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想附和着笑,可心里不高兴,笑也笑得敷衍难看。

终于挨到傍晚各自散了,柳芙回到于归院,依旧没精打采。

顾晏今儿回来得早,天没黑,他就回后院来了。

“今儿没应酬?”

看到了人,柳芙起身迎过去。

顾晏喝了些酒,但人却是清醒的。

“已经应酬了几日,也差不多了。”顾晏其实不耐烦应酬那些,不过是不得不去,这才在外面喝了几天酒。

柳芙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儿了,忙说:“已经让金雀儿备了醒酒汤,你喝了醒醒神。”说罢,给金雀儿递个眼神。

顾晏望着她。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顾晏看出她脸色不对,“不是已经不气了吗?”

“爷,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柳芙鼓足了勇气,她也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我……”

“四爷,四奶奶,醒酒汤来了。”金雀儿端着汤来。

顾晏接过碗来喝了后,才抬起黑眸重新望向妻子:“有什么事就说吧。”

柳芙倒是没着急说,只认真问他:“你喜欢儿子还是闺女?”

顾晏微怔了一瞬,继而眸子亮了几分,忽然就笑了起来。

他平时稳重严肃的时候多,像这样笑得似个孩童般,还从来没有过。

“你有了?”

他做梦都想做父亲,想要一个身上流着他们血液的孩子,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完整的家。

之前因为一直没动静,他就算喜欢孩子,也不敢催。

“我……我没有。”柳芙连忙否认。

怕他高兴过头,后面会失望更重。所以,她立即又说:

“爷,我可能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我做不了母亲。”她这样说着,自己也有些哽咽起来。

但是她不想哭,及时忍住了。

她觉得心涩得难受,她喜欢小孩儿,她想要。她特别喜欢三哥三嫂家的皎姐儿,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要抱抱亲亲。

她早就想着,如果跟他过下去的话,将来也定要生一个那样的。

可是现在,不管她跟不跟他过下去,她这辈子可能都再无机会做一个母亲了。

她很绝望。

顾晏是理智的,他思维混乱,不过也只是一瞬的功夫。

“一辈子不可能再有孩子?这是谁说的……”他语气尽量轻柔。

自然放松的语调,带着些许不信,倒是让柳芙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明茹说的,不会有假。”她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有些期盼着的。

他在她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无所不能。

或许……他有法子?

顾晏说:“齐姑娘虽然医术高超,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也无需放在心上。你还年轻,好好养着身子,将来调理好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

柳芙说:“明茹也是这样说的。”

顾晏抬手,缓缓送到她面前,轻轻捏了下她脸。

“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那一日她是真的气,但是后来渐渐的想通了后,其实也就不气了。

她也的确是怕前世的那个他,但是有些话说开了,也就不是那么怕了。

只要他不是真的想对自己下毒手,她就不怕。

“我已经不气了。”柳芙说,“那你打我板子的事情,我还记着。这个阴影,一辈子都不能好了。”

顾晏说:“你要是心里真过不去这道坎,我也让你打回来。”

“啊?”柳芙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怎么打?”

“你还真敢想着打回来?”

柳芙忽而泄了气:“是你自己说的……”又嘀咕,“这样逗人很好玩吗?”

顾晏只笑着,并不说话。

笑了一会儿,又伸过手去,将来搂进怀里来抱着。

只是,在柳芙看不见的时候,他眼里的笑意,一点点凝重起来。

他的眸子透黑犀利。

这绝对不是一个善意的笑。

第71章

到了六月里,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傍晚时分,顾晏回府, 顺便从齐家医馆接了妻子一起回来后,带着妻子去了静心院。恰好, 顾旭与叶氏夫妻也正在大夫人这里请安。

大夫人本来与顾旭夫妻相谈甚欢,但是听得丫鬟们说顾晏夫妻也来请安后, 脸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叶氏望了自己夫君一眼, 低了头, 并不说话。

倒是顾旭,劝着自己母亲道:“四弟与弟妹对母亲素来恭敬孝顺, 还望母亲可以不计较一些小节。”

“罢了罢了。”大夫人到底也不愿母子成仇,想着既然如此,便也由着他们去吧, 于是让丫鬟们去请了人进来, 她才又对顾旭夫妻道,“好在他们不是嫡长子与嫡长媳, 否则的话,咱们国公府,非得毁在他们手里不可。也罢,既然老夫人喜欢她,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免得大家都不高兴。”

正说着, 顾晏柳芙走了进来。

两人朝大夫人行了礼, 而后, 顾晏道:“杭州来信了。”

“你说什么?”大夫人本来脸上还有几分严肃与不满,一听儿子说杭州来了信,她大喜过望,“可是你舅舅的亲笔书信?你妹妹到了吗?信上怎么说?”

