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因这种感觉,狂喜了起来,他看着宣仲安,想要跟他道,他们才是同一个境界的人…

末料,这时候的宣仲安又提起了手中的刀,打碎了陶靖的另一条腿。

在“砰”地一声,紧接着骨碎的声响当中,宣仲安面无表情地看着痛得尖刻地“嗷”地一声大叫一声就昏厥过了去的陶靖,他回过头,对阿莫道:“打两桶冰水来。”

“是。”自知自家长公子手段的阿莫领命飞快而去。

宣仲安则在他的椅子上又坐了下来,他持刀而坐,整个人绷得就如一支离弦的箭一样,充满着张力与迫力…

“江风。”他道。

“在!”

“你知道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末将听过这句话。”

“听过?”宣仲安微微回头,“嗯,好,听过就好…”

他回过头,“本官今儿就让他们亲眼见见,什么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看着陶靖,神情一片冷酷。

等阿莫的冰水端来,一桶水从头洒到了陶靖身上,陶靖醒了过来,他看着宣仲安,全身瑟瑟发抖,饶是如此,心中士气未减的陶阁首从嘴里挤出了话:“你…信…不…信…”

“我信不信?”宣仲安抓住他的脑袋摇了摇,冰冷地扬起嘴,“我信不信什么?陶大人,你要是想问我信不信报应,不巧,陶大人,我跟你一样,不信这个东西。如若你要问的是你信不信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会疯狂报复于我…”

他低头,拿刀背压住了陶靖的脖子,仰头冷冷道:“抱歉了,陶大人,你那群徒子徒孙,躲避本官还来不及,想让他们为你出头…”

他低下头,看着快要断气了,脸孔被一片紫红憋成了鼓胀的陶靖,“你下辈子都等不到。”

说着,他松开了刀背,看陶靖疯狂可怜地呼着气挽回着他那一条老命,他走到陶靖椅子后面,把椅子踹到了地上,看着陶靖连人带椅头栽到了地上,还不忘拼命地吸着气偷生,他冷冷地翘起了嘴角,“陶大人,你放心,落到了本官手里,你要尝的还多着,你就是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江将军。”

“末将在!”江风铿锵出声。

“令你的人把他押到刑部,告诉刑部的刑大人,我会与他一同共审此人!”

“是!”江风大吼。

宣仲安在临走之前,踩了就像跟一只真正的蝼蚁一样贪婪地吸着气的陶靖的头一脚。

“陶大人,”他踩着陶靖的头蹂了蹂,“要知道什么叫做命贱如蝼蚁,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了。”

一个贪生怕死的宵小,靠着那张嘴欺骗世人久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个天人了!

**

宣仲安去了羁押陶靖儿子和他的门徒门阁的地方。

今日是陶靖大举宴客的日子,他得了报,带着早武装好了的御林军分了三批人马,从探到潜,再到入,才把陶府满府人马一举拿下。

他是捉了个现行,可看到捉的现行当中那些朝廷当中的中流砥柱。

有一个甚至是三朝元老,在天下都是至功至伟中人、早已写入了大韦史书当中的传奇人物衣裳不整,卧倒在美人膝中不起,看到他来也是只瞥了一眼闭目不语时,宣仲安怔立了一会,对着那群脸色各不一的大人们掀袍跪了下来。

“先皇先帝、先祖先列在天之灵,”他朝天举手,闭目:“如有目共睹,恕弟子不尊之罪。”

“宣大人啊…”见他出了此言,有老好人的大人自认在朝廷上还说的上两句话,出来打哈哈了。

宣仲安这时候去站了起来,朝跟在他身后的郭井道:“你外面站着多少人?”

“三百。”

“够了,”这群早被酒色和所谓仙丹掏空了的朝廷诸臣,用不到三百人就可以把他们押去了,“你带人把他们押去密屋。”

郭井默然。

宣仲安回头看他。

郭井无奈拱手,“是。”

他往后一挥手,厉声道:“你没听到左相大人的话吗?”

