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昕卿率先移开目光,轻声说道:“不管九妹妹愿不愿意相信,我对母亲一直心存敬意,不敢违背母亲的话,虽是生我的姨娘因出身辅国公府略有不平,但我晓得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被父亲扶正。我规劝姨娘以母亲为重,安静渡日是真心实意的。”

阿九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莫昕卿身上突然多一股洒脱的气势,“山峦很高,帝国很大,我同九妹妹的目光不该仅仅局限在后宅之中。读了着许多年的书,见了许多的人,我本无心嫡庶相争,同九妹妹又是同根生的姐妹,何必非要你死我活?”

“我同九妹妹是友非敌,你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莫昕卿道:“这对九妹妹也没有好处。”

“你说得很动听。”阿九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非常的动听,可惜……当你凌云志的根基就是错的,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看似美好。暗藏祸心而已。”

莫昕卿低头低笑,“九妹妹是一定要为难我?就不能安静的过日子么?”

“并非我不想家里和睦,姐妹们相处无间,我自认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八姐姐也好,二姐姐也罢,你们若是能扬名立万。我自是为你们欢喜。以做你们妹妹为荣。”

阿九清澈的眸子直视莫昕卿,“八姐姐可敢这么说?”

莫昕卿并没回应阿九,重新提笔道:“我比不得九妹妹。得尽快把母亲安排给我的经书抄写完。九妹妹若是觉得无趣,便先离开吧。抄写经书需赤城,佛祖才会能达成所愿。”

“我不晓得八姐姐有何依仗,也不知谁在背后教导八姐姐。奉劝你一句,人心叵测。莫要害人害己。”

阿九转身离开东厢房。

莫昕卿抬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好半晌,沉默不语许久,突然唇边挂起一丝的浅笑,眼底争胜锋芒更胜一筹。

“怎么了?”

姜氏好笑的揽住阿九。抓牢她微凉的小手,“被卿姐儿气到了?用不用娘帮你报仇?”

“不是。”

阿九摇头,咬着嘴唇。若是她把陆叔叔给的证据拿出来,岂不是同莫昕卿一样。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证据大部分都是陆叔叔伪造的,便是对她有利,到底她意不平。

姜氏道:“还不肯同我说?”

“娘……我……”

“阿九一心想要堂堂正正,想要公平。”姜氏叹道:“这本是没错的,然世上最多的就是不公,这点你可曾想过?你父亲和你外公明明没有犯错,可他们因为种种理由被陛下关进诏狱里,这你还不明白么?”

阿九怔了好半晌,慢慢退出姜氏怀里,“我想我明白了。”

姜氏摸了摸阿九的额头,“方才锦衣卫的人来送消息,明日可去诏狱接你父亲回来。”

“嗯。”

阿九惊喜的点头,“我去接。”

“不,让你三哥去,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娘?!”

阿九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姜氏道:“你父亲更愿意看到你三哥去,他毕竟是莫家的子嗣。”

“我是觉得娘变了。”阿九并不是嫉妒莫隽咏得父亲看重。

“这不是阿九所盼望的么?”

“您不觉得勉强?”

“既是一辈子都要同他纠缠,将来还要入莫家祖坟,受后人香火,我自是盼着莫家能好。”

阿九揽住姜氏的腰,“娘,我会保护你的。”

姜氏笑而不语。

“无论怎样,我都会保护你。”阿九执着的重复,那份证据完全可以做得再像一点……

莫昕岚回来后听说莫冠杰即将出狱的好消息,她自是面带喜色,姜氏不是她生母,莫冠杰却是她生父,又一向疼爱她,莫昕岚想到了什么,直接去寻莫隽咏,一定要让三哥去接父亲。

阿九已经承欢膝下莫冠杰十余年,如今也该是他们兄妹尽孝的时候了。

不求完全占据莫冠杰的父爱,只求不再留有遗憾。

等她赶到外书房时,见莫隽咏后,直接道:“三哥,您一定要去接父亲,便是母亲不准,您也一定要去。”

莫隽咏坐在书桌后,从手中的书卷抬眼,神色略有几分尴尬,向旁边的书架后指了指,莫昕岚心急火燎的赶过来,一心想劝莫隽咏,没看到书架后有人。

等她发现时,顿时俏脸微红,“九妹妹怎么……怎么在书房?”

