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早料到她有如此反应,孟寒从袖口里取出个檀木方盒,打开来里面竟然放着满满一盒蜜饯,送了一颗到她嘴边,对她方才的话恍若未闻,“吃一颗去去嘴里苦味。”

这等贴心,石小满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她嘴里委实苦得要命,张口便含了下去。温软舌尖无意碰到他指尖,但见孟寒眸色转深,面上不动声色。

“你家房子怎么回事?”他切入正题。

石小满半卧在床头,爱答不理地:“你不是见到了么?”

她今日很有些脾气,孟寒方才察觉这姑娘好似在跟谁闹别扭,遂顺着她的话道:“我是看到了,不过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倒了半面墙?”

石小满本就生病,这会儿又被一个接一个地问题问得烦扰,索性直白地瞪了他一眼,杏眸圆睁,粉颊鼓鼓:“你问我,我问谁去!”便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目不再理人。

孟寒碰了一鼻子灰,颇有悻悻,为数不多的好脾气亦被消磨殆尽,语气稍不注意便恢复恶劣:“既是如此,你日后便安心住在我这。”

说着转身举步离去,蓦地觉得后背一疼,回眸冷睇,原来是床上的人儿裹着被子端坐起来,气呼呼地拿了盒子砸他。

“徐大哥给我找好了地方,我才不住你这儿!”

猛地听见此人名号,孟寒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出了耳房。

*

次日一早他便寻了几位帮工去杏村,打算为石小满修葺房屋。谁晓得人还未站定,里面已经隐隐有谈话声传来。

他快步走入院中,果见徐盛领着村人已经到了,此刻正立在倒塌房屋旁商议如何修置。

两人本就互相看不对眼,隔着几步远目光相撞,孟寒一脸沉郁,徐盛则微微怔楞,旋即低头与村人讲了两句,朝他这边走来。

“小满是被你带走了?”徐盛眉头簇起,开门见山道。

孟寒不答,低低沉吟:“小满?”

徐盛已知他无意回答,遂不搭腔。

“说的不错,是被我带走了。”没料到他竟然坦荡荡地承认了,非但如此,还笑得如沐春风,两颊酒窝深嵌,乖张慧黠。只可惜眸子深不见底,说出的话都要让人细嚼慢咽好一阵子,“本就是我的,又何来带不带走一说?”

徐盛于他面前立定,昨日与石小满那番话存了私心,他是故意要让她难过愧疚,即便对自己没有感情,想来亦不会轻易忘记。只是话一脱口,他便后悔了,暗自责备自己太过莽撞自私,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眼?

一直到进了屋子都能感觉到黏在身后目光,徐盛思索良久,打算少顷见面再与她道个清楚,谁想等了又等,依然没见着人。

今日早早地来看,院子屋子里空空荡荡,哪有石小满的痕迹,待孟寒过来时心中才算清明。

那边村人还在等着他指挥开工,徐盛回头说了两句,这才转回道:“这里有我在,你就不必来了。”

杏村人多为朴实,帮起忙来不在话下,况且早早地便来了,孟寒亦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如何愿意甘拜下风?

他目光淡淡觑了一遍带来帮工,唇角缓缓翘起,“你们当中可有会烧火做饭的?”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两人愣愣地举手,“倒是会一些。”

“好。”他点点头,“想来你们也知道,村里人来主人家帮忙修盖房子,按规矩主人便要准备早午两餐以示感激,如今我们来的晚了,早饭谈不上,午饭便由你们操持了。”

他话里有话,俨然是在告诫徐盛,主客有别。

徐盛听罢顿了顿,看了他一眼不再作声,与那几人一同修葺墙壁去了。

孟寒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斜倚在一旁杏花树上,眉眼弯弯带笑,好似得逞了什么坏主意一般。旋即眸光一转落在杵着的几人身上,狭长眸子微微眯起,微光流转,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还不快去?”

