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终于来了,她跟献宝一样地扯着儿媳妇看着绣着如意祥云图的襁褓,欢喜地道:“婉婉,你看好不好看?这颜色,你看行不行?”

“很好看,也很喜庆。”许双婉笑道。

见她说罢,婆母欢喜得又围着襁褓转了一个圈,乐不可支的样子,她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家家本有难念的经,她是知道的,她的婆母不擅家事,心地过于柔软到接乎软弱,但好在,长公子把这个家撑起来了,也把婆母的那位过于柔软的好心关在了内院。

而现在,他把这个家交给了她,婆母也成了她的事了。

许双婉坐下来,她没有跟她的婆母说起钟夫人跟她说的事,只是拉着婆母的手,跟她道:“等您的孙子生下来,您就是祖母了。”

宣姜氏连连点头不已。

“儿媳觉得,您会是个最慈爱不过的祖母…”

宣姜氏又笑着点头,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满是无邪,对着肚子说:“是呢,我会是我孙孙最好的祖母。”

见她什么也没多想的样子,许双婉又笑了起来。

她心里道,如此就好,以前长公子是怎么护着她的,以后她就怎么护着她。

为了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会跟长公子一块,把一切灾祸与劫难挡着外面。

这厢,洵林也跟新请的老师交完了功课回来,许双婉招了他进来,让他坐到身边,也把他的小手放到肚子上,低头跟他道:“你今天要教小侄什么?”

“我今儿学了八句,不,十句三字经了,我要教给小侄听,教不听,要打扳子!”洵林坐在了福娘给他搬过来的小板凳上面,对着嫂子的肚子,开始一板一眼地当起他小侄的小先生来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第44章

钟夫人的事,当晚长公子夜归回家,许双婉跟他提起了。

“怎么又来了?”长公子这回家刚洗上手,就听说钟家的人又来了,想也不想地道。

许双婉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钟夫人外甥女的事。

“这事没完。”待她说完,长公子也是洁好了手和脸,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摸了下她的肚子,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粥食已摆好,他坐下看了看,都是新鲜热乎的,应是厨房刚做好摆上来的。

他拿了筷子,同时把身边的椅子拉开,“过来。”

许双婉捧着大肚子过去了。

“给少夫人添碗饭。”长公子夜食习惯用粥面,但少夫人不行,喝粥没一会,肚子就又空了。

“是。”今日当值的是采荷,闻言还笑嘻嘻地看了她家姑娘一眼。

她家姑娘说就用跟姑爷一样的,可看看,这可是姑爷不答应呢。

许双婉脸有些红,抱着肚子往椅子上坐,宣仲安伸手过来扶了她,等她坐好,放下筷子正了正她的椅子,挪动间感觉这人是重了不少,颇有些满意地朝她点头:“是长肉了。”

许双婉怕他再说下去,这膳也不要用了,话也不用说了,顾不上害臊,连忙拿了筷子给他夹菜,“您快用。”

他用膳时,她也不再说话了,怕扰了他胃口。

这顿膳用的时间颇长,宣仲安倒是先用完了,就是许双婉用膳向来慢,尤其是吃米饭,她更是吃得精细,要嚼一会才咽,这用膳时间便长了,宣仲安等到她用完,才喝了碗里最后的一口粥,搁下了筷子。

下人收拾碗筷时,他扶了她起来,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晚上就凉快了不少,宣仲安是个闲时下棋看书,时不时会起走动一番思量事情的人,少夫人嫁了过来,只要他在家,就跟着他的习性走,这厢吃完饭,长公子就要从寝居这边,走到书房那边去看两行书了。

沁园很大,寝居与书房也有一段路,书房那是建在花园当中的小湖边上的,有那一汪湖水在,夏日更是凉爽,走去那边歇一歇,人也很是舒适。

这本是白日才做的事,夜里没有光,灯火再旺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但这阵子宣仲安每日回来得有些晚,大多时候早睡的洵林都睡了,这时候,也就少夫人能陪着他作这事了。

许双婉在路上跟他把钟夫人外甥女的事说了,宣仲安点了头,“你要是有心,就给老药王提一嘴就是。”

“那施家之事,除了钟夫人想的那法子,就没另外的办法可解了吗?”许双婉心下思忖了几番,还是问了。

她还是不忍。

“嗯?”

