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娘子想着回去,定要拉着也不怎么笑的虞姐姐,对着镜子练练怎么个笑法才得体才好。

她们跟着夫人久了,日子平淡如水,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这下奴仆们各有想法,许双婉也是没去怎么看她们,她现下还在宫里,这来来去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贵人,还是小心小意些好。

不多时,她们一下去,出了聚芳园的园门,不等她派人去寻,阿莫就在园门边等着她们,道长公子已经在大门那边等她们回了。

许双婉点点头,就随他走。

她没出声,反倒是虞娘子加快了两步,走到阿莫身边,问:“长公子那边如何?”

“甚好。”阿莫看了她一眼。

平日,虞娘也不是这般多话的人啊?今日怎么会想起问长公子的事来了?

阿莫还不知聚芳园的事,东宫太子的宴跟太子妃的宴是两个宴,距离也远,这其中发生的事除了与太子通气外,太子妃也不会让多嘴舌的人去太子宴上嚼舌根,所以阿莫还不知道,霍家那位霍莹姑娘又来事了。

不过,等他们走到大门边,在门边等他们的宣仲安却从太子那边的人那里知道了一二,因此从来不怎么发问的宣长公子还多嘴问了几句东宫中人他家少夫人的表现,听到少夫人什么也没说,为着今天皇太孙百日宴的面子忍辱负重后,他还笑了笑。

遂,一到了马车上,他就问少夫人,“当真是忍辱负重?”

“呃?”少夫人没听明白。

“我听说霍家那一位,嗯,叫什么来着?”

许双婉有点明白了,“霍莹。”

“又咒我死了?”

许双婉点头。

“你忍辱负重忍下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这时,见他掏出药瓶吃了颗药,还从马车置放的盒子当中捏了颗腌梅往她嘴里塞,她张口嘴先吃下,见他没咳,她去摸了他的手,把她的热手送到他袖中暖着他的冷手,她用舌尖抵了抵酸酸甜甜的梅子,舔了舔,才道:“算不上,明善夫人说来日会给我个交待。”

说罢,不等他接话,她跟自己道:“不给也无妨,来日我给。”

“嗯?”

“我自己给我自己要的那个交待…”

“凭何?”宣仲安头靠在了比他矮小甚的妻子肩上,用冰冷的鼻子触了触她温暖的脖颈。

“让她嫁不出去,是不是个法子?”许双婉跟他说,也跟自己说:“不过,她这样的人,如果有家里帮扶着,外人的闲言碎语起的作用不大,但我总觉得,她这样的人,总有一天,她搬起的石头会砸到她自己的脚。”

许双婉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法子,但她倔强地认为,霍莹那样的,是走不了长久路的,她在他们归德侯府身上栽不了的跟头,早晚会栽在比归德侯府强的铁板上。

“嗯。”宣仲安低着头不舒服,干脆抬起头,把她纳入了怀中,把小火炉按在怀里暖着他身躯,“不用总有一天了。”

许双婉的腰被他抱得太紧,只能艰难地抬起头往后转,看向他。

“她已经砸到她自己的脚了…”宣仲安在她额上碰了碰,见她皱着鼻子又缩回了头,还嫌弃上了,就咬了下她的耳。

许双婉身上的羞怯,这些时日以来,被她这位长公子丈夫动不动就在她身上的动手动脚弄得有些麻木了,被咬了耳朵也不吱声,怕更动连鼻子都要被咬一口,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了一会心,才道:“已经处置她了吗?”

“差不多罢,你日后就知道了。”

“我听说,圣上还挺喜欢她。”

“听谁说的?”

“刚才宴会上的一些夫人。”

“跟你说的,还是偷听的?”

许双婉没说话。

当然是悄悄地偷听到的。

她还没跟哪个夫人关系好到她们能跟她说这等话,哪怕是认识的王大哥夫人也不可能跟她说这等嚼牙根的话。

“耳朵还挺灵的,哪只耳朵听的?”长公子开始找耳朵。

见她双耳都红了,他干脆两只耳朵都咬了一口,末了,咬到了她的嘴上,见她挣扎起来了才放过她。

“好了,好了,不动了…”见她眼睛都红了,宣仲安停了嘴上的动作,手上去没有,牵着她的手没放,“你看,动一动,我的手都暖了。”

