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在面对数敌军时,都没有此时面对这个女人,令他感觉这么无力呒力,而且烦躁,就好似以往那等一切尽在掌握的心态,完全被她打乱了。

“我没有那么无聊。”叶楠夕看着萧玄道,“夫君是不是依旧不信,我已将你忘了的事?”

萧玄怔住,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微松了一松。

“怎么能跟陌生人同住一屋檐下。”叶楠夕一点一点抽出自己的胳膊,“怎么能跟陌生人亲热,怎么能接受陌生人的庇护,最重要的一点要我怎么相信一个陌生人?”

萧玄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有些愣怔地看着叶楠夕。

之前,那等空落落的,冷得寒心的感觉又上来了。

俞川码头附近有一栋三层高的红楼,是陆九漕帮几个兄弟闲极无聊,凑了引起弄起来专门供来往码头的客人饮酒作乐的地方。因地段好,酒好,里头的姐儿也够味,所以红楼的牌子才挂出去没多久,买卖就将周围好些个酒楼的生意给压了下去不知眼红了多少人。在码头附近做买卖的都不是善茬儿,龙蛇混杂,若非红楼的老板是漕帮的人,怕是那招牌都被拆上好几回了。

红楼有萧玄的干股在里头,只是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到这边,偶尔过来一次也只是为打探消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个人到这个地方喝酒,刚刚从侯府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夜幕降下后的腊月寒冬,别的地方都是出奇的冷寂唯有这边,几乎整夜都能听到喧闹声。

他没有上楼,只是在一楼露天的地方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不多会,桌上的两壶酒就已见了底,萧玄便敲了敲桌子,正要开口让人再上一壶酒,却这会,忽见两小二一个抱着个红泥火炉,一个捧着一锅热腾腾的羊杂汤送过来。

萧玄顿了顿,转过脸就看到凤九从红楼内走出来,她没受伤的那只手里拿着一壶酒。

凤九走过来后,就在他对面坐下然后就给他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连道下酒菜都没有。”

萧玄看了看她还抱着纱布的手:“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凤九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面无表情地道,此时她已将面上的面纱接下,受伤的那边脸正好对着红楼的灯火。明亮的灯光酒楼前面的幡子落下的阴影,将她面上的伤口又添了几分狰狞。

萧玄伸手将她跟前的酒杯拿过来道:“别喝了,吃东西吧。”

凤九抬眼看他,一声嗤笑:“倒难得这会儿你还知道关心人。”

萧玄正给她舀汤听了她这话就瞥了她一眼:“怎么这么说?”

“一个人喝了两壶闷酒,十一娘死的时候你也是一个人闷闷地喝了两壶酒。”凤九接过萧玄递过来的汤,放下后拿勺子舀了一勺煮得白腻的羊汤,满足地喝了一口后才道,“能让你烦恼成这样,就算不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想必也是差不多了。”

萧玄在听到凤九娘提到十一娘时,舀汤的手微顿,只是片刻后就恢复正常,随后便一言不发地喝起面前的羊杂汤。红泥火炉烧得很旺,锅里的汤一直在翻滚,浓郁的香味顺着从锅里生起的雾气四处飘散。码头那边还有人在卸货出货,偶尔传来几声骂骂咧咧的呼喝声,红楼上面庸俗糜艳的调笑声一直不曾断过,天下又掉下细细的雪粒,两人却谁都没有提出要搬进去吃。

在这样的露天,围着小火炉吃着热腾腾的羊杂汤,周围尽是庸俗的嘈杂声,跟以前他们在军营里的时候有些像。

差不多将那锅羊杂吃得见底后,凤九才放下筷子,看着萧玄道:“没有问我北边的事,那么让你烦恼的就是家里的事了。”

萧玄也放下筷子,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依旧不做声,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母亲什么德行你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早没必要这么烦恼。”凤九叫来小二给自己上壶茶,然后才接着道,“想来想去,就剩下尊夫人,她跟你闹什么了?”

