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妹妹就留着吧,等我们除服之后,你连明年的礼物一起给我,到时候你大姐姐就可以大赚一笔了,哈哈…”

这里正说话,陈相富兄弟也到了。

见罢了礼,兄弟二人各自落坐。

陈相贵道:“祖母,十三叔近日要入京赶考了。”

陈湘如道:“离明年春闱还有好几个月呢。”

老夫人道:“他是想到京城再读几月的书,上回我给在京城的世交写了一封信,托他们帮忙举荐你十三叔到京城书院读书。那边已办妥了,让他尽早过去。”

陈将宏念书很用功,就在陈家大院的藏书阁读了一年的书,在陈湘妮的记忆,前身时陈将宏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但这会不仅有了这样的机会,还有老夫人搭手帮忙,想来明春一定能考个好成绩。

陈相贵道:“等孝期满了,我也要下场考秀才。”

孙儿争气,老夫人倍觉欣慰,虽然陈相富不大爱读书,但每日也去家学,也是用心地读,但在习武上,陈相富倒更偏爱些,武功长进颇大。

陈家的日子就这样平顺地过着,偶尔会有一些事,但总体来说还是很安稳。

*

边城的周八已经很久没收到陈湘如的信了。

怎么就不写信了呢?

他依旧是少则每月一封,甚至是几封地寄往江宁府。

他想:她一定是出事了。

于是乎,周八就给沈无争写了信,托他去一趟江宁,打听一下陈湘如的近况。

今儿接到信,周八看后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几个月陈家出了那么多事,先是陈湘娟被接回去,再是陈湘如生了场重病,而后似乎陈家就不大太平,更在今年夏天,老夫人竟重罚了姐妹俩,陈湘如在床上躺了十天才下地。

她不像那种活泼的女子。

怎就惹着老夫人了。

可沈无争只知道个大概,却不知她们到底因何受罚。

第156章 夜窥

周八握着笔,又写了一大堆的话“劳仁兄务必查清原由,湘如心善,最重规矩,老夫人不会轻易罚她,定有内情…”诸如此类。

沈无争接到信,看了一眼,抛到一边,啐骂道:“重色轻友的东西,又让我去,我不想去。”

可过了两日,沈无争也很好奇,那陈家大院里似乎有太多的秘密,东院里住着的鬼祟马庆;西院里被软禁的二小姐;还有一个家里家外一肩挑的大小姐;腿瘫不出门,却事事都似知晓的老夫人…

他想了一阵,提笔写了回信:“待你回江南我要大吃三天,要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眼瞧着就要到年底了,他正好可以亲自走一趟江宁。

使了小厮去打听,却没有打听到任何重要的消息。

白日探听不到,难道要夜入陈家大院不成?

沈无争歪头想着,换了身夜行衣潜入陈家大院。

空中,飘过一阵醉人的琴音,沈无争寻声而去,避开下人到了一座庭落前,抬头一望,却见牌匾上刻着“淑芳苑”几字,院子里传出女子的说话声。

“姐姐,我弹得怎么样?”

“不错,音由心生,长进颇大,勤加练习,一定会弹得更好。”

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大姐姐,那我呢?”

陈湘如为了同时教湘娟和湘妮,便与她们说好了,得空的时候就在淑芳苑里学琴。

“你呀,指法对了,会识琴谱了,往后你就自己在屋子里,一支支地练熟了。自然就会了。”

陈湘娟起身,拉陈湘如坐在琴案前:“姐姐也弹一首吧,让我和三妹妹听听。”

“我最喜欢听大姐姐弹琴了。”

陈湘如扭头回道:“娟儿想听什么?”

“《阳春白雪》如何?”

陈湘如手抚琴弦。苍白手指如盈然翩飞而舞的蝴蝶,轻轻拢着。慢慢捻动,近乎透明的指尖流泻出哀切、孤涩的瑟音,漫至心间,如缕缕情丝纠缠翻滚,乍听是恨,却又有爱;猛听是清冷,却似又有热闹。纵横交织,如千年的孤独。似百年的沧桑。

一支《阳春白雪》看似冰冷,却自有真情暖意,弹出让人无法抵御的悲哀、缠绵。

陈湘妮蹲在一边,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痴迷和崇拜地凝望。

陈湘娟则是心事重重,仿佛不是在听,根本就是在看一支绝美的舞蹈。

一曲终,三人都似没回过神来。

然,陈湘如那一回眸时的温柔,竟有着绝世无双的风华。温暖、风情,那样的笑,恰到好处。多一分太灿烂,少一分又做作,微微的勾唇一笑,竟让人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沈无争竟瞧得有些痴了。

周八这小子,几年前就瞧出在她看似普通的容貌下,有着最美丽的笑容么?所以这才迷上了她。

陈湘妮沉吟着道:“我得练多久才能弹大姐姐这么好?”