阿九举起手中的书卷,仿佛没听见莫昕岚方才的话,“来寻两本书看,外书房的书果然很齐全呢。”

莫昕岚脸似火烧,张口解释:“听闻父亲即将出诏狱,我着实欢喜……我……”

“我同二姐姐心思一般无二。”

阿九向莫隽咏看去,“三哥,这几卷书我看完后再还你。”

“嗯。”

莫隽咏按了按额头,“往后再想看书,你便直接来外书房就是。”

莫昕岚吃惊的睁大眼睛,这还是那位觉得女子读不懂深奥圣道的三哥么?他虽不敢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一直坚持女子就在后宅相夫教子,不是不可读书,但女子不必科举,读四书五经等经文是浪费功夫。

阿九方才手中拿得就是尚书注解。

外书房的书每一本莫隽咏都当做宝贝,别说外借了,碰都不让人碰。

怎么偏偏对阿九屡次破例?

“二姐姐,我先回去啦。”

阿九打过招呼后。离开外书房。莫隽咏怎么同莫昕岚说。她不再理会,用书卷敲了敲额头,二姐姐有戒心倒也不稀奇。回房后,阿九把尚书注解放到一旁,重新拿起那叠‘证据’,锦衣卫是伪造证据的行家。自然不会有明显的漏洞。

可是阿九还是不怎么放心,莫昕卿也不是善茬。姜氏掌家依然能同外面互通消息,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一心侍奉老太太,很难相信莫昕卿只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她仔细的查看买卖的凭证,还是有迹可循的。

“九小姐。夫人让人送来的冰糖燕窝。”

等到阿九抬头时,夕阳西陲,满屋溢满黄晕的晚霞霞光。

灵韵道:“几张纸而已。您看了整整两个时辰。”

当然在阿九身边的桌上,厚厚一叠的宣纸写满了字。方才灵珊磨墨都快没耐心了。

阿九显是伸展胳膊,然后接下燕窝,“我正饿着呢,还是娘疼我。”

“您就不想知道二小姐同三少爷说了什么?”

灵珊眸子里溢出不赞同,就算证据是伪造的,凭八小姐还能看出来?

“本来就很生疏,容易误会重重,虽是至亲血脉却是刚刚见面的陌生人,一时之间她的确无法信任我。不过,我相信她迟早会明白的,我和娘从没有过害她同三哥的心思。”

“九小姐不觉得委屈?”

“委屈什么?”

“夹在老爷和夫人之间,一片好心还被二小姐误会,二小姐今儿去辅国公府上,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阿九见愤愤不平的灵珊,摇头道:“你脾气比我还冲动。我遵从父亲的交代,只是因为二姐姐和三哥并非一定会同我对立,我希望娘亲主动一点,也是想消除她同父亲的隔阂,希望娘能过得更好。我尽我所能,只求无愧于心。若二姐姐依然如故,父亲在娘亲主动亲近后,依然无动于衷,那么……我自然不会一条路走到黑。”

便是不同莫昕岚为敌,把她当做陌生人还是能做到的。

“您心里有分寸就好。”灵珊道:“真怕您总是心软,对人一退再退。”

阿九笑道:“看了我娘行事后,我明白刚柔并济才是王道。有时候,我太过固执,太相信自己,反而看不通透。”

诏狱,莫冠杰用阿九所献的计策,同汉王谋反案最重要的人证欧阳珧深切恳谈,没用大加斥责,只说陛下如何看中他……莫冠杰并没摆资助欧阳珧恩人的样子,从忠君说起,几次三番提到皇上对他的信任。

最后说得欧阳珧泪流满面,悔恨自己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皇上并不想知道汉王谋反的事儿,你饱读圣贤书,该清楚一句话,兴百姓之福,乱百姓之衰。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陛下一统江山,尚有残存的余孽意图恢复四国割据的局面,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何读书,为何入仕为官。”

莫冠杰说完,离开欧阳珧的牢房。

“莫兄,你这是何意?”

等候在外面的陆天养差一点被行叩拜大礼的莫冠杰吓到,一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折煞小弟了。”

“多谢,多谢。”

莫冠杰看了别人的牢房后,才知道北镇抚司是阎王殿并非只是传闻,想他入狱两月过得日子,他对陆贤弟发自内心的感激,“贤弟不仅在回京时救了我一家的性命,这些日子也承蒙贤弟关照,愚兄没齿难忘!”

