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之声,仿似惊雷,人影未至,剑气已是直砭肌肤。夜玄殇眸光电闪,知道来者非是庸手,剑锋反手斜上。

  “当!”

  半空中异芒爆射,剑光中现出一人,被归离剑震得凌空翻退,落上屋脊。

  子娆手底盛开焰光,逼得四面杀手踉跄后撤,拂袖抽身,退回夜玄殇身旁。对面屋脊之上,方才偷袭之人手持一柄样式奇特的特大宽剑,阴森笑道:“三公子剑法大有长进,别来无恙啊。”

  此人着一身锦衣宽袍,大约三十五六岁模样,身形高颀,双目神敛,看去相貌堂堂,但那狭长的面孔上一个鹰钩鼻子,却令他显得神情阴鸷,为这张脸面平添几分自负的味道,更加予人一种自私无情的感觉。

  他手中状若鱼身的双刃宽剑特别显眼,带着一股饱饮鲜血的杀戮之气,令人过目难忘的同时,亦知此剑足以令任何不可一世的高手饮恨当场。夜玄殇对此人再是熟悉不过,这正是太子御座下第一高手,东宫首座,连相。

  连相身后,另有数名东宫高手破风而至,对此处屋脊形成包围之势。四下殿宇火光重重,在秋雨欲来的寒风下升起刺目浓烟,侍卫一时扑救不及,大火借着风势向西宸宫蔓延烧来,屋梁爆裂的噼啪声中,禁军人马调动的兵戈之声,亦越发清晰。

  夜玄殇挑唇冷笑,“到了穆国,夜玄御仍是这么藏头缩尾,只会令些虾兵蟹将前来送死吗?”

  连相眼底闪过森然之色,“三公子若能过得我这一关,再见太子殿下不迟。”

  夜玄殇哈哈大笑,倏然笑容一收,“连相,与我为敌,你还不配!”随着这狂傲的话语,归离剑凌空斜挑,一股势若狂潮的真气,透剑而出,顿时激得身前众人衣发纷飞。

  连相面色骤然凝重,在这强横的剑气压迫之下,再难保持轻松之态,宽剑应手擎出,剑尖不住颤动,发出“哧哧”劲声,以抵抗归离剑一触即发的攻势。

  火光下马蹄迭响,身披银甲白袍的太子御在东宫侍卫的拥护下,出现在寝殿之外的广场上,阴沉着脸看向对峙于金宇之巅的二人。子娆凤眸微微一挑,眼见大批禁卫潮水般往西宸宫围来,心知纵使击败连相,此时仅凭二人之力,也无法自千军万马中斩杀太子御,反而可能身陷重围,所以唯有速战突围,方是上策。以夜玄殇之智,自然亦深知此点,当下催发真气。

  “喝!”

