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后宫一日不平,她都会受牵累。

现在时机正好,她就把事情都做了吧。

“太妃娘娘不信,等会随我去问问张才人就是…”许双婉等会也要见人,不介意带着太妃娘娘也见一见。

陈太妃又扯了扯嘴角。

“不瞒您说,我现在最为疑惑的是,这宫里被肃清好几回了,每次都是圣上下的令,这外面的人是怎么让宫里的为她做事的…”一直端坐着的许双婉垂了点腰,往椅臂上压了点身子,拿起了桌上已经冷却了的茶小喝了一口,又接着慢言慢语:“张才人的心突然大了,总得有个来龙去脉,您说呢?”

陈太妃没说话。

许双婉看着她,眼睛没动。

埋着头的皇后也慢慢地转过了头来,随着她的眼睛,看向了陈太妃。

陈太妃的嘴抿了起来,她看着许双婉,冷道:“宣少夫人这是在怀疑本宫?”

“嗯。”许双婉颔了下首。

陈太妃“哈哈”笑了起来,声音尖锐了起来,“说话无凭,宣少夫人可莫要血口喷人的好。”

“这宫里,也就您还能给人带话了。”许双婉看着她,神色也有些冰冷。

“你就不能了?”陈太妃面若冰霜,看着她冷笑道:“你可是当朝权倾朝野的左相夫人,皇后是你做的媒,圣上还要敬称你一声嫂子,我看这宫里,你可比皇后和我有权力得多了。”

陈太妃脑子一热,把话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好像过头了一点。

她这话确实是过头了一些,许双婉这厢看向了皇后,与她道:“你可知道了为何我不愿意进宫来陪你?”

皇后朝她点了点头。

知道了。

许双婉与她道:“人言可畏,宝络把我长嫂,当母亲,即便我们没有血缘也是亲人,总归要比平常人亲近些,这在人的眼里,就如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一般,龌龊的人,想的自是龌龊的想法,不明就里的人越多,这里头就大有文章可作,我与你们隔着些,对您对我都好,以后我要是不常进宫,您也无需太过于挂念。”

皇后默默地朝她又点了下头。

她有点敬畏现在这个在她眼前不紧不慢说着话的宣相夫人。

“呵…”见皇后乖巧地听她说话,陈太妃冷笑了一声,道:“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宣相果然权倾朝野,连我们娘娘都不得不听你的训话,宣相夫人,你…”

陈太妃还要说下去,但这时候许双婉突然站了起来,盯着她的陈太妃心中蓦地一噔,心竟然一下就提到了嗓子口,堵住了她想说的话。

许双婉越过皇后,朝她走了过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陈太妃下意识往后看,但没看到侍候她的随侍和宫人,这才记起,她上楼之前,她的人都留在了楼下。

只有皇后和归德侯府的宣许氏带了人上来。

“我不常在宫中行走,即使是圣上疼爱皇后,想请我这个嫂子来陪陪他的皇后,我也没答应,防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话…”许双婉站在陈太妃面前看着她,“要不,谁好好的亲人不当,非得疏着远着呢。”

“圣上当年十来岁来京,头一个找的人就是我们家的长公子,那时候他们兄弟俩就相扶相持,守望相助到今天,如今他们各自成了家,他们兄弟俩的感情再坚固,也禁不住我们这些他们身后的妻子的心思的几番折腾,这天底下,只要有心,没有拆不散的关系,到时候兄不兄,弟不弟,夫妻也因此起了闲隙,谁都是孤家寡人…”皇后示意让人给她搬来椅子,等椅子一搬过来,许双婉朝皇后颔了下首,在陈太妃的对面坐了下来,接道:“你们呢,从当中也能各自得偿所愿吧?像您,到时候圣上跟他衷情的皇后起了闲隙,这后宫的权再落到您手里,也不是什么难的事吧?”

