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郡主楞了一瞬,曾几何时,自己也如同阿九一样,眼下自己却只能同阿九兵戎相见,太可笑,嗓子发苦,“你也坐吧,万一有个好歹,旁人会以为我苛责了你。”

“您不提。我也是要坐下的。”

阿九坦然的笑笑,“我娘和侯爷护得太紧,要求太多,谁都盼着我能平安。侯爷连孩儿的玩具,衣服都准备妥了。”

昭华郡主听说过虞侯府上的土豪作风,背地里曾嘲笑陆天养没见过世面,没电勋贵的矜贵,回想自己当初有孕时却忍不住羡慕起阿九。

当年陆江……是高兴的吧。

过得太久。她孕期反应有大,着实怀着孩子吃了不少的苦,生产时有那般的凶险,她只记得苦和痛,丈夫是欢喜还是怎样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阿九怀相不好,面色也比往日苍白些,昭华郡主自己受过怀孕的罪,知道阿九只是所有孕妇的正常反应,“我见你还成,晨吐厉害不?”

“还好。”

阿九目光凝了凝。昭华郡主不自在的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怎么会关心阿九?

她怀得可是陆天养的骨血。

一个可能让自己更难看的陆家长孙。

昭华郡主唇边噙着冷意,“有时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容易失去。陆天养照看得再紧,不是他的,他再强求也留不住。”

见阿九慵懒的靠着松软垫子,根本就没理会这茬,昭华郡主有种一拳挥空的感觉,明明阿九该反驳的,怎么此番会如此云淡风轻?

“难道我说得不对?”

“郡主。我怀着孩子,不想同您争。”阿九恬淡的笑了笑,“我答应侯爷整日要有好心情,做不到。侯爷会生气的。”

幸福甜蜜的模样极是刺眼。

“至于郡主的话对是不对,按说轮不到我这个晚辈来评判。”

阿九不愿意同昭华郡主针锋相对,嘴皮子依然利索:“不如您去问问长公主?或是皇上,他们一定会告诉您对错的。”

守在阿九身边嬷嬷强忍笑意,年过四十的昭华郡主仿佛小孩子似的,夫人这股劲头着实厉害。

“您能来看我。我很感激。”

阿九望进昭华郡主盛满怒气的眸子里,有昭华郡主在,自己很难保持一个平和愉悦的心情,总会忍不住去想张四招供的东西。

昭华郡主可怜,可悲,亦可恨。

“你娘为你同我绝交,陆天养把我当贼一样防着,哪有一点对长辈的敬重?今儿要不是我凭着你婆婆的身份硬闯进来,怕是还见不到你。”

心里堵得难受,昭华郡主嘲讽说道:“我没看出你哪里感激我。”

“我们不见面,于彼此都有好处。”阿九坦诚道:“消息瞒不住的,郡主也该晓得我怀相不好,指不定哪天会见红。”

昭华郡主闻言面上依然保持着嘲弄,心却被尖利之物狠狠的戳了一下,疼痛顷刻蔓延全身,消息是真的?!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

“我一直认为郡主的运气不怎样。”

“笑话,我天生五福俱全,命格贵重,只要能有承嗣之子,没人比我更有福气。”

昭华郡主出生后,因为是一遗父女,神武帝和长公主特意请最最有名的大师帮忙算过,还有后半句……她的儿子有帝王之气。

当然最后一句长公主没有告诉除了昭华郡主以外的任何人,自从陆天养完全掩盖陆凌风之后,高僧最后这句话便被认定为荒诞之言。

帝王之气怎么都落不到陆凌风头上,若是陆天养……昭华郡主宁可不要太后这份荣光,也不会承认陆天养是自己的儿子!