几人恍然醒悟一般,问了灶房方向讷讷地走去。

*

一连喝了三顿药,石小满只觉得无论吃什么都是满嘴苦涩药味,身上力气恢复许多,只是喉咙依旧干哑,她下床给自己倒水润了润口,这才感觉好点。只是嘴里依旧苦味难消,她捧着茶杯杏眸缓慢转了转,落在床边桌几上,孟寒拿来的小檀木盒上。

分明想吃得不得了,但一想他恶劣的面容,转而偏头冷哼一声。

她才不吃。

昨日因着徐盛那番话让她苦恼愧疚了好一阵子,加上生病本就脆弱,心情陡然低落许多,以至于看什么都恹恹提不起兴趣,更是想故意使性子。

起初孟寒那般耐着性子哄她,委实让石小满感动不小,只不过这感动没维持多久,他就原形毕露了。

早晨听闻丫鬟说他去杏村了,石小满当即顾不得病未痊愈,站起来就往外走:“他去做什么?”

丫鬟连忙止住她,连连劝道:“姑娘可别冲动,少爷去自然有他一番考量,您身子还没好,若是再受了寒可怎么办?”

石小满被她半路拦住,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确实如此。孟寒去能整什么幺蛾子?

他在杏村就认识那么几个人,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清楚。而其中能让他愿意大清早就动身的…

石小满面露别扭,踟蹰不前,正在思量该如何全身而退时只见前方来了一人,是新入府的守院的婆子。到她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小满娘子,外面来了个姑娘,说是要请见你。”

她在镇上认识的人不多,况且知道她住在孟府的,能有谁呢?

心中琢磨了千万种可能,石小满唯独漏了独独可能的一个。

“晚晚?”她蓦地站起来讶然道。

菀柳立在门外,仍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偏偏头问道:“怎么,不欢迎我?”

石小满摇头,忙让人去沏茶来,领着她坐下,内心诧异困惑表露无遗,没等人坐稳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丫鬟应声而去,屋里只留下她们二人。

菀柳面上有些不自在,“是贾臻告诉我的。”

说起来自上回贾臻把她扔在孟府后,石小满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心中琢磨了千万遍见到他后如何奚落指责,然而这人就跟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过。听及此,她不自觉地露出了然暧昧的神情,“我就知道”四个字写在脸上。

菀柳垂眸假装没看到她表情,“你怎么住到这来了?”

此刻正好丫鬟端着茶盘进来,为两人各沏了杯茶,石小满不习惯说话身旁有人听着,遂让她退了出去。手中捏着茶杯转了转,她对瓷杯上花纹十分感兴趣,回答得云淡风轻:“家里房子墙倒了,我无家可归,正好他肯收留我。”

因着她的话,菀柳被茶烫了舌尖,“墙倒了?”

“做什么大惊小怪,住久了便会这样。”石小满觑了她一眼,似是埋怨她的惊讶。

菀柳上上下下将她逡巡一遍,这才抿唇问道:“你受伤了没?”

除了当晚被一个小石块砸中臂膀,别的倒没什么大碍,石小满摇摇头道:“幸好那面墙离我睡的地方远,才不至于被伤到。”

菀柳这才松了口气,还未想好接下来如何开口,已被石小满问道:“你今日特特找我来,是为了何事?”

想来总归是要说的,是以菀柳没多扭捏,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近几日可有别人要寻见你?”

石小满不解:“别人是指?”

“不认识的,从未见过的人。”菀柳直白。

石小满细细思索片刻,肯定道:“没有,除你之外,便没有别人了。”

菀柳从未出外来找过她,是以这回出来,定不是一般的事。石小满紧跟着问:“做什么问这个?”

可菀柳非但不答,还站起来:“没有就好,若是日后有旁人要见你,举凡不认识的,你都不要轻易见他。我不能出来太久,这便回去了。”

她提了裙摆,竟然毫不留恋地就要离开。

石小满微懵,在后头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可惜她已转出门外,只留下一抹衣袂痕迹,转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表示她觉得寒寒倚杏花树那里特别帅0v0!

第63章 大雪(一)

石小满停箸,忽见屋外飘雪如扫棉扯絮一般,初时飘飘洒洒,没片刻便如鹅毛洒了漫天。她咦了一声走出外去,白鹤羽毛般的雪花落在肩头,眉际和发梢。她手伸出屋檐下,接了几片雪花,入手冰冰凉凉,各不相同的性状看着喜人。

她抿唇一笑,似是忽然忘了这几日整个与孟寒赌气,回眸盈盈道:“这雪下的好大!”