  面对如此庞大无匹的压迫,连相深知此时的夜玄殇乃是生平罕遇的强敌,若令他将气势提至巅峰,自己将连唯一取胜的机会亦失去,别无选择,终于低喝一声,抢先出手。

  身旁杀手应机而动,子娆冷笑一声,“寻死!”身形瞬移,风中长袖飞旋,幽光流影,化虚而实,一股阴柔之劲,将刀光剑影尽数席卷。

  鱼背宽剑沿着某种奇异的轨迹,划出七八个轻弧,往夜玄殇剑锋挑去。

  夜玄殇倏地踏前一步,发出“噗”的一声,夜风火势,仿佛随着一股无形的剑气卷出,归离剑骤化一点星芒,突然消失了踪影。

  “当!”直到双剑相交,急于躲避袖光的杀手,方才看清归离剑天马行空般的一击,便在下一刻,为其风雷并发般的剑气,迫得滚跌开来。

  一抹玄色飘忽如魅,穿入战阵中心。

  蝶焰似借风势,骤然大盛,每一点金芒绽开,便有一人惨呼毙命,血色伴着火光,漫空流放。

  连相周身杀气愈盛,鱼背宽剑“哧哧”疾响,精芒连闪,连挡归离剑忽重忽轻,快慢无迹二十余剑,倏然化作三道利芒,从绝不可能的角度,同时绞向对手。

  夜玄殇蓦然旋身,归离剑犹如神迹一般电闪而至,准确击中幻影中真实的剑身。

  一声龙吟声起,双剑间迸出刺目如盲的寒光,两人身子一晃,同时后退,只不过夜玄殇一步辄止,连相却连晃两下,方才站住脚跟。

  归离剑迎风前挑,一股浩大的剑气随着夜玄殇目中毫不收敛的神光澎湃而出,四周飞焰枯叶,均被旋风扬起,自他身旁狂卷飞舞。

  遥遥观战的众人,皆是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夜玄殇人与剑突然浑融为一,在夜空之下,化作崇峻透云的山峰一般,其深不可测度,其险亦无从超越。

  太子御眼睛一眯,再次掠过了森寒的杀机,右手缓缓抬起,身后弓箭手弓弩皆张,一排排涌上前来。

  随护太子的正是禁卫统领虞峥,见状心中暗惊,忙道:“殿下,弓箭无眼,恐伤了自己人。”

  此时连相手中宽剑振起寒烈的锋芒,衣袍无风狂飞,长笑一声,倏地左脚踏前,剑光往夜玄殇前胸劈去!

  太子御唇角冷冷上挑,手指向前一挥,嘴中吐出令人心寒的两字,“放箭!”

  连相不愧为东宫首席高手,在夜玄殇刻意的气势压迫下,仍旧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毫不影响剑势发挥。当此一步跨出,以高明的步法带动身形,竟是瞬间标前丈余,剑锋以迅雷不及的速度直取对手,凌厉的剑气将整个空间完全笼罩,令人感觉无论如何闪避,皆无法避开其雷霆一发的攻击。

  唯有上品高手,方能在举步瞬间营造出如此胜负立判的优势。

  “好!”夜玄殇冷喝一声,掣剑前冲!

  漫天箭雨,便在此时倾盆而至!

  万千利芒,穿透火光。

  受此气机牵引,子娆一声清啸,衣袂肆扬,随着冲天而起的身影,玄袖千丝化作万道旋舞的云光,清辉飞绕流射,四面杀手皆被卷入其中,顿时变成首当其冲的活靶。

  光华如幕,几将夜色照亮。与此同时,归离鱼背两剑锵然交撞,魅影漩涡中心,蓦见夺目光团,整个空间仿若一凝,刹那之间,自那光芒下迸射出强横无匹的剑气。

  夜空纷纷箭光,如撞铜墙铁壁,伴着无数血肉残躯,向外激飞坠落。

  一道惊雷裂破夜空!

  连相自战阵中倒飞出去,满口鲜血喷上衣襟。夜玄殇霍然旋身,双目神光电射,锁定众人簇拥下白袍身影,长啸声中,归离剑化身惊电,凌空向太子御扑去。

  弓箭手尚未来得及准备第二轮射击,骇人的剑气已灭顶而来。

  半空之中,连相骇然色变,顾不得内伤加重,硬是提气横移,截向归离剑夺命的寒芒。“人家兄弟亲热一下,你莫碍手碍脚!”身畔一声轻笑,子娆飞袖击出,顿时迫得他改变方向,更被千丝附影追缠,不得已向下坠去。

  闷雷乍响,阵前战马惊鸣,长嘶而起。

  太子御反手拔剑,猛地纵马越出,迎上归离剑惊天动地的一击。

  “轰!”

  数道长闪划裂黑暗,夜雨破空而下!

