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正带着小厮、下人在搬陈湘如从北方带回来的土仪等物,又是好几车的东西,一边忙碌着,一边叮嘱众人小心。

刘奶娘因儿子娶妻。加上拒婚的事,有些无颜面对陈湘如,陈湘如将刘奶娘留在了范阳。现在王婆子因跟着陈湘如走了一趟。依然成了陈湘如身边的管事,正威风八面的指挥、训斥着进进出出的小厮、丫头。

“轻点,轻点…这些可都是贵重东西,是这次夫人去北方,那北方的乡绅、官老爷们给的孝敬,件件都是值钱物什。回头还要孝敬给兴国公府呢,可别弄坏了。”

王婆子故意提到兴国公府。

即便服侍了陈湘如大半年,她依旧对周八的身世之事一无所知,只当周八与舅家交好。又因雁城地处边城之地,所以陈湘如只能在慕容府住上大半年时间。

绿芰走近陈相和。“大爷,夫人请你进去。”

王婆子审视着:陈相和穿了一身棕色富贵纹缎子。头发高挽,模样还算英俊,行止猥琐。

陈相和进了花厅,四下一扫,屋子里所有人都带着警惕与敌意。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

陈湘如手里正在剥枇杷吃,翘着漂亮的兰花指。

一侧,坐了位暗灰茧绸袍子的妇人,瞧上有三十岁的模样,没有江南女子的小巧柔弱,长得身高马大,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等体形一瞧就知这妇人是练家子的,挽着矮髻,长着一张饱满的鹅蛋脸,头上戴了朵白绒花,像是守节妇人。

“相和拜见大姐。”

“大姐…”陈湘如沉吟着,“砰”地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案上,厉声道:“你还知道我是长姐,我只问你一句,二弟被人劫持是不是你干的?”

陈相和见她生气,当真是女人,果然沉不住气了。

不过,这些天他也有些沉不住。

他早就想下手,可下手之后,陈湘如迟迟未归,这让他如坐针毡,生怕闹出了人命。

陈相和没有应话,却看着左右众人,厉声道:“都下去,我要与大小姐说话。”

绿叶不肯地道:“夫人,我们就在外头,要是有什么你就大叫。”

“弑杀长姐么?他还没这么大胆,再则大周立国以来,最重长幼之分。”

她虽是女子,可也是陈相和的长姐。

慕容大嫂与众人示了眼神,率先退出了花厅。

陈湘如调整好心情,再一次告诉:我是母亲,我不能拿肚子的孩子为赌,我本体弱,要再大怒,势必会影响他们。如此之后,心情再度平静。

“大姐,你既问到,我也不瞒你,没错,二弟是我派人劫持的。”

他做了坏事,还敢承认。

陈湘如秀眉高挑,冷冷地逼视着他,“你既敢认,就说你想要什么?”

“我要陈家大院!我要整个陈记,织布房、染布房、绸缎庄,还有祖上留下的世袭官职、田庄…”

“你很贪心!”

他就是贪心,他才是长子,原本早就该是他的。

陈相和放声大笑,张狂地、得意地,“大姐可以不给。但是这后果你是知道的,那么…二弟的命…我可不敢保证那些亡命之徒会如何对付二弟。”

“我给了你东西,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善待二弟?想要东西可以。先让我瞧一眼二弟。”

陈相和又笑。

“谁都知道你身边有绝顶护卫,一旦二弟露面。你们就会设法营救。”

这些日子,张威和林敢两个就在四下寻人,以这二人的武功,陈相和根本就斗不过,索性他也有帮手,一人计短,数人计长。

任张威与林敢如何干练,半个多月下来还是没找到陈相富的下落。

陈相和道:“我带来了二弟的亲笔书信。他的笔迹,大姐该认得。”

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他递给了陈湘如。

这笔迹,瞧着确实是陈相富写的,上面写着“大姐:把东西都给他们,他们待我还不错,若是我不听话,就不给我吃饭,也不给我水喝…”

这些畜牲…

陈湘如紧握着信,没打陈相富。也没骂他,却将他看守、软禁起来,不给吃的、不给喝的。这大热的天,要没有水,分明就是想渴死陈相富。

“大姐,我没骗你吧?我们对二弟可是以礼相待,没动他一个指头。”

陈湘如微敛眸光,“来人,请裴勇!”

