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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双婉这夜歇在了勋和园。

勋和园不在后宫,是位于皇宫最前偏南的几处给与圣上彻底商谈要事,暂时无法归家去的大臣住的当中一个住处。

宣仲安这几日都住在此处,勋和园只住了他和他的人,他妻子侯府的少夫人来了以后,他的人撤出了勋和园,搬到了隔壁的湖林院。

宣仲安这几日主要是在勋和园,白日在太极殿居多,勋和园的人撤出,许双婉住进去后到半夜,他才从位于皇宫中间的太极殿回到了勋和园。

许双婉睡的本来就浅,他回来就扑到了她身上,她就醒过来了,没一会,她连句话都没开口,就听到了他打鼾声。

这日一早没到天明,就有人敲门叫人了。

许双婉又被惊醒了过来,只见脸边也有人哼哼了起来,“婉婉,我头疼。”

“我看看。”许双婉当下就抬起了手,先是摸向了他的额头,见不烫,就摸到了他额边的穴道,给他按了起来。

“公子,公子,是我,徐大人他们已经起来了,让小的来请你…”阿莫在门边小声地喊着,声音焦虑不已。

宣仲安还闭着眼,当下往床边一探,果然在桌边摸到了一个杯子,一摸到,眼睛都没睁抬起手就把杯子往门边砸,随着杯子落地的声音,他头往许双婉脸边拱,又道:“婉婉,我想睡觉。”

第98章

“好。”许双婉给他揉着头。

门外的阿莫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盼着屋里的少夫人能把长公子侍候起来。

要说平时,长公子也没这毛病,来请也就起来了,连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就让人不敢看他的冷脸罢了。

但只要是睡在少夫人身边,这毛病就来了,动不动就发脾气,砸杯子砸椅子的,脾气大得不得了,让人害怕。

这厢许双婉替他揉了一会就起了床。

“去哪啊?”床上的人问。

“我去门边吩咐两句话。”

“快点回来。”

“诶。”

许双婉穿了衣裳,走到门边叫了虞娘一句,“虞娘?”

“在。”虞娘起了声响,挥手让阿莫他们走。

阿莫他们赶紧退下,连带也把廊下几个值岗的侍卫叫走了。

少夫人要侍候长公子更衣了,家丁退散。

“少夫人,热水好了。”人走得差不多,采荷也各处看了看,朝虞娘一点头,站在门边等候吩咐的虞娘便道。

门“吱呀”一声,许双婉从里头拉开了门,朝她们道:“饭菜可好了?”

“这就好,福娘盯着,等会就抬过来。”

“嗯。”许双婉往屋里走。

她带了人手进宫,昨天傍晚一进勋和园,就跟勋和园的小厨房那边打好招呼了。

这边的小厨房也就烧点热水,热点饭菜,吃食实则是从御膳房那边的大厨房送过来,并不做饭,但许双婉的人一过去,把守小厨房的两个小太监很热情,还跑了一趟大厨房,得了可以在这边开火做饭的令,还拿了一些米粮鲜果蔬菜过来。

管着御膳房事务的公公耳目很灵敏,知道进来的这位一等侯府的少夫人是既然登基的太子爷叫嫂子的人,很是献了一番殷勤,送的东西很是不少,连柴禾都担了十担好烧的来。

许双婉领了这份殷勤,也给人打赏了点银子过去。

这厢热水一端进来,许双婉拿了帕子上床给他擦脸擦手,连脚也擦洗了一遍,给他穿了干净的袜子。

她带进宫来的东西也不少,一早就叫了阿参把东西送到这头来了,先前在家里公婆也不太明白宫里什么都有,她为何还要带,但许双婉还是把家里的带过来了。

她夫君这个人其实很认旧物,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只是公婆不太明白,许双婉便也不多说了。

把他身上打点好了,许双婉爬下床,坐在床边,拿着给他润手的药膏过来替他搓着手活络筋骨,嘴上也好声好气地跟他道:“今日是穿官服还是穿常服啊?”

