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东帝功成出关,便传了百仙圣手蝶千衣来见。蝶千衣在离司带领下入了竹苑琅轩,隔着琼林碧竹停下脚步,离司指点了几句后先行退下。林中传来一人清淡的声音,“神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蝶千衣也不入林,撑了一把竹伞便在雪中站定,片刻后说道:“辛苦倒也没什么,但可惜这一趟帝都似乎来之无益了。”

飘雪如羽簌簌而落,林中之人笑了笑道:“早听说百仙圣手医术如神,如今看来竟是比那巫医歧师更胜一筹,听声辨息便已断定生死。”雪中青衣澹澹,有人缓步而出,蝶千衣目光一抬,便低了头,敛襟拜见。子昊却也没十分注意她,抬头淡看林外飞雪,说道:“神医不必多礼,朕要子娆请你前来非为他故,乃是有一事想要请教,这边请。”说着当先便往林后走去。

眼前竹林占地极广,白雪之下碧色如海,静极无声,其中琼阁点缀,屋宇隐现,一眼望去似乎相距不远,但走了许久却始终未到,再抬头看,那些楼舍却仍在眼前,烟雪之下予人幽缈神秘的感觉。子昊在前徐步而行,青衫一转忽然没了踪影。蝶千衣心中吃惊,快行几步却觉眼前景色骤变,一座昆山玄石筑造的高台出现在竹林之中,其上楼阁耸峙,端严嵯峨,看去只觉宽宏无极,不知究竟建有多少屋室。

子昊前行不远,推开其中一扇门进入,里面除了一席一案之外,偌大的房间尽是密密麻麻的书卷。单这一室之中便有数千卷之多,若是其后楼阁皆尽如此,那这里所有书籍加起来当真可称得上是浩瀚如海,不计其数,只怕穷此一生一世也看之不尽。蝶千衣知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王族禁地————琅轩书苑,正自着眼打量,忽听子昊道:“朕带神医到此,是想请问几样药物,可知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雪上鬼羽再加佛子密陀,辅以九川仙枝草为药,有何功效?”

蝶千衣听闻这几味药名,目中闪过丝缕诧异,只因这些皆是十分罕见的药物,尤其雪上鬼羽和佛子密陀,世上恐怕并无几人知晓,那九川仙枝草更是早已绝迹百年,沉思片刻道:“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巫族的药方,王上是否自《巫典》得知?”

子昊转身道:“神医听说过《巫典》?”

蝶千衣目光在案前一卷书籍上一掠而过,说道:“有所耳闻,但从未亲眼得见。王上应知辛嬴国原是巫族聚地,在被烈风骑灭国之前,国中多有奇人异士,说起来我母亲便有一般巫族血统,所以我对《巫典》一书并不陌生。”

子昊落座席前,低低轻咳了一声,“辛嬴国曾被称为巫国,倒是确有其事。昔年楚国鬼师横扫九域,军中便多有辛赢异人,所以皇非建立烈风骑后,第一个要灭的便是辛嬴,那还是朕刚刚登基时发生的事情。”

蝶千衣垂下目光道:“皇非欺我国小民弱,肆意灭杀,王上此番兴兵灭楚,便是为辛嬴国雪此深仇。辛嬴国遗民得沐王恩,无不心存感激,王上若有吩咐,千衣必当遵从。”

子昊随意点了点头,手指案上书卷道:“《巫典》中记载一方,名为‘忘忧’,便是以朕方才所说药物配制而成,但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等几味药物性皆寒烈,用以入药恐有伤身之虞,不知神医有何见解?”

蝶千衣道: “辛凌香、寒水石、伏龙胆皆生于冰峰绝域,人所难及之地,每每数十年方能成药,珍贵异常。虽说其性寒烈,但若分量得当,便是有益无害,寻常人应当抵受得住。”

子昊道:“若朕要万无一失呢?”

