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起了战事,加上西北那边从年初开始就闹的旱灾到现在都不见缓解,逃灾的流民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更是不少。机不可逝,晋王暗中安排人组织流民闹事,队伍发展地很快,最近竟有人打出起义的旗帜,虽远不成气候,但若不及时压制住,后果不堪设想。

因而自那晚后,萧玄就消失了近半个多月,直到五月中旬时,他才总算抽出时间过来紫竹林看看自个的媳妇和未出世的孩子。

许是因为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太过激动,因此从叶明那告辞时,他根本没留意叶明目中忽然流露出来的神色。

那个密道他走过很多次,却忽然间觉得这个已经走惯了的密道似比以前长了许多,直到摸着那个门后,他心里才舒了口气。却不急着出去,而是先站住那狭窄的密道口处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抬手。

密道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以前每次他一推开这里,定会看到一线亮光,无论何时,即便是她已经睡下了,屋里也都留着一盏灯。可是,这一次,他推开那个密道口后,看到的还是漆黑的一片!

萧玄心里猛地一跳,许久不曾有过的心慌突然而至。

屋里,没人!

就算一点光线也没有,他也能感觉得出来,这个房间,空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玄在屋里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没有将点亮灯烛,而是走出房间。还好,院子里还是亮着的,大门那边也是亮着的,她这是回叶府去了吧?

第203章 楼空

紫竹林的人本来就少,就是白天也很显冷清,叶楠夕又是个不怎么爱热闹的性子,别的贵妇人喜欢玩牌设宴的那一套她都不喜欢,所以自她辞了百善会的事后,这地方基本就没有外人踏足过。

不过这么大的庭院,一个人住总有些清凄之感,所以以往天一黑,叶楠夕都会让下人将院中的灯笼都点亮,大门前后的几盏风灯也是彻夜长明。萧玄站在幽暗的廊下,看着前面莹莹煌煌的灯火,明明很是温暖明亮的光线,他心里却莫名地生出彻骨的寒意。

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他止不住心慌。

之前,他曾问她,为何要点这么多灯,就连她房间里的灯烛,也都比别的房间多出许多。当时她正在看一本市井话本,听他问后,便抬起脸开玩笑地对他道:这书上总将女人对爱情的追求比作飞蛾扑火,其实我不愿做那只飞蛾,我希望自己是那团火,连等都不用等,就有飞蛾不顾一切地飞过来,足够冷酷足够决绝。

他当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是看着她,她似也不在意,说完后,就又垂下眼神色自若的继续看她的话本。

仔细找了一圈,萧玄便发现紫竹林内,就剩下一个专门管厨房的老妈子,以及两个护院,就连守了紫竹林十余年的陈老七都不见了。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管厨房的老妈子已经睡下,他是从庭院里穿过时,被那两护卫发现的,双方差点打起来,不过照面后,皆收了手。

“二娘子呢?”他收了手后。张口就问,这两护卫他见过,虽没有什么交情,但大约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底细。

那两护卫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便道:“这个时候,萧三爷不应该在这里。”

萧玄面色冷凝:“你们若现在才知道,未免太失职!”

那护卫脸色一沉,另一护卫一看这样,便开口道:“二娘子不住紫竹林已有半个月了,这里的下人二娘子也都带走了。院长只命我们两看着这里。”

萧玄的心越来越沉,只是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地问:“她是回叶府去了?”

那护卫摇头:“这个我们不清楚。”

萧玄回到叶楠夕的房间,里面依旧不见顶点星火。特别是刚才外回来,更觉得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又黑又潮,明明是盛夏的夜晚,外头的风都带着几分暖意。这里,却有刺骨的寒凉。

你,是去哪了?

萧玄怔怔站在那,直到眼睛适应了里头的黑暗,就动身往那箱笼走去。却刚一抬脚,他忽然想起那晚他下床找东西给她擦身时。她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回了床上问时。她却随意带过去了,他也没在意。现如今一回想,越发觉得不对,那个晚上,她难得主动。待他亦是比往日亲密了几分,当时他还以为是他的苦心得到了回报。

再次回到书院。叶明果真还在,并且瞧着他又过来后,也不觉奇怪,瞧着像是专门在等他一般。

面对叶明,萧玄第一次这么不客气地质问:“她呢?”

叶明很平静地道:“送走了。”

萧玄怔了一会,面上的急切慢慢退去:“为何送她走,这个时候若有个万一!”

叶明缓缓道:“她的情况你也清楚,难道你舍得让她拿掉孩子?”