陆天养谦虚几句,莫兄可比只把感恩挂在嘴边上的小侄女有情有义多了。

“莫兄完成陛下重托,高升指日可待。”

陆天养道:“我提醒莫兄一句,若是高升,只在陛下信任,并非有人为您求情。”

“这……”

莫冠杰好奇陆天养说得有人到底指得是谁?

欧阳珧写了奏折后,自尽而亡,神武帝命人厚葬他,并下令释放有功之臣——莫冠杰。

得了圣旨后,莫冠杰收拾好这些日子陆贤弟送的书卷,走出诏狱,还没等适应外面的光线,就听见一阵阵的哭泣声:

“儿啊,你总算是出来了,你若有好歹,娘也不活了。”

“母亲?!”

莫冠杰嘴角微抽,这惊喜着实有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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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放妾

锦衣卫北镇抚司被称作阎王殿,如今光天化日之下上演老太太嚎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亲自送莫冠杰出狱的陆阎王微微眯起眼眸,身边的锦衣卫随从直接用拇指挑出一节深藏在刀鞘里的绣春刀!

“陆贤弟,误会,误会!”

莫冠杰忙对陆天养拱手,他本来整洁的青衫胸口沾满老太太的鼻涕,眼泪,好不容易从老太太怀抱中挣脱出来:

“她是我母亲,刚从老家来京城,有失礼之处,还望陆贤弟海涵。”

身穿蟒袍,脸罩银鹰面具的人是谁,老太太也是清楚的,被陆阎王盯上,老太太后背发寒,立刻收了哭声,扯着莫冠杰的衣袖,把儿子莫冠杰顶在身前,口中喃喃自语,“我儿怎会叫阎王为贤弟?”

莫冠杰一直对母亲不抱有任何希望,要不然他也不会十余年不肯把老太太接到京城来。

这年头官已经不容易做了,再有个添乱,不知分寸的老太太,莫冠杰可没信心能护莫家平安。

“陆贤弟于我有恩。”

莫冠杰郑重的说道,“咏哥儿,岚姐儿,卿姐儿,你们都来拜见陆叔叔。”

除了姜氏母女没到外,莫冠杰所有的儿女都随着老太太赶来接他出狱。

莫冠杰此时心里想着,一定有人惹到灼华,要不然灼华不至于‘报复’的让老太太出门。

他痴迷于书卷,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也绝非脑袋僵化的儒生。

“你们不必多礼。”陆天养直接打断莫冠杰儿女的行礼,“我还有事,莫兄。我先告辞了。”

随后,陆天养直接翻身上马,阴冷,冷冽的目光扫过站在马下的莫隽咏等人,勾起嘴角,“同莫兄之情无需加在儿女身上,莫兄出诏狱后。陛下自是有封赏。往后莫大人同我不过是官场同僚罢了。”

“陆贤弟……”

莫冠杰开口,莫昕岚在旁边狠狠的拽了他一把,低声道:“父亲为清流。陆大人是锦衣卫,君子之交淡如水,交情甚密,于父亲故然不妥。对陆大人也没好处。”

莫昕岚上前福了一礼,对总是为难开国勋贵的陆阎王实在是很没好感。尤其是陆阎王几次为刁难外祖父和舅舅,更是让她对陆阎王气上几分。

“小女子多谢这些日子陆大人对家父的关照。”

“我早说过,不必谢。”

陆天养马鞭在手,目光越过莫昕岚落在一直低眉顺目站在一旁的莫昕卿身上。半新不旧的映红牡丹长裘穿在她身上格外显眼,即便她不曾说话,旁人也很难忽略了她。

阿九……同她相比略显娇俏。天真了,便是同岁。阿九也有成熟睿智的一面,但更多时就是个被父母娇惯的小丫头。

可莫昕卿不同,身量比阿九更高些,也更显出少女的风姿来,哪怕她今年虚岁不过十二。

陆天养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马鞭,再一次忍不住想起那个无情,清冷的小侄女,看破他的‘诡计’,却认为他只是想向沐焱宇报复才会利用她……他的眸色暗淡了几分,纵马扬鞭而去。

他一离开,老太太仿佛卸去紧箍咒,顿时来了精神,“儿啊,岚姐儿说得对,你怎能自甘堕落,自毁名声的同锦衣卫相交?当年我和你兄长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为何?莫忘了你的志向,何况勋贵老爷们岂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能得罪的?”

