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一阵说,宣仲安不知道他话中之意都难了,当下他一脚就朝陶靖的脚踩去,把陶靖的脚踩进了列排的钉子当中。

“你,干,的?”

陶靖大声痛叫了起来。

“宣…宣仲安,解药在我手里!”陶靖咬破了牙,嘶吼着道。

他发誓,等他出去了,他必要把宣仲安亲手用刀片肉,一片一片地片下来,喂给他的儿子吃下,再生食他儿子的血,把他的儿子的心挖出来,抛尸到尸穴镇压住他,让他世世代代都不得轮回,灵魂饱受万世之苦。

“你干的?”宣仲安低下头,看着被压在刑具当中的陶靖。

不知不觉当中,他向来黑亮幽深的眼睛被一层水雾挡住了…

陶靖痛苦呻吟,又怪笑道:“你斗不过我的。”

他睁开眼,“放了老夫,给老夫磕头赔罪,老夫就给你解药。”

宣仲安笑叹了一声,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眶当中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

陶靖见此,急了,厉声道:“你竟然连你助你成就丰功伟绩的外祖父都不要?”

宣仲安张了张嘴,努力地吸了口气。

执鞭在旁的阿莫在旁看着他们长公子,他揉了把眼睛,哑声道:“长公子,就,就…”

就放了他罢。

外老太爷才是最重要的啊。

“鞭子。”宣仲安伸出了手。

“长公子。”

“鞭子!”

阿莫哭着上前,把鞭子双手奉到了他的眼前。

宣仲安拿过软鞭,在手上缠了两圈,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的眼睛血红得连眼珠子都像是红了,他看着陶靖面无表情地道:“让你还有力气说话,是本官的不是。”

他甩出了鞭子,狠狠地往陶靖身上抽去。

“你这个畜牲,连恩人,至亲,外祖父都不认的畜牲…”陶靖叫着,声音越来越小,痛苦的呻吟声一声叫得比一声尖刻短促。

行道难,行道难。

难于山险,难于水阻。

难于大道恩亲两难全。

宣仲安一鞭一鞭一抽着,那些鞭子就跟抽在了他的身上心坎上一样,让他痛得脑袋一片空白。

“长公子!”

阿莫的大叫声中,宣仲安脚下一个踉跄,他扑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推开了阿莫扶他的手,他把脸覆在冰冷带着血迹的地上,疲倦地道:“让我歇一会。”

让他歇一会,就歇一会,等他站起来,他就还是朝廷的左相,归德侯府的长公子。

**

“娘,醒了!祖爷醒了!苏大夫,苏大夫…”姜张氏是第一个看到祖父眼睛眨开的人,她喜极而泣,叫完了人就回头赶紧小心地握住了老人的手,“祖父,祖父。”

她喜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姜大夫人这时候也扑了过来,回头就朝丫鬟声嘶力歇地喊,“快去禀二夫人,就说醒了!”

饶是她在姜府经历了众多风雨早已对许多事波澜不惊,这时候她也是扑到了姜老太爷的面前,痛哭喊道:“爹!”

太好了,他没有出事。

许双婉这时见姜府的人围上了上去,她迟疑了一下,只一下她就转过了头,去了外屋。

姜宣氏一见到她就站了起来,她红着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婉婉,我没哭了,我不乱说话,我就看着,就站在旁边看看,能不能让娘进去?”

她说得许双婉心里一酸,“您进去吧,外祖父无事了。”

“啊…”姜宣氏眼泪流了出来,当下就跑进了里头。

许双婉走过去,抱起了小手乖乖放在腿上,坐在大椅上的望康。

今天的望康乖极了,自入曾外祖父家,他就没有闹过一声,这时被母亲抱入了怀,他摸着母亲含泪的眼,怜惜地吹了吹,与她小声道:“娘的眼睛不疼,不要哭,望康吹吹,不疼了。”

许双婉笑着掉出了泪,紧紧地抱住了她的孩儿。

抱了一下,她擦掉了眼泪,正要出门,就碰到了正要进里面的福娘。

福娘看到她,眼睛一红,与她福了下腰,“少夫人,长公子来了。”

许双婉看着她明显有异的神情怔了一下。

“小长公子我来抱,您出去吧。”