裴勇上了花厅,陈湘如递过信道:“你帮我验验,这封信是不是二爷写的。”

裴勇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遍,片刻之后。他抱拳道:“回夫人话,这是内行模仿二爷的笔迹所写。不是二爷的。”

陈相和一惊,怎么可能?这明明就是陈相富的笔迹,怎么会不是他写的。

裴勇冷哼一声:“与二爷的笔迹形似、神却不似,二爷的字刚正有力,而这字看着相似却更流畅,起笔、落笔及运笔的风格与二爷截然不同。”

陈湘如道:“陈相和,你想蒙我?”一把拍在案上,不重,但神色里全是怒意,“裴勇,打他耳光?二弟失踪,混淆视听,孰可忍,孰不可忍,打——”

裴勇抱拳“得罪了!”抬手就是两记耳光,直打得陈相和眼睛直冒金光。

他身子连连后退,大声道:“二弟确实在我手里!”

陈湘如一脸不信,“你虽然恨我们姐弟,可到底是血脉至亲,我不相信你会劫持二弟。祖母与你留有可以丰衣足食的家业,你不需要这么做?我想,你是听说二弟失踪,想要浑水摸鱼,大弟,你太让我失望了。打——”

裴勇又是两记耳光。

陈相和想还手,可他半分力气都提不上来,张威的独门化筋散果然厉害,这么些天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别说是裴勇,现在他怕是连陈湘如都打不过,只能默默地受住裴勇搧来的大耳光。

“别打!”数下之后,陈相和的嘴角已流出血丝,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可恶!

居然被人给耍了!

他们找人模仿了一笔信来。

他要的是是陈相富的真笔迹!

是真的。

陈湘如怒道:“这便是你欺骗我、戏耍我的下场。陈相和,我视你为大弟,你竟拿这等事耍我,滚——”

陈相和摇摇晃晃出了周宅。

陈湘如还看着那纸信,他们既然抓了陈相富,为什么却没拿到亲笔书信。

张威、林敢进了花厅。

陈湘如怒不可遏,这怒里更有担忧。

如果陈相富并不在陈相和手里,又被何人捉了?

裴勇道:“夫人,他们送来的信是假的,回头大爷一定会拿到真的。”

张威道:“我们盯紧大爷,他一定会设法联系。”

彼此相视点头。

陈湘如在王婆子、绿菱的搀扶下回了偏厅小榻歇息。

陈相富究竟在哪里?他是否安好?

或者说,人是陈相和抓的,可是后来却被旁人夺了去。

陈湘如迷蒙之间睡了过去。

第316章 谈判

转眼又过了一日。

清晨醒来,绿菱进屋道:“夫人,三爷求见。”

陈相贵见了礼,端坐在太师椅:“大姐近来可好?”

“我这样子你都看到了,只是没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她神色里蓄满了焦虑,身为长姐,当以看护幼弟为己任,眼瞧着两个弟弟就要长大成人了,却横生枝节,是因为她给北方战乱百姓捐的近二十万两银子么?

当时,她就是觉得,前身既然能变卖嫁妆捐给朝廷,为什么她不能这样做?只是没想到,竟招来这么大的麻烦。

“大哥给的那封信,不是二哥的笔迹?”

陈相贵的神色比陈湘如要平静与冷静得多。

陈湘如道:“陈相和骗我,那封信是找人模仿的。”

“当然是模仿的,以我们对二哥的了解,越是有人逼他,他越不会服输,可是大姐想过没有,要是二哥始终不肯照他们的意思写信,那些人会怎么对付他?”

陈湘如恍若梦醒:要是陈相富不写,他们就会逼他,陈相富再不写,怕是要吃皮肉苦头。

林敢在外头喊了声:“夫人,有事要禀。”

“说——”

“夫人,大爷回到竹涛苑后,就放了一只信鸽出去,属下无能,追了一程,就被那鸽子飞远了,方向是城外。”

“可是陈家庄方向?”

