“请这边坐,您几位来点儿什么?”

“泡壶茶水即可。”上官凛拿出些碎银,放在桌上。

伙计眉开眼笑迅速收了银子,爽快道:“稍等,这就来!”

说罢,回身往铜茶壶里添了些热水,又在三人面前各摆上一只茶杯,不多时便蓄满了三杯茶水。上官紫燕看着面前褐色浑浊的茶水,皱起秀眉,虽然茶杯飘着淡淡的茶香,但是这种东西无论如何她也喝不下。

上官凛有些口渴,也没多看,端起来喝了两口。上官紫燕吐吐舌:“哥哥,这种茶水你也喝得下,我真佩服。”

上官凛尴尬地含着一口茶水,喝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勉强咽了下去,还好茶水并非苦涩难喝,带着一丝甜腻腻的涩味,虽也尚有一丝茶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上官凛再喝一口了。

伙计颇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见也没有别的客人可招呼,索性站在一旁,与他们攀谈起来:“您几位看样子是远道而来吧?不知要往何处去?”

上官紫燕抢先答道:“去京城。”

“上京?那可是要经过前面的东丽城?”

青翊颔首:“正是,此处距东丽城可还远?”

“再行不足半日即到。”伙计又向前凑了凑,面露紧张道,“不过,我劝你们绕过东丽城,另择路去往京城。”

“东丽城虽非上京唯一道路,但若要绕路而行,少说也要平白多出三日路程。”

上官紫燕听闻青翊的话,连连摇头:“那样耽搁太久,伙计,你倒是说说,东丽城为何去不得?”

“唉,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我们这儿十里八乡,几十年也未曾有过大灾大难,怎料汤阴县突然之间就闹起了疫病,不几日的工夫,便传遍了临近地方,东丽城也未能幸免。最初还只在牲畜之间蔓延,现下连人都染上不少,听说各处皆开始有死于疫病之人。”

“你说汤阴县?”上官紫燕忽然扬高的声音把伙计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点点头。上官紫燕一把抓住伙计,拉到近前追问:“附近可是有个什么医馆还是山庄的?”

“姑娘您说的是名医山庄吧?”

“那里可有姓白的人?”

“名医山庄的当家人就姓白,现任庄主名唤白清远。”伙计不敢有丝毫怠慢,老老实实回答。

上官紫燕终于放开被勒得面色涨红的伙计,喃喃道:“白清远,那就是了…”

“紫燕,你是否认得此人?”见上官紫燕反常,上官凛关切地问。青翊也凝望上官紫燕,静静等待着答案。

“是我师兄,当年他在师父那里与我一同习武两年有余,后来被一封家书召回家中,便再没回来过,直到我离开同哥哥你前往安平县。”上官紫燕想了想,又补充道,“师兄医术高超,却从未详细说过自己出身,只在临行前叮嘱我说,日后若要寻他,就去汤阴县名医山庄。”

“这可是小燕子你孤陋寡闻了,据我所知,名医山庄不仅誉满武林,就连在京城之内亦有很多名医出自那里。白家世代行医,不仅医术了得,悬壶济世的医德更是有口皆碑,朝廷都对已故的老庄主白朗礼遇几分。”青翊插话说道。

“那还用说?名医山庄在我们这里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经常给穷人免费看病和发放药品,不知救了多少百姓的命。”伙计说到这儿,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就拿这次疫病来说,他们打开了山庄别苑,专供收容染病之人,隔离治疗,且分文不取。”

“看来紫燕有个了不起的师兄。”

上官紫燕此时却全无自豪的心情,秀气的双眉紧锁,担忧地自言自语:“疫病若真这样厉害,师兄会不会有危险?”

“行医应以仁心而居,随时有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觉悟。”青翊道。

“不行!”上官紫燕忽而双拳一擂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微微颤动,“我要去名医山庄看望师兄!”

