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婶,我最愧疚的便是你和徐大哥了。”她喃喃自语。

“我没好好对你尽过孝道,更悔了跟徐大哥的婚约…上回我回来看徐大哥,他一个人在灶房里包饺子,那天冬至家里冷冷清清的,竟然连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当时心中特别难受…”

她声音愈发地小,甚至含了哽咽,闭眼捧起一个瓷碗将米酒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冲去眼里的涩意。她睁大眼瞪着远处山头,喉咙似被哽住一般。

惊觉身后有脚步声,石小满连忙擦了擦眼角泪珠,回头看去。

“徐,徐大哥?”

徐盛就在几步开外慢慢走来,不知将她方才的话听去多少,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波澜不惊的。

他两手空空,不大像是来看徐婶的。

待人走近了,石小满站起来问道:“徐大哥也来看徐婶?”

她跪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站起来踉跄一下,险险稳住身子,一低头正好觑见徐盛收回的手臂。她面露哂色,佯装没有察觉,抬头已换做另一幅神情,眉眼弯起,“正好我有事要说给你听。”

徐盛朝墓前拜了一礼,起身时正好听见这句,顿了顿问道:“你要与孟寒成婚了?”

此事她并未跟村人说起,一是怕他们又乱嚼舌根,二也是因为徐盛。她想的简单,反正明日走的早,赶在村人早起之前轿子便离开了,想来不会惊动任何人。

只是…为何他还是知道了?

石小满此刻想否认也不行了,正好借此机会将两人关系理个清楚,遂点点承认:“是。”

“何时?”

她停了片刻,“明日。”

只见徐盛朝他看来,眼里情绪不明,“为何不告诉我?”

“我…”她抿唇,眼睑下垂打下半圈阴影,睫毛微颤,“我不是刻意瞒着你的,而是不想让旁人说闲话,届时对你也不好…”

似乎听见他极轻地叹息一声,“小满,我并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在杏村长达十年的时间里,这是徐盛第一次说如此直白的话。他以前隐忍暗藏的情绪似乎一涌而出,终于下定决心要好好告诉她。

石小满微张口,眨了眨眼似乎没听明白。

“你没能嫁给我,是我和你缘分不够。但我不希望你就此避着我。”徐盛看着她双眼,平声静气。

“我没有避着你…”她下意识地反驳,然而话音未落,自己都觉得毫无可信度。尽管她承不承认,都在有意无意地与徐盛划开距离了。一时间很是气馁,“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看到我心情不好。”

徐盛轻笑出声,“怎么会心情不好?”

“反正就不好,一定是的。”石小满兀自下定论,有种自暴自弃的意思。

她低下头神情很沮丧,徐盛下意识抬手碰了碰她头顶,“不会。”

他想了想又道:“你日后有事,都可说与我听。

石小满点头,“好。”但明眼人一看便没释怀,想必方才的话也不会记在心里。

是以徐盛又道:“明日,我来送你吧。”

杏村有规矩,村里姑娘若是嫁到外面去,临出门时要有家人站在门口送行,如此才会婚后生活美满幸福。

石小满自然没多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是以孟寒早早来到杏村,见到门口徐盛时,脸一下子便黑了。

“你怎么会在此?”

徐盛正在同旁人谈话,交代事项,闻声望去,见孟寒一身喜袍立于门外,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

他转回目光,恍若未闻,继续同方才的人说话。

待事情交代完毕,他才转向孟寒道:“为何不能?”

孟寒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去,晨曦微露,四周一片黛青色,有一身影款款走出。

作者有话要说:上回新坑爪机地址崩了册那!!

伐开心!!

重新放一个!

第69章 冬至(四)

石小满刻意不去回头,踩着脚凳上了轿子,手放在帘子上半响未动。旁人催促声响起时,她才恍然惊醒一般,跳下马车走回家门口,停在徐盛跟前。

一行人均没反应过来她的用意,面面相觑,只牵马驾马的孟寒下颔紧绷,神情严肃。

徐盛面露惊异,“怎么又回来了?”