福娘来抱的时候,望康软软地说了一句,“望康也想见爹。”

“等会啊。”福娘勉强笑着道。

许双婉这时已心神不宁了起来,等到她摸了下望康的脑袋出门,她的腿一迈出高槛,她的身子就定住了。

她看到了一身血渍,整个人就像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丈夫,他尤如地狱修罗地站在院子当中,当她看向他时,他死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睛也看向了她。

许双婉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在走到他面前后,她伸出了手。

一直动不也动看着她动的人突然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步,许双婉想也没想就扑进了他的怀,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她问。

宣仲安闭上了眼,直到此时,直到被她紧紧抱住,他才觉得冰冷的身体有了一点温度,他这才觉得,原来他还活着。

“婉婉?”他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他的声音,小,又细,细得不像是他,也脆弱得不像是那个在外头顶天立地,撑起归德侯府的长公子。

“诶,夫君。”许双婉抱紧了他,她抬起头来,忍不住哭出了声,“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

宣仲安低下头,他的脑袋疲惫地抵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婉婉,路太难,太险了。”

“再难,再险,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儿子,你有婉姬,有望康啊…”许双婉双手往上摸向了他的脑袋,她栓住了他的头,紧紧地抱着,“我们至死都陪着你啊,夫君。”

第124章

宣仲安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

许双婉忍住眼泪,“好了,我在呢,夫君,我在着。”

有她在,就是刀山火海,她也会陪他一起闯。

“我们进去,换身衣裳,去看看外祖父,他刚醒,表舅表兄他们不在家,你先去看看他。”

宣仲安一听,眼睛飞快睁开,抬起头看向她。

“外祖父?”他哑着声道。

“嗯?”许双婉没听明白。

这厢,却见他松开她,飞快往里跑去,许双婉不明所以,在原地站了一会,就见刚跑进去的人又飞快跑到了她面前。

“婉婉,我要换衣裳,还要洗头。”他道。

许双婉看着他又亮起来了的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看着他她深爱的眼,她微笑了起来。

她笑着点头,抹着他脸上的污垢,“这就去。”

**

在捉拿陶靖之前,为免陶党反扑,宝络把所有可信任的人都派往了几处很重要的地方——朝廷尚还有他和他义兄坐镇出不了乱子,可地方上的那些陶党就不好控了,尤其陶靖还有几个很厉害的儿子的徒弟坐任地方早成一方势力了,遂姜家的老爷和公子身负圣旨,在事发之前去往了地方控制陶党。

姜家可以说是在为圣上、为自家卖命,但他们说是为侯府、为宣仲安在卖命也不为过,遂宣仲安披散着一头半湿的头发跪到外祖父面前时,他先给外祖父磕了个头。

姜老太爷刚醒,尚不知外面之事,这时候他也只是醒,没力气和精神,手朝外孙的方向动了动。

宣仲安跪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老太爷用力地握了握外孙的手,眼神慈爱地看向了他。

随即,他朝大儿媳妇看去。

姜大夫人犹豫了一下,末了在嘴里叹了口气,朝在场的人道:“好了,让老太爷和表公子呆一会。”

一行人退了出来,许双婉也跟了出来。

姜大夫人看向她:“你…”

不呆在里面?

“我带母亲去歇一会。”许双婉朝她欠了欠身。

她没说的是,父亲那边人还没来,她是派了家中护卫去叫的人,这都快两个时辰都入夜了,怕是出事了。

但姜家这时忙又乱,她丈夫那边才将将洗干净去了外祖父那边,她这头得先问清情况,好等他出来的时候能告知他的情况多一点。

“好,去罢。”姜大夫人也没多说,老太爷怎么出的事,二弟媳还没查出来,她得帮着一块查,另外她还得守着老太爷,这几天她是不敢离开了。

许双婉去了被虞娘扶着的婆母处,见婆母一脸憔悴的泪容,她顿了一下,还是没把公爹可能出事的猜测告知她,而是使了眼神让虞娘先行扶了她出去。

等她一走,许双婉就朝采荷道:“叫阿莫过来。”

“是。”

许双婉没离开门,姜张氏见她在此地等下人过来,便叫了姜家守护的下离得远了点,阿莫很快就过来了,嘴里还塞着一嘴的馒头没咽下。

“少夫人。”他含着吃的含糊道。

“你手边有人没有?”

