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奶娘从小厨房出来,拉了绿叶到里头,却是在一边低声问道:“绿叶,我听人说,老夫人对二小姐寒了心,只照矩将夫人留下的嫁妆分了一半给二小姐?”

绿叶也不瞒她,老夫人都不屑大小姐借她之名给二小姐置上一根丝,直说是不会给陈湘娟添嫁妆的。

老夫人当年从王家嫁到陈家的嫁妆全都给了大小姐。

就是赵氏留下的嫁妆,也拣了好的给大小姐,其间有两处寻常些的铺子,也是大小姐特意用好铺子换出来的。

老夫人将夫人留下的那份嫁妆里,好的全给了大小姐,留下些不好的给陈湘娟。

绿叶应了。

吴奶娘又道:“夫人当年从六安嫁到江宁,田庄、店铺多是临时才置备的,也都不是极好的,但老夫人是个精明的,卖了差的,又新置了好的。”

绿叶以为她是说“二小姐的嫁妆怕都是差的”,俏脸一凝,反问道:“天地良心。大小姐待二小姐如何,家中上下谁不知道?大小姐只会把好的给二小姐,哪会给她差的。”

陈湘娟在家里不得宠。连带着吴奶娘也得看下人的脸色。

“绿叶,你可别生气。我不是这意思。”

绿叶难按怒容。

吴奶娘继续道:“我是听人议论,说大小姐拿了她自己名下的两处好店铺换了二小姐嫁妆里不好的两处,就是那淑芳别苑也是大小姐出银子给二小姐买下的…”

绿叶怒意顿消,并不想瞒她,道:“早前,大小姐想用老夫人名义置份嫁妆,可老夫人根本就不同意,还不许大小姐用她的名义给二小姐置。没错。那二进小院是大小姐花了近万两银子买的。”

是五千两银子,这江宁府的房屋都偏贵,况还是二进宅院,前院、后院又有东、西两院的体面院子,这还是去岁年前,人家等着钱用才转手的,又听说买家是一次付清全款,才勉强同意五千两银子的价儿。

这若是旁人,许不能少了六千两银子。

绿叶故意多说些价儿,就是想告诉吴奶娘:大小姐可对得住二小姐。

绿叶又道:“老夫人说了。这些年马家借了陈家几万两银子,到时候这借款就当成一份嫁妆给二小姐了。所以,她不会另外置嫁妆。”

“二小姐这都是什么眼光。怎的挑了这么个人家?”

便是王问梅许的赵家,也比这马家好,至少人家要嫁的是嫡子。

马庆是庶子,也难怪马夫人不想花精力置嫁妆。

陈湘如又轻言细语地劝了陈湘娟一阵,一半是劝,一半是给陈湘娟应该怎么做,不过陈湘娟愿意听,怒意不多会儿就消了大半儿。

不等陈湘妮做好兔儿糕,陈湘娟大喝一声“奶娘”。

吴奶娘出了小厨房。怯怯地唤声“二小姐。”

陈湘娟道:“到我屋里取五十两银子来,你去牙行里走一趟。去买两个粗使丫头,再买些婆子、小厮的送到淑芳别苑去。记住了,别给我买些长得好的,就挑丑的、价儿便宜的、干活利索、人又不笨的。”

陈湘如忍不住想笑,“五十两银子能买几个?”

“前几日,王表婶给梅表妹买丫头,那个十来岁的才五两银子,模样也好,我买丑的,这五两银子是足够了,买好看的作甚?搁到他屋里,看他们眉来眼去?就挑丑的买。”

她的服侍丫头,最好越丑越好,丑地放在屋里她也放心。

“你屋头放丑的,那外头好看的可不少,你这样防他能是法子?”

家花哪有野花香,哪有不吃鱼的猫?陈湘如想到了周八,记忆里的他也是妻妾成群,且对女人格外的心狠手辣,他除了对自己的嫡妻敬重有加外,其他的姬妾都是玩物。

陈湘如只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又想到他许她的“唯她一妻”,也不晓他当时许下这样的诺言,是真心还是为了娶她。

她不敢想,只想着早些生过一儿半女,这日子许就好过了。

陈湘娟性子烈,又是个能闹腾的,此刻大声道:“他敢,他要敢在外头给我养外宅、狐媚子,我与他闹翻天。”

若是传到老夫人耳里,怕又要对陈湘娟的所为失望了,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便想着要如何管住夫婿了。

陈湘娟想的事很简单:马庆什么也没有,连成亲的屋子都没,还是她娘家给置备的,她就是马庆的天、是他的地,是他们母子的财神爷,既是财神,自然就该被他供着、宠着、疼着。

马庆若给她不快,她也给他不快。

陈湘如道:“近来,我也想着给你备嫁妆的事,你想要多少抬?”