许双婉气极,但她又不是个喜欢跟人使性子的人,这气极了,也只是瞪他一眼。

她样子小小,这厢唇红齿白,格外引人暇思,但再欺负下去,怕是要真掉泪了,宣仲安也舍不得,便干脆抱了她到身上抱着,把头搁在她肩上,舒服地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下来,许双婉过了一会见他老实了,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长公子长得冷冷淡淡的,为人也是,她以前以为他就是这般的人,高贵有礼但不易亲近,但嫁给他过了几天,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作弄起人来,比登徒子还孟浪,让她总是束手无措,无计可施,急了也只能当缩头乌龟,等他自己好起来。

**

从东宫回来没两天,府里长公子就去走马上任了。

许双婉在府里也是忙得两眼昏花,天天忙于府中钱帛之事,好在,归德侯府这些年也没什么产业了,除了府中的一些库存为数尚多,庄子田地留在外的没有几处,也没什么帐目,都不需要费神清算。

算出来的银子库存,是有一些的,这要是放到一般人家,是天大的一笔财富,但要放到富贵人家,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归德侯府除了老祖宗留下的那几箱珍贵物件,真没有什么是值钱的。

便连现眼,全府加起来,连婆母手上的也算来,拿出来也不到十万两。

这十万两,放到外面,连打点个像样的门路都不够。许双婉记得有一家走她家门子的关系,要她父亲给考绩的一位州官,光给门子的打点都是二万多两去了,这还是一个穷州的没有关系的小州官要句好话,给的孝敬钱就是这个数。

这十万两,要是仅在婆母一人手中只算是私房钱的话,还算是钱。

但在一个侯府当中,那是万万不够的,除非关起来过日子,没有人情来往,不送情,不还情的话,勉强能养着一大家子过个一二十年。

长公子与她的婚事就花了三万多两,这其中不包括修沁园的钱——沁园是早几年侯府就在后花园开始修建了,只是中途停了一阵,到两月前又临时加建了些时日赶出了全貌,看帐目是共拨出了三万多两,应该是最后一笔银子。

侯府现在算来最值钱的,就是这幢侯府了,至于手下的现银,都办不了几场盛宴。

而男人的事是说不准,像她大哥是有门路有家世,要了个肥差,几家送送也是二三十来万就出去了,长公子要是哪里要用到钱了,府里根本拿不出来。

公爹那,他是在京郊的一处官矿当中当个小监察,每月拿二十两的月俸,但从婆母那边与她说的话当中透露出来,说来公爹每月要从帐房里支走二百两。

想来也是,他就是只是个小监察,也是个侯爷,出去了请客吃饭,怕是他花钱的时候多。

而她那点嫁妆,就是临时加的那两层加到里面,也没多少。尤其加的那两层顶不上实钱,她去翻了箱子,那些物什名目好看,实质上都是以前许家库里压着的那些别人送来,又不合自家用的一些零零碎碎,光暗色的她目前穿不上的各色锦布就有各十匹,算来是五十匹,五匹一箱装了十个长箱来,算作了十抬的嫁妆。

母亲之前说是怕夫家不好用她的,也就不多给了,现在许双婉就是有那个心,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嫁妆实实算来,不太值钱的物件太多,真正的能拿出用的银钱太少。

算来,往后她要是有女儿,还得趁早做打算。

娘家的事,许双婉也不去多想了,但没忙两天,许府那边又来了帖子,说大老爷要请姑爷过去叙叙旧,说说话。

之前她归这回了娘家没几天,许家就送了帖子过来,只是那时候他们要去各家谢情,就去信拒了。

许府这是第二次下帖子了。

许双婉接到帖子,也没去问这几日回来就是倒头就睡的长公子的意思。

他这两天半夜还起低烧,累极还不敢睡得太深,老抓着她的手问是什么时辰了,等寅时一到,不管烧退没退,他穿起衣裳就要往外走。

许双婉每次送他出门,摸着他冰凉的手,连句话都说不出,而他也是只能给她一个累极的笑,连逗都不逗她了。

连洵林看在眼里,都因心疼兄长变得乖巧至极。

她自己写了信,道明了长公子新上任太忙之事,写了让父亲多多体谅之话,也说了以后要是得空了,她必与姑爷上府向父亲长辈致歉的话来,写罢,她又检查了一遍,看口气恭顺无甚不对,方才上蜡封信着下人送过去。

那厢许府,许冲衡看了信怒不可遏,顺手就甩了许曾氏一巴掌,对着她吼骂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果然是无心无肺、无情无义之辈,连父母都不认的畜牲!”

许曾氏被他一巴掌打得愣了,当下回过神,二话不说,尖叫着朝许冲衡冲了过去:“许冲衡,我忍你很久了!”