孟寒随在她身后,目光落在积雪的树梢上,思绪飘远,缓缓点了点头。

原本石小满是对他十分不满的,因着他迟迟不肯告知自己房子修建的进度,又不准自己回杏村,半上不下地吊人胃口。石小满一方面感激他的帮忙,一方面又气恼他的专横,两种情绪对冲混杂,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若不是这场雪下的及时,方才石小满肯定忍不住将碗扣在他脑门上了。

其实石小满的屋子早在五天前就修整好了,倒塌的那面墙又重新盖了一遍,用料做工都比之前坚固。其余几面墙也都加固了一遍,当然,多是村人的功劳,孟寒不过是为大家提供了几顿饭而已。

他自然不打算邀功,打算寻个合适时机再说。如今她既然误会了…那便先误会着吧。

孟寒家中备着一套茶道六君子,厢房两侧的左耳房专门置了一间茶室,是他平日来了闲情逸致时的乐趣。只然而自石小满来了后,便不见他到这间房来,门前常常落锁,是以石小满还以为这是个杂物间。

无怪乎当她早晨醒来,看到孟寒在院里梅尖上的雪时,惊讶得瞪圆了杏眸。

石小满披着轻紫缎织锦斗篷来到他身后,本欲吓他一吓,谁想他竟忽然转过身来,反倒自己惊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孟寒微挑唇畔,“想做什么坏事?”

石小满忿忿,面带窘迫,顾左右而言他:“你做什么呢?”

“扫雪。”孟寒示意她看一旁摆放的釉瓷茶罐,雪花白而细腻,“用梅花雪来煮茶,最能煮出其中滋味,甘香浓郁,回味无穷。”

石小满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

只孟寒忽而问道:“想尝尝吗?”

她偏头,不答反问:“有酒吗?”

孟寒动作微顿,回眸觑了她一眼,“要酒做什么?”

“天气冷了,热酒暖身子呀。”石小满拢了拢身上斗篷,语气颇为自得。

孟寒想了想,片刻后才回答:“库房里存着几坛陈年佳酿,你若是想喝,等会我让人热了端上来便是。”

趁着他转身继续做事的空档,石小满慧黠眸子一转,吐了吐舌头得逞一笑。

雪后初霁,天气分外清澈明朗,脚边池塘凝了一层晶莹冰层,偶有冷风袭来,梅花裹着细碎雪花吹入袖中,彻骨凉意让人不禁寒栗,影子映入冰层成了两道模糊景象,依稀能辩长身玉立,人如碧树。

石小满从未做过这等雅致之事,一时好奇心起,在旁观察他的举动。只见他神情专注,举止似乎融于雪景之中,怔忡间连人回身注视自己都未察觉。

孟寒唇角翘起弧度,立在梅花树下静静不动,“看什么看得如此出神?”

石小满讪讪地摸了摸脸颊,又不好说是看他看得发呆,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茶罐上,“你弄好了?”

孟寒眉梢上扬,“好了。”

说罢走到她身旁,将她的身子一揽勾进怀里,“走,孟爷爷带你去吃茶。”

石小满脚下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胳膊肘往后毫不留情地顶在他的胸口,“好不正经!”

她的力道不小,不过对于孟寒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疼痛,遂揉了揉胸口,又恢复成嬉皮笑脸的模样,贴在她耳畔道:“香香对我真是下足了狠心。”

*

茶室里茶具饶是石小满这个不懂行的人看了,也禁不住要错愕惊艳。其中茶具应有尽有,陈设于紫檀架中,每一样皆是精品珍玩,从架子前一一走过,石小满看孟寒的眼神发生了质的变化。

孟寒被她看得心中发毛,免不了问道:“做什么这种眼神?”

石小满摇头,脸上写着果然如此和可惜可叹,“你能收集这些东西,可见之前家底多么殷实。亏我还以为是外人误会了,原来并不然…谁能想到真正之前的都被你收藏起来了,真看不出来你是这样一个情趣高雅之人。”

一番话毕,孟寒琢磨半响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这是在夸我,或是在指责我?”