他属下一领他的命,当下就跟风一般冲了出去叫人去了。

前来的御林军在震惊过后,这时也是个个都激愤异常,他们不管置信,他们日日为着斗米拼命的时候,有人能如此疯狂到如斯境地——他们围住这群寻欢作乐的人时,他们拿金锭子在砸人,那砸破头了还在捡钱的人在笑,那些砸钱的人也在疯狂大笑,在堂厅的每一个人,都不像是正常人。

那种疯狂的状况,看一眼,就跟此景不像在人间似的,让首先冲进来包围的御林军恍然不已。

大堆御林军涌入,有那在朝廷“得离望重”的,被人扶起,还虚晃着手指,跟吃醉了酒一样地指着宣仲安,与他道:“宣…宣大人,别忘了,我可是支持你的…”

他被人扶出去了,嘴里还不忘警示人,“对本官客气点,我可是士大夫易大人,我家…”

他出去了,紧接着,一个一个的人都被扶了出去,除了宣仲安那几个做内应的属下留了下来。

那几个被阿莫找出来的属下看到宣仲安就要跪下,被宣仲安扶了起来。

“受苦了。”宣仲安扶了他们起来道。

那几个人当中最先站起的那个,与宣仲安苦笑道:“不瞒左相大人,今日那陶老贼给我们发放了他终于炼出来了的仙丹,吾等逼不得已,我便把蒋生朱生的都抢了过来咽了下去,那丹药入肚子中一刻,下官的感觉可称是下官此生当中最为美妙的一时…”

他抬起血红的眼,摇晃着身体与宣仲安道:“但我此时心跳得,心跳得…”

他抚住胸口,眼珠往上翻,口吐白沫,“大人,我怕是不行了。”

说着,他就昏了过去,在场的众人一片惊呼声,手忙脚乱扶住了他,“曹大人!”

尤其被他尝了仙丹的两位同僚更是着急揪心地拽住了他。

“来人!”

“来了,公子,莫急,小的这就去把太医们带过来。”还好他们长公子英明,还把太医备上了。

阿莫带过来的不仅是太医,还有悄悄乔装,尾随而来的宝络。

肖宝络已经在陶府走了半圈了,他随太医们而来,见到脸无血色的义兄,他阴沉的娃娃脸上也是一片比他义兄毫不逊色的苍白,他蠕了蠕嘴,好一会才跟揉着头,低头不语的义兄道:“朕,怕是大半年都要咽不下饭了。”

宣仲安抬起头,听闻抢救的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见他那位下属曹孔又喘上了气,他才回头,跟宝络道:“那您还跟我去密屋,看一看那些个人的脸吗?”

“去,怎么不去?”宝络看着那些躲在角落瑟瑟发抖,衣裳半裸,脚上还戴着镣铐,身上有着毒打痕迹的少男少女,甚至,当中还有看着不过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还有那满地带着铁刺的鞭子,烧在炭炉里的烙印都让宝络不敢细看,他偏过头,忍不住问他义兄:“他们到底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啊?”

宝络真的不解,因此眼睛都腥红了起来。

他以为江南糜烂衰景已是人间炼狱,却未料,炼狱之下还有炼狱。

第122章

宣仲安站着半晌无声,过了一会,他侧头,看着宝络:“许是因一切皆唾手可得,繁花美景在前,放纵自己容易,克制己身太难。”

“义兄。”

宣仲安走到宝络面前,搭着他的肩往前走,“宝络。”

“诶。”宝络低低地应了一声。

出了门,宣仲安看着他们在太阳底下被拉长的身影,他吐了口长气,与宝络道:“别人如何,义兄管不得,但你与我,这生定要携手共进,莫要被乱花迷了眼才好。”

他低头,侧首看着宝络,嘴角勾起,露出了微笑:“你我身为男儿,何不试一试有没有扭转乾坤之能?这件事比起你娶皇后生个儿子要难多了,要不,试一试?”