**

许府的事,许双婉没两天就知情了,是她姐姐给她递的信,说了因她之事,父亲跟母亲吵闹了起来的话。

她信后也是劝妹妹,说了如若家中不是太忙,还是要顾及一下父母感受,顺顺他们的意,不说让父母高兴,也要让他们和睦才好的话。

许双婉没回这封信。

过了两天,许双娣没收到回信,也是在家中呵笑了一声,也不再去信,她等着她妹妹来求她。

不过,她又往许家回了一趟,煽风点火地跟她父亲说道了几句她早看出了妹妹是薄情寡义的话来了,把许冲衡惹得更是怒火中烧。

但到了许曾氏那边,已经丢了管家名份的许曾氏看着云淡风轻跟她说“妹妹只是暂时鬼迷了心窍”的大女儿,许曾氏疲倦地道:“你妹妹不是个傻的,你是什么人,她只是心里不说,不是看不明白,你惹怒了她又能得什么好?你以为你把她耍得团团转,但现实呢?现实是你现在要巴着她,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她不搭理你,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要巴着她?”许双娣听了怒了,她愤怒地看着她偏心眼的母亲,“说的什么笑话!我家康郎得圣上圣心,早晚会得大位,岂是她那痨病鬼丈夫一家能比的?我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身上有什么是我可图的?我哪样是比不过她的?”

“你不认,就算了。”许曾氏闭着眼,叹了口气。

这几天在家里大斗,她也累了,现在,只要不惹着她,她也不多管闲事。

这父女俩想闹,就闹去罢。

这些日子,没了人在她身边说“母亲别哭”,哭醒了也没人帮她擦眼泪,她也倦了。

第30章

“什么我不认?”许双娣说着鼻酸了起来,声音也凄厉了起来:“祖父母和父亲喜爱的是我,你瞧瞧她是什么东西?嫁出去没两天,连父母亲人都不认了,你还帮着她!”

女儿说着哭了起来,许曾氏看着她就是哭泣也带着三分姿容的脸,无可否认,老太爷跟老夫人是喜欢她,尤其是她的父亲,从小就很疼她。

但为何不喜欢乖顺温婉的次女呢?就是她讨外人喜欢,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呢?

无非就是这个双娣,在他们身边说了话罢了。

她也是听老夫人说过的,说双婉在外面只会奉承别人,在家里就没那么尽心了——双婉不尽心?她要是不尽心,会谁有个好坏都去问一问?哪怕是二房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会关怀,也会在她们面前额外做小,更别说老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了,她稍有点不适,双婉是头一个亲自去问的,端水煎药更不在话下。

可小女儿做得再多又如何,抵不过几句馋言。

至于大女儿,许曾氏何曾不明白她?

她万事都要争个高下,可惜,她适婚那几年,那几家比许府高的门楣就不曾往许家走动过,说出来的无非是等两年,双婉成龄了,要让她入她们家的门当媳妇的话。

双婉十一二岁就被人看中了,引起的不是长姐的与有荣焉,而是嫉恨,更是暗中与她那个相交好的好姐妹嘲讽那些夫人们眼光也不如何,这一嘲讽,就彻底断了她入高门的路,那程阁老的孙女转头就把她卖了——她在那几家夫人面前的名声也是完全毁了,更没人敢要她这种媳妇了。

她先前是当自己有手腕,还能与程阁老家的孙女当手帕交,回头也不忘跟家里人说道妹妹只会跟那些官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称姐道妹,是个眼皮子浅没心气的,她倒好,交了个能配得上她心气的,回头人家转头把她卖了,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管把气撒在妹妹身上。

真是她费尽心思想高攀的人家,都是看不上她,好不容易上赶着拿首饰花样结交的一个,回头就帮她卖了,而她妹妹,即便是与侯府结了深仇,人家也要就此非求娶她不可,六宝凤冠,八抬大轿,迎她入府。

她去不了的东宫,她妹妹嫁进侯府没几天,就去了。

大女儿嘴上不在乎,心里还难道不在意这个?她刚回夫家没几天又跑回娘家进馋言,这不是嫉妒得发疯了那是什么?

当她这个当母亲的还看不明白她?

许曾氏都明白。

不过她只是觉得老爷从小偏爱双娣,未尝会因为这个就不会喜欢双娣了,再则她也试探过,老爷对次女的事情听都不爱听,她说穿了,无非也是让丈夫觉得她太偏心眼小女儿了,怕更会引起他对双婉的憎恶,她也就没了说的心思。

她不说,主要也是给大女儿留脸,毕竟,双娣也是她的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看她还哭上了,她也叹了口气,还是先低了头,“你又何苦?说来,当初也是我们不要她的。”

“要不要,是她说的算吗?”许双娣见母亲低了头,心里舒服了些,但口气依旧不好,“父亲说她的话难道错了?她要是有情有义,怎会在有余力帮扶娘家的时候,连伸个手都不愿意?”