红盖头下朦胧昏昧,只隐约能看到人的轮廓。石小满低下头在袖筒掏了半天,将一样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

徐盛垂眸看去,是个绣工生涩简单的荷包。

石小满脆生生的声音在盖头底下响起:“先前你送过我一个,如今我也缝了一个送你。礼尚往来,日后我们依旧要多联系,喏,你快收好了。”

昨晚她几乎辗转反侧到半夜都不能入睡,索性披着被子在灯烛下绣起荷包来。她以前学绣工时没认真,以至于手生得很,好几次都被针扎了,才勉强完成了一个粗陋简单的荷包,上面图案绣的松竹梅岁寒三友,不过模样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有个大约的模子,颇为费解。

荷包拿在手里,似乎可以想见她烛光下认真懊恼的模样,徐盛压下嘴角笑意,将东西放入怀中,复又看她:“时候不早了,再耽搁恐怕不好,快启程吧。”

石小满点点头,走几步会有看他招了招手,这回是当真离去了。

徐盛立在她家门口,遥遥望着,直至人群消失在了山坳中。

*

这算是镇上一件头等大事,作恶多端的孟寒终于在今天终结了单身生涯。

孟府门口除了邀请的人外,还有许多想要一睹风采的人围绕在外,纷纷唏嘘嗟叹。想当初孟寒是镇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没想到家里一场灾难后,众人都以为他死了时,却又忽然回来,并且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脾性跟以前无异,但某些细微的地方却截然不同,全然给人两种不同的感觉。

也难怪大家好奇是谁收了这等妖孽。

可惜轿帘子拉的严实,偶有凉风袭来,吹散了一角,大红嫁衣只觑得一角,人已经被迎进了大门。

倒不是没有惋惜,可门口人堵的水泄不通,没请柬的实在进不去,待再也瞧不见什么,众人才纷纷散去。一面走一面谈论今日孟寒似乎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恍然大悟。

“新郎官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按理说这般喜庆的日子,无论如何都是挂着笑颜的,除非这人天生面瘫。孟寒不是面瘫,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石小满送了荷包给徐盛,眼神灼热能将那荷包烧起来,奈何旁人在场,不能上前夺过来摔在地上。

一路上胸口都像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分外不舒服。

居然还收下了,真好意思。

他现下只想将石小满提起来好好收拾,问她方才那出是什么意思?礼尚往来他便忍了,日后还要多联系?想得可真美。

不停地有人朝他敬酒,孟寒喝不得太多,能挡的都让贾臻挡下了,实在推脱不了的只好一口干了。合着今日是喜事,醉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新房布置得喜庆规整,檐下两盏红灯笼里点着蜡灯,门前灯光暗昧朦胧,门前贴着大红双喜剪纸,孟寒立在门前,上前一步将门推开,转过落地罩,便看见髹漆雕镂缠枝纹的床上盘腿坐着一人。

孟寒脚步蓦地停住。

“你在干什么?”

石小满闻声抬眸,冲他一笑,丝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手中酒樽,两腮酡红,衬得眸子益发明亮。她指了指头上凤冠,可怜兮兮地嘟囔:“我顶着这东西坐了一天,滴水未沾滴米未尽,正好看见屋里有酒水,就凑合着喝了。”

说罢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殷红唇瓣沾上水露,盈盈润润,看得孟寒眯了眯眼。

“不过这酒一点也不饥渴,喝了半天反倒越来越热。”石小满眉尖微微拢起,不满地松了松衣裳,小脸腾起薄薄红雾。

孟寒缓步走上前,夺下她手中杯盏,熠熠黑眸紧紧地将她盯着,似乎要将人看穿的力道。

反正她也喝得差不多了,石小满眯了眯眼好不容易将面前人看清,喃喃了一句,“孟寒…”她歪头倒在被褥上,绯红脸蛋心满意足地蹭了蹭冰凉床褥。

盖头被她自个儿掀开扔在脚下,孟寒弯身拾起来,颇耐心将人扶起来倚靠在床头,摸了摸她的脸颊,滚烫滚烫的,却分外好看。

“不许睡。”他沉声说道。

石小满没听清,偏头嗯了一声。

下一秒便觉得眼前一暗,她又重新被笼罩在了旖旎光线下,只能透过盖头底下看到他同样鲜红的衣袍。“我看不见了…”她作势要摘下头上碍人的东西。

孟寒攫住她手腕,声音蛊惑般地沉缓温和:“新婚夜哪有新娘自个儿揭盖头的道理?你倒是会添乱。”

