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差辛苦了。”皇后心不在焉,随口道,“来人啊——给他们放赏!”

马十和丁香儿都很上道,接了赏欢天喜地而去,看不出丝毫不对,皇后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出了屋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瘫软在了椅上,翻着眼瞪着房梁,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绪里。

圣意到底如何,宠爱是完全转移到徐循那里,和自己开始疏远,还是……还是他对自己情分依然,只是单单宠爱徐循而已?

她几乎是痛苦地在想: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我多心,还是情况已经悄然间有了变化?他是已经对我完全失望,还是对我有所怀疑,又或者一切照旧?

无数种可能,在极其有限的信心背后翻滚,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测蜂拥而入。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也许他早就厌倦了她,也许他就是要看她猜,就是要让她痛苦,看她表演——

不,若是如此,又何必立她为后?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大哥心底,对她始终都存有情分!一切只是她的多心,大哥只还是那个忙于国事的大哥,政务繁忙,难免有所疏忽……

可要是这样,大哥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解释,‘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三十六陂春水,白首想见江南!’

她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愿再猜测皇帝的心意,试图以另一个角度,来解析自己现在的处境:徐循崛起,已不可挡。有壮儿在,皇帝立她为贵妃的决心,不容任何人阻拦,她也绝不会阻拦。但这没有什么,她已经是皇后了,她膝下有太子,地位稳如泰山……

皇后的脑子,忽然一滞,她从一个新的角度,发觉了自己的弱点。

谁也不能保证,太子就不会夭折……

虽然还只是可能,但如果,只是如果,她真的失了圣心,如果她倒霉到又失了太子,那,徐循膝下的壮儿,可就是皇帝的长子了……

她突然很想笑——这算什么?是命?若是无宠无子,她和静慈仙师又有什么区别?有宠有子的徐循,一样是有册有宝的贵妃!就算只是个可能,就算只是想想,这想法亦是荒谬得让她想笑。

她怎么会以为,失了圣心,她还能在这宫里稳若泰山?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后宫就是皇帝的小世界。他要天黑,天就不会白,他要江河倒流,江河就会倒流给他看!太子可失,天心,决不可失!

“徐循、徐循……”不知不觉间,皇后低低地、木然地念诵起了这个名字,最简单的两字音节,咒语般反复。“徐循、徐循、徐循……”

然而,在她那翻滚如沸的脑海中,另一个想法,如同闪电般划过阴云满布的天空,皇后仿佛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钉在原地,再动弹不得。

吴雨儿身边有丁香儿,东厂的势力已经渗透进后宫之中。

她的坤宁宫呢?

若天心不失,对付徐循又有何用?若天心已失,焉知坤宁宫里没有东厂耳目,也许今日这一切就是皇帝布下的又一个鱼饵,挑起她对徐循的忌惮,而一旦她出了手对付徐循,对付壮儿,今日的吴雨儿,说不定就是异日的她!

又也许这一切都是徐循的布置,为的就是让她疑神疑鬼,也许她根本多想,也许、也许……

一切疑惑,最终归结到了一个元点——她究竟是哪一天,哪一刻做了什么事,可能动摇到皇帝对她的感情?

皇帝对她的感情又到底动摇了没有?

她到底该不该出手对付徐循?现在最好的策略是否按兵不动?可若现在不行动,万一栓儿出事……

万千思绪交错,胸口血气翻涌,皇后心头烦恶之极,猛然一阵气上,哇地一弯腰,一口紫黑色的淤血,喷吐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说起来,我这几天一直想重申一下

本文到目前基本就是架空了,我肯定历史上孙后绝不会当皇后当这么憋屈,而且吴贤妃也不是个坏人(起码记述里是没表现出来),大家不要拿对本文人物的看法去代入历史啊|

第181章妙人

“这事儿还是要说穿。”皇后揉着心口,有气无力地和周嬷嬷商议。“不能不说穿,不说穿,贵妃心里就永远都不会安宁……”

周嬷嬷的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是真心疼,眼睫一眨就是一滴大大的泪珠儿往下砸,“娘娘,您就少说两句,先歇会儿吧——”

“歇什么,我没事儿。”皇后摆了摆手,没有搭理周嬷嬷的软弱。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晰,“这事儿不能拖,你且先听我说。我想,这件事不如引去前情,就说她让丁香出宫时给她弄些砒霜回来,丁香害怕出首,把信和银两交上去……你看如何。”

吴美人需要一个得体的罪名,一个让她的囚禁变得情有可原的罪名,贵妃需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养子,皇帝需要一个公正严明的形象,皇后需要一个清白无涉,让人抓不到痛脚的故事。整个宫廷也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案例,下毒陷害这么复杂的事,还是别往外张扬了,教坏小朋友那多不好?皇后的处置,不能说不适当,只是也未免太便宜还没正式册封的徐贵妃了。

周嬷嬷心里冤啊!她瞅了地上的那滩淤血一眼,憋屈得也是喉头一甜:自打自己跟了主子以来,十多年里不是没受过委屈,可再没一次和今日这次一般这么憋气。哪怕皇爷是打上门来了,抽皇后耳光了,都比他这样轻飘飘地派个丁香儿过来好。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主子的种种表态,都被那满面含笑的小婊.子添油加醋地往上报,周嬷嬷就不服!