“妾身的意思是,施夫人的这几个儿女,就不能从施家分出来吗?”

“这事啊…”宣仲安低头,就着下仆打着的灯笼的那点火光看向她的脸,“你想帮?”

这时,许双婉却犹豫了起来,走了几步,她才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心地问:“能行吗?”

这算来,也是她多管闲事了。

宣仲安一笑,“可以。”

接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当是替你帮钟夫人一次,记住了。”

“那…”

“好了,为夫会替你解决此事。”

许双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希望她再多问,便马上不说话了,闭了嘴。

她沉默了下来,走了几步,宣仲安侧头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心里却不落忍了,开口道:“这种事做起来,说简单不简单,说麻烦也算麻烦,不过,要看谁去办这事,谁又能支使得动那些能办这事的人…”

这事除了他,也是有人不着痕迹地能办成,但能让当事人心甘情愿改局的,整个朝廷算起来,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他用的是他的身份手段,钟山强都处理不干净的事他出手了,如若这是钟夫人所求,那钟家确实是欠为他们开口的少夫人一个大人情。

“等事成了,你也不用跟钟夫人说这事是我做的,让她心里有数,默认了就好。”

“自然。”许双婉点头,这个她懂。

不用他教她也懂,她毕竟也是许家出来的,知道位越高,越不能给人嘴里留话。

世事不定,谁知今日下的锄头明天会不会挖到自己的脚,遂越大的官行事越是收敛,像朝廷那两位名相跟几位圣上身上的阁老,哪怕圣上那等名声在外,也不见他们格外骄扈,在外面也找不到几桩有关于他们的风声风语。

倒是官低一等的,狐假虎威,及时行乐的多。

许双婉也是知道,许家的胆也好,还是另几家已经被抄了的尚书家的胆也好,说来是圣上所纵,也跟自家人百无禁忌有关,说起来,如今京城这等风气,起先也是他们几家带起来的。

只是,圣上想收想放,全由他自己作主,他们这些人家,做过的事已落地,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许双婉不得妄言圣上,即便腹诽也是不敢,也只能当被血洗的旧日六部皆是咎由自取,走到如今这步,时也命也。

许家现在身在局中是看不明白,许双婉却看得明白,许家的结局已是极好了,没看另几家,早已身首异处,发遣为奴了。

她这厢因想及这些事,脸上若有所思,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头,微笑了一下。

笑过后,他又道:“最好是钟夫人心里有了数,以后莫要再来找你。”

许双婉一听,啼笑皆非地白了他一眼。

长公子被这一眼白得通身舒畅,又叮嘱她道:“我说的自然是真,那钟家的人,无论是谁,都莫要再来我侯府了。”

当他不知道,钟家那儿子的狼子野心?

许双婉被他说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这钟夫人一去,接着来的人就有多了几位。

许家都来人了。

许双婉也是哑然。

不过,来探口风的人家当中还真有几户好人家,她挑来挑去,也是定了几家,不过,她也没有就此到药王老人家跟前去说,而是请了姜家两位舅母过来,她打算如果这几家人家愿意的话,请她们带姑娘来府里做次客。

但也不是让她们一同来,而是每一天来一家,分开来。

这时,也是好几天过去了,钟夫人那边也是不知为何,施家那边竟然让她把三个外甥都接过来了。

等人接过来,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她被派外地说是去收田租的大外甥送到她面前,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说是经过山上时遇到了劫匪,差点打死,他装死逃过一劫,但身负重伤不能动,只能趴在原地,等被人救下时,他的脸已被野兽啃去了半边,竟比他妹妹还惨。

而最小的小外甥,竟也没好到哪去,因他走时跑回去抱着他的父亲的腿大咬了一口,被施父一脚踹到地上,送过来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饶是如此,小外甥还安慰姨母,道:“顺儿回来姨母身边了,以后就好了,不会有人打顺儿了,姨姨放心罢。”

钟夫人更是泪如雨下,再说起那人来,恨得牙嘴皆发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早晚会遭报应的。”