“是大舅的亲笔书信。”说罢,顾晏从阔袖里掏出信件来,递过去,道,“这一封是给母亲的。”

大夫人忙不迭颤着手打开信封,迅速扫了两眼,而后笑起来。

一边看信一边说:“你们大舅说,旻姐儿已经安全抵达敏恩郡王府,也已经妥善安置了,让我们尽管放心。还说,往后每个月都会来一封信,旻姐儿自己也会写信来,旻姐儿的信就夹在郡王府的信封里。哦,在这儿……”大夫人从几页信纸间,找到了女儿的,忙展开来看。

越看,脸上笑容就越多。

“这是旻姐儿亲笔写的,旻姐儿信上说,她外祖母和两个舅母都很好,让我们不要担心。还说,她会乖乖听话,再不会做傻事来叫我们担心了……”

大夫人忽而眼圈红了,哽咽起来。

叶氏忙说:“娘,这是好事啊。您快别哭了,一会儿,咱们去告诉老夫人去,让她老人家也安安心。”

顾旻走的是水路,京杭大运河,所以行程快了不少。三月顾家人送她出发的,这才六月不到,急信便送来了。

本来大夫人心中对幼子是有些意见,觉得他不顾规矩,太过宠溺他媳妇了些。不过,如今见他带着女儿的信来,又见女儿已经安顿好,心中高兴,连带着那点怨愤之气也没有了。

“那走吧,咱们这就去老夫人那里。”

一起去老夫人的福寿堂略坐了会儿,之后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去。

等回了于归院后,柳芙已经累得不行了。

丫鬟们早就备好了热水,两人洗了澡洗了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后,便坐在内室的窗边吃瓜。

窗户开着,热风伴着花香吹进来,很是舒服。

柳芙盘腿坐在矮几前,翻开账本,开始对账。富阳那边,每个月准时准点都会送了账本来。

再有,她也打算再京城开一间药材铺子,最近常去齐家医馆,也是想与齐明如学点辨识药材的本事,好为将来做准备。

顾晏洗完澡出来,见妻子认真忙着,他走了过去。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的吗?”他一边轻柔的说,一边伸过手去,将她面前的账本拿来,“白天已经够累了,回来就好好歇着。这些账,也不急在这一时。”

柳芙伸手问他要:“你还我!我就快对好了,还我!”

顾晏严肃望着她道:“再不听话,下回不准你出门。”

柳芙其实想让自己忙碌一些,忙起来了,才能忘记那些糟心的事情。

只要她一空闲下来,就会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柳芙不说话,但是她也不爱搭理他了。

于是,顾晏就道:“明天我有点时间,会带你去你母亲那儿。”

柳芙这才朝对面看去。

顾晏将账本阖上,搁在桌角,手肘压着。

纵然柳芙如今出门得勤,但是也不能天天出门。跟着顾晏出去,再是方便不过。

不再只想着孩子的事情后,柳芙最近心态已经摆平了很多。

次日去了郭氏那里,她依旧如往常一样。

倒是蓉姐儿,近来越发爱闹脾气,蓉姐儿还念着自己爹爹,不想母亲嫁旁人。

柳芙心里,对她爹爹是又爱又恨的。

就因为一个苏姨娘,她与母亲吃了多少苦。

“好了蓉姐儿,你别闹了。”柳芙虽不会去找父亲大吵大闹,不过,近来也因为子嗣艰难的事情,她不爱再见父亲。

她心里虽然暗怪他,但也到底顾及着他老人家的身子,这件事情没告诉他。

郭氏心中也是憎恨柳重山,虽听了女儿的话,没将此事告诉他。不过,这几个月来,柳重山再上门来,她都是派人去将他打发走了,不让他进来,她也不想看到他。

“姐姐,娘跟爹爹又吵架了。”蓉姐儿低低说,“爹爹来了好几回了,娘都避而不见,娘只见姚伯伯。”