阿莫一愣,赶紧强行把嘴里的馒头干咽下,嚼也没嚼,“有!”

“我未时来的姜府,来之前就派了两路人马,一路往刑部,一路往工部,现在长公子来了,但侯爷还没过来,也没人报到姜府来…”

现在都酉时了,阿莫一算时辰,当下就作揖道:“我现在就带人去工部。”

“分三路,一路去工部,一路去侯府,一路在工部与姜府的路上打听着点…”

“是。”阿莫一揖,转头就去了。

许双婉吩咐完,走前看了看门,这才带着人去了婆母在姜府的歇息处。

她一过去,就听虞娘说夫人吃过补神的丸子睡下来了,许双婉见她睡下了,心道也好。

能睡就好。

这时候,许双婉都觉得婆母这心上不喜欢担事的性子也有她的好处来了。

她这又准备回老太爷的院子,没成想,还没走歇息的院落,福娘就过来叫住了她,道:“小长公子在炕上自个儿玩了一会,刚才听到您来了,就要穿鞋往地上走,我看他是要寻您。”

“没睡?”

福娘摇头。

许双婉又回过了身,回了望康呆的屋子。

望康正伸着脚让乔木婶婶帮他穿鞋,见到母亲来,他露了个大笑脸。

许双婉也回了他一个笑,过去接过了鞋子帮他接着穿,一穿好就抱起了他,与他笑道:“望康今儿没捣乱,就觉都不睡了?”

望康把脸躲在她的肩膀里,呱呱地笑。

见到母亲,见到母亲脸上又有了笑,她不哭了,望康也就不觉得心里堵堵的了,他又快活了起来。

许双婉抱了他出去,“我们去找爹。”

望康点头,抱着母亲的脖子不放。

他的手缠得比以前的紧了点,许双婉心想,她的孩儿怕是吓着了。

“爹在曾外祖父那呢,等会见了曾外祖,望康给曾外祖作个揖,请个安好不好?”

望康点头,“好呢,望康会着呢。”

他会作揖,要好好给曾外祖做。

许双婉抱了他过去,屋里还在说着话,她也没让人请示,就抱着望康坐在外屋等人出来。

望康中午是要午睡的,这日他没睡,但入了母亲的怀,他坐了一会就打起了瞌睡,没一会就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虞娘要过来抱他,许双婉朝她轻声道:“我再抱会。”

她在外等了半柱香的时辰,才等到了人出来。

许双婉抱着望康迎了他,宣仲安想也没想,张开大手,把母子俩抱入了怀里,在她发间落下了一吻。

他身后跟着的苏太医和孙大夫这两个人,这两人一看小夫妻俩抱上了,很识趣地快步退了出去。

下人们也很快识趣地退出了门。

许双婉抱着孩儿靠着他的肩靠了一会,见他抱着他们就是不放,她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他。

“再抱会。”宣仲安把她的头按了下去,按到了肩头。

“手酸。”宣少夫人带着笑意,在他肩头含糊道。

宣仲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松开了她,把她手中睡着的孩儿抱了过来,在他的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口,骂道:“讨债鬼。”

他又忍不住掐了掐儿子的鼻子。

见儿子吧唧了下嘴,扭了扭头,又香香地睡了过去,他哭笑不得,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许双婉顺了顺他的黑发,微笑与他道:“你的发带我带在身上,去坐下,我帮你束发。”

宣仲安连忙抱着孩子去找了个没有靠背的椅背坐下了,等婉姬一在他身后站定,他就把他的上半身朝她的腿腹间靠了过去。

他抱着儿子靠着她,舒畅地长吐了一口。

谁说女子不如男儿?在家里,他的婉姬就是他的天,帮他顶着所有灾难与痛苦,给他倚仗,托着他,帮他撑着他的家。

见他靠在她身上不动了,许双婉哑笑不已,稍微推了下他的肩膀把他的长发提了出来,又让他靠了下去。

她用手梳着他的头,温声与他道:“要是没什么事,我打算让母亲在这边住两天,我就不住下了,不过咱们两府近,我打算就带望康过来坐一坐,下午再回去,等外祖父身体好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