陈湘娟想了一阵,早前还以为老夫人心里有她,后来才知道老夫人压根就不喜欢她,就连面子功夫也懒得做。

陈湘娟特意让小桠和吴奶娘打听了一番,听说陈湘如置了一座二百亩的田庄,有西泉镇上的杂货行、东河镇上的粮油铺子,杂货行是两间铺面的,粮油铺子也是两间铺面的大店铺。这两下都是新买的。

为了这些,陈湘如还私下卖了自个儿的陪嫁铺面才置备齐全的。

陈湘娟听说后很感动,可吴奶娘不信“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姐姐?就算再好,也不会卖了自己的陪嫁铺子给妹妹置好的。”

小桠大着嗓门道:“我就信大小姐,大小姐对二小姐最好了。”

陈湘娟也信。

光是这些再加那处淑芳别苑,就得不少银子。

陈湘娟轻声道:“大姐姐,等我出嫁后,我挑些好的搁到你那儿,你先帮我打理着,到年底我分你一半收益。”

陈湘如没想她会说这话,还要给她一半收益,“你又想什么呢?”

陈湘娟抿着嘴儿,摇了摇头,“我就是心里不放心,马家就是个无底洞,我可不能被他们折腾光嫁妆。”

“好,你愿意放我那儿,就放我那儿吧。”

陈湘妮做好了兔儿糕,姐妹三人又说了一阵体己话。

陈湘妮令桃桃取了琴来,熟练地弹起陈湘如教的琴曲,虽只三首,可她却弹了好长时间。

琴声吸引了刚从上房出来的王问梅,她领着新来的丫头冬冬近了淑芳苑,站在院门口瞧,她没有兄弟姐妹,此刻见她们玩得这么高兴,竟有些羡慕。

绿叶笑着过来,“梅表小姐,快进来!三小姐新蒸了兔儿糕,正要给老夫人送一份过去。”

这会子,桃桃正将新出锅的兔儿糕放到食盒里。

陈湘妮生怕凉了,对陈湘如道:“大姐姐,我先给祖母送去,一会儿就回来。”

桃桃拉上食盒跟在她后面。

陈湘妮见到王问梅,笑道:“梅表妹,你与大姐姐、二姐姐说话,我出去一趟,回头再陪你说话。”

王问梅有些意外,陈湘妮不是不喜欢她么,今儿竟对着她笑。

陈湘娟打量着王问梅:刚来的时候,有些黑,长得也更显憨厚,如今倒白了不少,一白遮三丑,也多了份清秀,再穿上茧绸衣裙,倒越发像个大家闺秀了。

王问梅矮身行礼。

陈湘如道:“哪有这么多礼,先前在上房不是才瞧过么。”

陈湘娟道:“听说你会读书,祖母才教你几天,就把《三字经》就背熟了,上面的字都会认了。”

王问梅带着窘意地笑着。

以前在青州老家,她也想读书识字,可父亲去了,她娘不会识字,自不能教她,而今老夫人亲自教她,她很用心的。

不仅是读书,就是写字,连老夫人都说比陈湘娟初识时好许多,写得像那么回事。

这也让王问梅越发有信心了,只是她原就胆小,话又不多,但好在举止还算得体。

王问梅看着一边的琴:“刚才三表姐弹得可真好?”

陈湘娟冷笑道:“她那儿也叫好,弹错了好几个音,大姐姐不忍打击她,这才没说破。”

许是性格上的互补,陈湘娟原就是个话多泼辣的,再遇上一个嘴巧的陈湘妮,两个人怎么也合不到一处,偏陈湘娟对这个王问梅倒是印象颇好。

“梅表妹想学不?你若想学,我就教你。”

王问梅惊问:“二表姐,真的么?”