柳芙扯了下嘴角,面上笑容有些嘲讽。

“既然娘不想见爹爹,那指定是爹爹做了什么事情惹娘不高兴了。”柳芙半蹲着,语气倒是还算平和,“蓉姐儿,娘不会害你的,姚伯伯将来也指定能对你好。”

“那爹爹也不会害我。”蓉姐儿小声嘀咕,委屈极了,“而且我……我也想爹爹了,可娘不让我见。”

“蓉姐儿,你听娘的话。”柳芙已经有些不耐烦哄妹妹了,“姐姐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不许惹娘不高兴。让我知道你再不听娘的话,姐姐往后再不给你买好吃的。”

蓉姐儿正委屈着,家里的一个丫鬟跑来说:“大小姐,柳老爷又来了。”

“请他离开吧,我娘不想见他。”柳芙这样说,又加了一句,“你也告诉他,说娘既然已经与姚伯爷要成亲了,请他往后无需再过来,免得惹人闲话。”

“是。”丫鬟应着去了。

午后顾晏来接妻子回去,却在郭宅外面看到自己岳父。

顾晏负着手,往郭宅里看了眼,这才转身朝胡同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重山知道他这是有话与自己说,且他此番来郭宅,真正说起来,也是寻他来的。

董绣春搭了县里的车来京城,找到他那儿去,说是她娘犯了事,被县衙门抓起来了。定的死罪,秋后问斩。她说她娘是冤枉的,她花钱各种找关系打探消息,最后探得那位洪老爷也遭遇了与娘一样的事情……

她就知道,肯定是柳芙干的。

她没了法子,只能来找柳重山。

柳重山起初根本不想管的,他与苏氏,早就断了。她如今是死是活,是坐牢还是问斩,他都不想再管。

可董绣春就是不肯走,赖在他家门前,顶着烈日跪了一天。最后晚上,他怕出人命,这才让下人让她进去。

听了她说的后,今儿一早,他便寻来了。

顾晏停住脚步,望向柳重山道:“岳父莫不是为了那个苏氏而来?”

柳重山虽说是顾晏岳父,但毕竟是商人。在顾晏跟前,态度极为恭敬卑微。

“苏氏背叛秋后问斩,此事……是不是与顾四爷有关?”

顾晏道:“是。”

柳重山立即抬眸,看了眼跟前的年轻人,心里十分不明白。

若是因着从前的事情,他该早就动手了才对,如何会等到现在。

若不是因为从前的事情,那么还能为着什么?

顾晏也不想与他兜圈子说那些废话,只道:“本来娘子看您老人家上了年岁,不欲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既然找了来,想必心中还是有些念着那位苏姨娘。”

说到这儿,顾晏声音越发阴沉下去,他轻轻抿了下唇,才继续道: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相瞒的……苏氏还曾是您老人家妾氏的时候,她管着柳家一应大小庶务,于是一日三餐,在岳母与娘子的饭菜中下药。”

“如今,岳母与娘子子嗣艰难。”

“你说什么?”柳重山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顾晏黑眸眯了下,盯着柳重山看,目光阴鸷。

“不确定的事情,我也不会下手。他们的确是被冤杀了人,但也算是罪有应得。”顾晏顿了顿,说,“你既已知道真相,就不必再进去,免得惹娘子不开心。”

柳重山自是信了顾晏的话。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下如此狠手。

“您老人家回去吧,烈日当空,别伤了自己身子。”

柳重山被晒得头晕,转过身去,脚下没稳住,险些摔倒。

顾晏扶住了他,又喊祝安,让他亲自送人回去。

顾晏接妻子回去后,一起歇了晌。等起来后,顾晏对妻子道:

“你收拾收拾,等过几日,带你去杭州。”

柳芙睡眼惺忪,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听说要带她去杭州,她立即来了精神。

“去找小姑?”柳芙问一句后,人也挨着过去了,“你真打算带我去啊?你不是才当上状元郎嘛,怎么陛下也舍得放你走?”

顾晏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知道什么?”柳芙眨眨眼。

顾晏说:“我将因何而得封异姓王,你会不记得?”