她觉得自己是被坑了,可又不知道到底该怪谁,怪徐皇庄妃似乎略显无理,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都和她没一点关系,开始时她在南内,结束时她根本没过问昭阳殿的事。柳知恩走的时候她都没从南内出来,要是皇爷没说,徐皇庄妃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但周嬷嬷心里,现在,真的是特别恨她,看到地上那点点紫黑色的血,她就止不住的咬牙切齿。

“娘娘。”这会儿她也不可能反驳皇后娘娘的话了,虽然还觉得便宜了徐氏,但皇后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能想出什么来?周嬷嬷寻思了一下,也就赞同道,“奴婢以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真不用给您叫太医吗?”

“不必了。”皇后乏力地摆摆手,合上了双眼,“我倒觉得这一口血吐出来,松快了不少……”

周嬷嬷欲言又止,在皇后身边徘徊了一会儿,皇后倒是被她惊动得又睁开了眼睛。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了。”她的语气难得这么冷硬,“丁香儿刚来过,回头我就吐血了,传到大哥心里,他会怎么想?你自己寻张纸,把血给擦干净了,取一服丹栀逍遥散来给我吃了……出了这扇门,这件事就别向任何人提起!”

周嬷嬷虽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心底实是难安,今见皇后意态坚决,只好叹了口气,“老奴明白,您先快躺下歇着吧。”

她取了一张草纸,蹲到地上擦起了血迹,不料淤血本浓,此时已略微干涸,一时竟擦不去,只好拿帕子包着手,一点点地抠。

一边抠,周嬷嬷一边已经是禁不住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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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里的凄凉,外界无由得知,徐循这边能收到的信息,无非是小吴美人的罪名终于是定下来了,宫正司中也添了记录,讲述了其被发配往南内的来龙去脉。——虽然没有特意大事宣扬,但归档进入宫正司,基本就意味着这件事迟早都会传扬到宫中的每个角落。而且有了人证、物证,将来任何人都难以指责徐循谋夺宫人子。要知道,小吴美人所犯的大罪,在前朝都够得上赐死的了,皇帝如此处置,已算是手下留情。

罪名定了,立贵妃的辞表驳了,皇后也上表力主立她为贵妃,徐循本人的意愿在此喜事上当然是无足轻重,礼部那边很快地也给出了册封大典的时间表。随后发出的还有册立众秀女的诏书,这个就比较省事了,基本都在一张诏书里把事情说完——皇帝在临下诏书前又改了主意,将自己喜欢的袁氏也封为嫔,如此一来,一张诏书册封的便是袁嫔、诸嫔、韩昭容、权昭容、李婕妤。礼部自然也要拟定吉日行册封礼等等,又少不得有一番赏赐家人财物官爵等小事。徐循的父亲按孙皇后为贵妃时例,亦是加官进爵,荣幸地成为一品大员中军都督佥事,从此也是出入朱紫,位极人臣的人物了。

这种册封升级的大喜事,一般都会许家里人进来请安谢恩的,徐师母带了徐小妹进来,先到清宁宫,后到坤宁宫拜过两个山头,又到永安宫给徐循贺喜兼谢恩。——徐家人老实,平时进宫次数也不多,徐循上次见到徐师母,还是在皇后的册封大典上。不过也没说几句话,徐师母就匆匆出去了,至于徐小妹,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进宫。

姐妹俩一道长了十年,又分别了十多年,如今相见,身份已有云泥之别。要说亲近,却又分明有些疏远,要说疏远,骨头里的血脉又是斩不断的。徐循没让母亲和妹妹行礼,亲自下阶掺起来,扶到了里屋说话。

“娘娘身边的那个李嬷嬷,”相见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也不是久别重逢,大家就和寻常走亲戚似的,徐师母絮絮叨叨地和徐循说着家里的事,“上个月也是嫁人了,就嫁在咱们巷头做桶的一家人里,做了个后娘,时时还回府里来走动。”

出宫的嬷嬷,当然也分三六九等,李嬷嬷这个等级的,其实随着徐循的等级逐步上升,她的待遇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最后宫里负责养老不说,混得好点还能享受夫人封号,吃国家的俸禄。唯李嬷嬷和红儿、草儿出宫时机不对,随身带走的也就是自己的小包裹,以及徐循随手抓的一把头面。徐循想来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咱们可得厚厚地送一份礼了。”

“送、送,四时八节都送,几个嬷嬷,连蓝姐姐、花姐姐家里人都送。”徐师母和几个嬷嬷也是老熟人了,说到这就对赵嬷嬷笑道,“嬷嬷娘家侄子前回上京寻你,可是联系上了?”