钟夫人这边也是收到了归德侯府请她去做客的帖子。

而许双婉这边,也是请了姜家的两位舅母过来帮着掌眼,对于掌眼之事,姜二夫人极为喜欢,而姜大夫人,更是满意了。

帮着给药王徒弟做媒,这是结善缘之事。

药王医术,全朝上下有目共睹,他唯一的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再说,药王也是跟人说了,下一代药王谷的药王就是他。

且他也搭救过外甥数次,就冲这个,姜大夫人也愿意插手此事。

而外甥媳妇还能想到她,请她来,姜大夫人心里对她还有的那点芥蒂也就淡了。

对于她早逝的女儿没有嫁成外甥之事,她终于释怀了了下来,就当她的小女儿没有那个命罢。

这桩婚事在现在的京城来说,也算是一桩新鲜事了,归德侯府因此也是突然之间有了跟过去完全不同的名声。再说起侯府来,众人也不是再等着侯府倒霉,猜他们家的人活到什么时候了,现在说起侯府,羡慕侯府的有,景仰两部尚书的人也有,不过,道三道四的人也是不少,就是如此,也跟以往的等着侯府倒大霉的一片倒大不一样了。

不过,对于许双婉大着肚子还要大费周张给药王徒弟选媳妇一事,侯夫人却是很不解,先是跟媳妇道:“这事就不能再过几个月吗?等生下了孩子再说也不迟呀。”

等媳妇说了到时候可能药王老人家就回去了后,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姜大夫人她们来了后,知道她们要在家里住几天,她喜气洋洋,乐开了怀,同时见她们也没平时拘着了,言语之间不免也放开了些,“婉婉做事也是太用心了,这么大肚子了,还给自己找事做,要是累着了孩子,也不好不是。”

宣姜氏心里想的都是孙子,这话也没带着丝毫恶意,只是下意识的一句在亲人面前的类似埋怨一般的话,话语里还带亲近,说来其实也没有怪罪之意的,就是觉得不中听也可付诸一笑当作没听到,姜二夫人就是如此,笑笑没搭话,就是姜大夫人不想惯着她,回了她一句:“你当她是为谁?”

她大着肚子,怀了孩子还不得安宁,跑前跑后是为谁?

第45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个地方写错了,钟夫人姐姐嫁的那户人家姓施,我写成余了。42章出现的那个来拜访许二的小姑娘才是姓余。在此多谢提醒我的姑娘,谢谢猫猫。

宣姜氏心里对娘家所惭愧,姜家为她所做的,可说是把一门的生死都为她搭进来过,这些年来,她对父兄的亏欠何止只是一丁半点。她对两位嫂子,尤其是素来对着她冷言冷语的大嫂也很是敬畏,姜大夫人一句话堵住了她,她连生气都未曾去想,只是畏缩了下来,再说话就不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这说话也斟酌了起来。

见她说话不是太不带脑子了,姜大夫人在冷过她一阵后,才接她的话。

这毕竟是在侯府,她再不喜欢她这个小姑子,也不得看在侯府的份上给她脸。

婆母的话,不多时,这天中午的时候也落到了许双婉的耳里,不是下人告密,而是婆母不打自招,跟她说起了她上午所说的,招舅爷夫人不喜的事来。

末了,她跟许双婉道:“你不要生气,娘也只是随口一说,我也知道你是为的这个家。”

许双婉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没生气。

但她也没有多说话。

本来,她现在的身份是许家不要了的女儿,连娘家都没有了,在夫家是站不住什么脚的,在世人眼里,总觉得她亏上一些,不太让人瞧得起,所以前段时间来上门的那些夫人,把她当走了运的小媳妇的人多,真把她当侯府少夫人敬的人少。

当然许双婉没有自降身份,她以往是怎么招呼客人的,现眼下也是怎么招呼,不会冷落谁,但也不会过份热切到近乎笼络,让人去承认她。

她不高看自己,但也不会低到尘埃。

对公爹婆母,她亦如此。

她会做好媳妇要做的,孝顺恭敬,晨昏定醒,每一样她都好好去做,她也不会仗着长公子对她的宽和,和肚子里的孩子持宠而娇,但也不会让公婆觉得可对她肆意而为。

她就是没娘家了,但她许双婉还是她许双婉,她心里,她背后,是长着骨头的。

许双婉平时行事温婉,府里但凡大事,都要先过问过公爹和丈夫,看似不是有什么主见的样子,但府里的大小事,皆在她手里井井有条了起来,宣姜氏日日跟她相处,现下竟也能看得懂儿媳妇那些未出口的未尽之意了。