  两柄长剑之间,劲气溅雨爆射。

  太子御虎口震裂,佩剑几乎脱手飞出,座下战马一声惨嘶,被剑上传来的劲气震得口鼻冒血,当场跪地倒毙。

  太子御一个翻身滚下马背,长剑钉入青石地面,划出长长刺目的火花。

  夜玄殇凌空一剑劈得太子御狼狈落马,亦被他透剑而来的真气震得手臂生痛,纵声大笑,当空向后退去,落地时反手一剑,正往刚刚站稳脚步的连相面门罩下。

  子娆袖底夭矫灵光,伴着雨雾冰丝同时攻至。连相立时变成腹背受敌,岂敢在他二人联手之下逞强,骇得抽身横移,全力向左避开。

  禁军侍卫刀剑齐发。

  夜玄殇轻声冷哂,身形一闪,左掌破空虚击,于漫天寒芒中借势携子娆斜飞出去,“夜玄御,想要秘玺,十日后我在苍云峰恭候大驾!”半空改变方向,落往雨密烟浓的东殿。

  “给我追!”太子御怒火中烧,猛一拂衣震退赶来相护的侍卫,咬牙下令。

  “殿下!”

  连相飞退回来,与虞峥二人左右近前,齐声阻止道:“殿下金体尊贵,莫要亲身犯险。”

  太子御眼中透出森然寒意,“竟胆敢入西宸宫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走脱!”

  虞峥立刻道:“夜玄殇尚未离开王宫,臣即刻调动禁卫封锁九门,令人严加搜查,就不信他还能插翅飞了出去。”

  太子御沉着脸略一挥手,虞峥微一欠身,回头命道:“你们保护殿下,外三部人马随我封城!”率半数禁卫离开。

  目送禁卫迅速布防,连相沉声道:“殿下,夜玄殇既已见过大王,秘玺恐怕当真落入了他的手中,与他同行的女子该是那王族公主,倘若帝都正式插手此事,便是极大的麻烦。”

  夜雨浇下,西宸宫并不严重的火势已然渐熄,唯余烟尘满地,枯叶席卷。太子御看向黑暗中帷幔深寂的寝殿,冷然道:“能一剑令你受伤,夜玄殇果真今非昔比。哼!此二人竟然进出禁宫如入无人之境,传我命令,西宸宫秘卫,一个不留!”

  连相眼中掠过一道冷芒,下颌微抬,示意亲卫前去,沉声献计:“殿下不妨放出消息,便说夜玄殇私闯西宸宫,自大王手中盗去秘玺,这样便连王族亦无法维护他,至于这里……”他伸出负在身后的手掌,轻轻向下一挥,做了个干脆的手势,“弑父夺宝,二公子岂会坐视不理?正好借他之手,一举两得。”

  太子御冷眼一眯,“老二上次入楚,并未痛下杀手,国师对他已经不甚放心,决定清理门户,以免夜长梦多。他的武功更在老三之上,趁其不备尚可收拾,否则打草惊蛇,让他与老三联起手来,那才叫真正麻烦。”

  连相显然对夜玄涧亦有些顾忌,沉吟片刻,再道:“若如此,西宸宫这里便不必操之过急……”跟着声音略低,在太子御耳旁密语几句。

  太子御侧首看他一眼,目光微闪,缓缓点头,“言之有理,西宸宫尚且有些价值。只不过,也要等他二人有命活到明天再说!”

  连相道:“夜玄殇能潜入西宸宫,除秘卫之外,其他人也未必尽数可靠,我亲自去看看,以防万一。”

  太子御脸上浮起笑容,“辛苦首座了。”

  寝殿深处,白虎秘卫的尸身四下横卧,断刀残剑,鲜血蜿蜒玉阶。

  夜雨未能洗净空中浓重的血腥,枯枝败叶随风卷入,长长的宫帷却在潮湿的雨意里凝滞沉默,一动也不动。天色将明,正是这深宫长夜最为黑暗的一刻。

  殿中灯火早已灭尽,唯有染血的金帷背后透出丝丝雨光。王榻之上,一阵阵痛苦的喘息声如同困兽濒死,仿佛在下一刻便会骤然而止,却又偏偏无法获得这样的解脱。

  太子御站在王榻之前,隔着一层凌乱的烟纱看向帷帐深处,眼中黑暗翻涌,情绪莫测。

  “殿下。”