赵嬷嬷面露赧色,给徐师母磕头,“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认门,烦劳夫人了。”

这几个嬷嬷,有的嫁人,有的没嫁人,不过都没子嗣,入宫也是多年,家人都渐渐荒疏了往来,一年能出去见个一次两次已属不易。如今得了徐循家里人照拂,俱都放心得很。徐师母又慰问蓝儿、花儿一番,言明日常都有礼去,令她们只管放心。还打趣笑道,“上回进宫我就想说了,两位姐姐年纪大了,是否也该寻个对食?”

一句话把两个大宫女都说红了脸,徐循也笑了,“这一阵事多,等完了以后必定给她们好好地找一个。”

“娘娘这就有所不知了。”赵嬷嬷心情好,冲蓝儿挤眼睛,“咱们蓝儿和赵伦……”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蓝儿红着脸给徐循磕头,“求娘娘做主——赵嬷嬷欺负奴婢。”

见宫里的气氛还是这么轻松愉快,徐师母更是安心,听徐循问,‘钱还够使么?’,便忙不迭道,“够的、够的,听娘娘的话,到如今都没做生意。就是靠万岁爷赏赐的庄子,已经是吃用不完。这回又赏了地,钱越发是花不完了。”

徐循亦是不厌其烦地叮咛嘱咐,“以咱们家如今的势头,做生意那就是与民争利,家里人口少,如今的产业已经是吃用不尽了,不必反而生出事来。须知皇庄的产出每年都有那些数,做生意却是有赚有赔,咱们又何必去耗费那个心力?”

又问徐师母,“今年京里没出什么灾事吧?我记得上个冬天还不算太冷……”

“也就和往日一样开了粥棚,庄子里现成送的米,”徐师母和徐循扳着手指算,“逢雨雪天气,一日放一百斤,请教了庙里的师父,不煮得太稠,免得反而养出了懒汉。”

“为何是雨雪天气里放?”别说徐循,连几个嬷嬷都不懂得。“艳阳天里就不放了?”

徐小妹倒笑了,“姐姐毕竟还是进宫太久,外头的事都不晓得了。”

遂为徐循解说:京中穷苦人家多有卖力气换钱的,譬如搬家、抬轿,又有在通惠河码头上扛包的。逢雨雪天气,虽然工钱涨了,但很多事比如搬家、运货什么的也会延期,好些工人缺了收入,便没米下锅。来徐家粥棚打一大碗粥回去,就着咸菜一家人咽下了,第二天还有力气去上工。

宫中锦衣玉食,最惨的底层杂役也少不了一口饱饭吃,差别只在冷热而已。赵嬷嬷等人,在徐循身边服侍久了,连身边的疾苦都不知道,更遑论宫外的喜怒哀乐了。听着徐小妹讲述,也是听一声念一声的佛,赵嬷嬷先表态,几个嬷嬷都纷纷道,“一定也嘱咐家里人,相机多做些善事。”

徐循一面觉得可怜——却又不知该如何改善这些人的处境——一面想到因为自己,许多人在冬夜里有了一口暖食,在深深的无力中,又有些淡淡的满足,她点头道,“我看这个是比敬奉佛主,贡献香油还要更好。若说我这些年有什么福运,也是这样的善事给我积攒出的福报。我们家因我的一点福分,已是富贵到了极处,我想起来都有些心虚,这些钱与其都给小弟,不如散出去到穷苦人家手里,一两银也许就救了一条人命呢!”

徐师母也是点头称是,又道,“娘娘只管放心,小弟也明白其中道理的。他虽不必科举,我们却也没放松过对他的教养。平时没事就拘着,门也不许多出一步的。”

“出去走走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千万不能做。”徐循淡淡地道,“如今城中厂卫不少,若是小弟做了什么没理的事,我在宫里一样抬不起头来……”

徐师母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她猛地一怔,“厂卫——连我们家的事儿都打听呢?”