“她······没跟我闹。”萧玄放下酒杯,淡淡道,“只是要搬出去住。”

凤九抚掌而笑:“敢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等要求,倒真是有胆量有魄力。”

萧玄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一个女人,前后的差异怎么会那么大?”

“你又了解女人多少?”凤九娘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了一眼红楼,有些嘲讽地道,“你猜里头有多少男人,自以为是可以将女人的心思摸得透的?十个里头,有九个觉得自己是了解女人的,剩下那一个,是只童子鸡。等他碰了女人,听了女人几句甜言蜜语后也一样以为自己能猜透女人的心思。”

萧玄苦笑:“似你这么说,好似这天下,就没有人能琢磨得透女人的心思了。”

“若她愿意让你明白,你自能明白,她若不愿让你明白,你就等着猜破脑袋吧。”凤九娘笑了起来,结果小二送上的热茶,给自己倒了,“至于你那夫人嘛我早说过了,不是个省油的灯。

萧玄又给自己满是一杯酒,微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除了搬出去这件事外,她所有要求的一切我都在满足她,可她,似乎还是很不满。”

凤九看着他暗暗一笑,只是片刻后,似忽然想起什么,便问:“之前她是因为何事被迫服下毒药的你告诉她了?”

“叶院长已经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萧玄放下酒杯,自语道,“难道还在为这事怨我?已经跟她保证过,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夫君,我已把你忘了。

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这句话,温软的语气笑吟吟的表情,眼神却是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冷酷。

她说的是真的。

萧玄正倒酒的手微微一颤,就见那酒从杯口中溢了出来他遂回过神,又稳住手。凤九看了他一会,忽然道:“这么些年终于又有人能乱了你的心情了。”

萧玄放下酒壶,皱眉道:“她是我妻子。”

凤九忽然问:“那你是她的什么?”

萧玄一愣,脑海里又回想起那句话:夫君,我已将你忘了,我们只是陌生人。

两人喝完酒,吃完茶后,就各自起身离开了那里。

只是临分别前,萧玄还是不忘交待一句:“盯紧北边的的动静。”

凤九娘转头看了他一眼:“还以为你忘了这事。”

萧玄淡淡道:“这是正事。”

已近深夜了马车载着他回去侯府的半路上萧玄却忽然让马车掉头去书院。回去,总想着要去那边看看可是今夜他不想再见她,更何况她似乎也不乐意看到他。想到这个,就觉得刚刚喝的那几壶酒的后颈一股脑地冲上来,头疼得更厉害了。

五日后,正好是腊月十五,叶楠夕接到年氏的消息,说是租住紫竹林的那位凤七爷回来了,已经答应年底之前搬出去,所以让她挑个时间过去将租赁文书给签了。

早两日前,丁四奶奶那边就已经着人过来催问叶楠夕了,正好这事被花蕊夫人什么的婆子给听到,自然就将这事给告到花蕊夫人面前。只是叶楠夕等了几日,也不见花蕊夫人主动开口问她,就连紫草那边也收不到什么指示。

叶楠夕琢磨了两日后,猜不出花蕊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暂且不管,收到年氏的口信后,就即时起身。只是也不知是碰巧了,还是花蕊夫人就故意等着她一般。她才走到侧门口,就瞧着花蕊夫人已经站在那儿了,瞧着也是要出门的样子。

叶楠夕只得上去行礼,花蕊夫人微垂着眼,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问:“你这是要去哪?”

“回夫人,是回娘家一趟。”

“不是前几日才回去一趟,这么才几天就又坐不住了,难不成侯府苛待了你什么?还是我对你又哪点不好了?”

叶楠夕垂目道:“夫人言重了,我今儿是有事才回去的。”

“哦,什么事······”花蕊的问话还未说完,就瞧着萧玄从外走了进来,两人皆是一怔。

叶楠夕抬起看了自个丈夫一眼,微微扬起嘴角,他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之前说的那么好听,却还不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好几天。

“母亲这是要出去?”萧玄朝花蕊行了一礼,然后就询问地看向叶楠夕,“你是跟母亲一块出去?”