陈湘娟冷声道:“你这一辈子也跟不上姐姐。”

陈湘妮跳了起来,气恼地看着陈湘娟,她不说这种话会死么?“大姐姐说,只要我用心练。一定能弹好的。”

“你能跟姐姐比么?姐姐师从仙姑,你想拜个仙姑为师?”

“可大姐姐是我师父。我不会差到哪儿吧。”

陈湘如笑道了声“好了”,二女都不再说话。

陈湘妮恶狠狠地瞪着陈湘娟:最讨厌了。每次都会打击,说话又还讥讽了。

陈湘娟则想:不知道好歹,这是我亲姐姐,每次都要争宠扮可爱,老夫人吃这套,姐姐可不会吃这套。

“熟能生巧,二妹妹多练多弹就好了,明儿开始就不用来淑芳苑学习了,等你弹好那上面的曲子再来找我。”

陈湘娟得意地道:“可不许再弹得断断续续的,练了几遍就以为学会了,瞧你弹那音,真够笨了,一首曲子学了大半月,就没弹得顺畅的时候。”

陈湘妮听有人骂她笨,越发气恼,抱起自己的琴,厉骂一声:“你那张嘴最讨厌了!”生怕陈湘娟再骂,一路小奔出了淑芳苑。

到了外头,桃桃夸赞道:“三小姐越弹越好了,你别听二小姐的,她就喜欢乱说话。”

“我才懒得搭理的,我又不是跟她学,大姐姐说我有进步,那就一定是有进步。”陈湘妮将琴递给桃桃,“我明儿就多练,等我练好了,就可以出门做客、参加宴会了。”

“那是。到时候整个江宁府的人都会知道陈家有个三小姐,读书识字还会弹琴。”

桃桃一脸羡慕地夸了陈湘妮几句,陈湘妮被陈湘娟打击后的落漠才好转了。

陈湘如娇斥道:“你呀,干吗非让她难受。”

陈湘娟笑得纯净,“她本来就弹得不好,我记得那时候与姐姐一起学琴,我一个月就记牢了琴谱,姐姐二十天就学会,为了不让我被琴师骂,还故意说没学会,甚至故意认错琴谱。”

前身陈湘如,视妹妹、幼弟胜过了一切。可后来,弟弟妹妹与她情感生疏,甚至姐弟离心,她的心里定是痛苦得紧。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前身放弃了再做回陈家大院的长女,虽然前身说“再重复一遍曾经的人生又有何乐趣,何不来个不一样的?”但她觉得,这里面还有别的东西,许是长姐的担子太过沉重,许是早前的人生让她觉得太过压抑,无法抛却的遗憾,不能放手的哀愁,让前身到底是放弃这样的重生。

宁可与她交换,也要开始不一样的人生。

陈湘如道:“你不提,我都忘了。”

“可我没忘。”陈湘娟面露伤感,“我现在才明白,从小到大,只有姐姐是让着我、疼着我的,只要是我想好的,你都会让着我。”她垂首,抿着嘴,待她抬头时,凝重地抓住了陈湘如的手:“姐姐,你喜欢马大哥吗?”

沈无争来了兴致,频住呼吸想听过明白。

陈湘如摇头。

“马大哥挺好的,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陈湘如站起身,“还记得,那天我第一次在东院遇到你给他送东西的那次吗?”