“您现在也是贵妃娘娘的母亲了。”孙嬷嬷见徐循给使了眼色,忙上前笑着说,“厂卫们在京里监察百官,怎么能漏掉外戚呢?不独是徐家,孙家、胡家都是一样,所以说,您这一言一行,都是天家的脸面,也都是贵妃娘娘的体面。贵妃娘娘才会如此着紧,次次都要叮嘱。”

徐师母自然点头称是,又八卦胡家,“虽没走动,但也听说,原来多得意啊,家里的钱就和花不完似的。现在这才一年多的时间,上回打从他们家门外过,墙头都长草了……”

墙头长草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有发现的话清掉就是了——其实就是让它长着也不碍着什么,不过,一个家其实也是有气运的,胡家人可能还不至于在一年间就潦倒离散,但家里的这股兴旺劲头,显然已经是烟消云散了。

徐循想到静慈仙师的一番话,也是暗自唏嘘,她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转而问徐小妹,笑道,“怎么上京来了,以后都预备在京里长住?”

徐小妹嫁在徐先生的老朋友赵家族里,自然在南京过活,姐妹俩因此是多年没见。

“就是进京来探娘和姐姐的。”徐小妹笑着说,“过几个月也就回去了。”

她左右盼望了一番,禁不住露出艳羡之色,“姐姐真是有福,能在这样的屋子里住一晚上,真是死了都甘心。”

虽然徐小妹对永安宫景致有极大的兴趣,不过,随着两个养娘一个牵了点点,一个抱着壮儿出来,也顾不得过去浏览了,忙上前一通认人。徐师母也是亲自抱了壮儿释放一番善意,等快走时,才和徐循说道,“小弟今年也十八岁了……”

徐循怔了怔,才想到了这说的是小弟的亲事,她倒没想到连这件事,父母都要请示她做主,一时间也没个主意,好在徐师母也就是一提,徐小弟毕竟才十八岁,还可以慢慢物色媳妇。

一家人聊完家常,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她们退出去以后,徐循还要问赵嬷嬷,“小妹到现在共是生育了几个?都养着呢?”

也不能怪她不关心妹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徐小妹和丈夫一起住在镇上,和父母的书信往来都不多,徐师母和徐循见面次数就更少,孩子的事说不准,上回来的时候说是三个,这一次来说不定就是四个,又说不定只是一个了。

“生了有五个了。”这种事还得靠赵嬷嬷的记性,“二姑娘好福气,还留着三个呢。二男一女,最大的现在也有九岁了吧。”

她难得上京,徐循总要有点表示。这些年来妹妹都住在南京,千里迢迢也不好赏东西,她便令赵嬷嬷取了库房册子来看,“这个该怎么赏才好呢?总要又实惠又体面,最好还别那样招人的眼目。”

两人正在商量时,赵伦在门口探了个头,蓝儿一眼看到,便悄悄地给赵嬷嬷打手势,徐循偶然一抬头,倒是把几个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由笑道,“赵伦做什么?有事找蓝儿,怎么不下值后再说?”

主子叫了,就可以进来回话,赵伦连忙进了屋子,给徐循磕头。“是有这么一桩事,奴婢拿不定主意,想请蓝姐姐指点。”

一面说,一面看徐循,徐循捞了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亦是有些无奈:赵伦这个人,忠心谨慎,能力也是有的,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总有些粘粘糊糊。“有什么事你就说,别这么遮遮掩掩的。”

“回娘娘话,”赵伦忙道,“就是……就是这未册封的韩秀女想要来给娘娘请安,又不知如此是否妥当,她身边的大嬷嬷是奴婢的师娘……”

宫里伺候人口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徐循真是一听就头大,不过她也明白了,韩昭容这是想见她又不敢贸然登门,便让人来探她的口风,“她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说是有事想求娘娘。”赵伦道,“问她是什么,贵人说,和她姐姐有关系。”

徐循皱了皱眉:韩丽妃?

“我记得丽妃娘娘的老保姆不是回去了吗。”她道,“有什么事,问她不行,反倒要来问我?”