“不是。”

那是哪里?

陈湘如想不起来,陈相贵说的话有道理,要是他们无法逼陈相富就范,那陈相富就会吃苦头,她不能让陈相富有事,虽然陈相富顽皮。有时候又贪玩了一些,性子又暴燥,但他是她的幼弟。

陈湘如只觉一颗心都提得紧紧的。“三弟,我不能让二弟出事。”

陈相贵问:“哪怕满足陈相和所有的要求。你也要保二弟平安?”

陈湘如肯定地点头,“陈记没了,只要你们好好的,可以再弄一个陈记。世袭的官职没了,你和二弟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去挣一个来,这样挣来的,比世袭的更风光体面…”

家人的平安,胜过了一切。

陈相贵又忆起当年。老夫人要打死陈湘娟,是陈湘如护住了她,用自己的命保陈湘娟,最终让老夫人心软,可为这事,陈湘如却在病床上躺了许久。

他永远也忘不了,急燥的陈相富扯开陈湘如身上的薄衾,当他们看到后背鞭痕累累的陈湘如时,兄弟俩都惊呆了,他们不知道柔弱的大姐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什么力量让她不顾一切地保陈湘娟。

“既然大姐想好了,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你说得没错,没有什么比我们姐弟的平安更重要。”

陈湘如大声道:“绿菱。派人把大爷叫来。”

陈相贵走近陈湘如,很是凝重地道:“大姐,你要保重,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还可以挣,可是你、二哥才是最重要的。”

她微微点头,眼里有泪,“三弟,谢谢你宽慰我。你真的长大了。知道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大姐,我今天来。想与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陈相和回来,就是为了争夺家业。我想用祖母留给我的那份家财与他换藏书阁的书。”

二楼东阁里,近二百年祖上留下的珍籍、字画,远比陈相贵的家业要珍贵得多。

但藏书阁里的秘密,知道的人并不多。

“同样的,三弟做什么决定,我也支持你,那么多的书,得有一个地方放。”

“我想去织布房借装生丝的牛皮筐,再把书放到大姐的陪嫁别苑里。”

陈湘如道:“好,到时候我把别苑的一处院子给你装书。藏书阁的丫头、小厮,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人。”

“大姐,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与陈相和提这件事。”陈相贵意志坚定地看着陈湘如,他不是初有这念头,是一早就想好的。

陈湘如说得没错,有些东西易得,但有些却不易。

陈相和只看到陈记带来的财富、荣华,却没想到那藏书阁的珍贵之处。

陈相贵出去,平视着前方,落落大方地。

这个弟弟,自来让陈相和有两分好感。

陈相和则是张望西望,想看张威几个是不是在这儿,说真的,他有些怕他们,这三个人来路不凡。

兄弟二人相视一望。

陈相贵冷声道:“大哥,我会劝二哥不与你争世袭的官职,你要陈家大院和陈记,我们也让给你,但是,你若伤害二哥和大姐,亦或是我们看中的人,别说赵家不会让你好过,就是大姐夫也不会放过你。我已经劝大姐成全你了,你好自为之。”

赵家,赵文敬现在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才华横溢,就是在京城也成为各功勋权贵小姐欲嫁的梦中情郎,加上人又长得英俊,在京城名声大噪,甚至还有公主看上了他。

可赵文敬也不知怎了,至今也没订亲。

陈相和一阵愕然,他有些不信,陈家大院、陈记…

对了,陈将生说过,陈湘如最看重两个弟弟,尤其是这陈相富,这一回他果真是捏住陈湘如的七寸了。

陈湘如眸光冷冷,仿佛千年的寒冰,“陈家大院、陈记及祖上留下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我会在二弟归来时,呈文禀告内务府,让二弟请辞官职,荐你为从四品江宁府织造郎中。至于往后的事,就靠你自己打通关节。”

陈相和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一个畜牲,为了争夺家业,居然用了此等卑鄙下流的手段。