蝶千衣微一抬眸,目中转过些许探询的光影,道;“若如此,我需一观药方分量。”

子昊将案上书卷轻轻一推,蝶千衣接手低头翻阅,过了一会儿,说道:“这方子虽为药方,但载于《巫典》‘魂’部,若与摄魂之术配合,服下后可令人忘却前尘,心如白纸。所用药物皆是难得,配方也可谓巧妙奇异,唯一的缺点便是药性稍嫌霸道,恐怕损人阴元。不过要弥补此点倒也不难,只要以新鲜的子夜韶华汁液作为药引,君臣相佐,阴阳调和,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子昊修眉略收,说道:“子夜韶华可骤长精力,提神镇痛,但实际上涸泽而渔,乃是极亏本元的物,以此佐合当真无损身体?”

蝶千衣道:“王上既知子夜韶华,便当了解此药本便是药毒两用,适度用之为药,长期服食则为毒。忘忧忘忧,其实有了这子夜韶华才算名副其,端的令人忧愁尽去,一心无碍,兼之能中和其他药性,也正应了王上万无一失的要求。不过但凡《巫典》所载,无不以诡术逆天,祸福莫测,便以此方为例,人心忧怖皆因爱生,万千烦恼皆因情敌,倘若以魂术药物掩除记忆,无忧无虑亦即无爱无情,是福是祸,又要如何判断?”

子昊目视那药方,光影之下依稀一笑,那笑容仿若薄雪浮,乍现即逝,再抬头时,仍是雍容清贵,不变的帝王丰仪,“神医言中之意,朕知道了,今日有劳,朕让人送你出去。神医若有兴致,也可在帝都多留些时日,一切所需自会有人照应。”

蝶千衣见他自始至终一句都不问自己的病情,不觉心生诧异,道:“王上何以毫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这《巫典》上的药方虽然奇异,但对王上情况可是毫无帮助。”

子昊淡笑抬眸,“那神医可有其他良药?”

蝶千衣摇头道:“王上的九幽玄通已经到了练气凝神直臻化境的地步,身上更加有子夜韶华的气息,请恕我直言,如今便是神农再世,恐怕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子昊笑道:“诚如神医所言,答案既在意料之中,岂非多此一问。”

蝶千衣自竹林外相见到现在始终不肯与他目光接触,这时却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稍后道:“王上体内的药毒虽已无法可解,但我可以配制一剂药丸,王上每服用一次,或可延寿十日,不过三次之后,此药便再无效用。”

子昊显然对此不甚在意,淡淡道:“如此甚好。方才带你来此的离司掌管长明宫医药,若有需要尽可交代她去办。”说着轻轻击掌,外面闪出影奴的身影,领命送蝶千衣离开琅轩书苑。子昊遣人送走蝶千衣,靠在案前看着满屋书卷,似乎若有所思,这时门前传来一声响动,离司端着茶盏走了进来,将茶放下后轻轻叫了声“主上”,抬头怔怔看着他,却不说话。子昊见她双目微红,神情隐含凄然之色,眉心微微一拢,知她定是在门外听到了自己和蝶千衣最后的对话,刚刚一时疏忽,竟然没有注意。

离司在他身边跪下,低头整理案上的书卷,过不多会,一滴泪水啪地落在书上。子昊轻叹一声,说道:“蝶千衣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子娆,记住了吗?”

离司咬着下唇点头答应,却终于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哭道:“主上,公主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你用那子夜韶华,等于是自损寿数,原本就算依着那歧师的方子调养,情况也不会这样糟糕,可是现在……现在……”

子昊抬手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不要哭了,若非迫不得已,朕也不会随便用药。自那血顶金蛇失效之时你便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也是必然,不过早一日晚一日,如今帝都看似安宁,实际凶险丛生,朕必然得安排好所有事情才能安心。离司,身为医者,心思务必冷静,你虽聪慧善良,但有时太过柔顺,心志不够坚强,以后若遇到什么大事,怕是便会吃亏,朕想来总有些放心不下。”

离司听他这般柔和的语气,心中难过到极点,但怕惹他心烦,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说道:“主上,离司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若你有什么事,公主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一定比我现在更加难过,你要她怎么办?”