转念一想,又觉得也许她并未见到老保姆,毕竟朝鲜山高水远,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儿。

究竟一个秀女而已,能出多少事儿?徐循也懒得多想,“她要来,那就让她来吧。”

赵伦一声应诺,磕头退下——第二天,韩秀女果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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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女桂兰见过娘娘,”韩秀女的汉话说得很标准,声音清脆语调娇柔,那么一丝丝异国口音,反而更增了她的魅力——她的宫礼也很标准。“娘娘万福万寿。”

韩丽妃殉葬也有五六年功夫了,徐循几乎已经遗忘了她的长相,选秀时候还好,毕竟是很多人一起进来,现在单独相处,一听韩秀女的说话,她就忽然间想起了韩丽妃的长相,想到了她临殉葬前的哭声……

“起来吧,又何必这么多礼?”她甩掉了脑中漂浮的思绪,笑着说,“坐下说话吧,我这里有好点心,多少也尝一口。”

韩桂兰盈盈起身,落落大方地在徐循下首坐了下来——徐循正眼打量了她几眼,倒是觉得她比选秀那天要漂亮了好多。也许是选秀那一日,环肥燕瘦,中华美女太多了,这鲜族的女子,便是显不出来。今儿屋里就两个人了,韩桂兰看着就清秀了不少。“多谢娘娘美意。”

“从朝鲜一路过来,可想家吗?在宫中都还能适应吧?”客气话也是要说说的。

“在宫里,大家都待我们很好。”韩桂兰连客气话也回答得很认真,很实在,“国朝地大物博,饮食丰盛,桂兰在此,觉得吃得比我国国王还要更好些。”

“是吗?”徐循没有接触过什么朝鲜人,不免有些好奇,“你姓韩,不是朝鲜王族女吧?难道是姻亲外戚不成?”

“倒不是外戚,桂兰是清州韩氏之后。”韩桂兰轻声细语地解释,“兄长韩确,得文皇帝厚爱,在朝中供职为鸿胪寺少卿。”

她这么解释,徐循倒是有点明白:朝鲜过来的女子,估计都是名门世族之后了。因笑道,“说到这个,我倒是不如你了,我爹也就是个教书先生。不像是你,在朝鲜就是个千金小姐。”

韩桂兰赶快又解释,“在姐姐中选之前,我们家也只是寻常官吏,因姐姐受宠封妃,哥哥被国朝封为鸿胪寺少卿,在国内方被立为仅次于领相的左议政。我们家的富贵,全是姐姐一人带来,桂兰原本也只是过着平民百姓的生活,没想到如今还有福分,能够进宫来服侍皇帝。”

她的眼圈随着诉说,慢慢地红了。“只是,姐姐却已经……”

倒是挺爽快的,直接就开门见山了。徐循也跟着叹了口气,“庄淑丽妃殉节而死……”

想夸奖韩丽妃几句,却是不知该如何措辞。说实话,在韩丽妃殉死之前,徐循的确不大喜欢她。她也根本都不知道这个似乎并非最得宠的妃子,居然能让一个家庭在朝鲜兴旺发达,成为左议政这样的高官。——现在再回头想想当时刚入宫的自己,其实那时候,宫里的局势,她又懂得什么呢。

韩桂兰可没管徐循自己的心思,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顺势就跪下来了。“妾身想求娘娘一事——妾身自知才浅貌寝,不足以为皇帝妃嫔,还请娘娘为妾身美言几句,把妾身放回朝鲜去吧。”

“啊?”

别说是徐循,连身边伺候的赵伦等人都傻了眼,赵伦瞧着韩桂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徐循百忙中瞥了他一眼,不禁一阵好笑:如果早知道韩桂兰求的是这事儿,只怕他是绝不会为韩桂兰引见自己的……

“这事——”她有些为难,“按说也不归我管——”

韩桂兰磕头的力度,几乎都把青砖地给磕出坑儿来了。“请娘娘成全!”

她已经是声泪俱下、面红耳赤,情绪激动到了十二万分,见徐循一时没有回话,居然站起身,头一低,就往最近的柱子冲了过去……

第182章风浪

她这一冲,屋子里顿时就乱了套,赵伦站得近,反应也还算快,扑上前将韩桂兰的裙角死死地拽住,竟也不过是阻了她一阻而已,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帛声,裙子裂了,韩桂兰的人却还向前冲去,徐循呆在当地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花儿眼捷手快,乘着赵伦阻她的这片刻功夫,往前一抱,方将韩桂兰抱个满怀,两人双双跌倒,带翻了两个绣墩,桌上茶水被这一碰也是洒了一地,场面淋漓混乱到了极点。

哪有这个样子,见人不帮,便要死在当场的?徐循有些轻微的恼怒,但随之更多的还是深深的震撼。进宫这些年来,死人的场面她就远远见过一次,哪里比得上这就发生在身边的事儿来得直观?刚才要不是被赵伦、花儿拦下了,韩桂兰只怕真就撞上柱子去,绝没有半点作伪的。就她用的那个力度,她刹不住车啊。

虽然没怎么见过人触柱,不过这个死法在各种典籍里也是很常见的,据说还会脑浆迸裂,死相甚惨。徐循就纳闷了,虽然让她再选,她也绝对不会选入宫里,但那是她在宫里经历了这些酸甜苦辣,看得透了。韩桂兰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从物产贫瘠的朝鲜,来到地大物博的中原,一进宫就是昭容,她有什么苦大仇深的事,一定不想做皇帝的妃嫔啊?