萧玄一愣,脸色有些难看。

叶明接着道:“我必须防着那边想要斩草除根,她如今这情况,日后是无论哪边都不会待见。再让她留在这,是免了万一,日后却必然处于危险之中。”

萧玄沉默许久,慢慢垂下脸,似已妥协。

“您把她送到哪去了。”

叶明摇头:“这个不能让你知道。”

萧玄抬起脸:“为何?”

叶明看着他道:“为防你身边的人。”

萧玄顿住,片刻后才道:“我不会过去看她,可是我得知道她在哪!”

“待事情落定后,我自会告诉你。”

萧玄目中露出几分恳求,叶明面上并无半分动容,声音依旧如之前那般清淡平缓:“以后你不用从密道里过去了,想看她时,就从紫竹林的大门进去吧,会有人给你开门的。”

萧玄不语,心里明白叶明的意思,刚刚在紫竹林查探了一圈后,就知道那里在给外人留一个人还在紫竹林的假象。明亮的灯笼,巡逻的护院,每日都外出采买的厨娘,再加上他时不时过去,如此,即便是盯着他的人也都会以为叶楠夕依旧在紫竹林内。

良久后,萧玄问:“老师之前一直默许我去看她,是不是就为送她走做准备?”

叶明沉默一会才道:“我会默许是因为花蕊也默许了,只是花蕊却是打算日后以夕娘来威胁你,我则是为夕娘多留几分生机。”

日后若真是花蕊那边得势,叶楠夕还留在萧玄身边,萧玄就必须有赔上自身的觉悟,才能护得住叶楠夕。一个男人得付出什么样的感情,才能有为自己的女人赔上身家性命?一年两年或许可以,三年五年也不用怀疑,但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一辈子呢?人总会有疲了倦了的时候,很多时候往往只是一个疏忽,就照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叶明很清楚,萧玄自小所学的太多,又多是出自他的教导。所以感情对于萧玄来说,确实很重要,但绝不是全部,不可能完全替代他心中所有,就连叶楠夕也是知道这一点。叶明亦是惋惜,若是局势一直安稳,自己的女儿女婿也能平平顺顺举案齐眉一辈子,可惜时也命也,他如今所能做的,就是让萧玄的行为配合来迷惑花蕊夫人,日后若真是花蕊得势,夕娘也不用被人挟持。而到了那时,若是萧玄真念旧情,没有任花蕊的摆布安排,便会有人告诉他夕娘的下落。

萧玄跟在叶明身边有十多年,自是能从叶明的一两句话里品出里面的真正意思,因而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此情此景,他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叶明的安排很周全精密,各个方面都算到了,所以显得有些冷酷。他无法反驳,也不能逼着叶明说出叶楠夕的下落,所以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安排。

数日后,凤十三娘算着时间,加上这些日子王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有所改变,另外说好将要送过来的嫁妆和婚书也迟迟不见消息,她越发坐不住。在侯府里等了几日,又暗中使给她递消息,才总算在萧时远进侯府找花蕊夫人的路上碰到了他。

凤十三娘一边扯着路边的花叶,一边低声道:“这都多长时间了,为何不见你有任何动作,我听说她已有段时间没出来露面了,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萧时远勾了勾嘴角:“你是不是听说他如今时不时地过去那里,所以坐不住了。”

“难道你心里舒坦。”凤十三娘冷笑,“你若觉得舒坦,当日又怎么会答应我!”

第204章 回门

“我知道你甚得花蕊夫人看重,但别怪我不提醒你,之前有那女人在的时候,萧三爷跟花蕊夫人的关系一直就不怎样,此事是连我都知道,可见那女人对萧三爷的影响有多大。而如今,我凤家和侯府已经联姻结盟,萧三爷更是由此拉近了跟花蕊夫人的母子关系,血浓于水,再者她若真有了身孕,你能保证花蕊夫人会不心软?日后萧三爷若想将她继续留在身边,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你呢?待萧三爷的位置站稳后,你在花蕊夫人心里可还能有如今的位置?可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萧时远眯着眼打量了她一会,唇露嘲讽:“你这么提醒我,就不怕我专门去坏萧玄的事,你可马上就要冠上萧三奶奶的名号了,到时萧玄失势,你能落得什么好?”