阿九嘴角抿了抿,“您运气好的话就不会碰见成国公,更不会嫁他,有句话郡主可能没听过,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您生而尊贵,可嫁人却没选对男人。我怀相不好,郡主运气不好,倘若我有个好歹,我可以诚实的告诉郡主,侯爷会疯的,到时候没有人拦住他。”

不想同昭华郡主见面就在于此,陆天养只是压下对昭华郡主和沐家的恨意,并不是放弃,一旦突破他的忍耐限度,即便是阿九都没有办法阻止陆天养。

他会如同受伤的猛虎撕碎敢于挑衅自己的仇敌。

昭华郡主很可悲,阿九不希望事情糟糕到无法挽回,当年的事情还没最后的结果,万一……万一有什么疏漏了,后果不敢想象。

虽然阿九一遍遍用确实的证据证明陆家不可能掉包陆天养,但在理智上总有一丝的杂念,陆江对陆云超乎寻常的在乎,以及陆凌风和陆太夫人几次挑拨昭华郡主敌视陆天养……

这些不是证据。却在听闻当年匪患的真相后一直盘旋在阿九脑子里。

再查到确切的结果前,阿九会尽全力降低昭华郡主和陆天养的冲突。

昭华郡主气恼得起身,没选对男人?陆江哪里不好?!

“阿九别以为我容忍你,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昭华郡主语气极为不好。神武帝说自己看错了陆江,齐王说陆江是伪君子,甚至长公主也不怎么看得上陆江,可他们哪里晓得陆江承受的痛处和委屈?

“陆江只不过做了每一个英雄都会做得事——良禽择木而栖,难道东辽国主要剪除太子陆云羽翼。诛杀陆江满门,陆江还原地等着挨刀?”

“郡主,您别着急。”

铺面而来的一股吝气让阿九有点不舒服,昭华郡主高挑的眉梢透着杀气,“成国公算不上是英雄。”

“你说什么?”

“当年他叛出东辽国真得是逼不得已吗?前一阵子我翻看了东辽国史,上面有一些挺有趣的记载。”

“史书都是陛下让人编写的。”昭华郡主冷笑,“编写的史官领着朝廷的俸禄,编好的史书最先呈交给陛下预览。”

“我不否定史书上有夸大其词的部分,只是赞美大多会用在陛下身上。我记得沐王爷说过,若是敌人太白痴。太容易击垮,又怎能证明自身的出众?所以东辽国史还是由可看的价值。”

阿九缓缓的起身,目光冷峻,“沐王爷一样受北燕国主猜忌,在流放途中结实陛下和长公主,进而辅佐陛下一统天下。可是成国公却想折断东辽太子的羽翼,郡主,您真该好好了解成国公在东辽做过的事儿。”

“不,不会。”

昭华郡主听出阿九意有所指,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上前几步,纵使有嬷嬷阻挡仍然努力靠近阿九,眼圈受刺激一般微红泣血,“他为何要折断陆云的羽翼?”

看来昭华郡主也是有所察觉的。否则不会把重点放在陆云身上。

让一个男人占据陆江的心恐怕比陆江倾慕陆天养生母还让昭华郡主难堪。

阿九想着是不是趁此机会把当年匪患的真想告诉昭华郡主?

联合沐家一起查,进展会更快些,在帝国没有人小看长公主一系的实力,而因为长公主挫败过陆云,东辽国故地的官员和镇守将军大多是沐王爷和长公主使过得旧部。

虽然匪患的真想对昭华郡主很残忍,也许能让昭华郡主尽早脱离成国公的摆布。从而离开陆家。

到时候昭华郡主和陆天养的恩怨冲突自然会降低许多。

“郡主为何不去问成国公?”阿九坦然的面对昭华郡主,“您不该问我,跟他过了将近三十年,郡主还感觉不出来?”

“……”

昭华郡主紧紧的攥紧拳头,苍白的脸庞强压住悲愤,外厉内荏:“我不许你诽谤陆江,陆云只是……只是他昔日的兄弟而已。”

“这份口供是我得刚得到的。”

阿九犹豫了一瞬,把张四的口供递给昭华郡主,似被烫到一般,昭华郡主后退了两步,挣扎不想去接下宣纸,“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我不信。”

昭华郡主一巴掌打掉阿九手中的口供,目色赤红,“你想挑拨我同陆江的关系?你打错算盘了。”

纸张飘落,阿九心情格外的沉重,脑子混浆浆,乱糟糟的,小腹再一次缀胀难忍:

“爱信不信,爱看不看,您若是连坦然面对真相的勇气都失去了,以后您遭遇什么都不奇怪,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郡主,你好自为之。”

“扶着我回去。”

阿九不想留在原地添堵,昭华郡主对自己还是有影响的。

弯腰,昭华郡主捡起地上的宣纸,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冲向刚刚跨出门的阿九,“你站住,这上面说得真的?”