徐循没去过朝鲜,对朝鲜风物也不熟悉,反射性就想问,“在朝鲜,高官家的女儿也有情郎吗?”

在她那个街坊里,大家都不富裕,男女出入也不避人,倒是有一些看对眼私定终身的,不过,大家小姐的话,连出门都难,就别说随便见外男了。这朝鲜女儿,难道规矩是和国朝不同的?

说起来,好像曾听说过,以前过来的朝鲜女子也有和姐夫、邻人私通的……

徐循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多想了,见韩桂兰双目紧闭,哭得浑身颤抖,身上衣裙残破、狼狈不堪。看了也觉得不忍,遂令花儿,“带她下去,劝她别哭了,重新理妆,换了衣服出来说话。”

自然有一群都人来,将韩氏半扶半抱地拖了出去,随韩氏过来的几个都人也要跟去,徐循却摆了摆手,“说说你们贵人吧,这不想应选的事,你们知道吗?”

几个都人来回对视了几眼,其中一人道,“回娘娘话,贵人同我们很少交谈,唯独和从朝鲜带来的乳母金氏多有话说。但的确,自从入宫起,贵人便是郁郁寡欢,时常含泪吁叹,和权贵人比,她几乎从不打扮。”

看来是真的从一开始就不想入宫了,徐循更为迷惑,待要细问时,一人又道,“选秀前后,贵人曾和乳母多次私下商议,后来又拿出银两,偷偷地命人送了出去……虽然没告诉奴婢们,但恍惚有所听闻,这银子,送给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周嬷嬷……”

这一语出来,徐循身边几个人都不由动容,这宫女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又补充了一句,“后来,不过两日,坤宁宫给两位贵人赏了东西,贵人便偷偷出门,到坤宁宫去参见皇后娘娘谢恩了。”

这摆明不是为了谢恩去的,就中道理也无需多言了。徐循也想得出来,大体流程应该是和自己这边一样,心腹出面传话,反正见一面也不算什么,于是就见了呗。

不过,她身边几个下人可不是这样想的,一听皇后两字,顿时人人变色,孙嬷嬷给徐循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娘娘……”

虽然就这两个字,但丰富的含义,可丝毫都没减少,全都藏在了那弯弯绕绕的语气里。

“你们都下去吧。”徐循先遣散了几个都人,“寻你们贵人去,多服侍服侍,就说她的事慢慢说,不必如此着急。”

屋里很快就只剩下永安宫的小高层们了。赵伦自感有罪,表现的心情很殷切,人一散去,便出列跪下,急急地道。“娘娘,此事您可万万不能往身上揽。此女所求离奇,又曾去过坤宁宫,焉知……”

“即使所求为真,这又与娘娘何干,诏书都已经颁布天下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孙嬷嬷也道,“按规矩,她有这个不想当妃嫔的念头,都该拖出去打死。娘娘和此女素昧平生,可不好为她坏了规矩。”

几个高层你一言我一语,话里都是殷切的善意,完全是站在徐循的立场上想问题,赵嬷嬷说得最过露。“皇后娘娘不肯答应,必然也有她的考虑,如今她眼中,可不是拿咱们当钉?娘娘,咱们可别授人以柄。”

她对韩桂兰而且很有意见,“好好求也罢了,不依她就要撞柱子……什么人嘛!”

“好了好了。”徐循也被这突来的事情弄得头昏脑胀的,“都别说了。”

她寻思了一会,还是道,“等她收拾好了,你们再带她进来见我。”

虽然不敢违逆贵妃的意思,但几个下人多少也是带了点情绪,徐循并没有开解他们的不快,她心里还琢磨着韩桂兰这事儿呢:难道韩桂兰真是在家里有了意中人,所以才不愿当皇帝的妃嫔,难道她还想回朝鲜去吗?

