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边的消息,也沉得住气,没有去找宣仲安,就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要想个办法进宫才好。

“我怕宝络吓得尿床。”这天说起非要进宫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为三人的老大,对宝络的胆子从来不敢过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宝络不是以前那个宝络了,他长大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难可以一块担一担,他们三人说起来是他和玉瑾帮着他,但实则是宝络一直在帮他们,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穷困,但没有宝络供他吃喝,带着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叹什么气?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头一下。

“有银子没有?”

“打点啊?”戈玉瑾提着他领襟,“来来来,我给你银子,你去宫门前跟那些官爷打点打点,我看他们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个有他们一个半高,手里长枪一刺过来,他们就一命呜呼了,还打点!见面了,磕头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开他的手,“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宝络找我们,要不你还能把这皇宫当是金淮,想去哪家刨个狗洞就钻进去啊?”

“嘁。”戈玉瑾甩开他,“那是我儿子干的事。”

“那我问你,有狗洞你钻不钻?”

“钻!”只要能进去,不钻就是龟孙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说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就是,要看形势的。”

而形势如何,肖宝络先前还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将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进宫来后,他顿时心凉得觉得屁股都是凉的。

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义兄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再装下去了。

老皇帝宴请他们时,宝络看着这些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张的,还有口水从他嘴边流了下来。

凉州与洛州的两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离的很近,看着坐在老皇帝身边的私生子看他们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凉州的那位大都督还朝这位宝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宝络还不算太失态,回敬了他一杯,又昂着头,问着这位威武大将:“这位大将军,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

“呃?”因着这个皇子脸上的惊讶带着仰慕,甚至说来还有些崇拜之意在里头,人有六尺高的凉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还是一个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着实不讨厌这个皇子,顿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时候就吃酒了吗?”

“是啊。”哪能啊,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当裤裆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难怪我长不高,”肖宝络转身就朝半躺在软椅里的老皇帝抱怨,“我十岁那年过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说我喝酒以后肯定长不大,不许我沾酒,我小时候就从没喝过。”

老皇帝今日是带着他来见人的,他人还没恢复,身上没力气,也有些犯懒,这厢见宝络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为你好。”

“我要是长景将军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当什么吏部尚书啊…”肖宝络嘟囔着,“我还能被奉家打那般惨不成?我早带兵收拾他们去了。”

“你不带兵不也收拾了吗?”

“那是您为我出的头,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帮我打回去,是一个理吗?”肖宝络满脸不高兴,“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痒。”

“还不高兴啊?”

“算了。”肖宝络看着他皱了下眉,“您好好养病罢,别为我烦了。”

说着,他就朝凉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儿能带我兄弟跟您习武吗?我们身手也练过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来。

肖宝络也没在酒宴上呆多久,没一会,他就让老皇帝叫着招待总兵以下的武官离去了,留下的就是两个大都督和四个提督。

“人你们也见过了,”又经此一劫,老皇帝现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样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他等不到皇太孙长大了,霍家那边太贼,这次要是不能把他们激出来,把兵权收回来,那就只能把宝络推出来了,但宝络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想办法把宝络的身份弄正过来,这当中,困难重重,这也是他之前没想过把宝络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时不是当日了,他时间急,他养不大皇太孙,与其有可能便宜霍家,还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宝络手里才好,好在兵权在自己手里,把这两方大军叫过来也不算是虚惊一场,此时趁着有他们带着大军震慑,他也好把宝络的位置坐正,这厢他也是很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这几个一手挑选栽培起来的大将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怀啊。”凉州的大都督先开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颔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点头不已。

圣上意思明显,他们也多说无异。

再则,于他们而言,扶持谁都是扶持,而扶持一个要靠他们才能起势的皇子,说起来要比扶持别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没那么多人跟他们抢功劳。

老皇帝见他们没反对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办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们就在京里多呆几天罢,好些时候没来了罢?缺什么要什么跟老桂子说,再不济就找老郭和老戚,他们会帮你们办。”

“谢圣上!”

老皇帝没再跟他们多说,赏了他们一些美人,就回宫了。

回宫躺下时,他跟身边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个人,你看朕用还是不用?”