子昊闭目沉默,良久之后方道:“你放心,朕既说过护她平安欢喜,便绝不会让她伤心难过,难过的事情,何必放在心上。”话虽如此,眉心却淡淡蹙起,跟着叹了口气道;“离司,朕想托你一件事,日后若有万一,你务必要替朕做到。”

离司垂泪道:“主上但有吩咐,离司怎会不尽心?”子昊点了点头,“倒也难为你了。”起身略一沉吟,在案上提笔轻书。

第五十九章 之子于归

子昊交付密信,安排好一切后,命离司前去听从蝶千衣吩咐,自己离开竹苑琅轩,不知不觉便往流云宫而去。此时已至正午,风雪初霁,流云宫中琼光匝地,疏梅清艳,正是幽香映雪,美不胜收。子昊独自一人,信步沿梅林而行,折过九曲回廊,忽然听到一阵清媚动听的笑声传来。

隔着梅影花香,一只雪白的小兽当先跳了出来,其后玄衣飘然,花枝拂动,子娆正与夜玄殇并肩往这边而来。两人一路说笑,踏雪赏花,子娆显然兴致极好,和夜玄殇穿行于花林之中,一边抬手指点,一边道:“到这里种的就都是玉蝶了,不过那边几株却是洒金,再往湖畔又是绿萼,这几品梅花看去虽不似朱砂那般艳丽,但雪中清素雅致,王兄最是喜欢。以前每逢下雪,我就陪他在这里赏花,还和他亲手种过几株花树呢。你不知道,王兄箫吹得好,梅花画得也极好,不过他很少画红梅,说是自来入画都是红梅,画得多了,不免俗气。他这人就是不爱热闹,脾气又高傲,等闲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前些日子我偏叫人移了些朱砂梅去长明宫,就种在他寝殿前的御湖旁边,一开窗就看得见,免得他那里整日冷冷清清,冬日里连点颜色都没有。”

夜玄殇含笑听她说着,不时伸手替她拂开拦路的花枝,道:“昨晚那桃夭酒回味无穷,既然桃花能成佳酿,却不知这千百种梅花用来酿酒又是什么滋味?”

“你闻这花,好香。”子娆随手压了一条花枝,凑近鼻尖轻轻一嗅,笑道,“那酿酒的法子是王兄想出来的,我可没他那般耐心,若用梅花酿酒,他定会选这绿萼梅,色碧香郁,想必亦是绝佳。”

“花香人更香。”夜玄殇随她俯身轻嗅,突然道:“哎,别动。”子娆一愣,停住动作,他抬手轻轻一抚,便将一朵落花簪在了她发间,跟着退后打量,低声笑道:“冰雪琢玉人,清香颜色娇,有美在前,这万千花色好像也都失了趣味。”

“真的吗?”子娆抿了唇,笑吟吟看他,忽然伸手在花枝上一推,跟着扬袖旋身。花林深处,飞雪盈风,她一边起舞,一边挥袖拂动花枝,落得两人花香满身。夜玄殇拊掌笑赞,子娆舞得兴起,笑着道声:“看剑!”随手折了一枝梅花便向他面前点来。夜玄殇长笑一声,脚步微错,亦折了花枝还招。两人对彼此的武功极是熟悉,一招一式无不了然于胸,此时舞花为剑,招式之中绝无杀意,反而轻灵转折,配合无间,别有一份默契缠绵的风姿。

遥遥一片飞花之中,玄衣飘洒,魅影出尘,不时传来娇媚爽朗的笑声。子昊在廊外负手相看,虽然三人距离不远,但以他的武功修为,若非刻意提醒便也不会惊动两人。雪战这时突然发现主人踪影,穿过花林跳入他怀中,子昊轻轻伸手阻了它出声。林间落花如雪,迷人眼目,他只安静看着欢笑起舞的女子,那般温柔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的眉目身姿深深铭记在心,将那明媚的笑容永远留住。渐渐地,随着漫天飞花,他神情间亦带出些许欢愉的笑意,宠溺的柔情。这时两人已在花下对拆了十余招,夜玄殇突然身形轻晃,闪到子娆身后,手中花技自她面颊一掠而过,笑道:“还不投降?”

子娆哎呀一声以手抚面,跟着微微顿足,花枝回身递出,一招“落英缤纷”,星星点点罩向他胸口,“莫要得意!”

