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是你可以随便来的?”老太太壮着胆子指责阿九,“小小年纪就敢出入锦衣卫。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说错一句话,你爹会丢了性命的,你还不快快回去!”

“您只怕不知,当日我爹被关在锦衣卫时。我去诏狱看望过父亲。”

阿九斜睨老太太一眼,嘴角翘起弧度,“对诏狱我比您熟!”

“我自幼受父亲教诲。自问比您多读了几年书,又有娘亲言传身教。懂得几分道理,回京后,往来皆权贵,亦有名门淑媛为友,我比您更懂得忠君,比您同父亲相处的日子更久,比您更了解父亲。”

阿九眸色深幽,语速不快不慢却掷地有声,吐字清晰,不急不躁,让人信服。

“您常年在山东老家,给父亲稍口信大多是索要银钱,田产。父亲孝顺,即便自己受点苦也不愿让您日子难过。”

“……”

老太太面色极为不好看,“你东拉西扯的说这些作甚?你爹孝顺我难道不是应当应份的?不是我供他读书,他能有今日?”

阿九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并非想说父亲孝顺您不对,您今日便是把父亲赶出莫家,父亲也该报答您养育之恩。”

指挥使嘶了一声,隐隐把握到莫阿九的本意。

“您识字有限,又常年同父亲分隔两地,十几年间见面不过四五次,我又没有说错?”

“……没有!”

老太太硬着脖子点头,一脑门浆糊,心中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您同父亲见面少,书信交流更少,相隔得远,又时书信来往一次也需要三四个月,父亲喜欢的诗词歌赋,您根本听不懂,父亲结交下的性情相投的友人,您素未蒙面,父亲著书详解经史子集,您连四书五经都有那几本书只怕都不晓得,父亲同文友为圣人明训争论,您也根本听不懂。”

阿九笑盈盈的问道:“既然如此,父亲怎么会在书信里同您说起许巍?又怎么会把同许巍的书信留给您?”

锦衣卫默默点头,说得好!

“书信是……是我悄悄的留下的。”

“如果是寻常书信,我爹随便放置到有可能,可您手中的书信能证明我爹同许巍有反心,这封书信等同于抄家灭族的铁证,我爹心智健全,为人谨慎,就算不把书信毁去,也会把书信藏好或是交给明白书信重要的人保管。数来数去,怎么也不会落在您手上。”

老太太瞠目结舌,憋屈得够呛,突然灵光一现,“也许老二想着最不可能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方才你不是说书信是您偷偷留下的吗?”

“……我一时着急说错了!书信是你爹的笔迹,你休想抵赖。”

“这世上总有奇人异事,模仿人笔迹并非难事,我父亲最擅长写楷体,曾经为在老家读书的堂哥亲自写过练字的字帖,方方正正的楷体是最容易被模仿的字体之一。”

阿九抬头同审案的指挥使对视,“我没见过她呈上的证据,不过我猜书信所用字迹一定是楷体。”

看了一眼摊在桌上的书信,指挥使点点头,“的确是楷体。”

就算没有陛下的吩咐,此时审案的指挥使也会偏向莫冠杰了,阿九把小小的疑点无限放大,推断缜密,让人信服。

对比莫老太太方才的演技,平淡冷静的阿九更能取信于人。

“我上哪里去找人模仿你爹的笔迹?”老太太气恼的说道,“大人,您要相信我啊,他是我儿子,若不是他有谋反心思,我怎会告发他?虎毒不食子,我……我陷害自己亲子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为十足的好处,某些人可以牺牲一切,出卖任何人,灾荒年间易子而食不是没有过,没了我爹,您还有大伯父和三叔为您养老送终,自从我爹被封侯,您一直为大伯父委屈。”

阿九就差说出老太太连畜生都不如了。

以前阿九会为祖母偏心而心疼父亲,窥得事情真相后,阿九不再指望老天太把莫冠杰当做亲生儿子看待,老太太的偏心偏疼也是人之常情,莫冠杰没福分遇见圣母。

“你胡说!我对老二很好,不好的话,我能只供他读书?”

“母亲!”