  轻怯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太子御侧眸回身,晦暗的灯帘之外,低头跪着一个朱衣长发的女子,手中金盘捧着一盏新热的汤药,一个碧玉瓷瓶。

  侧旁燃起的宫灯,照亮了女子半边容颜,纤细柔荑托起琥珀色的汤药,如画眉目,微映莹光。

  太子御目光扫来时,女子越发深深垂首。

  忽然间,白色金纹的长袍掠面而过,太子御伸手拿起了药盏,袖间冷血的气息,瞬间令人窒息。

  女子微微一颤,不敢抬头,却又忍不住向上瞥了一眼,只见太子英俊的轮廓逆了冥光,剑眉入鬓,若沉永夜。太子御扬手拂开帷幔,声音仿佛雨夜深处交织的暗流,不见一丝感情,亦不觉一分温度,“父王受惊了,儿臣来服侍父王用药。”

  他俯下身子,亲手将老穆王扶了起来,侧影重叠好似父慈子孝。

  玉盏送至唇畔。

  老穆王喉咙深处喀喀作响,手指紧抓着被衾,窸窣发抖,似是想要挣开。太子御唇锋一利,沉声道:“我亲手喂你,你却为何不喝?”说罢扶着他下颌的手用力一收,顿时,便强将那滚烫的汤药灌进他嘴里去。

  跪在帘外的女子听着老穆王剧烈的呛咳,美目微阖,露出不忍的神色。

  但这汤药却是奇效,只灌进了大半,老穆王喉中发出一阵浑浊的声响,蓦地吐出数字,“你……这个逆子……”

  太子御眼神一变,手底力道骤然收紧,迫至榻前,森然道:“我要你在此安享荣华,这么多年始终未下杀手,可是你,竟然将秘玺交给老三!你终于得偿所愿,他拿紫晶灵石,回来交换王位了吗?”

  老穆王瞠目视他,半晌说不出话,只是蹬得床榻砰砰作响。伴着帘外女子轻声惊呼,太子御猛地松开了手,“哐当”一声,榻前碎玉四溅,药盏摔个粉碎,“哼!别以为有了秘玺他便斗得过我,跟我争王位,做梦!你便好好活着,看他如何送死吧!”

  说罢他拂袖起身,向外走去,路过女子身边脚步一停,冷冷道:“按时给他喂药,人若是死了,我拿你是问!”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着太子扬长而去的身影,目中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

  第114章 第七章

  箭声雨势落向身后,夜玄殇带了子娆投身一座装饰华美的宫殿,一闪没入雨中,竟往太子居住的东宫而去。

  太子册封之初,穆王特降王旨,辟琼湖御苑,发民夫万人,整整历时五年,为储君建造墨宣、承澜、永宜三殿。整座东宫琢玉为台,引湖为池,雕梁画栋,广殿瑶阁,其规模建制几胜西宸正宫,恩宠寄望,可见一斑。

  如今病榻上垂死的君王恐怕从未想到,三十年心血,养虎成患,一朝兄弟阋墙,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却在这美轮美奂的宫宇间成为染血的现实。

  自古天家荣华路,白骨亲恩终不还。

  两列火光出现在碧树掩映的宫苑前方,夜玄殇一揽子娆纤腰,两人掠向临湖高耸的山石之后。十余名铁甲禁卫自近旁巡逻而过,紧接着,便有另一队禁卫自对面经过,可见太子御已下令对整座王宫展开了严密的搜索。

  趁着禁卫交替的空当,两人再次施展身法,悄然潜入了永宜殿的一座侧苑。

  此处宫苑规模较小,在渐深的夜色下便显得精致宁静,当中一座双层重檐的金瓦殿阁,两侧檐下挂有精巧的玉石风铃,雨滴自檐角淅沥坠落,不时轻轻作响,阶旁一溜青石宫灯在寒夜雨意里透出朦胧的微光。