守在门口的莫昕卿立起耳朵,主动向昭华郡主身边蹭去,“母亲,您怎么了?”

昭华郡主的状态着实不太好,竭尽疯狂崩溃。

“阿九,你说清楚再走!”

如果这上面说得是真的,自己会沦为所有人笑柄,三十年的婚姻如同镜花水月般虚幻。

阿九脑仁一蹦一蹦的疼痛,此时比任何时候都不好过,仿佛有人把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拽出去,靠在嬷嬷身上,“我不舒服,郡主……您让开。”

千万别这么狗血!

千万不要!

更不要失去孩子……阿九努力的张开眼儿,自己摔倒了吗?怎么看得见碧蓝的天空?陆天养该多失望。

“阿九!”

“夫人!”

“九妹妹!”

昭华郡主蒙了,眼见着阿九的裙摆染上鲜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靠住梦门框才稳住身体,脸色苍白如纸,被一群嬷嬷簇拥的阿九……显得很脆弱,仿佛水晶一般一碰既碎。

她想过阿九小产,事情真摆在眼前,她整个心都被冰封住了,兴不起一丝的高兴愉悦,喃喃的自语:“不是我,不是我。”

莫昕卿也被阿九越来越苍白的脸庞,越出越多的血吓了一跳,自己带得香囊起不到这么大的作用,这简直像是喝了坠胎药……她有过经历,自然晓得坠胎是怎样的。

“你们放开她。”

“……侯爷。”

刷刷刷,嬷嬷,丫鬟,侍卫齐齐的跪在地上。

陆天养身穿银色软甲快步走过来,慢慢蹲下身,“阿九。”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对不起……”阿九睁眼看清陆天养,自己真的努力过了,胸口似挖了一个大窟窿如何都填不满,无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对不起。”

她最不想陆天养看见这一幕。

陆天养眸子暗淡,咬着牙根把阿九抱在怀里,“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手臂用力,陆天养打横抱起阿九,头上将军冠上的簪缨浮动,“去叫大夫过来。”

“是,侯爷。”

“陆天养……”

昭华郡主挺起腰,忍住心痛,“这是意外,她怀相本就不好的意外。”

陆天养只是回头轻轻瞥了昭华郡主一眼,可那一眼中恨意,冷意足以让昭华郡主的血液凝结,如坠地狱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阎王,陆阎王。”

ps他们两个血缘太亲近了,这次是意外,这也是揭开一切的导火索,(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将错

静谧的内室,侍奉阿九的仆从跪扶一地,重新换过衣衫的阿九静静的躺在床上,往日灵动清澈的眸子紧闭着,翘曲的眼睫毫无生气的低垂,欺霜赛雪的脸庞更白得似透明一般,一颗颗泪珠无意识的从眼角滚落。

陆天养身姿挺拔站在床前,屋子里因他宛若寒冬,冰冷刺骨。

“侯爷,许是能保住胎儿。”

“不用了。”

陆天养方才亲自为阿九净身,梳洗,更换衣服,外罩的软甲残留着的水珠滴落,缓步上前,低头吻上阿九额头,顺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儿,背对着嬷嬷们,“强行保胎会伤到阿九。”

“侯爷……”

“我记得你们说过,有秘法调宫补元气?”

“是。”

“以后这事就交给你们了,帮着阿九调养好身体。”陆天养摸了摸阿九的额头,“我保证这事最后一次,阿九,我们有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我们儿子太聪明被老天暂时收回去了,以后老天会还给我们的。”

昏迷中的阿九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可是他依然在阿九耳边不停的嘀咕,念叨着。

得到消息的莫冠杰和姜氏匆忙赶到虞侯府,他们站在内室门口,见女婿趴在昏迷的女儿身边……无论如何都迈不进去门。

姜氏双眼红肿干涩,显然哭过好几场了,泪都流尽了,然见到女婿后,泪珠再次落下来,心疼得似要裂开两半。

陆天养比阿九要难过得多。

“不行,赶紧让人给齐王送信。”

莫冠杰眼圈微红,扶着姜氏,“咱们劝不住天养,阿九又昏着,不晓得何时能清醒,任由天养……会出大乱子的。”

陆天养对岳父莫冠杰恭敬孝顺,往日同莫冠杰也很亲近。然在陆天养心里没有人能取代齐王的地位。

也只有齐王能让陆天养恢复理智。

“齐王去哪了?”