莫冠杰充耳不闻,回头问道:“咏哥儿,以为如何?”

“……陆大人救下父亲,于莫家有恩。”

莫隽咏宛若松柏劲竹,字正腔圆,俊脸刚正:“称他为陆叔叔并非不可,然私情不可影响朝争,若锦衣卫越举妄为,父亲应该最先上条陈弹劾之。”

莫昕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实在是无法想象这话是从三哥口中说出的,按说三哥不是应该最无视锦衣卫的?

她隐隐看到九妹妹入京后对三哥的影响。

不过三个月而已,三哥已经同九妹妹无话不谈了?

“善。”

莫昕卿抬头含笑,“三哥哥微言大义,大善。”

莫冠杰抚掌大笑,拍着莫隽咏的肩头,得意又有几分欣慰的说道:“好,吾家亦有千里驹,着实不错。”

“……父亲。”

莫隽咏被赞后,俊脸微红,越发显得丰神俊秀,莫冠杰眼底的欣慰之色更浓,再多加教导,不愁他自己后继无人。

“卿姐儿说得很好。”

莫冠杰点头赞了莫昕卿,随后对发楞的莫昕岚看了半晌,终究因愧疚无法说她不是,毕竟她同外祖父家更亲近一点,也难免对陆贤弟憎恨。

莫昕岚记起上次来看诏狱探视莫冠杰时,父亲对陆阎王天纵奇才的评价,父亲很在意他:

“女儿只是……只是不想您同锦衣卫的人牵绊太深,您重情重信,为您心中大道不惜牺牲一切,女儿担心你被人利用。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您才是莫家的主心骨。”

莫昕岚双眸隐现水雾,亦有几许悲凉,让看到她的人都有几分异样的沉重感。

“晓得你亦替为父着想,岚姐儿不赞同陆贤弟,我是不会怪你的。”

莫冠杰默默叹息,总不能让所有女儿都心悦臣服的管陆贤弟叫叔叔,除了阿九外,其余的……没有经历过回京路上的凶险,没有同陆贤弟朝夕相处过,想让她们信服陆贤弟只怕是很难。

陆贤弟看着内敛,实则性情高傲,能入他眼的人不多,不屑勉强得来的侄女,还不如保持现状为好。

“走,回府去。”

莫冠杰先扶着老太太上马车,他直接被老太太拽到了马车上,一路上他只能听着老太太哭诉,哭她命苦。守寡多年,好不容拉扯长大出息的儿子有危险,做儿媳的却不闻不问。

她哭长子为莫冠杰积劳成疾,有早逝之兆,幼子为莫冠杰早早辍学……这些话,莫冠杰自己都能倒背如流,因他外放为官。几年不曾再见母亲。没想到母亲的习惯还在。

从他不顾老太太反对,执意上书院求学后,老太太就没少念叨他不知劳作。念叨他不顾莫家,念叨他把养家种地的重任扔给兄长……

即便如今因他莫家挺起了脊梁,在老家家财万贯,步入之家。他关照子侄,这一切都抵消不了老太太的怨念。

老太太总是时刻提醒莫冠杰。不要忘记长兄为他的付出,但凡不如老太太的心意,莫冠杰就会被她念叨。

莫冠杰感激兄长的支持,即便对兄长有愧疚。他也不认为当初选读书有何错处。

“当年我就说姜氏是个福薄的,你不肯听,迷了心窍似的非要娶她。如今不是被我说中了?她眼里不仅没有我这个婆婆,这些年也只给你生了一个小丫头。听说她父亲也进了诏狱?你看看……若是同辅国公再联姻,今日我儿许是早就做了大老爷了。”

老太太对娶姜氏为继妻一直耿耿于怀,见过辅国公府的富贵更对姜家的寒酸不满。

每次莫昕卿和周姨娘回辅国公府都会送给她许多闪闪发亮的珍玩,宝贝,金银珠宝她更是藏起了不少。

姜氏从没孝敬过她好东西。

“我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