你有余力,也不见得帮了我什么,每次回来,只管找理由往我手里抠银子,我要是求你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话,银子翻个倍不说,还得我口气软,你又何曾帮了我什么?只当我管家手上有得是钱,却不曾花过心思帮我守着这管家之位,许曾氏看着大女儿,也是笑了,“是啊,你说得对。”

劝不听的,不劝了,也教不明白的,要是教得明白,早就教明白了。

许曾氏现在也不求这大女儿什么了,许冲衡来不来她的房她也无所谓,管家的名份没了,她也没有来钱的来路,大女儿想要钱,只能找她爹撒娇去了,说罢她就站起了身,捊了捊身上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你要有空,就去你祖母那多陪陪她,你可是她的好孙女,既然又回娘家了,就好好侍候下老人家,尽尽你的孝心。”

说完她就往门边走,许双娣始料不及,等母亲走了都没回过神来。

**

许双婉这头很快收到了她母亲给她的信,信里说她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心。

采荷知道夫人写了什么后,不免雀跃:“夫人总算知道您的苦处了,心疼您了。”

许双婉点点头,把信收了起来,搁在了抽屉里,也没回信。

日久见人心,暂且如此罢。

再则,她也是听长公子说了,最近燕王携给圣上治病的药王要到,他与燕王有点闲隙,可能要出事,让她在家中好好呆着,听到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等着他派阿莫回来与她言道详细情形。

听长公子的口气,和她听到的事情,她知道稍有点不妥,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想,要是归德侯府提前应了死劫,娘家与他们这时联系过多了也不好,她倒不怕母亲他们回头再跟她来一次不相认,恩断义绝,就怕他们真与归德侯府沾上了关系,真受了牵累就不好了。

她是对许府没有太多帮衬之心,但她总归是许府出身,对他们也没有相害之心,与其他们事后懊悔不及,她不如先免了到时候他们再来的避之不及。

这厢,许双婉自嫁进来就跟着长公子东奔西走,又去了趟东宫,听了好几个人跟她说的那些话,这每一样都不平常,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新媳妇过的日子,不过这些时日下来,她惊了几回,她也就波澜不惊了,等他说归德侯府又要不好了,她也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觉。

哪怕断头,也可。

最初嫁进来,她还想长公子要是没了,她也会在侯府找条路活下去的,但实际情况比这严峻多了,嫁进来她才知道,侯府的命运是悬在了悬崖,躲过了就是活,掉下去了,就是全家都死,万没有她能苟且偷生的余地。但哪怕她已经预知到那结果了,她对即将要上断头台的感觉很淡,淡到深不过她夜里握着他冷手的感觉。

她丈夫夜里冰凉的手是真的很冷,往往她要暖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长公子身子是不好,他这晚一回来,一个老大夫带着两个徒弟也跟着来了,要给他煎药汤泡。

许双婉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大夫,知道这老大夫是以前侯府出去的老人,现在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的大夫,这次是来给长公子煎药汤的后,就多了心眼,寻了个名目把洵林交给了长公子,让他带洵林练字,她则带着人静悄悄去了厨房,想偷偷地学人煎药。

宣仲安听阿参过来说少夫人去厨房了,他失笑摇了摇头,“痴人。”

“痴人是什么?”坐在他腿上,在书桌上练字的洵林问。

“痴人啊…”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痴人就是那种定下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径直往下走的人。”

“那是好,还是坏?”宣洵林不懂。

“嗯,”宣仲安又想了一下,与他道:“是好的,对兄长来说。”

“那就好。”宣洵林听着,莫名松了口气,又要握笔写字时,他又回头问:“那嫂嫂是痴人吗?是兄长的痴人吗?”

宣仲安揉了揉他的头,“是。”

“那我要对她好。”宣洵林回过头去,自言自语。

**

这夜,长公子泡药汤的时候,让许双婉带洵林去睡。

许双婉先去哄了洵林睡觉,出屋往浴室走时,被阿莫拦住了,说是长公子让她去把他的衣裳备好。

“早备好了。”她说,接着避开他,往浴房那边走。

“长公子说,他出来了想喝茶。”

“我知道,已经让人在房里备了,他出来就能喝。”

“长公子说,说,他还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