  东宫禁卫尚未寻来此处,瞒过普通的宫人对夜玄殇和子娆自非难事,两人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二层香阁。室中绡帐烟帷,暗香萦绕,一盏紫金琉璃灯悄燃案旁,观其陈设,显然是某位嫔妃的住处,却不知为何深夜之中主人外出不在,唯有几个垂鬟宫女侍奉殿外。

  “太子御定会命人封锁宫门,四处驻兵,墨宣、永宜两殿是东宫妃嫔居所,他们即便搜查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正好先在此睡上一觉,等他们折腾够了,再设法出宫不迟。”夜玄殇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封了自己肩头数处穴道。

  子娆眸光微挑,转袖压上他左臂,低声道:“你不宜再逞强动手,莫当这血蛊之毒是玩笑。”即便隔着微湿的衣衫,夜玄殇臂上仍透来火灼般的温度,触之令人心惊。他却寻了个舒服所在坐下,含笑扭头,任子娆手底闪出数道清幽的光华,绕臂而上,消失在肩头。

  子娆内功心法源出巫族,虽不能如妙华夫人般以血炼术操控毒蛊,却可略加抑制,遂以莲华之术在他身上设下三道禁制,暂时封住他通往心腑的三条经脉,以免血蛊出现异常。

  命脉握于人手,任人禁制武功,对于之前的夜三公子来说皆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却向后靠去,放松了身体,眉间唇畔带着漫不经心的微笑。

  “那连相确是不可小觑的高手,和我硬拼一剑,却只吐了口血了事。太子御有此人护身,倒是麻烦。”

  剑柄上玄龙玉玦微微晃动,在他掌心投下轻暗的影子。

  “他活不过明天。”子娆修眸半垂,轻描淡写不似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

  待要撤袖起身,却冷不防夜玄殇反手一握,她如玉的指尖骤然落入他的掌心,玄袖交叠,冷雨幽香的气息,绵延于殿外旖旎的风铃声中。

  他握了她的手向前倾身,另一只手随意搭在膝头,“唔,让我猜一猜……”他微微眯了深黑的俊眸,侧首看她,突然道,“白虎上将,卫垣。”

  子娆墨睫微扬,似有雨样的流光在那黑嗔嗔的凤眸深处闪过,“你寻了这么个所在以逸待劳,是否也在等有人替你布置好宫门守卫。太子御恐怕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倚为臂膀的禁卫统领竟会暗动手脚,在此关键时候反助他人吧。”

  曾有何人,一言道破帝都潜藏的机锋,又有何人,能将夜三公子的暗牌底细,看个清楚分明。

  原来谁也不是简简单单,原来谁也不曾刻意隐瞒。

  夜玄殇眼底笑意渐浓,终是低笑出声,“有趣,游戏开场,总是有人相陪才不无聊。”他唇角漫然轻扬,指尖挑起一样东西,“呐,珍宝赠佳人,这个送你。”

  一个朱红锦囊落入掌心。

  清澈的感觉透过丝锦传来,碧玺灵石仿佛有所感应,在玄衣袖畔发出点点七彩幽光,子娆眼波流转,漾入他的眸中。他对她挑眉一笑,那俊朗肆意的神情,潇洒如风,深沉似海。

  殿外夜雨声声,随风吹入耳畔。

  “兰音夫人!”