“不是蒸的,是煮的。”

音落,笑了起来。

许是陈湘娟的笑得太大声,又或是太过灿烂,直惹得王问梅一脸尴尬。

陈湘如道:“你别打趣她,她是个胆小、脸皮薄的,你一笑,她越发拘谨了。既然你二表姐说了要教你,你得空就过来,让她教你就是。”

陈湘如念着自己屋里还有事处置,就先离开了。

陈湘娟倒是认认真真地教王问梅弹琴。

第226章 弟弟挚爱

老夫人听说是陈湘妮亲手做的兔儿糕,趁热吃了一个,直夸“做得不错,蜂蜜放得刚刚好,面也揉得不错。”令赵婆子取了件银镯子来,赏给了陈湘妮。

陈湘妮得了赏,便越发想讨好老夫人了,留在上房里给老夫人说话解闷,又给老夫人捏肩,早把要回淑芳苑的事抛于脑后。

陈湘如行至后花园,凉亭里陈相贵、赵小舅、赵敬兄弟正在那儿下棋、看棋。

对奕的是陈相贵和赵小舅。

陈湘如进了凉亭,站在一边看了片刻,赵敬却似在看棋,实则留意陈湘如,自上回藏书阁一见,他就再没见到她了,每三日的还书、取书,也是陈相贵过去请人,刘奶娘来开了门,再照原样把书放好,看他们挑了新的书离开就下钥。

如此往复,陈湘如都再没出现过。

或许是刻意避讳人言,又或许是为了不让彼此尴尬。

但每次,他见到她时,她是这样的大方得体,没有半分的拘谨,就像曾经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陈湘如则是一脸深思地看着棋盘,偶尔也走到赵小舅身后。

陈相贵的棋艺进展迅猛,她教他的,虽没有学到九分,这八分已经有了,更重要的是这棋路风格,剩下的就靠他自己领悟。

陈湘如问一边侍立的小厮:“三爷在这儿,二爷去哪儿了?”

“回大小姐话,二爷在跟牛师傅学武功,练不好今儿教的,牛师傅就不让他离开。”

这牛啸竟学了早前的周八,对陈相富管得甚严。

看了一阵,陈湘如便离了凉亭。

身后。传来赵敬的声音:“如表妹,近来过得可好?”

虽嫁了周八,却要独守空闺。

周八征战沙场。而她身上依旧担负着整个陈家大院。

说好,他已经看到了。着实算不得好,她虽出阁,还是形单影只。

说不好,可她觉得这日子并不算差。

陈湘如心头微沉,“你都看到了,这日子还算不错。”

不好也不不坏,安安稳稳,这原就是今生所求的生活。

赵敬的心有稀微的疼痛。痛得有陌生,却又如此的熟悉,“你要多保重。”

多客套的话。

她保重,他也保重。

陈湘如笑了一下,“听三舅母说,五表哥今秋就要下场赶考了?”

赵敬答道:“父母对我抱予厚望,且下场试试。”

不经意的,只是试试。

毕竟,对于尚未满双十年华的他来说,现在下场也只是试手。

中了。是意外之喜。

不中,能知自己的不足。

他反正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可赵敬正是抱着这样轻松的心态。他日才考到了令人意外的成绩。

“五表哥才华横溢,总有一日会高中的。”

“借如表妹吉言。”

她微微颔首示礼,领了绿叶回周宅。

“奶娘,今儿什么日子?”

“正月二十二。”

“二十二…”陈湘如沉吟着。

脑子电光一闪,她记起来了,前身记忆里,风尘名伎白莲父母双亡,被贪财的伯母以十五两银卖掉,后几经辗转。就卖到了东河镇董牙婆手里,而这董牙婆得了白莲后。又以三百两的银子将白莲卖到了江宁府怡香楼。

二十二,今儿黄昏会下小雪。

这是年节过后。少有的天气,明明上午还有太阳,午后就会变天。

陈湘如忽尔大声道:“奶娘,备马车,我们去趟东河镇。”

前身,陈湘如与陈相富姐弟情淡,便是因这白莲。

今生,她一定要改变这宿命。

陈湘如又唤了周宅的管家来,道:“你一会去趟怡香楼后门处,如果有牙婆带着半大丫头,你把那个唤作蝶儿,祖籍临安白莲镇的丫头给买下。”