宝络推了他一把:“敢情朕现在是在陪你玩呢?”

“走…”宣仲安看他脸上的阴沉褪去了些,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往密屋走去。

“义兄,朕老觉得你比以前又可怕多了。”

“嗯?”

“你以前只白着一张脸,偶尔笑笑还挺好看的,朕觉得你那时候还像点样子,现在都不笑了,有点难看,你觉得呢?”

“脸白就行。”

“你就不能笑笑?”

“笑笑?回头您又好叫您的那两个兄弟给为兄作诗?”

“朕说你怎么当大官了,这心眼比以前还小了?”

“还行。”

一路上兄弟俩说着闲话,等近了密屋,宝络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没了,他身边的内侍拦着他不许他进,但有宣相带头,他们这是拦也拦不住。

宝络进去没两步,就忍不住掩住口鼻干呕了起来。

宣仲安也听到了一片肆意大骂和呕吐交杂的声音,他朝那些人扫了一些,带了宝络去了能看到全貌的亭院当中。

宝络只看了那黑色污池一眼,回过头就大吐了起来,没一会,他把肚中的黄色胆汁都吐了出来。

“宣相大人…”也是吐个不休的内侍跪到了宣仲安面前,眼泪鼻涕齐下,按着胃与宣相求饶道:“您就让圣上回去罢。”

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好了,回吧。”宣仲安也只是带宝络来看一眼那些纵情声色,富贵滔天的背后,究竟埋葬着多少污黑与白骨。

宝络扶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他咽了一口水,却因恶心又反胃吐了出来,等到吐罢,他才勉强朝宣仲安道:“不,我要去看看他们。”

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些被押到此次的朝廷官员皆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闭着眼干呕不止,他们的身上,甚至是头上都是他们呕吐出来的残渍。

就是在奇恶的空气当中,宝络都能闻到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的酸臭味。

他们走到这些人跟前时,这些朝廷元老、大臣都没有发现他们,他们奄奄一息,有一半甚至因此而薰晕了过去,连大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告诉他们,他们得把骨头洗干净了,才出得了此处,若不,就在这呆一辈子罢。”宝络冷冷道。

“是!”拿巾布蒙了耳鼻的禁卫军沉声应道。

等到他们出来,远了那处密屋密林,宝络还是觉得他鼻子间的味道挥之不去,他扶着柱子又吐了半天,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宣仲安在旁拍了拍他的背。

宝络好过一点后,抬头问他:“义兄,你是怎么忍住不吐的?”

宣仲安替他拍着背,没有回答他。

怎么忍住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看到那一幕后他的心就沉到了谷底,那种沉重和愤怒,让他的脑袋疼痛不已…

除此,他吐不出来。

那些骨头之下代表的一条条小命,那些小命之下代表的荒唐与荒谬也让他吐不出来。

他知道,只要陶靖这样的人再继续存活下去,等朝廷里都是他这样的人了,那离整个大韦的百姓也变成像他们这样的人也不远…

到时候,人人都是欲望的奴隶,整个大韦都是炼狱,这个朝代也就真的要屈辱地灭亡了。

“圣上。”

“诶?”

不止是宝络,就是宝络身边跟着内侍和禁卫军,还有跟着宣仲安的师爷和六部下属,此时都尖起了耳朵。

“臣早上没用早膳。”

“诶?”宝络眼巴巴看着他,盼着他多说两句。

“就是没用早膳,没有可吐的。”

宝络耷拉下了脑袋。

“臣心思重,吐不出来,一想到外面的百姓知道陶府里藏着一群吃人的恶魔的反应,臣就吐不出来。”

宣仲安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往陶府高高的墙门看去。

这里离墙门很远,饶是如此,他们都能听到外面百姓高声大喊的声音。

“瞒得住吗?”宝络喃喃自语。

“回去跟徐大人他们商量下,怎么安抚民心的事罢…”宣仲安回了他一句。

“你呢?”