“宣相夫人可千万不要血口喷人,把…”

“您一个先帝后妃,膝下无子,最好的结局就是放出宫去,于庵堂中伴随青灯长眠于地下,差一点的,就是三尺绫布上梁垂尸冷宫,您觉得您现在的处境还不够好吗?”许双婉望着她,“你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内宫当成是您的地方,把我这朝廷重臣家的一品大员夫人耍得团团转,您觉得圣上给您的还不够?”

“左相夫人!”陈太妃拍椅欲起,但被她身后突然出现的齐奶娘带着人压了下来。

“血口喷人?”许双婉摇摇头,“皇后与我,都是不会强压于人的性子,可太妃娘娘,她能当成皇后,我能立于归德侯府,可不是您耍点小手段就能打压得下的。”

“皇后娘娘,”陈太妃见她的话于她越来越不利,转头看向了皇后,急切道:“她本来就不存好心,有些话您觉得可能是我们别有用心,可那都是有道理的,无风不起浪啊…”

“您还是别说话了。”一脸苍白的齐留蕴摸了摸肚子,朝太妃娘娘平静道:“圣上就几个兄弟,现在就左相大人这个他视为长兄的大哥还陪在这朝廷与他一同当着这根基不稳的天下,你们让我跟宣相夫人闹,这跟让我和圣上闹有何区别?”

“您真是心大,以后可莫要…”陈太妃冷笑。

“您知道宣相夫人为何选了我当皇后娘娘吗?”皇后打断了她,她还看着陈太妃笑了笑,“我在娘家十几岁的时候,就杀过人。”

“那年我在老家昌州那边,那边每年到了年头,就有土匪结伙成群出来打秋风,那一年打到我们齐家马场,那一次他们来了很多人,多少人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当年为了护着我身后的弟弟妹妹,我拿起了家中的菜刀,守在一个口子手刃了十几号人,且都是比我高大猛壮的男人…”齐留蕴这厢看向了许双婉,与她道:“你当时来我家考我,问了我一句,你说以后生活蹉跎,我可还会坚持初心,我记得当时点了头,你就朝我笑了起来,想来那时你对我满意得很吧?”

许双婉嗯了一声。

“我当时其实没明白你跟我说的话,这话是这几天我才想起来的,我想你当时想问的是,我以后要是遇到了事情,可还有最初敢拿起刀来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挚爱的勇气?”齐留蕴苍白着脸,问她:“你当时就知道了我在老家的事吧?”

“嗯。”许双婉又点了下头。

选宝络终身相伴之人,她当然慎重。

“那我现在仔细答你一句,我能。”齐留蕴朝她浅浅笑了一下,又转头看向了陈太妃,语气平淡无波,“像您这样脸面都是圣上与我给才有的人,您就是横死在了后宫,又有什么人能说道什么?您要知道,我们给您脸,您才有那个脸,不给,您就什么都不是。”

面对着当然浑身起了肃杀之气的皇后娘娘,陈太妃的脸顿失血色,她很想道皇后娘娘这是目无尊长,可这时候她想起,她无子无可靠的娘家,更不是圣上的母亲,也未曾养育过圣上一日,即便是现在攀上了的陶靖和霍家这些人,那也是不能拿出来说的,按现在这势态,他们可能还正自身难保,能保全她的只有她自己,她便把话强咽了下来。

想罢,她当下心一横,立马起身朝皇后跪了下来,泪道:“皇后娘娘,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望您看在我为圣上尽过心的份上,饶我这老东西一命罢。”

许双婉看了一眼强硬了起来的皇后,垂下了眼。

如此便好,皇后比她想的要果敢多了。

不枉她强出了这次头。

**

皇后很快就被圣上来的人请走了,陈太妃也被带走了。

许双婉这夜依然没有出宫,呆在了前殿。

事情的结果与她预料的差不多,但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没想到,那四个人有三个人活了下来,她以为会死无全尸的人,全身而退。

霍废妃带着大太子和式太子这对兄弟反而把那们侍卫杀了,三人狂欢到最后,穿上了衣裳,打开了冷宫,说要见皇帝。

许双婉不知道他们这次相见事情谈得如何了,她在前殿等到了半夜,了无睡意地坐在椅子当中靠着椅背,等着她家长公子过来。

在等的时间里,她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

她在想那位侍卫死前在想什么?他可知道他是为何死的?