一直沉默的莫冠杰突然郑重其事向老太太磕头,“儿子不孝,再留在您身边平白惹您生气,有兄长和三弟在您跟前,儿子也可放心了。儿子在官场总有山高水低,连累娘亲整日为儿子胆战心惊,儿子早已过而立之年,也生养了儿女,理应独立了。”

老太太面容微变。

“无论儿子这次能不能平安,这家分得好。”莫冠杰抬头,“若是母亲怕儿子连累兄长,幼弟,把儿子逐出莫家,儿子也听命。”

莫冠杰在关键时刻很靠得住,也从不会让阿九失望。

“大堂上,先说案情,分家还是宗谱除名是你们自家事儿。”

“指挥使见谅。”

莫冠杰缓缓说道,“不让母亲了无遗憾,我没法为自己辩白。”

“阿九回去后同夫人说,把账册,田产等分一部分给你祖母。兄弟已经成家立业,儿孙满堂,也无需我照顾。”

“是。”

阿九乖巧的点头,“银钱上母亲不敢亏待祖母。”

老太太虽然把莫冠杰分出去了,可阿九笃定沉稳的样子让她心里打鼓,莫非反诗案子都无法把莫冠杰赶出帝都?此时很绝没脸的老太太恨不得莫冠杰一家被陛下砍头。

“大人,阿九伶牙俐齿,极擅长狡辩,尖酸刻薄,好强争胜,她……对我不孝,时常仗着姜首辅苛责我,您可千万别相信她,我呈上的书信是莫冠杰亲手写的,绝不是旁人模仿他笔迹,民妇万万不敢蒙骗陛下……”

“我还有证据能证明我爹对陛下忠心赤诚。”

“把证据呈上来!”

“恳请大人稍等一会,我已经让人回去取了。”

“好,本官就稍等一会。”

阿九越过老太太关切的看着莫冠杰,这些日子在诏狱父亲身体上没受亏待,不过精神上有点萎靡不振,再加上老太太闹出这么一出,莫冠杰此时心情绝称不上好。

“阿九,我没事。”

莫冠杰不算勉强的扯出淡笑,“早料到有这一日,只是没料到比我预计的早上两年。我比你了解你祖母,在心中做过准备。“

“娘在家挺好的,会一直等着您,三哥在外奔波,比以前更沉稳,行事老练许多。”

莫冠杰低头抹了抹眼角,失去偏心的母亲,自己还有妻子,儿女,并不会孤独无助,不愿意让阿九看出自己的懦弱,“没有证据无所谓,我有办法向陛下辩白,你方才陈诉的话足以帮我澄清一二。”

“爹,您放心。”

阿九向莫冠杰俏皮的眨眼,“我早有准备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赐婚

按时间推算,莫冠杰被关进诏狱半月有余,他在诏狱里没怎么受苦,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熟悉的面孔被锦衣卫带进来,没人同莫冠杰说外面的状况,关在诏狱的罪臣之间也不许私下交流,莫冠杰晓得状况不妙。

阿九他们在外少不了忙活。

今日老太太承上的‘证据’除了让莫冠杰伤心外,亦让他一筹莫展,就算方才阿九把证据是伪造的,字迹上相差无几,很难判定书信不是他亲笔所写。

莫冠杰不懂自己到底做错何事让老太太恨不得他死?!

他比不了愚孝和事事听母亲话的儿子,可比大多数儿子,莫冠杰自认自己做得不差。

诏狱中每天都有人受刑不过。

阿九是很聪慧,但莫冠杰不能完全放心啊。

“九小姐……”

”大人,请放我侍女进来。”

片刻,灵珊捧着一叠叠卷宗走上来,莫冠杰和庭讯的所有人目光都放在卷宗上,好大的一堆证据!

“这些是?”

“我从小就跟着父亲读书。”

阿九把卷宗一个个取走,很有感情般轻轻抚摸卷宗上标识的日期,“大人晓得我父亲带过许多学生,如今他们有得已经步入官场,有得人同父亲一样做教习,指导更多的青少年读书识字。”

“开山王殿下曾说,读书人是帝国繁盛的根基,开山王殿下最大的心愿是消灭愚昧,帝国没一个人都能写出自己的名字,文化传承一直是他最为重视的。”

“我父亲极为敬仰开山王,愿以单薄之躯为实现开山王的遗愿进份心力。哪怕紧紧是微不足道的力量。”

莫冠杰再一次低头,耳根微微泛红,突然觉得自己好高大上!阿九夸得太过分了一点,开山王殿下……莫冠杰纳闷自己根本就没想实现开山王的遗愿!