石小满微微耸肩,“您自个儿参悟吧。”

孟寒将早晨收集的梅花雪取了一些,剩余的埋在地下,可以备着来年春末夏初煮茶食用,味道清冽甘美。他于茶几后面坐下,抬眸看了看石小满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出声唤道:“傻站着做什么?”

石小满面容严肃,轻颦秀眉,似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她来至孟寒身前,“你那些茶具珍玩,究竟是怎么收集的?”

孟寒不解她为何忽地肃容,停下手里动作略一思忖,“有旁人巴结送的,也有自个儿到处寻来的,怎么,有问题?”

她摇摇头,只是模样依旧轻松不起来,眉尖拢成一个川字,步伐沉缓地来到他跟前坐下。

孟寒看着她一副明显有心事的模样,托腮凝视她的面容,只是石小满在思索旁的事物,根本没有在意。

直到一壶茶煮好,耳房茶香四溢,浓郁清冽的香气萦绕鼻尖,她才算稍稍缓过神来。

只可惜石小满饮不知味,匆匆一杯茶下肚,根本没品出什么味道来。不待孟寒开口问她发生何事,她依然匆匆站起来,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转身离开茶室,快步行在走廊上。

索性孟寒反应及时,在她转身逃离视线前率先一步上前,拦住她的臂弯,“去哪?”

谁想不过转眼工夫,石小满心底慌张着急的情绪已经无法掩饰,她眉宇间尽是焦灼,连连后退着要挣脱孟寒的掌控,口气里竟然含了点恳求的意味:“你先让我出去,我回来时再告诉你。”

孟寒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怔忡间手上力道一松,他还未察觉,人已经从手下挣了出去。再想上前时,石小满已经从入了游廊转角,脚步快得他反应不及。

孟寒手滞在半空,缓缓收回身侧,黝黑眸子盯着转角处一动不动。

耳房茶壶搁置许久,从袅袅腾起烟雾到转凉变冷,孟寒手中捏着茶盏若有所思,眸色深沉,一眼望不到情绪,平静得不正常。

直到暮色四合,茶质发生变化,孟寒才将茶几上东西都收拾了,放回紫檀架上。手背无意间触到一只冰凉茶宠,他转眸看了看,是个表面凹凸不平的紫砂蟾蜍,由于长久经过茶渍滋养,已然泛出淡淡茶香。

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室内,院内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红霞映衬下裹了一层斑驳莹润光芒。

他正欲起身离去,石小满已经从外面回来,一绺发丝垂在耳际,胸膛微微起伏,立在茶室门口低声喘息。比之离去时,她手中多了个檀木盒子,以云纹浮雕装饰,精美华贵。抬眸对上孟寒的眸子,她迈过门槛走上前去,不顾孟寒的凝望,径直走入里间,停在架子前一处。

面前正好是那个紫砂蟾蜍茶宠。

她缓缓打开盒子,将里面物什拿出来摆在一旁,愣愣地盯着两样物什出神。

若说孟寒原本气她不说一声地就离开,再恼她旁若无人地经过自己,原地挫了挫牙后,见她长久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难免也起了疑心。是以来到她身后,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亦是一阵怔楞。

“这…怎么有两个?”他疑惑出声,只一低头看到石小满手中捧的檀木盒,心中隐约猜到一些,却又不能完全确认。“另一个是你的?”

但见身前人儿猝不及防地转身,黝黑明亮的眸子直熠熠地看着他,语气迫不及待:“孟寒,你这蟾蜍是哪来的?”

孟寒仔细想了想,因着这个蟾蜍做工精美,价格不菲,是以印象特别深刻。“是早年有人送与我爹的,他对这些不感兴趣,转身便送给我了。”

闻言石小满一阵沉默,末了又问:“那人是谁…你现在还有印象吗?”

即便再不济现下也能猜出七八分来,孟寒难掩心中情绪,扣着她的肩膀问道:“这紫砂蟾蜍,是你的?”

石小满看着他的眼睛摇头。

还未松口气,她又继续:“这是晚晚的。娘去世后只交给了我们这个,后来我离开那地方了,这东西就一直寄存在晚晚那里。”

孟寒喉咙好似哽住了一般,说不上来心头情绪。

石小满恍若未觉,“这东西是谁的,你能告诉我吗?”