柳芙眨了眨眼睛,她忽而想起来了。

前世的时候,这位顾家四爷高中后,就被陛下派去江南查贪腐案。后来回京,就受封异姓王了。

听他说要带自己出去,柳芙心情特别好,便故意说:

“那个时候咱们都和离了,你过你的富贵日子,我过我的普通平民日子,我才没有关注过你。所以,你为什么会封王,我怎么知道?”

顾晏却笑起来。

他点点头说:“好,好啊,很好。既然如此,那我看也不必要带你去了。”

说罢,他“嗖的”一下就站起身子来,迈着腿要往外面去。

柳芙不干了,紧紧抱住他手臂。

“爷,我想起来了,我刚刚睡懵了,没记起来。”她赖在他身上,眨巴眼睛,可怜兮兮的,“那你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家吗?你这一去,得好几个月。几个月见不着我,你不想吗?”

顾晏道:“我想!我想有什么用,有人并不将我放在心上。”

“所以,与其站在她面前惹她不高兴,不如自己躲得远远的。”

“夫君!”柳芙知道他这是有些气,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气,便也哄着他说,“那你都打过我,让我气气你不行啊?你现在也忒小气了些,心比针眼还要小,真是连皎姐儿都不如。”

“你拿我与小丫头比。”顾晏也不是那种气性小的人,方才只是与她玩闹。

他笑了起来,手摸摸她脑袋。

“好了,既是说了带你去,便一定带你去。就这几日就要动身,我先去与母亲说一声。”

“好。”柳芙黏着他,蹭了蹭,“你去陪着母亲说说话,我去小厨房帮帮忙,晚上炖汤给你喝。”

一听说她要炖汤,顾晏下意识滚了下喉结。

提醒说:“记得少放盐。”

“哦。”柳芙应得轻飘飘的,“上回不是忘了嘛,这回一定不会放同样的错误。”

柳芙是爱玩的性子,想着这辈子都没去过杭州了,便心痒痒的期盼起来。

人一高兴了,整个精神都好了起来。

顾晏去静心院与大夫人说了此事,大夫人说:“正好,你此去,可以看看你妹妹。”

“儿子也正有此意。”顾晏默了会儿,又说,“小芙与旻姐儿虽说有些不和,但毕竟是姑嫂。富阳的时候,也是一起呆过的。儿子想,这回带了小芙去,让她住在舅舅家,也正好与小妹做个伴。”

大夫人心知肚明,她轻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是已经做了这个决定,现儿来,不过是跟我说一声罢了。就算我反对,你也不会听我的话。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做那个恶人了。只是有一点,不管怎样,这回你必须护得你妹妹周全。若她再有半点闪失,我拿你是问。”

顾晏起身,抱拳说:“儿子明白。”

大夫人又提醒:“你此去,万事也需要小心些。”

“是。”顾晏应着。

*

而此刻皇宫里的勤政殿,顺王过去的时候,定王也在。

看到定王在,顺王原本急匆匆的步子明显一滞,继而笑着走进去。

先朝上头高宗请了安,被免礼了后,才转身看向一旁的定王。

定王原是坐着的,在顺王走进来的那一瞬,已经站了起来。

“二皇兄。”定王微颔首,喊了顺王一声。

顺王道:“你我亲兄弟,何须这些?”

说着,顺王也朝定王抱了抱手。

“老三你先回去吧,朕有事与老二说。”

“是,父皇。”定王走到正中央来,朝高宗行了个大礼,这才又冲顺王拂了拂手,而后离开。

“父皇,您找儿臣前来,不知为的何事?”

高宗指了指一旁说:“你先坐下来再说吧。”

“多谢父皇赐坐。”顺王笑着,而后一撩袍角,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高宗道:“朕今天才叫了顾家的老四进宫来,有件差事,要他去江南走一趟。叫你来,是知道你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这回的差事不简单,你也跟着一道去,或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顺王笑着道:“父皇抬举儿臣了,若说游山玩水行,这办正事……儿臣怕会拖了澄之后腿。”

“在朕面前,你就别装了。”高宗忽而严肃了几分,语气也有些强硬起来。

顺王见状,自然就不敢再嬉皮笑脸,不自觉就坐正了身子来。

高宗又说:“你就当做自己是去玩儿的,凡事有澄之在,想必也用不着你。朕只是想着,你素来聪颖,又与澄之自幼便有默契。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一个亲王,也能顶事。”

“是。”顺王站起身来,一一应下,“儿臣谨遵父皇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