听不出什么情绪,只见他离开了片刻,回来时手中持着黄花梨秤杆。石小满在盖头下眨了眨眼,脖子酸疼加上酒醉,一时反应不及,还以为他要收拾自己,连忙跳起来:“不要打我…”

话未说完,孟寒的手扶在她肩膀上,另一手轻缓凝重地挑起她面前一方天地。

随着光线一同跃入眼前的,是他俊美无俦的面容,薄唇微抿。

“合卺酒都被你喝完了,你说怎么办?”

“嗯?”石小满杏眸呆呆地睁着,长而浓密的睫毛扑扇跃动,扇子一般扫在人心上。

孟寒倾身覆上她的唇瓣。

极近缠绵悱恻,吞噬她口中所有气息,犹如窗外浓郁深沉的黑夜,将她整个包围在身下。

石小满头脑晕乎乎,好半响终于能喘口气,却听上方的人细细斟酌品味:“嗯,味道尚可。”

床上帷幔缓缓放下,挡住床上痴缠的两个人影。

室内旖旎风光,迤迤逦逦。

孟寒不余缝隙地将人困在身下,挺送掠取之间紧紧地盯着身下人难耐娇怯的面容,她承受得多了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脸上泪痕犹在,神智不知飘忽去了几重天。孟寒动作更猛烈了一些,惹的她低低地吟哼出声,秋水般的眸子埋怨地瞪过来。

“你为何要送他荷包?”他想这个问题想了一天,忍得心肝脾肺跟着一起疼。

石小满早已被他折腾得毫无精力,哪有功夫应付他。这会儿哪想的起来什么荷包,送给谁了。

她不回答孟寒便当她心虚了,钳着她细嫩腰肢一下下冲撞,嘴上却不肯罢休:“不肯说?”

石小满咬着拳头尖细地叫出声来,眼珠顺着鬓角淌下,好不可怜的模样。

“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寒心中有气,是以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便是舍不得了,嗯?”

经过好几个时辰的折腾,石小满那点酒早就醒了,连两人如何喝的合卺酒都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说为何两人是怎么到床上来的。这会儿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这人平常看着正常,到了床上就跟个禽兽似的!

她说不出话,只余一双盈盈杏眸嗔怒地看着他,看得人心痒难耐。

孟寒腾出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睛,俯身凑在她耳边,徐徐道:“为何?”

竟然还不放弃追究这问题,石小满简直气得吐血!

她偏过头,“徐大哥…唔…”

才说了三个字,他又狠狠一动,强硬道:“叫徐盛。”

石小满停顿片刻,显然从未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的,只话没说出口,他懊恼又不甘地:

“不能叫,叫什么都不行。”

在他床上谈论别的男人,吃饱了撑的?

孟寒觉得自己很矛盾。

所以他只能可劲儿地折腾石小满,任她如何讨饶叫停都不行,从她眉眼吻到唇下,仍旧不觉得满足,一遍遍“小满”地唤着。

荷包那点儿事早已被抛在脑后,洞房花烛夜,帐暖度**,他眼里只有这个娇娇俏俏的姑娘。

*

黎明破晓,天光乍出一抹青黛色光亮,石小满幽幽睁开眸子,仔仔细细地将枕边睡得深沉的人端详一番,暗下结论。

“白生得一副好相貌,人面兽心!”

她哼了声准备下床穿衣,动一动却惊觉那物仍在体内,当即脸上霎红,恨不得将孟寒身上剜出洞来。她瞧瞧往后退去,缓缓吐出,却牵扯的里面一阵悸动,她紧咬牙关才不至于低吟出声。

屋里火炉已经熄灭,难怪睡到半夜觉得冷,她兀自裹紧了身上中衣。昨夜褪下的喜袍落了一地,屋里喜庆气氛犹在,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

思及方才,脸上又是一红。

她起的早,随侍的丫头还没起床,正好,她不习惯有人伺候在身边,怪别扭的。

是以自个儿待穿戴完毕后,推开门步了出去,并未看见门口缓缓睁开的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六七**十点还有一更…大结局!嗯!