“官服好重。”想穿常服。

许双婉便回头跟虞娘点了下头,“把长公子的官服拿过来。”

官服有三身,只留了一身在家里,还好她带过来了,昨晚她过来,在屋中看到了一身换下的,衣裳汗臭味有点重,许双婉心道等会要找阿莫问问,看能不能把官服送回侯府去洗浆好,省的要换的时候来不及。

想来阿莫他们也是忙,要不作为长随,他们也该把长公子穿脏了的官服送回来才是,不过许双婉对他们也没责怪之意,打算等会说话的时候和婉点,不要让也跟着他们长公子忙不休的家人寒心。

毕竟现眼下,也是太忙了。

许双婉吩咐完,宣仲安也是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点,还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跟她抱怨:“我累死了。”

“等忙完回家好好歇几天,我给你做补汤。”

“嗯。”宣仲安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汲了鞋站起身来穿衣裳。

他这衣裳一穿好,饭食也送进来了,简单的白粥小菜馒头,但宣仲安还是把一锅钵的粥喝完了,也把水煮的小白菜吃了,就着半小盘酱萝卜头还吃了两个馒头,一碗蛋花汤。

他用完才知道他把他家婉姬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宣长公子放下筷子才知,这厢也是摸着饱足的肚子,面有愧色地看着婉姬。

许双婉眼里满是笑,问他:“饱了?”

“饱了。”

“那忙去吧。”

宣仲安看着桌子上的空杯空碗。

“我等会让虞娘他们给我端就是。”

宣仲安点点头,在她快送他出了门的时候,他不想跨出这道门去,又回头问她:“望康接回来了?”

“跟小叔一道回来了。”许双婉微笑着点头。

“洵林怎么样?”

“很…”许双婉想了想道:“很了不起。他回来时,把望康背在了背上,姜娘跟我说,洵林跟他们道如果要是万一没有法子了,让望康先走,他在前面替他挡着。”

宣仲安听了,神色莫名。

“小叔很了不起,望康长大了,也会像你,随他。”许双婉见他站着不动,拍了拍他的手,笑着与他道:“去罢。”

宣仲安在她的催促下跨出了门,又回头看着她:“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许双婉朝他笑着点头。

是的,她会等他回来。

夫妻,夫妻,不就是如此,你给我一个家,我就给你一处你可以安歇的地方。天地会变,儿女会长大,父母会老去,只有夫妻俩,才会一个被窝相伴到死,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拥有彼此的时间最长久的人。

她不仅会等他,也会对他好一辈子,与他相依为命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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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德侯府的长少夫人给太子选妃的事不出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太子这是有始有终,也让人无话可说,遂那些在太子身上打主意不成的,就打到许双婉这头来了。

许双婉也是作好了准备,陪着她见各家来人的陈太妃见她游刃有余,说话温和有条理,不得罪人,但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搓扁,再厉害的人到她这变着法兜圈,末了圈子也还是要兜回到她嘴里头,对许双婉也是不由多客气了两分。

想来也是了,能把她挑出来暂代宫中内务的,就不是个一般的脑子,这找人当以后的皇后的事,岂是轻易就让人找的?

陈太妃心里有了数,对许双婉客气,宫人就更如是了,对她皆毕恭毕敬,许双婉这是头一次在宫里行走,受此礼遇,也是有点拔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一朝天变,就都变了。

也难怪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等待着盼望着翻身的契机,这翻过来再做人,就算面前是同样一幅景致,看到的光景也不一样了。

许双婉有所感慨,但也是不敢放松,这来的人只要是陈太妃说能见的,她就都见。

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少,尤其是真正的名门贵族之后就更少了,她以往在许家知道的、见到的那些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她不能简单地在她以往认识的那一拔人里去挑妃子——宝络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她就要给宝络找一个真正的能陪着他长长久久的人,而不是一个在后宫里生存不了太久的人。

找一个有那见识胆识撑得起后宫,也担当起这个命运的女子太难找了,在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家里头找就更不可能了,但陈太妃在宫里呆了十来年,她也是贵族之后,只是家中后来落魄了不成势罢了,但认识的人家要比许双婉对其知根知底多了,这被她一筛选,再能进宫来的人家也还是过的去的。