估计是她的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韩桂兰很快就重新收拾停当,重新出现在徐循跟前,她双目红肿,撩着看徐循,简直是又期待又怕受伤害。看起来,倒是比她刚才的模样要更可爱得多。徐循看了她,忽然想到昨日进来的徐小妹——韩桂兰长得和韩丽妃没多少相似,其实也不像徐小妹,只是,虽然她要比徐小妹遮掩得好,但顾盼之间,对永安宫陈设的羡慕和惊叹,却还是泄露了几丝,就这表情,和徐小妹特别的相似。

昔年文庙贵妃多次给予她特别的体面,直说她生得像是自己早去世的妹妹。徐循当时还是将信将疑,以为自己真有这份运气,现在懂事了再回头想,也不免要哑然失笑。她笑了一会,才温和地道,“现在屋里也没有别人了,为什么不想封妃,你老实和我说吧。那些虚头巴脑的谦虚,就别再提了。”

韩桂兰又要跪,却为徐循止住了,她侧过头,拿帕子按着自己的眼角,“家姐昔日进京时,在京仕女皆羡慕无极,只道从此是享尽富贵荣华。没料到不过六年功夫,乳母便带回了她的死讯……奴上京时,都人仕女皆嗟叹,‘其姊为永乐宫人,竟殉葬,已可惜也。今又往焉’。送行时竟有泪下者,奴……奴也并不想死……”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倒是把话给说白了。“朝鲜并无殉葬的规矩,吾家因姐,在当地富贵已极。奴本可嫁给王室亲眷,谁料哥哥狠心,明知奴长相平庸,不如姐姐动人,仍是仗着威权,把奴采选进来……”

天生丽质难自弃,真正美人,不管怎么打扮都是很出挑的,韩桂兰虽然长得不错,但属于要韬光隐晦也很简单的那种美丽,其实要在宫里出头难度也大。徐循理解她的想法了:又不想死,又对自己得宠毫无信心,比起一个虚无缥缈的昭容名号,她当然更偏向于另外寻路。

“你可要想好了。”她道,“送来这儿,按我想,便是万万不能回朝鲜去。你不想当昭容,我还能帮你设法,可若你想回朝鲜成亲,这个我却不能帮忙了。”

韩桂兰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使劲给徐循磕头,挡都挡不住,“娘娘深恩,奴感激不尽,愿结草衔环以报!”

被徐循叫了停,她方才起身解释,“奴也没想着回朝鲜去,兄长如今在国中居住,奴若回去,必定受尽他的冷眼——娘娘肯帮奴这一次,奴便是心满意足了,一生前程,便听凭娘娘安排又有何妨?哪怕是扫一辈子的地,也胜似……”

她住了嘴,偷看了徐循一眼,面上现出了些尴尬,徐循笑道,“胜似什么?胜似做大哥的妃嫔?你这性子,也的确不适合做他的妃嫔,光是这张没遮拦的嘴,就够能惹祸的了。”

她想了想,便道,“大哥近日过来时,我会为你分说一番,你以后要落到哪里,还得看他的意思。我记得昔年朝鲜女子,也有被分到藩王府上为姬妾的。”

韩桂兰面色顿时一白:这藩王的妻妾,也一样是要殉葬的。

“总之,我尽力为你说说吧。”徐循看她那样,不免也叹了口气,“看你识文断字,谈吐也文雅,留在宫中做个女官,那也不错。”

这比起殉葬,当然是极好的出路了,韩桂兰给徐循行了五体投地的大礼,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也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徐循,“奴……奴求了皇后娘娘,娘娘言道此事不合规矩,今日来贵妃娘娘宫里,本也只是存了万一的念头……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宁可先一头撞死了,却不料,娘娘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奴婢——”

徐循完全明白她在喜悦背后的困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你?”

韩桂兰噙着泪水使劲点头。

“也许……是因为你和我妹妹生得很像吧。”徐循笑了笑。“回去吧,就是事不能成,照旧做了昭容,也犯不着寻死啊。命活着才是自己的,何必为了同你哥哥赌气,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娘娘怎么——”韩桂兰啊地一声,脱口而出,她又很快止住了问话,皱起眉头看了徐循一会,“娘娘,奴真的和您的妹妹很像吗?”

徐循忽然间体会到了文庙贵妃当时看着自己的心情,她扑哧一声,忍不住被韩桂兰给逗得轻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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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这圣意值钱呢?据韩桂兰自述,为了不中选,她从生病、扮丑、寡言,每一招都用过了,甚至还在应选阶段,刚刚入宫就想请见皇帝,但根本就没有门路,一直憋了好几个月,憋到开春已经绝望得不行了。——而徐循这里,简简单单的,就是在皇帝来看点点和壮儿的时候,直接开口说了。

“不想做昭容?”皇帝有点疑惑,“什么叫做不想做?”