  一辆青帷鸾车停在殿前,垂帘挑起,步下一个朱衣乌发的美貌女子,侍女急忙趋前撑伞,殿中宫人挑起灯火,纷纷垂首敛衣。

  那女子似乎极是疲惫,挥了挥手,命众人退去,只留两名青衣侍女入了二层兰阁。从她的衣饰规格和众人的称呼可以判断,她是太子御众多嫔妃中的一位,夜玄殇听脚步亦能知晓她身怀武功,早与子娆刻意匿了行迹。

  隔着珠帘华幕,只见那女子由侍女伺候着除去身外织锦罗衣,卸下妆镮。方才在迤逦的衣袂下并不觉得,此时贴身一袭烟水色及地绢丝薄衫,微微隆起的小腹显示她至少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一手扶着侍女在绣榻上躺下,闭目道:“你们去吧。”

  两名侍女低声应是,燃了玉露薰香,放下重帘,一同退出室外。

  帘内一片幽暗,唯有雨声烟香,和着婉转的风铃,更显一室静谧。

  那女子和衣而卧,幽幽盯着那轻烟缭绕的紫金香炉,目光之中透着几分忧郁的情绪,过了片刻,口中低低飘出一声叹息。侍女在帘外禀报,东宫禁卫搜查刺客至永宜殿,她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并未显出太多的惊讶。

  窗外火光闪动,传来禁卫的脚步声,一阵风起,吹得檐下风铃阵阵作响,那女子自帘外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自己手中一个碧玉瓷瓶,又是一声轻叹。禁卫们搜查宫闱,自不会进到夫人寝宫,亦不曾真想夜玄殇会大胆潜入东宫来,不多会便退了出去,苑中恢复原本的寂静。但那女子却于榻上翻覆难眠,秀眉轻锁,似是心事重重。

  凭夜玄殇与子娆的修为,虽然近在咫尺,却自不会令她察觉。既暂不担心有人寻来此处,两人索性盘膝抵掌相助行功,借机恢复功力,内息交辅流转三五个周天,功行圆满,皆觉神清气爽。

  三两个时辰过后,已是天色微明,那女子辗转一夜,终是披衣起身,自行挽了秀发,向外道:“着人备车,我要去玄女祠上香。”

  帘外侍女齐声答应。

  深寂重幔之后,夜玄殇与子娆目光一触,会意一笑,两人悄然推开后侧的雕窗,闪身逸出室外。不过片刻,便潜入了准备出宫的车驾。

  彼时天色蒙蒙,方才初亮,驾车的内侍之前已检查过鸾车内外,套好马匹。车中本便舒适宽敞,设有绣褥软榻,玉案琴桌,两侧重帘垂掩,隔挡风寒,可容三五人同乘而不觉局促,亦未发觉车中竟多了两人。

  “夫人当心。”

  殿前挑起两盏七宝琉璃宫灯,兰音夫人已换了一身淡碧色银丝绣叶千鸟宫装,外罩雪色单裘,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殿阶。左右内侍半挑车帷,她拂开侍女低头登车,尚未适应车中幽暗的光线,肋下微微一麻,喉中哑穴亦被一道指风扫中,惊呼声未及出口,已落入一双有力的臂膀当中。

  身后车帘一晃飘落,光线骤暗,车驾微微晃动,往宫门方向而去。

  兰音夫人手指已握上袖中软刃,却连一丝反抗余地也无,惊慌抬眸向上看去,猝然便撞入了一双深湛的黑眸。

  那男子眼中有着戏谑的笑意,微挑的唇角带着懒洋洋的潇洒,“不要出声,我便解开你穴道。”他压低声音在她耳畔,目光往她袖畔一瞥,笑道:“也不要随便乱动。”

  兰音夫人此时方才发现,车内还有一个玄衣女子,正以手支颐斜靠玉案,一双星眸似笑非笑,斜斜掠来,周身上下都透着股慵媚风流的滋味,“喂,好好说话,可别吓着人家。”

  兰音夫人和她双眸一触,只觉那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将心腑看透,若流泉清渊,绽放涟漪重重。天下间何来第二个女子,有此绝尘姿色,又何来第二个男子,有此心魂胆魄。

  她顿时知晓了来人身份,转回目光,微微眨了眨眼睛。夜玄殇一笑,解开她穴道。她果真没有向外呼救,颤声道:“你……你是三公子。”

  夜玄殇笑道:“哦?你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