“回莫侯爷,王爷去了围场,说是给孙子猎上好的毛皮。”

自从阿九有孕,陆天养大肆搜刮京城所有吃的。用的,玩的,齐王不逞多让,去神武帝面前主动请旨离京回幽云二州,不为别的。只想给未出世的孙子猎杀水貂做衣服穿。

据说神武帝被齐王的诚实气了倒仰,重重的打了齐王一巴掌,齐王不死心,最后磨得神武帝主动开了自己的私库,让齐王进去挑选最好的毛皮。

皇帝的私库多是珍藏,齐王也没客气,挑挑拣拣弄了辆大车拉回虞侯府。

齐王歇了回封地的心思,却也闲不住,按照他们边境的传统,做祖父的一定要给长孙猎杀凶猛的动物。神武帝被齐王吵得头疼,又不能放他出京,于是便让齐王去围场。

皇家围场养了许多生猛的猎物,足以满足齐王的各种要求。

最近几月,神武帝多了头疼的毛病,精力也赶不上从前,江南的事情牵扯了他太多的精力,龙体也不大好。

他更多得想到了帝位的传承,虽然无法完全下决心更换储君太子,但神武帝不可能让齐王离自己太远。

不止因为齐王是未来皇帝的人选之一。若是太子继位,齐王必须得囚于京城,否则幽云二州和边境必乱。

神武帝对齐王的纵容,阁臣们猜到一些。莫冠杰也从岳父姜首辅那里听到了些许的风声,催促道:“赶紧给齐王送信,请他立刻回京。”

“是,莫侯爷。”

仆从骑马出京去赶去围场,莫冠杰并非杞人忧天,陆天养隐隐透出的悲伤疯狂足以让任何人心惊肉跳。

“你要阻止女婿向昭华郡主复仇?”姜氏冷冷的看着莫冠杰。“是吗?”

“……”

莫冠杰有苦难言,一把拽住姜氏,“阿九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她小产了,我怎会不恨昭华郡主?不管她是不是被有意的,她都难逃干系。只是……女婿这样子,显然不单是对昭华郡主。”

本就对长公主没太多认同感,阿九又因见昭华郡主而小产,莫冠杰对昭华郡主的埋怨并不少。

同姜氏一样,理智上昭华郡主不是阿九小产的凶手,可谁让昭华郡主倒霉呢。

她既然来见阿九本就没安好心,自然得承担起莫冠杰和陆天养的怒火。

“天养。”

陆天养面容冷峻走出门来,无神漆黑的眸子似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他越过莫冠杰夫妇,向给儿子准备的院落走去。

莫冠杰重重的叹息一声,“冤孽,冤孽。”

“我先去照看阿九。”姜氏推了推莫冠杰,“齐王回来前,你照看女婿。”

陆天养的状态令人恐惧。

屋子里堆满了儿子用的东西,他的儿子却没能降生。

陆天养轻轻摸着小小的挂满铃铛的木床,一样样看着精心准备的物品,没意见都凝聚他的心血和期盼。

他想着儿子会很高兴把玩这些,会坐在他肩头。

抹了一把眼睛,冰凉的水珠凝在掌心,陆天养半敛眸子,“昭华郡主。”

门口扑通跪倒一位年近五旬的长脸嬷嬷,“侯爷,既是您请到我,许了我儿孙前程,我有一句话不得不说。”

“我不想听。”

陆天养冷声道:“我请你来是照顾夫人的。”

嬷嬷并没退缩,“我一直跟着夫人,看了夫人查找当年昭华郡主遭受兵匪患真相。”

陆天养肩膀绷紧,手不由得握紧拨浪鼓,“说下去。”

“设计的人是成国公,他想彻底扼杀昭华郡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夫人曾对昭华郡主说过,恐怕成国公最在意想要囚禁的人是东辽太子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