再说能和陈太妃说说话,就只是听她多说几句,许双婉也受益非浅,进这趟宫,这算来也是她的福运。

人都是要见的多,听的多了,才能从中有所收获,闭门造车,最易捉襟见肘。

许双婉这头也是在宫中见了不少人,但更多的也是帮着陈太妃准备宝络登基的事情。

这厢宫中也是热闹非凡,八月十五日这天,凉州与洛州两位大都督放话,先帝就是预感来日无多,立的新太子继承他的大统,这是圣上亲口与他们所说的话,绝无虚假,他们要拥新太子登基。

两州都督三十六万大军还在京城外,他们这话一出,朝廷那些站在霍家和几个王爷身后的家族官员至少有一半闭了嘴。

霍家见势不妙,想松口,哪想朝廷根本没管他们怎么想的,礼部那些一算好日子,太子那边在八月十八日就准备登基,日子一确定,宫中都没个人去霍家报信。

这时朝廷至少有一大半是归顺于新太子之下了。

肖宝络这天晚上叫了两位大都督喝酒,喝到半夜才散,作为陪客的戈玉瑾扶了他回去,回了栖花殿,宝络大吐不已,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清醒极了,还双手捧着戈玉瑾的手就道:“娘啊,瑾哥啊,这两尊大煞神,以后可怎么收拾啊?”

现在是笼络过来了,可他们不好惹啊。

“你问仲安兄去。”

“问了。”

“怎么说的?”

肖宝络胆颤心惊地道:“让我跟他们称兄道弟,最好是好得跟我和你们一样,跟他们穿同一条裤裆。他说,我要是敢在十年之内让他们起兵乱,他就打肿我的脸!”

“那你听他的。”

“我是听他的,可你没看到?我只有他们腰高,以后带这样的兄弟出去见姑娘,我面子往哪搁?”

戈玉瑾一听他胡说八道,就知道他醉狠了,拉着他就往炕上扔,“行了啊,别说了,这时候你想他们作甚?想想你媳妇吧,我听说你嫂子给你相了个好的。”

“谁啊?”宝络醉眼惺忪。

“说是个绝世佳人…”戈玉瑾一把他拖到床上,打了个哈欠,“你明天问她去。”

说着他就把宝络交给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她们,捶着肩就去小殿那边的耳房去了。

“到底是谁啊?”宝络这下睡不着了,捶着床大叫道。

侍候他的女官赶紧过来,与他道:“是齐将军府的大姑娘…”

“美吗?”宝络看着女官,眨了眨小眼睛。

女官笑着摇摇头,再要说话,却发现太子已经睡过去了。

第99章

这日肖宝络去了陈太妃的殿里去试做好的冕服,叔嫂俩这又碰上了。

陈太妃被请出来主持宫务,宫殿也换了个大的,比肖宝络住的栖花殿要大数倍,肖宝络请了人出来,也对人恭敬,太妃有什么事,他都是请自前来,对其尊敬有加,陈太妃与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挚多了。

许双婉看在眼里,说来这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欣慰。

宝络于她,说起来还是隔着点什么,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也短,但她只要一想宝络对她的热忱孺慕,她也难免像个长嫂一般,希望他顺畅一些,喜欢他的人要多一些才好——她也不想辜负他对她的这一片善意。

宝络一来,陈太妃的飞燕宫就热闹了起来,宝络先是挤在陈太妃身边,跟陈太妃抱怨了一下那些皇亲国戚的没名堂,嘴里把人提出来一个个地数落,陈太妃爱听极了,但尚服局的人已经把冕服送过来了,陈太妃要出面先去察看一二,不得不随宫女的提醒,先去见人,这厢,宝络又挤到了嫂子身边,也不避讳他们身边一大堆人,朝她挤眉弄眼,“嫂嫂,找着了?”

“诶?”许双婉没听明白。

“媳妇儿。”宝络提醒,“绝世佳人那个。”

许双婉被他一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昨儿是见了个绝世佳人,但只是见见,人还没定。

“听说了?”她笑道。

“听人胡咧咧了一嘴。”

“还没定呢,不着急啊。”许双婉没打算现在就给他定,反正事情已经推到了她身上,那些想为难宝络的,先踩过她家长公子的人,再冲到她面前来咆哮吧。

想急忙忙地给宝络安个皇后与他一同登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不过为了安抚这些人,许双婉见人也见的勤快,也不算是推诿。

“我不着急。”宝络急得绕了她半圈,从左边走到她右边:“那美不美啊?长什么样的?多大了啊?那什么,什么大不大啊?”

