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朝,老皇帝又叫了宝络去太极殿,问宝络进侯府的情况。

“有什么好说的?”肖宝络不懂他为何他这个问法,还反问他,“您能帮我把他媳妇抢过来给我吗?”

老皇帝呆了呆。

肖宝络见他还愣了,撇嘴道:“那您问我作甚?”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你喜欢她呀?”

“婉姬吗?”肖宝络看着他点头,“喜欢,以前跟宣大人一同去看过她。”

当时式王也在。

那时候他进京城,义兄因为一封他母亲给他祖父的信,里面可能有托付之意吧,对他很是照顾,当时义兄跟式王走在一块,几人之间没少一同出去过。

这是他跟义兄现在的硬伤,他们的感情之前非常好,说情如亲兄弟也不为过,而式王那个人,不好说,反正肖宝络不相信他不会拿此做些什么,例如跟老畜牲告告状什么的。

“还一同去看过?”老皇帝讶异。

“嗯,看过…”肖宝络点头,一脸的不高兴,“我当时就说了,我要娶媳妇,就要娶婉姬这样的。”

笑的美美的,整个人宁静安详极了,像娘。

婉姬跟娘像极了,宝络一生都没怎么见过他娘生气过,只除了有一次有人骂他狗杂种,他温婉美丽的娘气得找了棍子打了那小儿一顿,宝络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脸上的泪。

后来他耍无赖从母亲那再三逼问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慌了,他问他娘恨不恨他,他娘就抱着他笑,说宝络是娘的宝贝,这辈子唯一的最珍贵的宝贝,怎么可能会恨?爱都来不及。

宝络从小就是个在母亲的爱与笑容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死去后,他的天整个都塌了。

母亲走的时候,他想请母亲带他一起走,不要留他一个人,他怕黑,可母亲不许,要他答应她的事情还没做好,不能跟她一起走,宝络糊糊涂涂地送走了她,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怎么开心过。

要是婉姬嫁给了他,有多好。

可惜她成了嫂子,不过嫂子也行,多少也是他的嫂子,也有他的份…

不过,嫂子终归不是自己的,不能天天放在家里看着她笑,肖大人想想心里还是疼得慌,整个人阴沉得就像欲要下大雨的阴天:“我都说了要娶她,宣白脸回头就把她娶进门了,不是兄弟!”

没有这样的兄弟!

老皇帝想笑,但看外甥确实是不高兴得想杀人了,他还是忍住了那点子笑意,假装淡然道:“这后来就翻脸了?”

“您不翻吗?”肖宝络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小眼睛都红了,“那是媳妇儿。”

那是娘。

老皇帝也是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可把肖宝络气死了,当下连告退都没告退,跳起来一挥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宝络,宝络?”老皇帝这叫了他两声,但笑没法止住,还咳了两声。

老太监替他顺着背:“您就让他去罢,您没瞧见啊,宝络爷眼圈儿都红了,怪伤心的呢。”

老皇帝“嗯”了一声,等顺过气了,他点头道:“那就由着宣大人的夫人找着罢。”

这样也能多见几眼。

这有什么?等以后宝络跟他侄儿坐在这个王朝最高的位置上,有什么不是他的?

**

给肖大人做媒的事一传出去,以往碍于霍家,不想跟许双婉有什么来往的一些名门贵妇,也开始慢慢地着人来跟许双婉打听消息了。

只是归德侯府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现在想进门,也没什么容易,哪怕就是递句话也是如是,侯府的门子不收钱,没那么容易收买。

而霍家这时,也是起了跟肖宝络结亲的心思,主要是吏部尚书这个人,太受圣上宠爱了,即使是在朝上,朝臣也是能从圣上对这位大人的脸色语气当中看得出来,他对这一位的宠爱已经到放纵的地步了。

肖大人是个不喜言语的,圣上要是问到他不想答的,他都不会说话,圣上也不会怪罪他,更不会说他无礼。

这是太子都没有的恩宠。

而现在太子还被勒令在东宫面壁思过,上朝听政之日,遥遥无期。

霍文卿这边也从东宫里给了霍家他们想要的消息,霍家这边在商议过后,还是派出了跟许双婉打过几次交道的霍五少夫人前来与许双婉交涉。

但侯府这边,拒了霍五少夫人的相请。

霍五少夫人娘家姓焦,跟现任大理寺少卿的钟山强的夫人钟焦氏娘家焦家有点亲戚关系,但这亲戚关系也是出了五服了,说是亲戚,但如果不是什么大日子,也没有什么来往,霍五少夫人辗转拖她母亲找到了钟夫人,想请她出面说和。

钟夫人没怎么想,就把这事推了。

霍家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早耳闻了,这前几天恨不得戳烂人的脸,现在奔着好事又要讲和了,这天底下的冤结要有那么好解,这天下就没那么仇人了。

就像施家,这家的人要是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钟夫人不答应,焦家那边的人就三头两天的来她家当说客,把她扰得烦不胜烦,跟家里大人打了声招呼,说要去药王谷那边外甥女家住一段。

去之前,钟夫人来了侯府一趟。

许双婉知道她要去药王谷,就忙请她在家中多呆一会,她想托她带些礼物一同送去药王谷给单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没忘了她,还给她送了两次上等极好的补药,长公子那里也是给了不少,连泡汤的药材也是备了一大个箱子来。

许双婉这头先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备她要给药王谷送的东西,好一会才去陪钟夫人。

钟夫人见她了个大包袱过来,里头全是襁褓和小儿的衣物,也是笑道:“这是好东西!是你们小公子用过的?”