“我回娘家。”叶楠夕说着就走到萧玄身边,笑了一笑,然后就看向花蕊夫人道,“我今儿回娘家是为租下紫竹林的事,正好子乾回来,就让子乾跟夫人解释吧,总归这事子乾也都答应我了。我母亲那边我是早定好时间了,不敢让长辈多等,夫人见谅。”

叶楠夕说完,朝萧玄甜甜一笑,然后就领着丫鬟出去了。

花蕊冷着脸看着叶楠夕上了马车后,才转过脸看着萧玄道:“这就会你一直护着的女人,可有将你放在眼里!”

萧玄淡淡道:“母亲为何生气,她刚刚并无失礼之处。”

花蕊冷笑:“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清楚的吗?紫竹林之事,你真应允了她!”

萧玄垂目道:“自然是应允的,不然夕娘刚刚怎么会那么一说。”

花蕊气得脸色发青,看着萧玄半天说不出话来。

马车内,绿珠不解道:“三爷不是还没有应允三奶奶吗,三奶奶刚刚怎么就在夫人面前那么说了,万一三爷没有就您的意思去说的话,岂不要被夫人拿住错?”

叶楠夕端坐着身子道:“他会照着我的意思去说的。

绿珠看了叶楠夕一眼,迟疑道:“三奶奶这么相信三爷么···”后半句话,她没敢问出来,既然都这么相信,却为何还非得要离开三爷呢?

叶楠夕淡淡一笑:“我可不是相信他。”

第061章 不再

进入年氏的花厅时,却瞧着一位陌生男子坐在花厅内,叶楠夕一怔,年氏便对她道:“正好你来了,这位是凤七爷,听说你希望能在年前将紫竹林租下,凤七爷便表示他这两日就可以帮出去,所以后半个月的租金,就由你跟凤七爷算吧。”

凤言开早在叶楠夕进来时就转头,待看清叶楠夕后,心头不禁有些诧异,对方竟是位这般年轻貌美的妇人。

叶楠夕也打量了对方一眼,只见对方二十七八的年纪,身材颀长清瘦,五官较为普通,至少跟萧玄和萧时远的相貌比起来,要逊色许多。不过他身上的书生气很浓,但并非是那种老古板的呆气,而是第一眼看过去,就给人一种温和文雅的书生气。

叶楠夕听了年氏的话,即朝凤言开行礼道:多谢凤先生帮忙。”

凤言开站起身,还了一礼,看着叶楠夕笑道:“三奶奶多礼,不过是碰巧在下要提前搬出去罢了,帮忙称不上。”

他这一笑,既不同于萧玄的冷淡,亦不同于萧时远的慑人心魂的美,而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叶楠夕心里暗叹,这样的男人,面上的五官初一看,实在是普通,可他笑起来后,竟就有种难言的亲和力,或者说是一种魅力。

不过令叶楠夕诧异的并不是对方的笑容有多特别,而是前些天,她才因为这租赁的事跟凤家母女阄得那般不愉快,今日这位凤七爷过来·却表现似什么事也没有一般,举止文雅,笑容干净。

在这等情况下,却还具有如此亲和力的人,着实是令她惊讶,还有不解。

叶楠夕走到年氏身边,年氏将早拟好的租赁文书交予她,叶楠夕仔细瞧了一遍后,就按了手印。随后年氏便将她需要补给凤言开的租金指了出来·叶楠夕点头,这个她之前就已知道,并且这部分的租金也是由丁四奶奶那边付的。

明年的元月十五是丁四奶奶主持的第一场百善宴,离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可是很多东西却还没有准备齐全。而这其中,最令丁四奶奶放心不下的是紫竹林到底适不适合摆宴。因元月十五的时候,天还很冷,不可能将宴席摆在露天的园子里。若是紫竹林的厅堂不够大的话,这事可就要头疼了。再者,凤七爷到底在里头住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而叶楠夕要搬进去的话,光是整个规整一番,就需要花不少时间,所以丁四奶奶希望越快越好。

绿珠将早准备好的银子递给凤言开身边的小厮后,叶楠夕便对风言开道:“请问凤先生,是否这两日还宿在紫竹林?”