凤十三娘似没有听到他语气里的讥讽,依旧冷声道:“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如今你和萧三爷旗鼓相当,那女人又跟侯府没任何关系了,你这会儿动手,便可轻松绝了日后之患。”

萧时远唇边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你想指使我。”

凤十三娘一怔,随即皱了皱眉头:“你只是提醒你,萧三爷对她没死心,肯定就会防着你,若萧三爷真将她藏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还能找得到。”

萧时远顿了一会,微微一笑:“听闻凤家之的十三姑娘,性格温和心思谨慎,所以被选中送来这边。只是我如今瞧着,也不过如此,越来越沉不住气,着实让我失望。”

他说完就走了,凤十三娘阴沉着脸站在那,将手里的枝叶折断,扔在地上,脚踏过去。面无表情的离开那里。

局势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不到五月底,西北之地逃灾的流民就有过半数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六月初,朝廷减免赋税的懿旨被人暗中调换,西北越来越重的苛捐杂税,致使还在土地上坚守的农户加入义军;六月中旬。义军已发展到三万人数;六月下旬,晋王正式反叛,于宇阳峡谷偷袭燕军,夺下宇阳城;七月一日,宇阳城门大开。迎三万齐兵入城;七月三日,宇阳郡正阳村被屠;七月四日,五千燕军于正阳关隘血战十二日。援兵前来,五千人余三,齐兵暂退;七月二十日,晋王大军已到祁阳关口,距俞川只三百余里,过俞川,再往南行三百里就是京城;七月二十日下午,晋王军内出乱。大军入关口时中燕军埋伏,退五十里,晋王破竹之势暂缓。

八月初三。是叶楠珍回门的日子。原本叶楠珍的回门之日应该是七月十三,只是因晋北叛乱一事,朝廷的各种诏令懿旨如雪花般飞下来。虽叶家的三姑爷卢育德只是个小小的县令,在这等时刻,更是不能有丝毫松懈。于是陪妻子回门的日期一拖再拖,最后才在成亲近一个月后,才总算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妻子回娘家。

只是夫妻两才走到半路,卢知县就又被衙门的人给火急火燎地请了回去,叶楠珍即便有万般的委屈,却也阻拦不得。幸得丈夫还算贴心,离去前再三赔罪,叶楠珍稍感安心,将目中的眼泪给收了回去。

虽晋王反了,但短时间内并未对俞川城起到什么大的影响,江上来往的船只依旧,街边的商铺照旧在做买卖,高门大户里的生活亦是奢靡如初。而若硬说有什么影响的话,那就是因之前那些流民起义军被晋王收入麾下后,俞川城如今已见不到一位流民了,就连以往在街上乱窜的乞丐都少见了。

因卢知县这段时间都是为叛贼之事在忙活,叶楠珍跟在身边,多少也知道一些,又跟着看了许多邸报,所以也不由紧张起来。今日出门时,她心里甚至还有些发慌,直到车马入了城,瞧着城内跟自己出嫁前没什么两样后,那颗一直不安的心顿时就放了下去。

她想着,回了娘家后,看照老太太,爹和太太,再跟姐姐妹妹没说几句话,就什么都好了。那些事到底远在天边,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子,娘家和夫家的人亦跟那些事无关,她只需想着到时如何跟她们说这个月自己在卢家都是怎么过的,既要说得让老太太生出不舍来,又要让叶楠薇她们心生羡慕才行。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进了叶府后,拜见年氏时,才知道这会儿叶楠薇和叶楠峰都不在府里,就连叶楠夕也没有回来,叶楠玉则是还一会才过来,而且刚刚叶明也出去了。

年氏打起精神,请叶楠珍做到她身边,关心地问道:“好孩子,这些天三姑爷对你如何?”

叶楠珍还没从所有人都不在的事情中回过神,怔忪了好一会才点点头,一会后又低声道:“他对我挺好,就是有些忙。”

“看你这气色,应该是过得不错的,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年氏面上露出放心的笑,“姑爷到底是一县之主,整个县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操心,哪有不忙的。你如今是人家媳妇了,得学会体谅丈夫,可不是再是姑娘时,可以任性的。”

叶楠珍点点头,然后忍不住问:“薇儿和峰哥儿去哪了?”