张威等人是经过数年训练的护卫,连他们都查不到蛛丝马迹,可见藏得很深。

她赌不起,为了保住陈相富的性命,必须做出让步。

就如她所说,这些死物算什么。唯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顿了片刻,继续道:“二弟把官职给你,你保不保得住那是你的事。一旦你保不住,你就是陈家的罪人。就愧对陈家的列祖列宗。”

只要有了钱,大不了多送给钱财到宫里打点,内务府不是还有一个汪总管是他们陈家的人,这些年陈家能如此顺利,依仗的不正是这汪总管么。

陈相和道:“这些不劳大姐操心,我既有本事拿到我想要的,就能保得住。”

而有些事,岂能尽能如人所愿。

陈湘如勾唇苦笑。捧起红枣茶,吹了一口,“人在做,天在看,莫做缺德事。我答应你,把陈家大院、陈记都给你,但你若要拿到这些东西,就必须让我看到二弟平安归来,否则我是不会给你的。”

“好说!”陈相和有些飘飘然,原以为会很难。没想一觉醒来,一切又发生了改变。

陈湘如道:“你自己去准备吧!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伤二弟一分。他日我便回上十分。”她抬手拉下茶盏,“王婆子,礼物都装马车上?”

王婆子从外头一路快奔进来,矮身道:“夫人,一车礼物都预备好了。”

“好,让管家准备家轿,我要去兴国公府给国公爷、国公夫人请安。”

陈相和又忆起陈将生说的话:别对付她肚子里的孩子,对于兴国公府周家来的说,那孩子到底是周家的子孙。这会犯忌的。

他出了安好院,看着院子里的婆子、下人一阵忙碌。心里恨恨地想:陈湘如,是你害死我姨娘的。终有一日,我要替她报仇。你以为,我要的只是官职、家业么?我还要报仇,还要看你们姐弟人人喊打。

曾经,你给了我多少羞辱,我便给你们多少耻辱。

就在他怀恨想着时,慕容大嫂已经看了过来。

在这个女人的面前,陈相和只觉自己快近乎透明,这个女人有一又很犀厉的目光,似要看到他心里去。

陈相和倏地转身,快步离了安好院。

绿菱见慕容大嫂在发呆,问道:“大少夫人在瞧什么?”

“陈相和!”她不假思索地答道,神色里掠过一丝忧虑,“他眼里有很深的仇恨。”

“老夫人在世时,把官职、家业都留给了二爷,又给三爷分了一份,他的那份最薄,许是因为这个,让他怨恨上夫人姐弟了。”

慕容大嫂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无论陈相和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能这样离开江南,她答应了父母要照顾好湘如,就会在江南再住一阵子,直到陈湘如平安产下麟儿。

陈湘如领了王婆子、裴勇及丫头小厮一行十余人前往兴国公府。

与兴国公夫妇献上从北方带回来的土仪礼物。

周家各房的人闻讯,也陆续聚到上房来。

陈湘如又特意给三姨娘献了礼物,毕竟在名义上,她是周八的“亲祖母”。

兴国公夫人留了陈湘如用了午饭,在周家小憩了一阵后,陈湘如便告辞回家。

又令王婆子挑了得体的土仪,给交好的几家分别送了礼物去。

黄昏时分,王婆子又奉命给陈家大院的各处管事送了礼物,姨奶奶母女、岳氏母女、三奶奶屋里也皆得了一份。

白莲也在次日出殡了。

她没有亲人,送殡哭丧的就只有桂堂的丫头、小厮。

绿芰特意奉命送殡,“白姑娘,你别怪我家夫人,她也是迫不得已呀,二爷现在都还没找回来呢,夫人说了,等二爷回来,就让他还你一个公道…”

陈相和远远地站着,看着小厮抬走了白莲的尸体,她居然就死了,连陈家颜料秘方也一并给带走了。

对,他得拿到陈记颜料秘方。

第317章 废物

陈湘如问:“大弟想要陈记的颜料秘方?”

陈记的布料,以颜色正、花式好闻名,能在江南一带生存百余年,靠的就是自家这秘方颜料与织造精良。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就不会做出如此卑鄙下流之事。

“是。”

陈相和说得肯定,更是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