凤言开摇头:“在下昨日已另居他处,只是有些物件因搬动麻烦,便先留在紫竹林内,原是要送人的,可后来好友那边又说不要了·所以才耽搁了两日。”

“哦,不知都是些什么物件?”

“就是一张屏风和几件家什罢了。”风言开轻轻一笑,“三奶奶若是着急·我一会就让人将那些东西拉出去。”

若是一般的人家,基本都喜欢租客能将不用的东西留下,如此怎么也能贪个便宜。但对于叶府这等人家来说,特别是对于紫竹林那样的地方来说,最大的尊重,肯定是之前租出去的是什么样,收回来的时候,也得是什么样。

因此·若是说不要的东西就直接丢在里头·便宜给屋主的话,对叶府来说就是一种侮辱了。

租约之事都办好了·风言开便辞了年氏,离开了叶府。

叶楠夕将明年的租金整个付清给年氏·让绿珠将租赁文书收好,便也起身告辞。年氏打量了她一眼,便道:“虽说我说的话你总难听得进去,但你若是被人说出什么不好来,叶府也会因此失了颜面,你父亲如此爱护你,你若真有一分孝心,就该知道有些事是再做不得的。”

叶楠夕垂目点头:“我知道,让太太费心了。”

见她态度不错,年氏厌烦的心情便减了几分,然后道:“既然都过来了,就去看看老太太再回去吧。”

叶老太太并不赞同她参与百善会之事,更不赞同她将紫竹林给租下,只是似乎是萧玄提前跟叶老太太说了什么,而且叶老太太还不知道叶楠夕打算搬出侯府,所以叶楠夕今日过来,叶老太太倒没斥责她,只是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

“姨娘日后,可以常去紫竹林看我了。”从叶老太太那出来后,叶楠夕又转到文姨娘这边。然而当文姨娘听得这话后,面上却不见有多少喜色,而是迟疑着问了一句:“夕娘,姑爷他······赞同你这个打算

叶楠夕想了想才道:“他不反对。”

那一瞬的迟疑还是被文姨娘给捕捉到了,于是她打量了叶楠夕一会,才缓缓道:“老爷寿宴那日,你跟姑爷一块回来,我瞧着姑爷对你并非没有一分真心。”

叶楠夕笑了笑,直接问:“嗯姨娘想说什么呢?”

文姨娘一边帮叶楠夕倒上刚泡好的花茶,一边道:“姨娘想说的是,男人很多时候是需要提点的,就连你爹那样的人,在情之一事上,也有过栽跟头的时候,更何况别人。”

叶楠夕看了看漂浮在琉璃壶里的花瓣,便拿着跟前的那盏茶,闻了一闻,再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道:“这茶可真香,姨娘也知道,要想有这样的香味,这么一壶水就得配这么多的花,再配以适合的温度以及足够的时间,才能泡得出来。这其中,只要少了一样,那么最终出来的都不会是这个味。”

文姨娘也拿起手里的茶水,闻了一闻,然后道:“傻丫头,你若是嫌花少,你多抓几把就是,若是嫌水温不够,你再添些柴火便可。”

叶楠夕沉吟一会,忽然问:“那姨娘呢?姨娘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泡茶的么?”

文姨娘放下茶杯,看着悬浮在杯口的金蕊道:“若真想喝这么一口茶水的话,就只能这么做。”

叶楠夕忽然笑了,看着文姨娘道:“只是我,已不再迷恋这样的味道了呢,姨娘。”

文姨娘怔住,放在茶杯上的手指微微一松。

第062章 知交

辞了文姨娘后,叶楠夕就直接往丁府去,紫竹林的租约签下,应该去告诉丁四奶奶一声,省得她一直挂心。而且关于以后百善宴的运作之事,她也需要进一步了解。

丁四奶奶一早就等着叶楠夕,瞧着她进来后,就起身迎上去道:“还以为要中午才能等得到你,正打算出去一趟呢,不想你就过来了。”