“姑娘,您要三思啊,这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伙计忙劝说。

上官紫燕双目灼灼,闪动着坚定的光芒:“不亲眼确认师兄的安全,我无法放心离开。”

“也罢,我们就走上一趟。”

上官凛了解自己的妹妹,她一旦决定之事,便很少轻易改变。更何况,上官紫燕虽对情爱懵懂,却甚重朋友、家人之间的感情,他明白无法阻止上官紫燕。

依据伙计指点的道路,三人策马又行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名医山庄的门匾之下。名医山庄位于汤阴县不远的半山中,周围苍翠环绕,幽然天成,仿若这暑热中的一隅绿洲。此时,三人所站之处,乃是庄外的山门,红漆金字的门楼高大醒目,却并不张扬于外。

“这里就是名医山庄?”上官紫燕下了马,以手遮阳,仰头问道。

“应该没错,我们再向里走走看。”上官凛也改作下马步行,将缰绳牵在手中,“只是不知还有多远。”

青翊忽而凝神倾听,沉声开口:“有人出来了。”

三人索性原地不动,引颈观望,静待来人出现。果然,片刻之后,一辆马车缓缓而来,车前一人骑着一匹金棕色大马,后面还跟随着几名仆从。

等一行人走近些,上官紫燕脱口叫道:“师兄!”

似是听到上官紫燕的呼唤,马上的男子加了几鞭,顷刻间便赶到他们面前,看到上官紫燕,男子眼角眉梢皆染上掩不住的惊喜。

“师妹,真的是你?”

男子飞身下马,走向上官紫燕,不敢置信地细细打量。这男子一袭青色衣袍,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不同于青翊的洒脱不羁,更多了几分阳光的明媚味道,只是眼底露出掩不住的疲惫之色。他正是名医山庄的当家人——白清远。

“白师兄,好久不见,你可好?”又逢故人,上官紫燕忍不住喜形于色,拉住白清远的衣袖叙起旧来,浑然忘记了男女之别。

白清远也不拉开她,反而抬手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宠溺之情溢于言表。他温和笑道:“紫燕还未改变,只是几年没见,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可师兄你看上去却瘦了很多,是否最近太辛苦?疫病之事,我们路上都听说了。”

白清远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忧色:“这次确实有些棘手,你是为此事而来?”

上官紫燕摇摇头:“我同哥哥进京赴任,经过此地,想起师兄你提及过住在附近,又听闻疫病横行,担心你所以特来看望。”

“算你这小丫头还有良心,不然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我回家之后,曾派人回师父那里寻找过你,你却已离开,师父亦不清楚怎样才能联络到你。”

“当时哥哥要去安平县接任知县一职,走得匆忙。”

白清远抬起头,望向上官紫燕身后的两个男人,询问道:“紫燕,这两位是?”

未等上官紫燕回答,上官凛上前一步,抱拳一礼:“在下上官凛,小妹从师时,承蒙白公子照顾,不胜感激。”

“上官大哥客气了,唤我清远即可。”白清远还礼微笑,“早听紫燕提及,有位才识过人的哥哥,今日才有机会一见。”

“哪里,清远你才是年轻有为,已然撑起偌大的山庄,悬壶济世。”

“你们两个还要互相吹捧到几时?”上官紫燕的声音插进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

“小燕子,你又打算拉扯着人家一个大男人到什么时候?”

青翊的声音低缓而轻,口气却隐含些许不快。经他一提,上官紫燕才意识到自己还不合时宜地拽着白清远的衣袖,忙脸一红,松开了手,还不忘嗔怒地瞪了青翊一眼。

“紫燕,这位公子是…”

“不相干的路人罢了,师兄你无须管他。”上官紫燕余怒未消。

上官凛从旁解释:“青翊公子在安平县帮了我们不少忙,正巧他也要去往京城,顺路同行。”