夜玄殇哈哈大笑,手底真气透出,施出归离剑法中“奇弈”一式,看似击向空处,实际封死了子娆招式中所有变化。一阵花香拂动,两道花枝半空相交,枝上盛开的梅花似被疾风吹开,忽然漫空飘舞,纷纷扬扬落向晶莹的雪地。他倾前一步,猿臂略伸,便已揽住了女子纤腰,花雨中四目相对,子娆媚冶一笑,抬眸说道:“穆王殿下好霸道的真气,欺负人吗?”说这话时,心中忽然若有所觉,扭过头去,一眼看到回廊前熟悉的身影。

“王兄!”她发现子昊竟在旁边,即惊且喜,对夜玄殇示意一下,转过花林快步而去。子昊放了雪战离开,缓步走出廊外,衣袂携了花香扑面,子娆来到他面前连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出关的,怎么也没说一声?见过蝶千衣了吗?”

她明亮的目光在他脸上晶莹跳动,映着他清邃的眸色,仿若阳光照耀海面。“这么着急干什么?”子昊抬手替她拂落肩头的花蕊,柔声道:“离司跟她配药去了。”

“是吗,那太好了!”子娆喜形于色,反手拉他去见夜玄殇。夜玄殇早已来到近前,这时方才欠身道:“玄殇见过王上。”

子昊点了点头,微笑道:“子娆,朕有几句话想与穆王单独一谈。”

子娆挑眸看他,奇怪道:“你们说什么话我不能听吗?”

子昊转头道:“这几天总想着你宫中的点心味道不错,不知今日可有备得?”

子娆目光在他两人身上一转,说道:“难得你说想吃什么东西,我去看看,让他们弄几样精致的来。”说着映了雪战一笑而去。子昊目送她走远,方才负手与夜玄殇缓步前行。

流云宫与长明宫相距不远,跨过两道重阁飞桥,便是隐于瀑布之间的漓汶殿。子昊一路而来只是指点宫中景致,并未说什么特别之事。夜玄殇随他漫步其中,只见这漓汶殿依山而建,四面飞瀑流泉,高低错落,近前碎珠溅玉,其声如鼓,越到深处水流之声越大,两人说话除了彼此尚可听清之外,绝无他人能够察觉。待到一处被流瀑环绕的山崖,眼前出现数丈见方的平台,台上光泽晶莹,雾气萦绕,当中案前置有一琴,琴旁便是一副石刻棋盘。

二人登台而坐。夜玄殇环视四周飞流直下,仰首但见一掌虚空,浮云缈缈,崖外冰雪成涧,幽邃清奇,不由笑道:“此处与世隔绝,地势奇特,倒是听琴弈棋的好地方,不过可惜我于琴棋之道不甚精通,难与王上畅快而论。”

子昊拂袖落座,道:“穆王何必过谦。方才你与子娆过招时最后一式剑法虚实不定,谋断先机,剑招之中深合弈棋之理,若说不精通也只是不好此道罢了。”

夜玄殇挑眉道:“王上好眼光,那一招剑法正是名为‘奇弈’,乃是数年前我游戏江湖,偶遇两名云游僧人山间对弈,观棋三日悟出的剑法,不想竟被王上一眼看破。”

子昊微笑道:“棋理、剑招、兵法、天道,看似不同却万变不离其宗,世事道理说到底也是同出一源,一者通而百者通,所以即便从未见归离剑法,单看白虎军行军布阵便也知道穆王玄殇是何等人物。说到此事,日前洗马谷之危,还要多谢穆王。”

夜玄殇道:“此事不过顺水推舟,王上言重了。其实纵然白虎军不出兵,想必王上也自有办法应对北域大军。”

子昊抬头遥望飞瀑悬空,片刻后淡淡道:“朕的确并非没有拒敌之策。洗马谷所在的山脉原本乃是一个巨大的湖泊,东西两面各有出口,其中东面出口临近惊云山支脉的一处雪峰,若是大军来袭,谷中人马便可自此撤退,以事先埋好的火雷摧动雪峰,断绝出路,再以两万精兵彻底封锁西面出口,如此谷中将成绝地。洗马谷中大小湖泊不计其数,每隔十年便会恢复旧貌,形成巨大的山间内湖,此刻恰当其时,宣国十九部大军除非能突破王师的封锁,否则必然被困绝谷,最终粮尽草绝,葬身湖底。只是经此一役,北域大军固然有去无回,王师在其强兵突围之下也必损失惨重,这份杀孽并不亚于息川之役,实非朕心所愿。”