叶楠夕笑了笑,随丁四奶奶一块坐下后,就让绿珠将刚刚在年氏那签下的租赁文书拿出来,递给丁四奶奶看。

丁四奶奶即笑了起来:“你果真是个利索的,做什么都没有拖泥带水。”

叶楠夕亦恭维一句:“主要也是因为丁四奶奶是个爽快人。”

“所以说你合我眼缘呢。”丁四奶奶一边说,一边接过绿珠递过来的文书仔细看了看,瞧着那上面写下的租金是三百两,不由一怔,然后就看了叶楠夕一眼。

叶楠夕面上依旧挂着浅笑,于是丁四奶奶便又垂下眼,将后面的条例慢慢看完,才抬起眼看着叶楠夕道:“夕娘,这租约上说的,跟你之前与我定的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叶楠夕点头:“确实是不一样,但我之前对四奶奶您说的话不会改变,租金一样是两百两。只不过紫竹林是由我私人名义租下,我有偿提供给丁四奶奶您,如此,这百善宴的场地自然就算是您来提供。”

丁四奶奶打量了她一眼,没有急着说话。

叶楠夕笑了笑接着道:“其实,之前王夫人是想要从凤七爷手里续租下紫竹林的,并且还赶在我之前提出这事,因此倒令我母亲为难了好一阵,所以这租金才被提了些。而紫竹林就是之前租出去时,租赁文书上就已经立下这些限制条约,并非是我另外加上,这些条约前几日我也有跟您说过。”

丁四奶奶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叶楠夕叹道:“你啊你还真是生得一颗玲珑剔透心,还没真正参与进百善会呢,就已经知道怎么物尽其用了。”丁四奶奶说到这,就笑了起来,“不过,我如今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今日看了这条约,丁四奶奶终于确定叶楠夕是要搬出侯府单过了,真不知这事花蕊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她此事真恨不得亲自过去将这事告诉花蕊。叶楠夕跟花蕊的矛盾越深,是她越乐于见到的事因此这租约的小变动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叶楠夕微微松了口气:“您能认可是再好不过了,如此,我再与你签下一份契约,以后若有个万一,也能得个凭证。”

“这是自然”丁四奶奶明白叶楠夕的意思,便吩咐旁边的丫鬟去准备笔墨和银子。约一盏茶功夫后,两人分别在心定的契约书上按下了手印,各自收好后,叶楠夕才开始问起关于百善会的事。

丁四奶奶轻轻拨着手里的茶盖道:“百善会每月最重要日子自然就是十五那天的百善宴,那一天的活动主要是将平日里从各处送来的珠宝首饰或是一些精贵物儿摆出来,然后尽量让前来赴宴的宾客出高价买下。但凡在百善宴上达成的交易,最起码要有五成的银子是归入百善会的名下。”

叶楠夕想了想,便点头,丁四奶奶接着道:“而除去每月十五的盛宴外,你主要负责的是平日里的募捐之事,每进一笔善款,你都会有相对于的报酬可拿,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笔善款。”

叶楠夕沉吟了一会,便问:“都是什么样的人愿意向百善会捐银钱?”

这个时候的人要捐善款的话基本都是往寺庙那捐的。百善会,说白了就是上层阶级的社交活动,只是这样的话,就等于是设了个高高的门槛,却为何还能面向普通大众。

丁四奶奶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道:“什么人?自然是有所求的人,无论是求名求利还是求方便或是求心安,都可行。俞川这边的商人,最是喜欢在百善会里表达自己的爱心。俞川这边的勋贵之家,也及喜欢将家中某精贵的心爱之物拿出来,在百善宴那日大放光彩。”

叶楠夕微惊,只是略想了想,便了然。

百善会,既然是由上层阶级组成,那么里头自然是充满的各种各样的渠道,而在百善会的掩饰下,金钱和利益的交易自然也就冠冕堂皇起来。

叶楠夕迟疑着问:“那百善会名下的银钱,最终是留向哪?”