白清远与青翊相互打过招呼,但二人神色之间相互估量,皆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见几人介绍完毕,一直等候的马车车帘才被掀起,一道温婉悦耳的女声适时传出:“清远,可是遇到了朋友?”随着话音,车中先跃下一青衣双髻的丫鬟,接着,一名身着淡紫色罗裙的女子躬身而出。这女子面容姣好,虽算不上明艳照人,却透出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

一旁的家仆忙摆上踏脚凳,让女子步下马车。奇怪的是,先前那丫鬟并不上前搀扶,只漠然立于马车边,观望着紫衣女子自己缓缓落地,没有半分服侍之意。紫衣女子向几人微微俯身行礼,望着白清远柔声提醒:“清远,时辰差不多了,若再不赶往别苑,恐病人们要等太久。”

“言之有理,婉秋你先回车上,待我安顿好几位朋友,我们马上出发。”白清远说着,转向上官紫燕三人,歉然道,“现下庄内有些忙碌,我还要赶往别苑去探望病人及发药,暂且安排你们住下,待晚膳时,再好生招待各位。”

“师兄,你有事先去忙,不妨事,我们借住一晚便走。”

“这可不行,紫燕你既来了,就多待上几日。”白清远深沉的目光中柔情涌动,落在上官紫燕一张俏脸上。

上官紫燕连连摆手:“我们怎能在最繁忙时留在这里打扰你?再说,距哥哥上京赴任也没多少时日了。”

“这问题等我晚上回来再作商议。”白清远并不让步,看来是打定了主意不放上官紫燕马上离开。他自仆从中唤出一名老者,沉声吩咐,“白管家,你今日就不用一同去别苑了,先领几位贵客回庄里安排好住处,再备上一顿丰富的晚膳洗尘。”

“是。”白管家简短应道。

道别之后,白清远匆匆上马带人赶去别苑,上官紫燕他们则被白管家带往名医山庄。却不承想,山庄内亦是风起云涌,终牵扯出一桩桩诡异案件。

直到被带入名医山庄,上官紫燕才感受到山庄确实很大,庭院间被重叠曲折的回廊隔开,若没有人领路,怕是真难以在这一道又一道的门廊中辨清方向。院子里并不华丽,一草一木却都显得别具匠心,雅致而赏心悦目,简朴中透出主人淡泊之心性。听白管家介绍,庄内随便一株不起眼的花草,皆可能是名贵的药材,有人专门打理。

傍晚时分,上官紫燕他们被仆人带到用餐的花厅,白清远已等在那里,身旁还有白天曾见过的紫衣女子。他们都换过了衣物,正在铜盆中仔细清洁着双手,屋内浮动着一股氤氲的蒸醋微酸的味道。

“师兄,这是在做什么?”上官紫燕疑惑地问。

“消毒。”白清远接过一旁丫鬟递上的帕巾,擦干手上的水渍,耐心地解释,“疫者,感天地之戾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从口鼻而入。我们接触过疫病之人,虽遮起头脸和双手,用以防止病气侵入,但未敢保证万无一失,每日结束后,必须要用艾叶浸水洁净周身,并配合熏蒸之法,再以醋反复将手洗净,不可掉以轻心。”

“行医者真是辛苦。”上官紫燕感慨。

白清远微微一笑,关切地叮嘱:“你们也要多加小心,稍晚我会派人煎好苏合香丸的预防药剂给你们送过去,并燃上青木于诸位寝室,去浊臭之气,除邪秽之雾。”

上官凛谢道:“有劳清远你费心了。”

“无须同我客气,紫燕也不是什么外人,再说,既来了名医山庄,就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中,有何需要尽管提出来。大家别站着说话,我们先入席再叙。”

白清远说着,招呼众人入座,待上官紫燕三人坐定之后,他才在上官紫燕身边坐下,而他的另一侧,便是那紫衣女子。紫衣女子一落座,便柔声吩咐丫鬟们依次摆上酒菜,俨然一副熟稔模样,不禁引来其他人好奇注目。尤其是上官紫燕,一双眼眸扑闪地望着紫衣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兄,这位莫不是你的妻室?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紫衣女子闻言,娇羞地红了脸庞,白清远则干咳几声,显得有些尴尬。