她又给了管家五百两银票。

不就是一个丫头,哪里用得着五百两银子。

管家正要开口,陈湘如道:“剩下的再还与我就是,买下后,我要培养成绣娘,若有旁的、手足灵巧的,你也可以再买几个。”

管家应声“是。”

陈湘如还是乘车出门了,颠簸一个时辰后到了东河镇。

陈湘如道:“去镇里董牙婆家,我想从她手里买几个丫头回去做绣娘。”

绿叶心头有些奇怪:“夫人,若说牙婆,这江宁城内就有三个大牙行,你只需吩咐一声,她们就会把领到家里,哪需你赶这么远的路。”

刘奶娘斥道:“听大小姐吩咐。”

马车在董宅前停下。

刘奶娘走到门前,叩响门道:“我们是来挑选丫头的,家里可有人?”

反复唤了三四遍,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来开门,好奇地打量着刘奶娘,“你们是来买丫头的?”

“是,我家夫人要买几个机警丫头回去做绣娘。”

“你们来晚了一步,今儿一早,我娘就带着丫头去江宁府了,若当真有需要的,回头我让我娘给你们府上送去。”

陈湘如听到这儿,与身边的绿叶道:“你去问问,近来他家是不是有个从临安府白莲镇过来的丫头,乳名唤作蝶儿的?”

绿叶下了马车,将陈湘如的话问了。

那妇人面露诧色,“你们想买她?”她还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叫这名的,几经辗转,就算早前唤这名,怕如今也不是了。

绿叶道:“我家夫人听说她女红不错,人长得也好。”

妇人摇头道:“我娘带她去了江宁府。”

白莲是这批丫头里长得最水灵的一个,董牙婆还想着许能卖个好价,特意带人去江宁府了。

既来了东河镇,自要去自家店铺里转转。

陈湘如还没走,有个男子寻了来,哈腰问道:“可是要买丫头的夫人?”

刘奶娘打理着他:穿是着一袭灰白布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瞧着像是个读书的,可眉眼间又多了一股子痞性。

“你是…”

“我是石牙婆的儿子。我们家有几个极好的丫头,这次是我特意从临安府弄来的。原想卖给江宁府的贵人。”

陈湘如坐在一边,正捧着茶水,这石小子的话也听到耳里,临安府弄来的…

刘奶娘厉斥道:“你听谁说的,我家要买丫头?”

“今儿近午,不是瞧你们去了董家吗?我家这批丫头,个个都是又漂亮又伶俐的,要是夫人买了。绝不会亏,还有个丫头原是秀才家的姑娘,会读书识字,还会吟诗作对呢。”

白莲,被她伯母贱卖时,就会吟诗作对了,后来在怡香楼老\鸨的刻意调\教下,越发的才华出众,再加上容貌生得姣好。十四岁就成了怡香楼的头牌,她十八岁时。得遇陈相富,只一眼,陈相富就对她喜欢得不顾一切。

陈湘如唤了刘奶娘过来。低声吩咐道:“你且去瞧瞧,如果有手足麻利,人又伶俐的就买几个,你再问问那里头可有个叫蝶儿的,原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刘奶娘应了,带上银票,又叫了店铺里的伙计相随。

大约大半个时辰后,刘奶娘就带了三个丫头回来,其间有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却难掩天生丽质。一双乌黑的眸子闪着光亮。

刘奶娘道:“这是我家夫人。”

三人跪下行礼。

刘奶娘道:“夫人,问过了。这丫头就叫蝶儿,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蝶儿今儿一见刘奶娘入石宅就对着一屋子的丫头问道:“你们间,谁是临安府白莲镇人氏?”

立时就出来了三个。

而后,刘奶娘又问:“你们谁叫蝶儿?”

蝶儿又走了出来,只想着许是父亲的生前故友寻来了,可一见是个年轻夫人,立时就失望了。

陈湘如神色淡淡,她不仅道出了人家的名,甚至连她的祖籍有知,刘奶娘早已经好奇了,轻声道:“你就是蝶儿?”

脑子里却回忆着前身见到白莲时的一幕,那时白莲已经自尽身亡了,死时肚子里已经有了陈相富的骨血。前身没想白莲死,只是还来不及替白莲赎身,她就没了。那时白莲只当是陈家容不得她,而楼里的老鸨又逼她,万般无奈才做出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