年氏道:“他们外祖父病了,我就让他们回去看看,本也是想等你回门后在过去的,哪知那边先派了人过来接,想必是他们外祖父着急见两孩子,又说不准你那日才得回门,我便让他们先过去。”

年氏是她的嫡母,叶楠薇的外祖父论起来也算是她的外祖父,故一听说是这原因,叶楠珍即面露关心地问了几句。之前她还是姑娘时,面对这等事,反应不会这么快,如今,不过才嫁人一个月,就已经看出变化了。卢知县对她虽温柔,但卢家五兄弟,上下几个妯娌都不是好相与的,因此,叶楠珍曾经的迟钝被退去,属于叶家人的机敏开始萌芽。

说完叶楠薇和叶楠峰离开的原因后,叶楠珍又问:“我三天前就请人送信过来,定了今日回门,二姐她不知道吗?我成亲那日二姐就因病未出席,如今我回门了,怎么还不见过来?难不成病还未好?”

“病是好了,只不过前段日子天气毒热的关系,她脸上身上都起来许多红疹。请大夫去看了后,大夫让她在屋里静养,不可见光,而且那红疹还会传人,所以大夫让她在好之前都别出门。”年氏说到这就叹了口气,“她今儿是来不了,不过昨儿让人过来跟我说,今儿你回来了,让我问你过得好不好。”

叶楠珍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挑不出年氏的话有什么错,但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正想再问点什么,年氏却不再与她多说,转口就道:“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也不怎么舒服,一直在后院养着,这会儿怕是正盼着你去看看她呢,时候也不早了,快过去吧。酒席我已经让人备好了,待大姑奶奶过来,再等老爷回来,就可以开席了。”

第205章 临产

“这一转眼,竟就要到中秋了,今天还是三姑娘回门的日子,那丫头今儿还瞧不见我,薇儿和峰儿也不在府里,心里怕是要犯嘀咕了。”叶楠夕坐在临窗大炕上,看着窗外水池子里那几株开始败谢的荷花,兀自笑了笑。

紫草便道:“到底老太太,老爷和太太都在,二娘子别太担心,仔细自己的身子要紧。”

叶楠夕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她的肚子已有六个多月,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生了。正好这会儿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将手放在肚皮上,轻轻安抚。如今这般局势,真不知孩子出生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想了一会,她便将空的那只胳膊放在窗台上,手支着脑袋看着窗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她现在其实还在俞川,离叶府也就十几里的距离。叶明安排她的这个地方是城北临街一家专买香料的小宅院,是前铺后院格式。周围都是这样的房子,一条街有近三百户人家,并且这地方距码头并不远,交通极为便利。所以这铺里的香料,大半都是走水路过来的,店铺的掌柜对专走水路行商的人亦非常熟悉。

这条街上的常住人口约两千人,若是加上流动人口的话,将近一万人,因而在这里藏个人,是非常容易的事。她如今住在这里,名义上是店掌柜的侄女,因丈夫被征兵,家中又无父母,所以暂时投奔叔叔来了。

一会后,便瞧着陈老七往她这边过来,叶楠夕手微动,随后将胳膊放下,坐直起身子。

陈老七将最新的一份手抄邸报递给叶楠夕:“院长让二娘子安心养身子,不用太过思虑,什么都给二娘子准备好了。”

叶楠夕接过那份手抄邸报,大略看了几眼,注意到其中一个消息。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仔细读完后,就抬起脸问:“侯府被查了?!”

陈老七迟疑了一会,才道:“只是将世子爷给抓了,可能用不了几日就要押送上京候审。”

之前那么长时间,军粮的事都没弄出个结果。丁家的五爷畏罪自杀,侯府的世子爷被带走,结果丁家无恙,世子爷也被放了回去。两边可算是势均力敌,当时还以为这事就这么拖下去了。却不想不到三个月,侯府竟就在这事上栽了跟头!

这跟萧玄有关吗,若真是他的手笔。那如今得是什么样的心情?

叶楠夕怔忪了一会,陈老七又道:“萧三爷和凤十三娘的亲事又往后拖了。”

叶楠夕回过神,看着手里的邸报,淡淡道:“这个时候,侯府也没那心情准备喜事吧。”

陈老七表情顿了一顿,叶楠夕不解:“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陈老七道:“听说晋王和凤家出现不和。”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叶楠夕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她愣了愣。想起之前萧玄和凤十三娘之间的种种。许久后,为确认心里的猜测,低声问了一句:“我父亲可知道。凤家是什么目的?凤家让凤十三娘来俞川的目的,真的只是为跟侯府联姻?”

从来就绷着一张脸的陈老七,这会儿眼里露出几分笑意:“这事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我觉得二娘子心里怎么想的,那事情应该就是什么样的。”

叶楠夕失笑:“陈叔这是笑话我呢,算了,不说这个了。只是如今侯府的情况如何?叶府可是安好?”