“这几日,我要坐镇刑部。”宣仲安抬头仰天,“圣上,圣人与恶魔,臣想,这之间的距离隔得不远,往往一念之岔就会越过那条线,从人变成魔,但臣不介意手上的血腥再重点,如果这能慰那些在天之灵的话。”

“不能让他们白白死了,”宣仲安跟皇帝,与皇帝身边的人,还有御林军统领,校尉道:“人要是轻易枉死,无人申冤,无人看重,他们的命只会更贱,更不会有人把他们当回事。圣高祖开辟我大韦时,自觉人力可贵,以身作则废了天祭殉葬等需搭上人命的旧习旧规,圣高祖视百姓如子民,我们这辈却视百姓如牲畜,我身为朝廷监管此事的重臣,不替他们喊两句冤,百姓去哪喊冤去?”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百姓憋着这口气。

自古,官逼民反。

大韦摇摇欲坠,宣仲安之前还道免了这天下大乱之灾,于国于民都有利,可他行至此步,等大韦这座腐朽的朝廷压在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他走的每一步还是深陷在深渊当中,以至于只要行差踏错一步,他所求的还是会成为镜花水月一场空。

这世上的事,轻易不如人意而行。

宣仲安说的道理,在场的人都懂,可听左相大人说出来,这当中一半的人心下的某个角落就是一松。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天生贵胄?就是天生贵胄的,大半也是废在了这天生贵胄上,历代给皇帝做实事干累活,打下手的多数也是从天生贵胄下面爬上来的,谁不想自己的主子是真的能把人命当命?这要是哪天轮到了自己的头上,也不至于白白枉死,更不至于白白为国为君劳碌一生。

宣相能真的去做,他们也想看一看,切莫像先帝一样,一边说着爱民如子,一边随意玩弄子民的性命,视他们如刍狗。

**

宣仲安这下午回了侯府去换衣裳,刚抱着捏着鼻子喊臭臭的望康从浴桶里出来,就见婉姬推门进来道:“您得去陶府一趟,阿参在外面等着您。”

身无一物的父子俩赤条条地看着她,两双骨碌碌的眼睛一刹那就定在了她的身上不动了。

婉姬反手关上门,见大的抱着小的那个看着她就是不动,他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也不管,出来的时候肯定连拭一下都未曾,阿莫他们还说他们长公子以前在外都是自行更衣,很少用到他们,可自她嫁过来,他是一次远比一次懒了,连出沐更衣头发都懒得擦一下,她摇摇头,朝榻面那边昂了昂首:“去坐着。”

“臭臭爹,捏望康屁蛋蛋,还捏望康小脸蛋,”望康小手指着他的小脸蛋跟母亲告状,“望康不要。”

“那把你丢了。”宣仲安把他丢到榻上,朝婉姬走去。

婉姬拦住他,眼睛往下看,“您坐好,我给您先穿上内衣。”

宣相不无失望,“我走过来不妥?”

不妥。

许双婉看着地上拿着衣裳过来,先拿大披风裹住了在榻上哈哈大笑翻滚起来了的小赤汉,拿了内衣过来为他穿,眼睛看着他胸口不动道:“说是京里有上千近万人的百姓把陶府围住了,御林军挡不住他们,圣上那边着兵部刑部顺天府这三门又去了一万的官兵,现在闹将了起来,圣上让您过去挡一挡。”

“唉。”宣相抬手抬头,叹了口气,“我才刚回来。”

许双婉给他系上裤子上的腰带,没出声,等他低下头拿凉手在她脸上拨了拨,她才抬头看向他:“你手下就没几个能担当大任的?”

“有。”宣仲安无奈道:“但年头不够,身份不够,聪明也管不了用,压不住阵。”

不是个个都像他前有归德侯府下任一品侯顶在头上,后有当朝左相实位,且他是新帝义兄,民间人称仁相美名,名头跟权力皆有,唬得住人。

“您也早些带着他们帮您做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