宣楚之战迄今为止,诸国中最为强势的两大势力先后在东帝手中分崩瓦解,黎庶百姓辗转国破,戍卒将士生死无常。自从幽帝失德九域生乱,天下战祸之烈此时可谓到达前所未有的顶点,但亦是至关重要的转折。夜玄殇与他盘膝对坐,四周水幕通天,人迹无踪,身处此地,外界无休无止的纷扰战乱似乎予人既不真实,却又历历在目的矛盾感觉。

“王上既然早有准备,想必不会在此时釜底抽薪,以致功亏一篑。”夜玄殇轻声一叹,既而笑道:“以战止战,以乱靖乱,便如烈火烹水,底下火焰愈旺,鼎镬之水便愈发激烈沸腾,待到水满溢出之时,自会浇熄柴火,使得一切恢复平静。当此乱世,若无铁血杀伐,又何来锦绣太平?玄殇生来性傲,少有佩服他人,但对王上心思行止却一直十分敬服。但据我所知,王师经息川一战,所余兵力已经不足三万,倘若直接调走主力,整个帝都便近乎毫无防御,如今的烈风骑尚余精兵数万,不容小觑,如此空城待敌,可谓险之又险。”

子昊转眸看了他一眼,跟着薄唇轻挑,隐约便是一丝清傲的微笑,“若朕亲自坐镇帝都,只要有一万守军,即便烈风骑全军攻城,朕都有把握能够坚守三年,三年时间也足够朕从容布置,改变一切。”

夜玄殇闻言忽然想起一事,眉峰微动,说道:“洗马谷位置暴露,是否是王上刻意为之,意在调空守军,诱皇非攻打帝都?”

子昊手中灵石串珠微芒隐现,水雾之中莹若星辰,“洗马谷的情况并没有多少人清楚,凡知情者皆十分忠心可靠,皇非究竟如何得知这一情报,朕亦心存疑惑。诱敌深入并非不行,但朕不会轻易以此为代价,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皇非持久对战。”

洗马谷莫名遇袭,事出蹊跷,夜玄殇曾与子娆几番推测,皆是不得其解,所以才有先前一问,这时心中更添疑虑,思忖片刻道:“若非如此,莫非王上打算以帝都现有的兵力,与那皇非速战速决,一较胜负?”

子昊扬袖一笑,轻拂琴弦,“兵无常势,弦无定音,穆王可是知音之人?”话音落时,冰弦轻动,一丝琴音自流瀑声音中悠然响起,其声虽轻,却轻而易举盖过了四面水声,清晰传入耳中。夜玄殇目光不由一抬,但听琴音似缓实急,飞扬错落,七弦之下,风起云涌,眼前飞流急响,仿若千里疆场,兵行马动,疾风浩瀚,狂沙搏面。夜玄殇性本狂放,感此杀伐之气,当即以掌击石,长声吟道:“八千绝域兵马摧,杀气三时作阵云!”

子昊面带微笑,轻轻垂眸,指下破冰溅玉,琴音曲调刹那锋芒毕露,尽显王者锐气。夜玄殇侧首倾听,合目不语,身畔归离剑却忽地铮然轻鸣,如击金玉。蓦然间,他剑眉微扬,纵声清啸,啸声清越激昂,与那琴音相应相合,破云直上。子昊催动玄通功法,琴音似入惊云天峰,凛冽高绝,令人无法想象一根细弦之上如何竟能奏出这般惊心动魄的曲调;而夜玄殇啸声从容,亦是连绵不尽,充沛雄浑,重重叠叠竟似有风雷之声,直震得山谷激荡,回声澎湃。

那啸声和了琴音,便好似二龙破云,盘旋飞绕,出入云海绝峰。子昊以九幽玄通御琴,指下按弦引律游刃有余,却不想夜玄殇内力居然如此强势霸道,竟始终不衰不竭,与之平分秋色,心中平添几分激赏,曲到绝处,忽然哈哈一笑,广袖轻拂,弦上琴音风流云散,渐趋雍容平和。