儿媳妇从来不会说她哪错了,小事她也不介怀,但是她要错到根本上了,她就不会说话,也不会说无碍。

意思就是不应该,错了。

宣姜氏先是看不懂,后来经福娘虞娘她们点拔,才开始去懂,现在不用人提醒了,她也能看明白了。

谁要是有这么个媳妇,也是觉得辛苦,有点脾气的婆母,也容不下这样的媳妇,偏偏宣姜氏是个对谁都有几分柔顺的,这下见儿媳妇也觉得她不对,不应该这么说,竟道:“那我下次不这样说了。”

婆母很快又认了错,许双婉又笑了笑,心里更是决意要跟姜家的舅母们交好了。

婆母这个性子,还是放在自家人眼前吧,要来往,就跟舅母们来往吧。

婆母今日能在她眼前如此,来日来个挑拔是非的,她也会去信那些话,侯府现在看着是好了,但不一定受得了婆母依性行事的后果。

婆母可以不管不顾,再如何,她也是长公子的亲生母亲,在她手上出了事,哪怕天塌了长公子也得去顶。

但她这个当媳妇的,不能。

她犯了错,那就是错了,不会有人去替她消除。

她只能靠自己,能靠的也仅有自己。

这天经过许双婉早间的提醒,宣仲安终于是在天还亮着时回了家,与家人一道用晚膳了,只是比父亲宣宏道还是晚回来了一些,下人们在门边等了又等,盼到他回来,马上撒腿去报少夫人。

这边听到他回来,听轩堂这边更热闹了,宣姜氏也知道讨好人了,跟姜大夫人道:“是知道两位舅母来了,仲安才赶回来用膳,公堂里的公务太多了,他好一阵子都没有白天回来过。”

姜大夫人点点头,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一家人,哪用这么特地,公事要紧。他身兼两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宣姜氏见她有了个好脸,她也高兴了。

宣宏道也是这白日没怎么见过长子了,见到长子身穿官服进门,那大气威严的样子压得他舅母她们都讶异了,他那眼神当真是再骄傲不过。

“大舅母,二舅母…”

姜大夫人见他身着官服过来行礼,连忙起身来扶他,“不用多礼了,快去换常服罢。”

“是。”宣仲安微微一笑。

许双婉已经在门边等着他,等他过来,见他要扶她,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小夫妻俩去旁屋去换衣裳去了,姜大夫人才知道之前听外甥媳妇让下人把常服拿过来,去门边候着等人回来报是为何了,这下人回来,水打好了,就等稍一洗漱人就过来了,也不耽误时辰。

她年纪小小,身上有着身子还想着这些事,有这份细心,这家也当得是不错了。

姜大夫人因此也难免对她又多看顺眼了两分,这外甥媳妇,为人处事,到底没有随了那许家人。

姜大夫人想着外甥媳妇之事,姜二夫人就没想那么多了,这厢跟小姑子叹道:“没想仲安着官服竟这等威风!”

她真真是没想到,平时斯文俊逸的外甥穿上官袍的样子,霸气凛然得让人心身敬畏。

她是感叹,宣姜氏却干笑了两声。

她不敢说,第一次看见儿子穿官袍的样子,半天都不太敢说话,明知是她的儿子,她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心害怕。

这厢旁屋,这房间本来是以前洵林安寝的地方,现在也还是洵林的,就是时不时要被他嫂子拿来给他兄长用一下。

许双婉让采荷给他换常服时,眼睛看到了他换下的官服的一角似有紫黑的斑驳,正要说话,却见他朝她摇头,“不要过去了,让下人拿去浆洗就是。”

宣仲安今天在刑部当值,杀了人,脚上沾了血,是换了鞋回来的,他回来得匆忙,鞋是自己换的,没用长随动手,换时嘴里也在吩咐事情,也没怎么注意看脚上,没想官服上也沾上了。

见她点点头,眼睛还往他脚上瞥,宣仲安也是笑了,挥退要系腰带的丫鬟,自己系了起来,问他,“看什么呢?”

许双婉讪讪地抬起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