“是。”如兰姑娘有了孕事,老人家要当师祖了,许双婉在他来的信中已经知道了,她把望康小时候用过的刚才都收了起来。

“这可好极了,你看,我家大郎还没成亲,家里头也没这些,他们兄弟早些年的那些我都送人了,早不在家里头了。”钟夫人喜道。

她也是看外甥女有了身子,就想着过去帮衬点。

她在药王谷太忙了。

“您喜欢就好,希望如兰妹妹也能喜欢。”

“她哪儿有不喜欢的?她没跟你来信?”

“来了。”许双婉浅浅一笑,“妹妹在信中说一切都好,与我尽道喜,不说忧,不过老人家给我也来了信,说她贤惠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成天不歇一歇,让我劝劝她…”

“我也是为着这个才去的,”钟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那外甥女婿也是来了信,想让我劝劝她不要太累了,他是劝也劝不听,还好他是个心疼人的,还知道叫上我劝上一劝,我心想着这不见面,很多话不好说,就过去看一趟,看一看情况再说。”

“您去了就好,您现在也是她的依靠。”

“是啊。”钟夫人握着她的手就不想放,跟她道:“我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呀,前头苦着了,现在就想好好当个好媳妇,留在那个家里。”

许双婉点点头,这个她懂。

她也曾如是,也如此小心翼翼。

后来望康出生,这心才定了一些下来。

很多事,要经历才懂,她跟钟夫人道:“等孩儿生下来,想来她会踏实一些。”

“嗯。”钟夫人点头,跟她又道:“对了,我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霍家的人找到我家来了,让我来帮他们讲和,我拒了,但你要小心点,他们家到底是家大业大,百来年都在这京中屹立着,你也知道,就是有人想动他们都不好动,要是真把他们惹怒了,横起来的话,也是不好对付…”

她说着顿了顿,看着许双婉道:“怎么办,我想你心里有数,但是吧,我要多嘴一句,你要以自己为重,这前朝的事,自有男人们自己去厮杀,你一个管着后面的,藏着点躲着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知道吗?”

第86章

“是,双婉知道。”许双婉浅笑点头。

钟夫人拍拍她的手,她其实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心里主意大着,但她就是喜欢她这个谦逊。

人以前对你谦逊,姑且还可以当她是在讨好你,当她是装的,现在她的身份比你高多了,还一如旧往,那除了尊重你,也别无他说了。

钟夫人膝下无女,也就格外偏疼着这个得了她眼缘和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她是个外人,而如今侯府的境地,已不是她能帮得了,也插手得了的,但临走时,她握着相送的许双婉的手,轻声在她边耳语道:“你们只管行事就是,你钟大伯心里有着数,他会看着形势帮着你家那一位的。”

到时候,轮得到他们家出手了,他们也会帮忙的。

钟家不大,但身边还是站着几个人的,以小聚多,终成大河。

“谢您了。”许双婉一听,郑重地朝她浅福了一下腰。

她没想到,钟夫人能给她这句明话,在这时机完全不当的时候。

钟夫人扶了她,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彼此彼此罢了。”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双婉帮她的,钟家与她都记下了。

回头,这天晚上许双婉把这事说给了宣仲安听,宣仲安听后好一会才抚着她的耳朵道:“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许双婉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但是,也是奔着结善缘去的。”

说是没目的,还是有目的性的。

“也并不是谁都是钟夫人,”许双婉琢磨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少。”

她示过好的人很多,帮过的人也有,但与她有来有往的就不多了。

这话怎么说呢,不是她示过好的,帮过的人都不知她的好,而是与她有缘走在一道,还能接着接触的人就少了。

其实许双婉是希望像钟夫人这样的人多一点,多一点,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改变了。

“少就好,”这厢宣仲安淡道:“要是多几个像她和她家钟大郎一样盯着你的人,为夫也消受不起。”

许双婉哭笑不得,怎么又说到钟家大郎大哥身上去了?

“他家很好,”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脸:“钟梧桐也有点小才。”

许双婉更是啼笑皆非:“只是小才?”