陈老七道:“除了侯府的世子爷被捕外,都没什么大的动静,院长那边亦是安好的,二娘子尽可宽心。”

对于侯府的世子爷,叶楠夕在侯府的那几年,也少有机会见到,印象中那是位不苟言笑的男人,跟萧玄的冷峻不同,世子爷给人的感觉非常严肃,任谁在他身边站在,都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其实花蕊夫人也会给旁人这等感觉,只不过花蕊夫人亦很会调解气氛,叶楠夕就数次看到花蕊夫人在宴上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

她之前就听说,世子爷是花蕊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如此世子爷被捕,花蕊夫人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只是,照那女人的手段和谨慎,怎么就被人抓到把柄了呢?证据怎么来的?凤家吗?凤家本就不是晋王那边的,跟侯府联姻也只是为取得晋王的信任,以便日后跟燕军里应外合?所以萧玄那个时候,即便已经成亲了,却还是得休妻另娶?

叶楠夕开始怀疑凤家没多久,祁阳关口的战局又出现逆转式的变化,八月十二,晋王军轮番攻打祁阳关口,燕军出城迎战,激战中,一直跟随晋王的凤家军突然反水,使得形势大转,祁阳关口终被燕军守住。晋王军又退百里,最后兵分两路,一部分人马从西绕行,一部分人马占领祁阳关口以北的鲁阳,开始了攻克祁阳的长久之战。

后来,叶楠夕一算日子,凤家反水的时间,正好是赶在侯府的世子爷在京被定罪的那个时候。

叶楠夕的预产期是九月下旬,所以为着叶楠夕能顺利生产,从九月开始,陈老七不再给她送邸报,只偶尔将外头的消息告诉她一二。叶楠夕从中亦理出个大概,就在世子爷在京被定罪的第二日,京城的许多勋贵人家,特别是先帝身边的几位老臣,以及曾经效忠长公主的大臣,都一一被革职,勒令回家思过。朝中人人都嗅出其中的危险,似因如今局势不稳,金銮殿上的天子并未急着清洗异党,然但凡听说的人都已胆战心惊,几乎每个人都在琢磨着自己会不会被查出来,会不会被牵连进去。

京城风声鹤唳,侯府门可罗雀,暗潮汹涌。

九月中旬,叶楠夕每天都在为生产准备,这是第一胎,一点经验都没有,身边又没有亲人,即便面上不惊不慌,但心里却总觉得不安。

陈老七每天都过来看她,但却没在跟她说外面的事,就算叶楠夕问了,他都回答一切安好。然其实就这短短的十几天,叶府被人一把火给烧了大半,叶老太太差点丧命;书院也让人大闹的一场,如今叶院长已将书院里所有的学生都遣回家;紫竹林则常常有人在附近转悠,前两天就有几个人强行冲了进去,伤了护院,最后也被护院给扔进了大牢,但叶楠夕如今已不在紫竹林的消息,也让人知道了。

九月十八,因叶楠夕这几日心里紧张,胃口很不好,绿珠便出去外面给她买了点腌制的青梅回来。只是绿珠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当铺时,迟疑了一下,还是进去看了一看。

“二娘子,媚儿有信过来了。”绿珠将买回来的青梅放到叶楠夕跟前,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叶楠夕离开紫竹林时,叶明说而且两个孕妇在一起太容易引人注意,就没让媚儿跟着她一块走,只交待会另做安排。

而媚儿走之前,跟叶楠夕留了接洽消息的途径,当时她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若是叶楠夕收到她的信,就是她有事要求叶楠夕了,希望叶楠夕能看在周图死的份上,看在她将自己男人的命亲手给叶家送上的份上,帮她一把。

媚儿将周图押送犯人的消息给了叶楠夕,叶明由此又抓住了花蕊的一个把柄,花蕊为此杀了周图。媚儿在大牢里那几年,周图虽逼她委身与他,但同时也对她给予照拂,不然那几年牢狱之灾,她一个娇弱女子如何熬得过去,并且出来后,还依旧水灵灵的。

周图脾气古怪,媚儿伺候他的时候,也没少吃苦头,有时候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只是当她真的听闻周图死讯时,却还是流了泪,特别是想起周图那么重视她肚子里的孩子时,她简直泣不成声。

当时,叶楠夕就在媚儿身边,看着她差点哭晕过去。

叶楠夕叹息地道了一句:“我以为你是恨他的。”

媚儿止了哭声后,看着她道:“你是不是也怨着恨着萧三爷,他若是死了,你会不会为他流泪?”