许双婉本来是跟在陈太妃后面,也想去看一眼冕服,这下路也不走了,停下与他道:“要好好说话。”

“哦。”宝络立马把腰杆挺直了,怕她责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许双婉笑着摇摇头,与他温言道:“是个好姑娘,我再看几眼,回头要是合适了,也让你看看。”

齐姑娘说来是经由陈太妃进的宫,她年纪其实还比许双婉要大半岁,已快十九岁了,她一直没嫁,是因为齐大将军卧病在床,她是家中的大姑娘,底下三个弟弟皆已早夭而亡,只有一个还年幼的庶弟,她就留在了家里侍疾。

是齐大将军求的陈太妃,让人带的齐大姑娘进的宫让她看两眼。

说起来,许双婉在宫里这几天见了不少人,带姑娘来让她看的无一人,更别说是姑娘自己亲自前来的。

齐姑娘是长得很美,人怎么说呢,就是人看起来面相稍稍有点冷淡。但她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说话也如是,最重要的是,许双婉喜欢她的一点是齐大姑娘的为人做事很合她的脾胃,当时她们是在陈太妃的宫里见的她,因着登基之日没两天了,陈太妃宫里事多,人进进出出,但凡有人来禀告有事,这位姑娘就会及时把嘴里的话停下,等到陈太妃把话说完了,喝茶歇好气,她会在很恰当的时机把之前的话再接起来说。

说起来,陈太妃反倒不太喜欢她,因着这点不喜欢,太妃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但齐大姑娘都很得体地化解过去了,没有驳太妃娘娘的脸,但也没有让自己过于卑躬屈膝。

于许双婉来说,这位齐大姑娘待人接物都很老辣,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见过人,经过事的。

但陈太妃觉得人年纪偏大了一点,人也冷淡硬气了些,跟许双婉说起来,也是说当年齐大将军帮过她的一点小忙,她这次也是碍于旧情难却,不得不得答应人家的相求。

齐将军府现已式微,齐大将军也是将门世家,但到他这代,他只代国出过一次征,尔后大韦没有什么战事让他出战,其中他也与霍家争邯州的官职落败,加之又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一蹶不振,自此闲赋在家了。

许双婉犹豫这位齐大姑娘,不是因着人年纪大,也不是因着人冷淡硬气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人年纪再大,也没大过宝络去,她不年纪大,多经几年事,她能有现今这番本事?说她冷淡硬气吧,也不见得,陈太妃那些话里行间的不喜她也是熟视无睹,更没有对太妃娘娘有一点不恭敬的地方,再则,她也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淡,有话还是必答,说话也很主动。

且,许双婉送这位大姑娘出去的时候,她朝人家笑了一下,这位姑娘也朝她回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就像深冬在雪花里绽放的梅花一样,晶莹剔透。

许双婉寻思着,齐大姑娘不是不会笑,只是没收到善意,她不知道笑还是不笑好。

许双婉是知道的,她就是个经常面带微笑的,这看在喜欢她的人眼里,这笑就讨人喜欢,看在不喜欢的人眼里,这笑就是谄媚阿谀了。

不见得面相和善,脸带笑容,就让谁都能喜欢了,但凡只要是心里对你存着想法的,就是你是颗鸡蛋他们也能从里头挑出根骨头来。

做人哪可能面面俱到,许双婉是真不讨厌这位齐大姑娘的面相,再说了,这事要是成了,她是当皇后娘娘的,一个皇后娘娘用不着对着谁都笑,她能对着皇上笑就行了。

许双婉觉得,宝络会喜欢这位齐大姑娘的笑容的。

就是她不知道齐将军府内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齐大将军攀上旧情来把女儿送进宫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且她与齐大姑娘只是见了个面,有点好感,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事情她不弄清楚了,她不会跟宝络说准话。

她这里把问题缩小点,到了宝络那里,他以后就可以少头疼一些了。

她心里是这般想的,说的也是老实话,肖宝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真意,当下也是笑得眼睛又成缝了,道:“我听嫂嫂的。”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