“奴婢觉着,他也不算是个没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说他把他儿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迟疑了好一会,才道:“那是他的独脉,他就一个儿子…”

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设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话了,掀开被子给他盖上。

“用罢,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宝络现在确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仲安做的事也还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决定,“让他明天进宫来见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这个隐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后面有什么不对,大不了他进土的那天,把这个人带着走了,斩除后患。

“是,奴婢遵旨。”

**

两州大军在京郊的山里住下来了,时不时的还有军士进城来消谴,这下花街柳巷都热闹了起来,连茶馆小摊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惊疑过后,见没出什么事,朝廷又安抚说这是圣上要巡兵,把人叫过来让百姓们一道与他见识下大伟百万雄兵风采的,老百姓们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几十万的兵爷们来了,继春闱之后,京城又热闹了起来,跟过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万兵驻扎在邯州,与凉州为邻,但要比凉州远,过来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时间。

许双婉是在大军过来后,才从她家长公子嘴里知道的这个事,而且知道了这调过来的三十六万大兵不是全数,与邯州为领的凉州这次只过来了十万,还有二十万大兵留在凉州。

整个邯州的地方小凉州一大半不说,连兵也只到凉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具体认识到了当今的圣上对这个朝廷,对这个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绝不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讨着好的人。

霍家这次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这厢霍家也是几天之间几起几伏,老皇帝封宫那夜,他们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几个人、牺牲了几个暗桩才收到宫里的消息,也是已经做好了扶持皇太孙上位的准备,霍家全族严阵以待,孰料,又让老皇帝逃过一劫,这下,霍家那提上来的气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样的事态,他们也是没料到,几天后,近四十万大兵兵临京城。

在知道后面凉州还留有二十万大兵拦住邯州后,霍老将军连着两天彻底未眠,看着膝下儿孙,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邯州是他们的老巢,但这些年他们全家被押在京城住着,只要没领命去那边任职的,无论哪个霍家子弟过去,都要经过朝廷的重重盘查,无官者要是出现在军队当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与密谋谋反靠边了,所以驻军那边,他们只有不到十个的霍家子弟在那边任职,带领军队。

十万人呐,可不是个个都有霍家的管,只听霍家的令的,这天下,毕竟是写着“韦”字,带着“韦”字打大韦的老皇帝,谁真有那个胆子?

霍家的老将军霍棠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大军一驻扎,霍棠这个三朝元老,也就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了。

“归德侯府那个就是个祸害,早该一早就除了的。”这天,霍家祖孙三代的十几人坐在一块时,霍家的大老爷霍英道。

“宫里的意思,是要换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爷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静秒了片刻,片刻后,有人道:“这名不正言不顺,谁会答应?”

“这朝廷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过几天,等人闹出个名正言顺让你看看?”

“我…”

“好了!”心烦意乱的霍英打断了小辈的争吵,看向了父亲霍棠,“父亲,您的意思是?”

霍老将军叹了口气,“鸟尽弓藏这种事,以前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了,这次,这是要斩我们的脑袋了啊,这些年霍家也是风头太大了。”

霍家人都没说什么,霍家这些年是风头大了一点,饶是看起来风头大,也是很多事他们早化为了无形,在当今的那位养的那群官员的相比下,他们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摊开来说,霍家连皇宫的边边角角都渗透了,那一位心里是有数的。

文卿入宫后,霍家是把手伸长了点。

“早该把那归德侯府的连草带根除了的。”这次,连霍家的三老爷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亲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将军这厢开了口,看着大儿子道:“有我们霍家支持,想来于他也是有好处的罢?”

“圣上不会答应了罢?”三老爷道。

“溆儿,你怎么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当中的孙子。

“孙儿觉得,归德侯府以前没应这桩事,现在更不会了。”霍溆抬手作揖,恭声道。

“那依你之见?”