叶楠夕一怔,避而不答这个问题,又问:“你后不后悔?”

媚儿一边流着泪一边嗤笑,第二日才回答她:“后悔也没用,总归我也为他留了泪,又给他留了种,算是对得起他了。”

不久,叶明就安排她离开,媚儿则是先留在紫竹林数日,然后也被叶明安排到别处去。

绿珠并不知道媚儿私下求过叶楠夕这一事,只知道媚儿会以这个方式联系叶楠夕。而今天她出去时,叶楠夕也不过是临时起意,随口跟她说了一声,却不想媚儿竟真的送信过来了。

叶楠夕拿着那封信,却不急着打开看,沉默了一会后,才问:“这是什么时候送到那的?”

绿珠道:“听当铺的人说,送过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叶楠夕又问:“陈叔知道吗?”

绿珠摇头:“陈叔没跟我一块出去。”

一旁的紫草看出叶楠夕的神色有些凝重,便道:“这封信都在当铺那搁了那么长时间,估计真有什么事也都过去了,二娘子干脆就别看了,或者给陈叔吧。”

第206章 生死

十月下旬的俞川,从北刮来的风里已带上刺骨的寒意,估计快要下雪了。萧玄在侯府大门处下马,听着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脚步微顿,坚毅的面容愈加冰冷,此时,似乎只有这层坚冰的外表,才能支撑着他继续往里走。

凤家找准时机反咬晋王一口,战报传入京城,燕军守住了祁阳。金銮殿上隐忍了十多年的天子,终于以雷霆之势将所有跟晋王有关的人一一抓捕,或抄家,或充军,或流放,或砍头

京城阴云满天,俞川寒风呼啸,外人只知,因侯府世子爷私吞军粮,又正好赶上晋王谋反的时候,所以天子一怒,侯府的爵位即被削,长公主亦被除去诰命身,并将于及其夫一同前往长宁塔静心思过。长公主长子被判了死罪,将于次年春行刑,三子则被发配充军;萧家余的子嗣,一同被流放西北,府中奴仆或遣散或收官。

风光了近百年的侯府,终于在这一刻,落下帷幕。

萧玄一路往里走,一路都有听到凄寒的哭声,只是声音并不大,因为都是从西园那边传来的。东园这边,只有知道他大哥被定罪的那一日,萧慕氏发出了嚎哭声,过了这么些天,萧慕氏的眼泪早已流干。

昔日女仆成众的园子,如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整个东园都阴沉沉的,西园那边传来的哭声反衬这边的冷寂凄寒。

萧玄走到明华堂的时候,院门已经大开,似专等他的到来。

就连这里,除了康嬷嬷外,余的下人也都不见了。萧玄从康嬷嬷身边走过去时,康嬷嬷苍老的脸上再看不到昔日的恭敬之色,或者说,此时她面上除了悲凄,已经找不到别的表情了。就连拿悲凄的表情也是很淡,深藏在浑浊的双眼里。

萧玄入了正厅后,康嬷嬷才抬起眼,看着深秋高远的天,眼角滑下一滴的泪,熬了一辈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花蕊夫人一身盛装,端坐椅上,看着萧玄一步一步走进来。

此刻,她面上并无怒容,有的只是平静。是一种知道真相,清楚结局后的平静。

外头的天气有些阴沉,所以大厅内比往日暗了几分。因此给人感觉也比往日压抑了几分。

母子两对望了一会,萧玄垂下脸,在她前面跪了下去。

花蕊夫人看着跪在厅中的儿子,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想过你会不甘,会犹豫,会反悔,却从没想过。你会将整个侯府往死路上送。”

萧玄跪在那,沉默地磕了个响头,然后慢慢站起身:“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听他提到“大哥”那两字,花蕊夫人只觉得血气突然翻涌,她两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到肉里后,才冷静下来,反笑出声。然后静静打量了他一会,重新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准备多长时间了?”

萧玄沉默地咬牙忍了许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您送我入燕军的前一年开始。”

竟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也是,如若不那么早准备,如何一一击破了她的所有准备,简直是蛇打七寸。花蕊夫人死死盯着一直以来最得自己欢心的儿子,即便他一次次忤逆她,她也依旧对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儿子,却没想,早在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帮着别人算计自己了!

花蕊夫人抬起手,指着他道:“叶明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这般丧心病狂!我自小教你的东西,你全都忘了!”

“母亲到现在还以为,全是老师指使我做这些事的?事到如今,您还看不清事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