“记得。周家在钱塘海打捞货物之后送谢礼来,姐姐把一箱子东西都交给了我,我当时想着马大哥许会喜欢的,就挑了几件送他。”

陈湘如悠悠地道:“当我看到你和他时,我便在想,也许娟儿喜欢上他了。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我不能喜欢娟儿喜欢的人。世上的男子那么多,可我至亲的妹妹只有一个,我不想惹她伤心…”

“姐姐。”陈湘娟近来越来越觉得自己早前错得离谱,陈湘如从小到大都让着她,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觉得家里的好东西都该是她的,“他原就是与你订亲的人,是我抢走了他…”

“不,你谈不上抢。你喜欢他,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所以你这不是抢。我要感谢你,在我未曾心动前,就让我知道,你是那样的喜欢他,也正因为知道得早,才避开了我们姐妹因为一个男子而彼此伤害。我只希望,我的家人可以平安喜乐,我们一家人都可以这相依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所以,我不会去做伤害家人的事。

因为你们是和我生命一样重要的亲人。”

陈湘娟含着泪,去了早前怨恨,多了一份柔顺,让她显得更清秀美丽,“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怨恨姐姐,我不该故意做错事来伤你的心…我以后都不会那么做了,你是最疼我的姐姐…”

“娟儿,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别怪祖母,给她一些时间,我相信祖母有一天会原谅你的。还有二弟和三弟,他们还小,不懂事,你也别与他们计较,终有一天,他们也会理解你。”

陈湘娟看着陈湘如吃吃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有这样善良的姐姐,我真的好幸福!”

陈湘如搂住了陈湘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从未怪过你,我是你的姐姐,就在你做错事的那些日子,我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你回头,等着你发现其实姐姐一直都陪着你。”

陈湘娟抽泣着,“在这世上,只有姐姐疼我、始终相信我,一切就足够了。”

“别难过了,以前你总说我是个爱哭鬼,怎么最近你倒变爱哭鬼了?”她轻轻地拍着陈湘娟的后背,“你是不是想见马大公子了,如果你想见他,我可带他来见你,不再躲避什么,我光明正大地带他来。”

“姐姐,我不想见他,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姐姐为了我,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了。我不见他,就算要见,等我们除服了再见。”

“你待在淑芳苑大半年了,如果是闷了,我明天带你到郊外敬香。”

“又到初一了吗?”

“是呀,初一了。还记得以前我们说好的,初一、十五,我们姐妹轮流去城外敬香的。”

两个都仰起了头。

陈湘娟想到了观音庙里那个女人,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莫贪了,是多久,得有两年了吧。

这一刻,她依旧不想见莫贪。

现在,她发现了一个比莫贪更疼自己的人,是她的姐姐。

陈湘如的思绪飞远,现在的日子真好呀,陈湘娟懂事了,弟弟们学习刻苦,家里家外都是一片和顺,老夫人身子渐好。

“娟儿,你有没有见过我跳舞。”

“姐姐会跳舞吗?”

第157章 禁忌

陈湘如回头,“你弹一支《落雁沙》,我来跳舞。”

“好。”

这样的姐妹,相亲相爱,才是最幸福的吧。

一曲起,陈湘如翩翩而动,起初动作生涩,过了片刻越发熟络轻盈,广袖如春水粼粼而动,清眸妩媚,嫣然一笑百媚生,婆娑成舞浮华笑。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鸿雁翻飞,更似九天仙女卓然出尘,裙裾飞旋,百回千转,流光水月。

姐妹二人的曲与舞相得益彰,竟惹得院门外驻步站着几人观望,又有吴奶娘等人站在一边痴痴地看着这样的两位小姐。

刘奶娘想得痴迷,她还真不知道自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跳舞,就连琴艺都这般高超了,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大小姐虽然容貌上不及二小姐,可那风姿、气度却别有风韵,那是一种特殊的女子魅力。

大小姐护着二小姐,早前刘奶娘与绿叶几个没法理解,如今看来,倒是大小姐感动了二小姐,想早前二小姐是何等性子,可这几个月真的安静又得体,还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院子里,不吵不闹也不惹事。

二小姐变好了!

老夫人却不再搭理二小姐了。

“姐姐跳得真好。”

“是你弹得好。”陈湘如整着衣裙,“起风了,你早些回屋歇下,淑芳苑也该下钥了。”

陈湘娟拉着陈湘如的手,像个孩子般撒娇道:“姐姐再坐会儿。”

刘奶娘道:“二小姐,明儿一早大小姐还有事,再耽搁,明早该起不来了。”

陈湘如面带宠溺:“我得空就来看你。明儿可与我同去?”

“姐姐带我就去?”