钟家大哥师从关中隐世高人道山人,他从小就拜入了道山人门下,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来住上一段时日,其余皆在师门山中埋头苦习,也就去年钟家出了事,他谢师回家承家门,这才返回俗门。

许双婉可是见过他学问的,这次说是也中了进士,只等吏部拔箤考选后授予官职。

“哦,依你之见,那是大才了?”宣仲安挑眉。

许双婉忍俊不禁,别脸掩嘴,点头道:“还是听您的,只是小才。”

宣仲安也是好笑,抱了她的腰道:“回头有那场合,我会跟钟大人致意的。”

“好,你看着办。”

“想帮我啊?”宣仲安脸色柔和了下来,低头看她。

“嗯,”许双婉没否认,她点了点头,“想帮你,也想帮自己。”

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你好过了,我才好过。”

“就这样啊?”

许双婉笑。

宣大人挑眉,“不多说两句?”

许双婉拦他的眼睛,“您赶紧睡罢。”

宣仲安也有些困了,伸手拦住她的手不许她的手走,“就这样放着。”

他松开了挪了挪身体,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带着睡意道:“霍家想结这门亲,霍溆都上赶着来跟我套近乎来了,过两天,太子也会被他们拱上门来,你不要理会他们,霍家女咱们不要,要不起。”

说着他就睡了过去,许双婉侧头看着他深睡过去的脸,起身把床边的灯火拨小了一些,见摇篮里的望康香甜地睡着,她这才回了床。

她没有立马睡过去,而是靠着床头想了一会事。

对霍家,她一直以来都很强硬,这种强硬早就让霍家怒火中烧了,但好在侯府看着还是蒸蒸日上,势不可挡,她才算是没被霍家毁掉——霍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她要是没有她丈夫在朝廷得力的支撑抬着她的地位,她已被霍家施予的压力压死了。

不过,如果不是没有丈夫作为底气,她也不会这般行事就是。

其实她要是现在跟霍家握手言合,倒是可以与霍家相谈甚欢,甚至蜜里调油,她也可以借助霍家马上众星捧月,受人追捧欢迎,享一光景的春风得意。

她也怕霍家这般对她,把她架在面子上让她不好下来,所以一直也有点避着他家,除了也暗中做点手脚,还是很注意避免正面与霍家起冲突。

这后宅的险恶,尤其是家与家之间,敌对与敌对之间的关系,一个弄不好,也是不好说。

人都是死于安逸,毁于侥幸,她把耽溺于安逸和侥幸的时间拿去想怎么解决问题,那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法子。

霍家的事,她是一直想着别正面起冲突,但霍家要是非要对上来,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说来,她这边有点弱势了,明面上,侯府现在只有一个姜家能与侯府共进退,霍家那边光在京中称得王公贵戚,名门望族的姻亲就有十几家,他们家,那是真正的家大势大…

这样的人家,就是圣上出手,也得一层一层地削,一层一层地剥。

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霍家现在是家大,但势弱,难得有空子、有破绽让人抓,狠一狠,也还是能与他们家周旋下去的。

**

这天风和日丽,许双婉看天气不错,一早就给姜家送了信过去,说今日想随母亲过来走一走。

姜家那边一回信说好,她就与婆母说了。

宣姜氏一得知能回娘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自她母亲走后,就很少回娘家了,娘家那边嫂子们对她有点冷,她心里还是有点在乎难受,也就不过去自讨没趣。

但只要能过去,或是姜家那边请她过去,只要能回娘家,她就高兴欢喜得团团转,身上一点阴霾也找不着。

她就是个身上心里不装事的。

许双婉带了她过去,姜家那边也做好准备了,由着姜二夫人接待宣姜氏,带着小姑子让她看家中最近的变化,姜二夫人还跟宣姜氏说等会回房,让她指点下她最近绣的双面绣。

宣姜氏一听到指点两字,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姜二夫人很快带走了她,留下了许双婉坐在姜大夫人那里。

她一走,姜大夫人看着外甥媳妇,也是摇了下头,“你倒是把她侍候得不错,红光满面的。”

“母亲身子最近是好了很多。”许双婉当作没怎么听懂。

她是过来跟外祖家维系感情和说重要事情的,但也是带婆母来散心的。

老让她呆在自家后院,虽说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习以为常,但许双婉想着也不能一直如此,这人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她家公爹能把整个侯府都交给她,罔顾了婆母这头,是因为她一直是用一个儿媳妇的姿态在当这个家。

婆母再如何,那也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亲生母亲,儿子的祖母,现任侯府的侯夫人,姜家的舅母可以当她无能,也有那个立场去指摘她,但她身为儿媳妇,最好是连那个心都别存,她没那个资格,她也不敢那般高看抬举自己。

“随你罢。”姜大夫人也是摇了摇头。

她答应了让她们婆媳过来,就是做好了接待小姑子的准备,她高高兴兴的来,只要她不自己自讨没趣,没事找事,就会让她高高兴兴地走。

“我是想,”许双婉浅浅地笑着道:“母亲心善,谁有个什么她都会可怜心疼,这自家人说的话,她就更会放在心上了。”

“是吗?”姜大夫人示意她喝茶,她拿过了自己那杯,嘴角翘起,“我怎么不知道?”

“总能听进几句去。”许双婉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