“看我,一时给忙忘了,这位姑娘是何婉秋,亦是出身医药世家。”

“那和白师兄你,岂不正好门当户对?”上官紫燕俏皮一笑。

白清远忙否认道:“我与婉秋只是家父过世前定下的亲事,尚未完婚。”

他一番带有明显辩驳的话语,未来得及细想便脱口而出,惹来席间几人反应不一。何婉秋面色一白,低垂下眼帘,神色中流露出些许失落,但很快被她掩饰起来。青翊则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把玩着眼前的酒盏,看似不经意,心中却仿佛喝了净手用的蒸醋一般,稍有点不是滋味。

唯有上官紫燕毫无所觉,依旧心无城府继续道:“婉秋姑娘既已住在庄里,想必也是好事将近。”

“婉秋此次前来,是为帮忙治疗疫病,才在这里暂住几日,并非紫燕你所想那般。眼下庄内事务繁多,又哪有时间来谈及婚事?”白清远说罢,像是怕上官紫燕围绕这个话题追问不休,忙举起筷子示意,“莫光顾着说话,先吃东西,别把酒菜放凉了,紫燕,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鱼,尝尝庄内厨子的手艺如何。”语毕,夹了一块清蒸鱼肉,放入上官紫燕碗中。

“谢谢师兄。”

青翊以手掩口,刻意干咳两声,上官紫燕莫名其妙地望向他:“你不舒服?早些时候还好好的,要不要师兄给你看一下?”

“不用,我好得很。”青翊悻然答道,之后伸出筷子,带着几分怨气用力戳向鱼盘,也夹了一大块鱼,埋头吃起来。

“你吃慢一点儿,又没人和你抢,活像饿了几辈子似的。”上官紫燕瞪他一眼,换来青翊的冷哼。

见自己善意的提醒换来不屑的反应,上官紫燕也索性赌气般不再开口,一顿饭就在各异的心思中进行了大半。

许是从方才的情绪中调整出来,何婉秋将筷子置于桌上,缓缓开口道:“清远,明日再去别苑,你是否去看看清云?”

“今日一直都在病人那边忙碌,确实忽略了清云。”白清远似乎也不再有胃口继续进食,面容中爬上一抹愁绪,“清云身体怎样?”

“清云有我照顾,病情还比较稳定,你不要担心,专心诊治病人即可,但也要自己多休息,注意身体才是。”

何婉秋一席话进退得宜,贤惠中透出体贴和关心,白清远感激道:“这几日多亏有婉秋你的帮助。”

何婉秋温柔一笑,刚要说话,却被忽然从旁冲出的一人打断,正是白天同在马车上的青衣丫鬟。待几人看清时,她已从丫鬟的队列中来到饭桌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碧,你这是做什么?”白清远诧异地问。

小碧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声音中带着哽咽:“大少爷,今日见到二少爷,觉得他气色甚不如前些天,越来越差了。”

“胡说什么!小碧,你可是在说何小姐所言有虚?少爷在和客人用膳,几时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懂规矩的丫头,还不快退下!”未等白清远出声,站在一旁的白管家已厉声斥责。

“无妨,小碧,你先起来。”白清远摆手阻止了总管,“你自幼跟随侍候清云,想来也十年有余,自然一片忠心,如此做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何错之有?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便是。”

小碧站起身,清秀的脸上仔细看去并无惧色,反显出一股坚毅:“大少爷,病人固然重要,但二少爷毕竟是唯一同您有血脉关系的亲人,奴婢大胆恳求您去看看二少爷。”

白清远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和颜道:“这话也有道理,我明日便去探望清云,小碧你忙前忙后照顾清云,不因他的病而有嫌隙,想必也累了,无须在这儿候命,先去歇息吧。”