“祖父,”霍溆抬眼,目光犀利,“孙儿想,有人铁了心,我们霍家唯有独臂自救一途…”

“你这…”与他一道站着的人中,有人不满。

“好了,别说了。”霍棠打断了他,他看了脸色各异的儿子和孙儿们一眼,与他们道:“让我再想想。”

**

没出几天,宫里突然传出了当今吏部尚书肖宝络乃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之事,说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被宫里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踪的,圣上多年暗中寻找后,方才把他找回来。

肖宝络听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么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抚他,肖宝络没听,气冲冲地走了,把他暂住的宫殿砸了个稀巴烂,冲着就要出门回府,被人拦了下来。

他又被带坏了太极殿,肖宝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道:“原来不要我娘的那个人是你,你怎么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脏兮兮的了,“他们骂我狗杂种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这心都揪成了一团。

宝络实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个好娘,他比他当年的他心思单纯多了,人也赤诚多了。不像他,在没当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阴沟里的老鼠,而他当上了皇帝后,他也没好上太多,那些潜藏在他心的阴暗狠毒更是见不得光,他唯有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坐拥天下,醉卧美人膝,嘲笑地看着他的臣子们一个比一个贪婪不要脸,他这心里才好过一点。

人性本恶,凭什么他一个皇子,一个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们却还能比他好过?

可这些年,老皇帝戏弄着他的那些臣子,看尽了他们的丑态,用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他心里说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过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满足。

只有看着宝络,看着他,老皇帝才觉得他当年要是有选择,他其实也能跟宝络一样,活得简单一点的。

但宝络也太像他了,他有娘,还是要被人辱骂,这让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骂的那个人是他一样,那种屈辱感让他似曾相识,更是让他愤怒。

他也被人骂过狗杂种,他被萧后的人逼着钻胯辱骂,气得全身发抖,无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时候,他当时心中烧着的那把火,差点把他生生焚毁了,那种难受,老皇帝体会过一次,此生不想再体会一次。

而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过去一样,宝络的话让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着宝络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骂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这个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后只有他们像狗一样趴伏在你的面前,请求你的宽恕,让你饶恕他们!”

“可我不想当你啊!”肖宝络冲他大吼,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来。

他不想当狗皇帝,不想当老畜牲一样的人,他已经长得像他了,为什么他还要当皇帝?

他只想杀了这个辱骂殴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动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当他娘的宝络啊。

第91章

“宝络…”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对外之词。”

“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肖宝络冲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说,有吗?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是,是朕不对…”

肖宝络又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他对着大脚拳打脚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来看到,抹着眼泪回了宫,跟急得喘着气的老皇帝道:“圣上,宝络爷难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难受,所以他都想过不要让宝络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宝络知道当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个皇子,只有宝络一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想要的那个什么都想给他的儿子。

就是能让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孙,那也是不能与他比的。

**

宣仲安再次进了宫,老皇帝看着冷峻矜贵的宣家人从大殿当中大步而来,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极了他的祖宗,第一任归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轻的时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挤,自请出门,后来江山大乱,他跟了当时的太祖出谋划策,辅佐太祖终成大业。

他的画像,之前还挂在皇庙偏殿当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后逐一清算,把这人的画像从皇庙当中扯了下来,抛进了火盆当中。

老皇帝以为归德侯府就这样完了。

但它还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放任了归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为姜太史一个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对他有恩,他也不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但看着宣仲安走进来,他有点意会过来了。

这些年归德侯府屡次的逃脱,化险为夷,是这个人的手笔。

老皇帝对宣仲安心里充满着警惕,但更多,还有力不从心,与无可奈何。

他已经让这个人在朝廷当中立威成势了,对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与奉家一个是满朝姻亲,一个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与众多人都有利益牵扯,没有人真心想与他们相对,哪怕受命,也不会像宣仲安那样迫切想踩着这些人上来。

他得让宣仲安活着,在他没有把挟制宝络的这些人收拾干净之前。

这个人,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了,凭着他的能力,凭着的他的疯劲与凶狠。

老皇帝此前赏识宣仲安的那股子疯狂,就像当年的他那样不择手段,但等这个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五味杂陈。

不知道当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给他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复杂?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大步进来,朝他掀袍跪下,举手作揖,一派动作由他做来,如行云流水,安适自在,只见恭敬,不见卑屈。

老皇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了一句:“来了。”

“是。”

“起来罢。”

“谢圣上。”

“朕听说,朕送给你的几个美人死了?”

“回圣上,她们不安于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发,她们还不知悔过,不知从哪拿的刀伤我府中人,在我府中护卫与她们的抵抗当中,死了。”宣仲安说罢,低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