丁四奶奶不急着回答她这话,选端起茶轻轻喝了一口,再慢慢放下,然后才道:“自然是用来做善事的,至于最终是流向哪,却不是你我应该知道的事。这一点也是我要特别提醒你的,百善会虽说每年是有俞川四家分别主持,但这等情况只限与俞川。譬如京城那边,百善会的真正主持者,一只是四王妃。”

叶楠夕便问:“既如此,为何俞川是轮流交换着来?”

“自然是俞川四大家族个并不齐心,并且一开始时,花蕊夫人的动作甚为温和,于是就形成了如今这等情况。”丁四奶奶说着就笑了笑,然后打量着叶楠夕道,“总归这些事你以后1会慢慢清楚,我提早告诉你也无妨。如今这等四家平衡的形势已经维持不了多久,慕家如今已算是私下听命与萧家,叶家则一直保持中立,甚至有退出的意思,所以,如今算是丁家还在跟萧家争抢着,看最终谁把谁吃下,或是彻底踢出去。”

叶楠夕怔然,这百善会果真不简单,难怪萧玄一直反对她参与。

见叶楠夕沉默下去,丁四奶奶便笑道:“不过你也不必觉得有什么负担,这等事根本影响不到你什么。不过嘛·你到底是萧府的少奶奶,又是叶家的姑娘,所以无论你是否参与百善会,跟你多少还是有些关系的。若是叶家能偏向丁府,那么以后你在花蕊面上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你是个聪明的,不需我多说就清楚其中利害。”

从丁府出来后,叶楠夕轻轻吁了口气,绿珠便有些担心地道:“三奶奶确定要参与百善会吗?”

叶楠夕笑了笑,挑开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道:“你是被丁四奶奶给唬住了吧。”

绿珠一怔:“嗯?难道丁四奶奶是在撒谎?”

“倒不是撒谎。”叶楠夕放下帘子,往后一靠,“她说的那些事应该都是真的,不过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既然管不上,也不想管,我不过是借着此事搬出侯府罢了。而丁四奶奶之前之所以会答应让我参与百善会,自然不是因为我合了她的眼缘,甚至也不是她想要给花蕊夫人难堪,不过是看上了我的身份罢了。如她所说·物尽其用而已,这样的是,叶家能退出是最好,以后,就等着看好戏吧。”

只是,叶家真能退出吗?叶楠夕想起叶明之前对她说的那些事,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担忧

马车从书院经过时,叶楠夕又挑开帘子一看,便见紫竹林的门是开着的,她便让车夫停车。主仆两走到紫竹林门口时·正好凤言开从里出来。

凤言开先对她颔首一笑:“三奶奶是想进去看看?”

叶楠夕点头:“不知是否方便?”

凤言开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在下已经搬出去了,自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眼下里面还未完全恢复原样·下人们都是收整一些杂物,就怕三奶奶没能看个尽兴。”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叶楠夕笑了笑,然后问,“先生这是要出去吗?”

凤言开点头:“有个朋友住在附近,想去问问他可需要里头的屏风家什等物,若是不需要的话,我再让下人拉出去随意处理。”

叶楠夕一听这话,便道:“不如先生陪我进去看看·若是我喜欢的话·先生就直接卖给我如何,也省得先生再跑一趟。”

凤言开一怔·倒没想叶楠夕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知道叶楠夕日后可能会不时宿在紫竹林。而据他所知·如她这等身份的妇人,一般是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用过的旧物,更何况是陌生男子用过的东西。

诧异归诧异,风言开倒没多嘴,闻言后即是一笑:“三奶奶若能看得上眼,在下自是没有不答应的。

正说着话时,旁边有两下人从旁边经过,按说这个距离的话,下人可以自顾忙着手里的活。可另叶楠夕想不到的是,那两小厮瞧着凤言开后,即走过来道:“公子,书房里的那些书已经全部收整好了,那几套文房四宝我都搁在桌上,没有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