小碧并不推辞,只欠了欠身子行礼之后,便转身向内堂走去。好似在宣告着她心目中的主人唯有白清云一人,除对白清远仍有些敬意,其他人皆无法驱使她分毫。

青翊手执酒盏,薄唇边含着一抹浅笑。他可没错过小碧离开前扫向何婉秋的目光。若他没眼花,那一瞥中暗暗透出的些许不屑,颇值得玩味。看来这名医山庄,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处处宁静祥和。

上官紫燕却无法像青翊一样悠然,待小碧的身影消失,她忙出言询问:“师兄,你们口中的清云是何人?既被称为庄内二少爷,莫不是你弟弟?”

“不错,家父虽为神医,诊治天下疑难杂症,但也并非无所不能,先后娶了两位妻室,都早年病逝,无缘共白头,只留下我与清云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哀恸之下,就没有再娶,自几年前父亲病逝之后,也就剩下我与清云二人。当年将我从师父那里召回的家书,便是父亲临终托付清云和名医山庄给我,因此我一直未能再回去跟着习武。”

“但方才听闻言下之意,清云可是患了病?”上官凛亦问道。

白清远沉痛地颔首:“怪我没照料好清云,才会让他在查看病人时不小心感染了疫病。”

“疫病横行乃是天灾,又怎能怨师兄你呢?”上官紫燕宽慰白清远,“清云的病严不严重?听茶棚伙计说,这次疫病甚是厉害。”

“疫病之疾,能否根除,只能依据个人体质,尽最大之努力了。”

白清远低回的叹息幽幽回荡在花厅内,良久不散,仿若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得心中透不过气来。为了缓解略显压抑的气氛,何婉秋起身柔声道:“莫说这些了,我去让厨房再加几道菜,大家多吃一点。”

“婉秋说得甚是,你们来得不巧,无法带大家去附近游玩一番,下次有机会必定补上。”

何婉秋快步走远,上官紫燕才不拘小节地拍了拍白清远的肩,衷心感慨道:“白师兄,你爹也算是为你选了个好女子,我看何姑娘宜室宜家,与你很相配。”

“何姑娘举止大方温婉,颇有大家闺秀气度,不像某人总是毛毛躁躁,白兄有福气。”青翊在一旁喝净杯中最后一口酒,不急不缓地附和。

任再糊涂之人,一听便知青翊言下之意。上官紫燕还未想好怎么反驳,白清远已然急急道:“我对婉秋只有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并无他意。”

“如此好的姑娘,师兄你却不喜欢,真是可惜。”上官紫燕双手托腮,喃喃自语。

一直保持沉默旁观的上官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为妹妹的迟钝叹惋。但感情二字,还需两情相悦,无论是青翊抑或白清远,皆是一表人才,百里挑一的人中翘楚,可若上官紫燕无意,他人也勉强不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亦只能选择静观其变。

夜晚的微风无声地吹拂着院中的花草,仿佛无数随风起舞的少女,身姿影影绰绰。白天还烈日当空,酷暑难耐,怎料一入夜云层竟遮住了满天星月,朦胧中,唯有偶尔穿透云朵的暗淡的光。

名医山庄的一隅,除了风拂草木的沙沙声,四下静谧一片,冷清得不难看出这院落鲜少有人至。在今晚的夜色笼罩下,似乎越发萧瑟。

忽然,窄路旁的树丛里剧烈摇动了几下,沙沙的声响更加紧凑且清晰。继而,传出两声沙哑的猫叫。停顿片刻,又是两声。奇怪的是,这叫声长短相同,高低不变,间隔一致,极有规律。但因树丛的掩映,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一阵急促的脚步踏着碎石路而来,尽管来人极力放轻了步子,但在这连风声皆听得一清二楚的静夜,依旧难以完全隐藏。那人在树丛前驻足,许是听到了声音,猫叫也随之戛然而止。

“你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自树丛中放大,拨开面前的草木走了出来,站到另一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