夜玄殇收起啸声,抚剑念道:“彼流归宗,其水汤汤,紫云东来,四海泱泱。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凤凰于飞,从彼朝阳。”琴音随声渐渐收止,四周飞瀑云气缭绕,水声隆隆,两人四目相视,心下不由皆生惺惺相惜之意。子昊抚琴轻叹道:“穆王玄殇果真非常人也,朕今日应当备得美酒,与君痛饮三杯才对。”

夜玄殇含笑道:“我曾听子娆说过王上并不好酒,但那桃夭风流却令人一品难忘,玄殇虽不擅琴,如何竟不知音?”

子昊微微颔首,道:“朕有一事请问穆王,若以今时之势,去除烈风骑与少原君这重阻碍,靖安九域需要多少时间?”

夜玄殇潇洒耸肩,道:“或者三年或者十年,这问题的答案恐难一概而论。”

子昊眉梢轻轻一挑,夜玄殇再道:“王上方才已经说过,若有三年时间,便能从容布置一切。北域烈风骑纵然虎视眈眈,终不及宣、楚二国昔日盛势,唯有皇非此人堪为强敌,需要多费些心思。所以此事若是王上亲力亲为,三年之内九域战祸当息,太平之世指日可待。不过若是换作我这个穆王,恐怕十年之期亦未必能达到目的,所以王上的问题当真不好回答。”

子昊阖目低咳数声,片刻后方道:“穆王虽非枭雄人物,但论当世英雄亦可称其一。你与皇非一样,皆是有资格逐鹿九域之人,若是换作皇非,面对这样的问题,绝不会以十年为期。”

夜玄殇笑道:“世事成败,但看有心无心。玄殇虽然醉心武道,却非好战之人,虽为一国之主,但对争霸天下这种事却也没什么兴趣。这就像弈棋听琴一样,较之亲身入局,我更愿做个旁观者,随兴而至随兴而去,无拘无束自在一生。不瞒王上,眼前这个穆王之位已经让我十分头疼,此次出征前我曾在天宗总舵盘桓数日,想说服我二王兄循长幼之序接替王位,但我那王兄生性淡泊,超然物外,比我还要怕这麻烦,无论如何都不肯接手,只答应在我出征期间暂代国政,这还是因他与那跃马帮殷帮主性情投契,为博佳人欢心也不好偷闲袖手,否则我怕是至今难以脱身。”

子昊注视他片刻,忽然一笑,说道:“朕突然觉得,太子御真是败得有些冤枉。若他知道自己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王位被你二人当烫手山芋一般推来推去,恐怕九泉之下都要气得跳脚。”

夜玄殇伸手摸了摸鼻子,苦笑道:“王上怎不觉得我有点冤枉?拼死拼活抢来这烫手山芋,现在想扔都扔不掉。老天爷就是这么爱开玩笑,你越不想要的东西越往你手里塞,想要的人却偏偏让他得不到。”

子昊道:“因果轮回,缘生缘灭,世事既然发生,便总有它的道理,没有什么是真正的偶然,相信即便再来一次,你还是会成为穆王,太子御也一样要以惨败收场。”

夜玄殇叹道:“兄弟阋于墙,谁胜谁负不过如此。我与大哥争斗一场,险些两败俱伤,说到底也是受人挑唆。那婠夫人逃出帝都,隐于穆国七年,暗中操纵,毒害我父王,离间我兄弟,最后连师尊也死在她的手上,更想以我与子娆为傀儡谋划天下,不过可惜,现在她再也无法兴风作浪。”

子昊目光微动,掠过些许冷澈的颜色。夜玄殇沉声道:“日前白虎秘卫在汐水上游发现她的尸体,看去乃是真元耗尽而亡,我已命人秘密安葬,此事尚来告诉子娆。”

子昊淡淡道:“白骨成灰,一了百了,死则死矣,何必再让生者伤怀。”

夜玄殇道:“只要王上不再追究此事,从此恩怨两清,相见无期,这一秘密永沉海底,对子娆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子昊转头深深打量他,目中光彩流动,刹那照人,“婠夫人的确与我族宿怨甚深,但朕杀此人却不因宗族恩怨,包括那凤后。朕所做一切只是为子娆平安,因此朕可以不择手段,除去所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人。不过奇怪的是,现在明明有一人便在眼前,朕心中却没有丝毫杀机。”

夜玄殇摸了摸鼻子道:“莫非王上以为我会对子娆不利?”