第70章 完结(五)

石小满穿的夹袄仍旧浑身发冷,天边才刚明了一点儿,四周带着凛冽的寒气,冰凉彻骨。府里只有几个扫洒的下人起的早,见到她似乎很是诧异,但也只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手头的动作。

石小满行到大门,立在阶梯上向外环顾一周,周围冷清清的哪有人的样子?

她昨晚端坐在轿子里,风吹起的帘子一角正好映入一人的身影,四目相对,石小满浑身僵硬。

她素来不信感应这种东西,然而触及那人目光的时候,却有惊异的熟悉感。

虽从未谋面。

昨日她坐在铜镜前拆花钿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晚晚的眼睛跟那人生的一模一样。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却浑身气度凌人,身量挺拔高大,立在人堆里分外扎眼。

难怪让她娘牵挂了一辈子。

她今早贸贸然出来不过是抱着一丁点希冀,若是能够遇到,一定要好好质问他当年缘由!可外面出了出摊的商贩和往来匆匆的人,哪有昨日见的那个。

石小满又有些气馁,转身回府。

岂料一转身就是一堵墙,她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惊魂未定。

孟寒适时地扶稳她的身子,眉梢上扬,带着餍足的意味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大清早的不好好歇着,跑来这做什么?莫不是我昨晚不够尽心尽力,让你还有功夫念着别的?”

他身后还有府里下人,他不要脸面了石小满还要呢!

“你闭嘴!”石小满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嘴,心虚地左右顾盼,末了狠狠一威胁,“不许胡说八道。”

孟寒眨眨眼,探出舌头在她手心打了个圈儿,惊得石小满触电般缩回手。“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昨晚是我一个人做梦不成?”

濡湿的触感让她一下子想起方才在床上…不自在地后退两步,不愿在旁人面前被拿捏出七寸,让她以后都没法做人。“你不是睡着呢么?”

不对,石小满蓦地睁大眼。

他醒了,而且一路跟到这里来…

那方才…方才…

石小满简直想刨个洞钻到地里去,没脸做人了,他竟然醒着,将她拘谨尴尬的模样全看了进去!

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般,孟寒点点头,噙着促狭笑意,“嗯,我都知道。”

石小满:“…”

“我不过是好奇。”他将人领回去,一面观察她酡红脸蛋一面道。

石小满果真上钩,“有什么好好奇的?”

孟寒嘴角一翘,“是什么能让你在新婚之夜后…起了一大早?”

他中间刻意停顿的那处,声音尤为低沉婉转,莫名让石小满觉得暧昧,耳根子一红。

得了,话题终于绕回了这里。

她为什么要起早?

石小满不知该不该与他说,想了想还是道:“睡不着,所以起来散散心。”

这姑娘真是敷衍,竟然连扯谎都没好好考虑,随意扯了一个就想打发他。孟寒无奈低笑,当他是傻子不成?就当她前半句说的为真,谁散步还能散到院门口去,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望着门外,活生生被人遗弃的叭儿狗,好不可怜。

*

此后几日石小满便没再往那上头费心思了,倒也算过的安逸。

只今日她正提着长嘴水壶往园圃里浇水,看门婆子忽然通传,门外有一人要见她。石小满放下手上东西,想了想还是往前头去了。

全然忘了当初菀柳找过她一事,说的那番话,早已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她在门口张望一圈,没别的人,只有一个瘦瘦小小半大的少年,见她过来说道:“方才有人叫我告诉你一声,他在前面茶肆的二楼等你。”

说罢也不管她听清没有,转身就跑了。

石小满揉揉眉心,那天的感觉又呼啸而来。她原本想跟府里人交代一声,若是她跟人在对面茶肆打起来了,一定记得过去帮忙。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不丢这个人,吵架也能很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