第64章 大雪(二)

谁想孟寒忽然变了脸色,“我已记不清楚。”说着转身便要走出茶室。

石小满哪肯,拦在他身前,紧盯他面色变化,“你胡说,你分明记得!孟寒,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孟寒后退一步环抱而立,睨着她清浅一笑,“你怎的知道我一定记得?”

偏她十分笃定,“那么早的原由你都记的清楚,想必是对那人极有印象,况且你方才分明迟疑了,一定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她一番理论简直要让孟寒刮目相看,想不到小脑袋瓜子里装得东西精明的很。只不过这人孟寒势必不能说与她,打定主意,两人退出耳房,他果决地落下锁便要离去。

石小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指尖儿紧紧攒着他衣裳一角,端的是“你不告诉我我不松手”的架势。从远处看,倒真像个讨糖未遂的小丫头片子。

没想到孟寒果真如此做了,他停住脚步转回身,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笑意。“香香乖,孟爷爷一会儿给你买饴糖。不闹了。”

石小满恼极,拍开他作怪的手,气得瞪圆了一双水润杏眸,“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游廊左侧拐入两个捧着食盒的丫鬟,现下正值午时,想必是给内院的夫人送吃食的。见两人举止奇怪,只敢好奇地觑上一眼,瞬即低头行了礼,匆匆离去。因着被人撞见,石小满不好大肆张扬,待那两人离去后,已过了气头,遂不满地哼了一声,愤愤撇过头去。

孟寒双手负在身后,抬步继续往前走,颇为怡然自得。

只堪堪走了三两步,从身后蹿出一个嫩翠色身影,眨眼间石小满已经张开双臂拦在他跟前。柳眉倒竖,眉下双目晶晶亮亮,直看得孟寒心中一悸,旋即暗暗叹息。

果不其然,她对方才的问题十分执着——

“你还未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呢?”

冬日旭阳洒在壁檐上,投下斑驳光圈,平添几分暖意。

孟寒无可奈何地狱她对视片刻,见她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便率先缓了语气:“当真想知道?”

石小满坚定一点头。

“那是对我很重要的…”

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孟寒一定会告诉她了,没想到他竟然略略沉吟少顷,不等她把话说完,“可惜我不想说。”

见他又要走,石小满情急之下攒紧他的衣袂,粉润润指尖捏的泛白,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艰涩开口:“那人,那人有可能是我…是我…”

孟寒回眸盯紧她因着急而泛红的面颊,“是你什么?”

石小满再说不出后面二字,支支吾吾欲言又休,一面怕孟寒失了耐心更加不跟告诉自己,一面又委实开不了口。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一句:“是我娘寻了半辈子的人…”

孟寒停顿半响,替她开口:“你是说,那人或是你…父亲?”

石小满只露出一个乌黑发顶,小幅度地颔了颔首。

她说不出这二字,是因为过于陌生,加上她记事早,娘亲吃过的苦流过的泪她都记的清楚。自然也知道其中缘由,那人要了娘的身子,怀孕后却杳无音讯,旁的什么都没留下,就一个紫砂蟾蜍摆在床头。

因蟾蜍有多子多福的意味,是以娘亲便不顾旁人劝阻地执意生下了她和晚晚。然而春去秋来,无论等了多少年,都等不来这负心人,如花般娇艳的身子最终只落个郁郁而终的后果。

要说心中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石小满心里清楚,哪家清白人家会娶个青楼女子回来?哪怕自己愿意,家里人肯定也极力反对的。怪只怪她娘太傻太年轻,对方留下个蟾蜍,意味不明,她就把孩子生下来了,使得后来日子苦不堪言。

石小满想见那人一面,不过是想当面将这东西还给他罢了。若是可以,最好是扔在他脸上,顺便再拿差开水泼他一脸,以解当年之气。

孟寒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她是情绪伤感导致,话斟酌了三四遍才开口:“那人我只见过一遍,后来便再不见他与父亲联系了。想必是因为那次不愉快导致,你若是要寻他,恐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