锦衣卫指挥使嘴角稍抽,开山王对神武帝的影响绝对是巨大的,一旦神武帝相信莫冠杰继承了开山王的遗志,莫冠杰就不是阶下囚而是‘活祖宗’。

“我喜欢挺父亲指导学生们。遂从我回写字起。就把父亲教导学生们的话和课堂上讲得心德都记录下来。”

“……你太有心了。”

锦衣卫指挥使总算明白这小山一样的卷宗里记得是什么了,好奇的展开一卷,字迹还很幼稚。字体时大时小,中间还有错字,看起来很像是幼童所写。

不过书卷上记载的话让锦衣卫指挥使睁大眼睛,看向莫冠杰的目光多了几分的敬佩。

莫冠杰更觉羞愧。脑袋差一点缩进胸腔里,别人不晓得。他还不知道阿九喊口号的本事?卷宗里一定写着他是如何教导学生忠君爱国,忠诚于神武帝,如何为帝国大业舍身忘死。

别说他没那么教,他清楚的记得阿九没有记录的习惯。的确年幼的阿九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可在课堂上,年幼的阿九经常捉弄他的学生。每次学生背书不过,阿九总会屁颠屁颠的显摆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以及欢快打击学生们的自信。

这些东西阿九何时捣鼓出来的?

政治目标绝对正确!

锦衣卫指挥使连着看了好几卷,随着记录的字体越发有风骨,证明阿九长大了,能记录的话也越来越多,当然精髓更是让每一个忠臣都觉得热泪盈眶!

相信神武帝看后也会把莫冠杰当做举世无双的忠臣!

一个人在神武帝面前大谈忠心耿耿不难,难得是在生活中,每时每刻不忘对帝王的赤诚。

莫冠杰可以影响学生们,而莫冠杰教出或是自助的寒门学子可以影响更多的人。

这些厚实的卷宗面前,那两封疑似莫冠杰所写的书信被比作渣渣,最重要得是许巍……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从卷宗中找到了莫冠杰同许巍交往的记录……

“当时九小姐也在?”

“是的。”

阿九极为冷静,以前尚未恢复前世的记忆,她把真实看得很重,如今嘛,前生伪造证据的事儿,她也不是没做过。没个行业都有灰色地带。

只是阿九更喜欢抓对手漏洞取胜,旁门左道终究不是上策,在法制健全,检验技术出神入化的年代,伪造证据风险太大,她没有完全的把握不会尝试。

在西秦帝国,皇帝高于在律法之上,阿九只需要攻略皇帝一人就可以,而神武帝性情喜欢听好话,但凡开国皇帝都有点自傲,好大喜功,拍马屁同样很重要。

开国皇帝出身越低微越是希望得到所有人的忠诚和信服。

阿九认真分析过,神武帝无限扩大反诗案源于不自信,再加上复国余孽最近几年非常活跃,到处散播神武帝是山大王,粗俗等传言,神武帝担心被文人看轻。

指挥使认真看着卷宗上记录的一问一答,许巍仿佛也没轻视神武帝的意图,莫非许巍也是被冤枉的?

他又仔细查看了纸张,的确有些年头了,墨迹不似新墨,以他的精明看不出作假,”过会儿我亲自呈给陛下。“

“多谢大人。”

阿九谢过指挥使,面色冷静如常,心中却有几分紧张。

“若莫大人无罪,以后本官也得让人记录一些日常的事了,没准哪一日能用得到。”

“大人说笑了……”

莫冠杰表情讪讪的,不过他这样反倒显得更为真实。

“我以为大人所言甚是,每天写日记可以防止忘记重要的事儿或是心得体会,以后致使养老也可翻看,挺好的。”

指挥使,莫冠杰:“……”

两人目光一碰即分。

阿九俏丽的模样深深的印刻在指挥使心中,养个聪明的闺女也挺费心的。

“大人若再没吩咐,我先回去了。”

阿九主动道:“祖母,分家的事儿趁着父亲还没定罪先办了吧,万一父亲被陛下问罪。您和大伯父他们有燕国公做靠山也不会受太深的牵连。”

老太太不够聪明,可也分得出好坏,全心为她着想的阿九怎看怎么可恨。

莫冠杰低头走出大堂,只留给老太太一个失落的背影,当然不会再给老太太解释的机会。

“得到时不懂得珍惜,失去了往往追悔莫及。”

“……”

老太太听后更绝不是滋味,回头瞪向阿九。

阿九漂亮清澈的眸子似能看穿她。任何辩解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老太太能感到周围看自己有异的目光,她仿佛就是最狠心的母亲,诬陷逼死亲生儿子!