她又想,这个侍卫的妻儿以后要如何自处?他们往后可有活路?

但她转念一想,这世上千疮百孔的人其多,总有人会找到路活下来的,哪怕苟且偷生也是活。

她想往后的朝廷是不是能平静一点?

她还想了要怎么教望康的事,她心道以后他摔倒了她不要老是去扶了,他自己都能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她又何必把她的担心强加到他身上?他以后要长成一个正直勇敢的谦谦君子,心性必定要坚强,她还是莫要成为他的负累才好。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去想那三个人的结局,连去猜她都懒得去猜。

宣仲安半夜回了前宫,以为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挥退了跟在后面和屋中的下人,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端起了她手边的冷茶喝了一口。

许双婉睁开了眼,看向了他。

“没睡?”

她摇了头。

“等我?”

许双婉颔首。

宣仲安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连着她身上盖着的毛披把她抱了起来往床上走,与她道:“那两位自愿被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他把她放在了床上,低头与她道:“带着霍文卿一起。”

“然后呢?”许双婉看着他的脸。

“霍文卿受了重伤,大概熬不过今晚了,萧玉娘生的那个皇子当时跟在了圣上身边,他身上藏了一把细刀,他把那把刀子捅进了霍文卿的肚中。”宣仲安说到这,伸手拦了她过于黑沉的眼,沉声道:“还要不要听?”

“听。”

“不听了罢?”宣仲安叹气。

“要听。”她开了个头,而结尾是必不可少的。

“后面,大太子杀了他的长子,用那个孩子手中的细刀捅进了那孩子的脖子,一刀毙命,其后,式太子又跟圣上说,他要是亲手了结了霍文卿,圣上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宣仲安躺在了她的身边,身着官袍的大韦左丞相蜷缩着身体把头靠在了她的脸庞,闭着眼轻声道:“扶裕也求了我,说我们十年交情,能不能看在这个的份上,让他出宫,过一点正常的平民百姓的日子,他说他累了,他再也不愿意当皇子,当王爷,当太子了。”

许双婉睁开了眼,抱了他的头。

宣仲安沉默了很久,抬头看向她:“结果你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吗?”

许双婉看着他缓缓摇头。

“大太子反手把刀捅进了他自己的腹中,求圣上饶霍文卿一命…”宣仲安说着,冷冷地翘起了嘴角,“说我们要是不放过她,他作鬼都饶不了我们。”

第112章

许双婉看着他,脸色未变。

她不关心这些人作鬼会不会饶过谁,她也不怕。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恶鬼了。

她也不觉得她的丈夫,还有宝络皇会怕。

他们本一直就在恶鬼当中行走。

宣仲安拨了拨她鬓边的发,看着冷静至极的妻子,道:“霍文卿定在了明早上朝时行刑。”

大太子的话,只能是个笑话。

偌大一个皇宫,他当了十来年的太子,却未做一件能让他的话值话的事情,他未对这天下有情,未对皇宫诸人有恩,即便是死了,也只能得想从他身上得利的人的那几句可惜,且可惜的不是他的死去,而是随他死去逝去的权利。

“霍家呢?”许双婉开了口。

“他们将迁出京城,前往砾西,那边是封涉的地方。”封涉是他的人,能看住霍家了。

“答应了?”