如果想要韩桂兰速死,直接说是因为她不想殉葬那就行了。但徐循并没有害她的意思,她道,“那日选秀,您说话的时候,她并没走远,已是看出来了,您不大满意她的容貌。她是朝鲜女子,汉话说得也不太好,自忖才艺上并无过人之处。遂想着,与其做个不会承宠的昭容,倒不如转做女官了,也许,还有出宫去的一天。”

虽然皇帝的确对韩氏反应平平,但是做帝王的,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来揣摩他的心意,他哦了一声,不悦道,“她焉知朕就不会宠爱她了?小小女子,心眼倒是不少,不是说高丽女均柔顺过人吗?怎么这一对姐妹都没有一点这样的气质。”

“若是她看错了,大哥不妨证明一下,”徐循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您多宠宠她的话,韩昭容肯定不想转做女官。”

皇帝被徐循给绕进去了,好半天才豁然笑道,“好家伙,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子呢?这话说得,倒像是你在为她邀宠了。”

两人非亲非故,徐循当然不会这么舍己为人,她道,“难得她有自知之明,晓得您那天没看上她。也不想着争宠什么的,情愿另寻出路,我觉得她为人还算老实……您瞧着是怎么样?”

一个不大好看的朝鲜女人,不过是碍于和朝鲜之间的情分,给个名分罢了。她有自知之明愿意转走女官之路,皇帝也没有不成全的道理,只是他仍有轻微不悦,思忖了一番,便道,“行吧,要做女史那就做了。好端端的主子不做,要去伺候别人,朕便遂了她的意——让她伺候同来另一个……那人姓什么?权?就让她伺候权氏去吧。”

能有此结果,在徐循来看已经十分理想,虽然听韩桂兰意思,她在朝鲜的身份是比权氏要高贵点。不过……谁让你不想当昭容呢,再说,进了宫以后,原来的上下尊卑也就没意义了。她点头道,“大哥真是仁心,我们后宫女子时时受您的慈爱滋润——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皇帝被她说得非常肉紧,“行了行了,你这说得压根就不真心。”

“我哪不真心了?”徐循是真的感佩皇帝的心胸——这件事若是换到文皇帝身上,不想做妃嫔?要你何用,当场赐死都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是自己的妃嫔,虽然他不喜欢,但有的人也不容许别人自己萌发去意。

她就笑眯眯地捧皇帝,“我可是真心觉得,能伺候大哥,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换了个主子,只怕我早都被打入冷宫了,哪里还能出来做贵妃?”

皇帝册封贵妃的事,一样是先斩后奏,虽然是好事吧,但看着徐循笑眯眯的眼睛,他不期然居然还有点心虚,“封贵妃不是好事啊?干嘛那个语气。”

遂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给徐循解释,“让你做贵妃,也是为了壮儿着想……”

反正道理徐循都是懂的,皇帝的心态她就更懂,虽然不知道契机,但明显,近来这段日子,皇后是越来越不得圣心眷宠……她的上位,不但是皇帝对她的补偿,而且多少也有点捏皇后的意思。这种事也没有对错可言,反正是贵妃还是皇庄妃,对她都无关痛痒,自己表明态度也就罢了。她打断了皇帝的解释,“您封我是给我体面,还说这些做什么。说起来,我还没有正经谢恩呢……”

她站起身要行礼时,又被皇帝一把拉到了腿上,“行什么礼啊,如此大恩,当以身相许……”

毕竟到了年纪,没有年轻时那么急切了,皇帝和徐循只是打闹一番,并没有真正剑及履及,皇帝把徐循搂在怀里,用嘴唇摩挲着她的鬓发,“用的什么发油,好香啊,却又不油腻的。”

“就用一点兑水的桂花油,孙嬷嬷自己做的……”徐循轻声说,“说到这个才好笑呢,点点闻了香,拿起来整瓶往头上倒……”

两人说了一番家常,皇帝才又问起,“那韩氏,如何求到你头上来的?这事按说,不应该去求皇后吗?”

要见皇帝难,见皇后还是可以的,而且摆明了现在管宫的是皇后,皇帝的确也是有些费解。

“求过了,皇后娘娘没应。”徐循道,“说是没有这个规矩……她只好又来求我。”

“哦?”皇帝兴味盎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她出面说话啊?”

“她一个朝鲜姑娘,刚刚进宫,能许我什么好处?”徐循失笑道,“我也想不出我还缺什么了……她求我帮,我能帮就帮一把呗,几句话的事,要什么好处?”

能帮就帮一把……皇帝沉默了一会,才笑道,“都说无利不起早,小循,你这是境界啊。”

“嗐,这叫什么境界。”也许是听出了皇帝话里若有若无的真诚,徐循有些脸红了,她忸怩道,“你别笑话我了,真就是一句话的事……世上这样的人多了,哪还说得上境界啊?”

天下间的仁义之辈的确不少,但在这宫里,如此平凡的品质,居然也是珍稀之极。皇帝想到孙皇后的回复,又亲了亲徐循的太阳穴,笑道,“那你就说说,你的姐妹里有谁还会这么帮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