偏偏阿九还不让她轻易脱身。“父亲的意思宁可他吃点亏也要让您和大伯父满意。”

不用想,老太太的名声绝对好不了。

老太太想左右还有燕国公在,道:“怎么分这个家可得我说得算!”

“您放心,我和娘都听您的。”

阿九扯了扯嘴角。直径转身上了马车,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账本上的盈余做成亏损!按照莫冠杰的意思的确是想多给老太太点。莫冠杰对财物本就不大看重。

宁可舍给不认识的穷苦人家也不能给老太太。

“母亲,我们怎么办?”

“去侯府分家。”

老太太捏了长媳一把,这时候也容不得她们退缩了,叫来燕国公府的仆从。耳语了一番,仆从回去给燕国公送信,老太太上了来时的马车。“既是撕破了脸,我不必再顾忌了。燕国公很快回去宫里说项,不管老二是不是脱罪,爵位必须是老大的。”

“衙门万一追究……书信的事呢?”

大太太担心被衙门追究。

老太太沉吟一会,压下慌乱,“书信是真的,我呈上书信也是对陛下的忠心,衙门里的官儿不会寻我麻烦,更不敢去燕国公府,把我逼急了,我直接去找长公主殿下,我就不信治不住阿九小丫头片子。”

大太太将信将疑,此时她也唯有紧跟老太太了。

皇宫中,神武帝惊讶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孙子怀王,“你看上莫冠杰的女儿?”

怀王妃过世后,怀王一直没再续弦,太子和皇后催了他几次,他大多以没碰到合适的女子为借口挡掉了。

他很小就被过继出去,同太子等人的感情不深,神武帝也没多看中怀王一脉,只是不想弟弟没人祭奠才同意过继的,怀王又是闲王,没有特别的事儿,他基本上不用进宫或是上朝。

今儿,神武帝也是偶尔听皇后念叨怀王不肯续弦,被反诗案子弄得烦心,才把怀王叫进来。

神武帝的目光有异,怀王琢磨不明白,莫家也不是顶级名门,他求娶莫昕岚不该引起皇上的注意啊,不是为给莫昕岚争一个脸面,怀王不会同神武帝提起赐婚的事儿。

“臣心仪莫冠杰嫡长女。”

“嫡长女?”

神武帝目光更诡异了,说不出是失望遗憾,还是庆幸,“原来你看上得不是阿九?!”

怀王低头道:“莫九小姐尚小,臣更心仪莫昕岚。”

“哎。”

神武帝遗憾的摆手,难怪太子把儿子过继给怀王,又一项对他不闻不问,“你选莫昕岚倒是不让朕为难。”

“陛下……”

“过几日让皇后下旨赐婚吧。“

“谢陛下。”

怀王谢恩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马公公飞快从他身边跑过,直奔神武帝,怀王让路后暗自思索,有大事了?他还是安分些好,不过皇后下旨赐婚,对莫冠杰总有溢出的,如此也可让莫昕岚在莫家更有地位,省得再被姐妹们小看。

莫昕岚委屈的样子很让怀王心疼。

还没等怀王出宫,宫门口传来一阵阵吵闹声,怀王定下脚步,发觉宫里的侍卫如临大敌,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打听消息,见没人搭理自己,眸子暗淡了几分,说是当朝王爷,太子殿下为生父,其实他比许多朝臣都不如。

宫门口聚集了百十来号人,他们身穿儒扇,默默跪在冷硬的地砖上,把手宫门的侍卫亮出刀剑,防止他们闯宫,不到片刻,四面八方的人汇集在皇宫门口,加入了静跪的行列。

方才是清一色的儒生,现在有男有女,亦有好几个身穿官服的朝臣。

怀王楞了好一会,领头的人,他认识……曾经的北镇抚司指挥使陆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