另一半是:你若不带我,我就待在家里。

“好,到时候我让绿叶过来叫你。”陈湘如伸出手来。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你太瘦了,得吃胖些。”

一转身。领着刘奶娘与绿枝离开了。

而身后,吴奶娘在淑芳苑下了钥。

外头有下人议论起来:“大小姐的舞跳得真好看。”

“我们大小姐跟仙姑学过艺呢。棋艺连私塾的夫子与东院的先生都下不过;琴也弹得好,舞又跳得好。”

陈湘如回到淑华苑,洗了澡,只着中衣半倚在榻上,手里拿了一本闲书,翻了几页歇下了。

沈无争却在暗处抓了一个丫头,厉声道:“说,几个月前。老夫人打罚两个小姐是怎么回事?”

“是…”老夫人下令了,不许传出去的,谁传出去,就要把谁贱卖了。

“说,不说我就杀了你。”沈无争恶狠狠地道。

贱卖与被杀相比,还是前者更好些。

“我说,我说。几个月前,二小姐毒害二爷、三爷,被老夫人给知道了,下令将二小姐打死。是大小姐护住了二小姐,因为这,大小姐还受了重伤。在床上将养了十来日…”

“府里人说,二小姐伤害大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他手上又加大了两分力气。

“二小姐抢了马大公子,大伙都知道,与大小姐订亲的原是马大公子,没想到大小姐居然成全了他们,还请老夫人作主,把二小姐许给马大公子。”

沈无争厉喝一声:“滚!”

待那丫头回身时,早已不见了人影。还以为是一道鬼影子。

陈湘如成全自己的妹妹,只怕她是一早就和周八搭上了。

没想这陈家上下。个个都以为陈湘如是善良的大好人。

沈无争想笑,不过。他还是被这样一个女人给吸引了。

年纪不大,就能接掌偌大的家业,家里、家外打理得当,就凭这个,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做到。

陈湘如这个人不简单。

只是,她为什么最近几月不给周八回信了,急得那傻小子一个劲地催他来瞧个究竟。

很显然,周八陷入情网太深。

而陈湘如似乎并不看中周八,但凡有两分心意,也不会几个月不回信,害得周八在那儿干着急。

*

次日是冬月初一。

清晨,有薄雾。

陈湘如给老夫人请完安,简单收拾了一下,待她到西门时,陈湘娟与小桠已经候着了。

“等等!等等!”陈湘妮领着桃桃一路快奔,喘着粗气道:“大姐姐,我也要去。”

在家里呆着有些无聊。

“三妹妹今儿不留下陪祖母了?”

陈湘妮扬着头道:“今儿族里有人过来陪祖母说话呢。如今是冬天了,乡下也闲了,有她们在,祖母又不会无聊,我最烦听她们说话了,大姐姐带我去吧,我还没去过观音庙呢。”

陈湘娟似有些不高兴,淡淡瞥了一眼,领着小桠先上了马车。

陈湘如道:“去可以,不可以乱跑,上马车吧。”

原准备车上坐五个人,这会子却是七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小桠道:“二小姐,我和绿叶走路吧,马车里可坐不下这么多人。”

“你下去做什么,我们可是昨儿就和大小姐说好的,要下去也是三小姐和桃桃下去。”

陈湘妮跳着脚:“总不能让我们走路吧,到佛隐寺可有好几里路呢。”

刘奶娘道:“三小姐出门,可与老夫人说过,与二姨娘说过?”

陈湘妮垂着头,她一出上房就听说陈湘如要去烧香,她就想去,她不能跟着去店铺打理生意,总可以跟着去烧香。

绿叶道:“三小姐这样可不成,要出门就得跟长辈打招呼,回头二姨娘见不着你,还不得急坏了。”

陈湘娟催促着:“下去!下去!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陈湘如道:“三妹妹还是与祖母、二姨娘说一声的好。我们等你一刻钟,要是不来我就出门了。”

“好,大姐姐,我这就跟祖母说去。”

桃桃见要出门,也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跟在后面往上房跑。

族里来了九老太太。因着九老太爷当了族长,她往陈家大院也走得勤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儿,陈湘妮奔了进去。大着声儿道:“祖母,我要跟大姐姐去烧香。大姐姐都带二姐姐去了,我也要去!祖母,你就让我去吧…”

桃桃紧张地连连摆手,二小姐,可是上房的忌讳,老夫人下过令的,谁也不准提她。

偏这会儿,一向机警的陈湘妮竟给忘了。回不过神来,“祖母,你就让我跟大姐姐、二姐姐一起去吧…”

老夫人的眉头跳了一跳,冷声道:“到佛堂罚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