“哼,不答应,让他们身败名裂世世代代在京中苟活?”这不是霍家人的性子,他们也忍不了这个辱,负得了那个重。

“可会卷土重来?”许双婉又问。

宣仲安低头,亲了下她的嘴,眼睛越发地冷酷了起来:“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让他们去封涉所在的砾西,他就已打好主意了。

“陶阁首他们呢?”这一次,不仅仅只是杀鸡儆猴,许双婉想要的也不仅仅只是割一些人的头。

“他党羽众多,这次会削弱他那边的影响,他的人有一些也会见机与他疏远…”更多的也不好与她说,宣仲安便道:“放心吧,他活不了太久。”

许双婉听到这,挣扎着起了身,欲要下床人他脱衣。

宣仲安没拦住,就由着她了。

夫妻俩又躺在床上后,宣仲安一会就睡了,许双婉抱着他的头,看着屋角的灯火,一直没闭眼睛。

**

霍贵女在冷宫被行刑时,许双婉与她隔的不远,她在偏殿当中见还剩几口气的张才人。

张才人昨天也在冷宫,被藏于能看到一切的一角。

许双婉在听说那边人已经死后,转头与坐在她身边的张才人道:“你在想什么?”

张才人瑟瑟发抖,脸孔不复以往的清秀,只剩惊恐与绝望。

“喂她喝口水。”许双婉吩咐。

“不,不,不…”人过来了,张才人挣扎着。

不,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但她已经两日滴水未沾了,连口吃的也没有用过,她全身没有力气,等人压着她,水一沾上她的口,她的嘴就不由自主张开,贪婪地喝了起来。

张才人哭了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她会落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毒药,哪怕她不想死,身体却替她自行做了主张…

水喝了下去,张才人的身体慢慢地暖了些,她颤抖着,哭泣着,但一会儿后,她发现她没有死。

她惊愣地朝许双婉看去。

“只是水。”许双婉别过脸,看着大打开的门,感觉着外头吹来的冷风,风吹乱了她鬓边的发,却未曾吹乱她如清水一样清澈的眼。

“宣,宣相夫人…”张才人舔了舔嘴,她突然看到了生机,突然明白,归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是位真正的大善人,刚才让人扶她坐起来,现在给她喝水,都不是要吓她,要她死,只是让她好过一点,“你想问什么,我都说,你说。”

许双婉看向了她。

“霍废妃死了,就在刚刚,”她开了口,“你现在在想什么?”

张才人脸上突然涌现的生机,一下就又褪了下去,她又缩回了肩膀和脑袋。

小殿又静默了下来。

许双婉没有逼问,任由她沉默。

风吹得有点冷,她朝虞娘点了下头,让她去关了点门。

她也拢了拢身上的毛裘,让自己暖和点。

她两个晚上没怎么睡了,只打了几个盹,却不怎么困倦。

“宣,宣相夫人…”

“嗯?”

张才人见她温和地应了一声,心中莫名一烫,她终于开了口,道:“是我受了她的盅惑,她说皇后是你的傀儡,是你放在宫中的耳目,只有把她除了,揭破了你,圣上才会看清真相…”

才会看到她,看到她的真心。

“你信她?”许双婉看着她,温和地问她:“以前你们很熟?”

张才人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在她的柔和的目光中,缓缓地摇了下头。

“我们算是认识吧?”许双婉朝她笑了笑,“也算是共事过。”

宝络成亲那天,她们一同担事,把荣凤宫守得滴水不漏,许双婉清楚记得,她很欣赏这位手脚利落、办事有节有度的张才人,也不吝于表达出了对这位女官大人的欣赏与敬意。

她以为,张才人多少会知道点她的为人,知道她对宝络的态度。

张才人还是没明白她的话,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你不信我,不信圣上,不信你朝夕相处的皇后娘娘,却信一个你明知对这内宫对圣上有图谋的人,你说你是受了她的盅惑,何不如说你是受了你的心魔的盅惑?”许双婉问她:“你其实就是想当圣上的后妃,只是她给了你一个借口是不是?”

张才人被她看得脚底发寒,飞快转过了脸。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你们为何都信她,我以前当她太厉害,结果发现也不完全是,她只是找对了人,另一个,”许双婉叹了口气,“她这种主动出击的性子,就如瞎猫也能碰到死老鼠一样,总会让她碰到别有用心的,更何况,人的心啊,是最禁不得挑衅的,人想要的太多,得不到的总会有,不用人煽动就已经蠢蠢欲动了,有了借口,怎么还会甘于事实呢?你说是不是?”

张才人流着泪摇头,不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