子昊道:“坦言之,你所知之事超乎朕的意料。”

夜玄殇哈哈笑道:“想必王上这番苦心以前从不曾对他人透露过,我今日所言也从未入过他人之耳。看来王上知我,一如我知道此次东来,定然能在王上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子昊微笑道:“那么穆王此来帝都究竟为何?”

夜玄殇含笑倚剑道:“其实我是想来看看,究竟用什么法子才能合情合理天下归一,既保穆国子民无虞,我亦乐得个两袖清风,逍遥自在。”

子昊修眉轻扬,说道:“子娆曾对朕说,夜玄殇便是夜玄殇,和别人不太一样,你果然一直让朕意外。”

夜玄殇笑道:“那么王上以为如何?”

子昊垂眸沉思,稍后道:“既然如此,朕便与你做一个约定,待这天下归一,你我各得其所。”

第六十章 暗度陈仓

子昊与夜玄殇在漓汶殿密谈,子娆回宫换衣衫,亲手做了几样精致小点,并一壶竹叶清酿,待准备停当,恰好离司自蝶千衣处回来复命,便接了她手中的白玉描金盘同往漓汶殷去。子娆闻知蝶千衣已将药配制停当,心下自是欢喜。离司却是满腹心事,端了点心随行在后,闷闷不语,过了一会儿,轻声问道:“公主,若是那蝶千衣的药……她的药解不了主上的毒,那怎么办?”

子娆脚步略停,回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浅笑,“其实他的病好不好,毒解不解,倒也没什么关系。蝶千衣倘若能医此症,那便是苍天垂怜,万幸之幸,如若不能,那也是天命所定,于我来说都是一样。”

离司一怔,蹙眉不解,“公主,这事关生死,怎么能一样呢?”

子娆含笑抬头,漫天雪光透过琼林,映得她魅眸莹澈,清若冰潭,“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哪里都是他,生生死死,我必与他相伴,又有什么不一样?”

离司听得暗中心惊,不由抬手摸了摸衣中藏着的东西,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前面有人匆匆而至。子娆听到脚步声转身,发现竟是两名影奴护着斛律遥衣前来,斛律遥衣一见子娆,奔到面前叫声:“公主!”一句话未说,便已泣不成声。子娆见她肩臂带伤,形容憔悴,身上血迹斑斑,竟连随身兵器都不知所踪,心中暗暗吃惊,伸手扶她问道:“出了什么事?你随白虎军前去洗马谷,为何弄成这般模样?”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和她一起回来的影奴。

身旁一名影奴跪下道:“回禀公主,我们奉主上之命留意军情,白虎军增援洗马谷,未入终始山地界便遭敌军阻击,损伤十分惨重。”斛律遥衣这时心绪稍定,跪在子娆面前哭道:“若不是遇到影奴,我恐怕都难活着回来报信。公主,是烈风骑!皇非……皇非他亲自率兵在金石岭设伏,与那十九部蛮兵前后回合,夹攻白虎军,颜将军为掩护大家,被皇非重伤俘虏,彦翎……彦翎……”

子娆听得白虎军竟然在金石岭遇袭,心惊不已,追问道:“彦翎怎样?”

斛律遥衣抽泣道:“彦翎险些丧命在方飞白剑下,幸得卫将军拼死救回,但是受伤极重。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也不知醒不醒得过来……”说着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哭。

子娆凤眸飞挑,利芒一闪而过,“又是方飞白!他日若不斩此人头颅,我誓不为人!”

白虎军遇袭的消息传来,且兰、苏陵等人先后赶至长明宫,听斛律遥衣将情况详述,无不震惊莫名。要知白虎军此次星夜行军,行动隐秘,领军的卫垣、颜菁皆是身经百战,更有彦翎指点秘径,原本绝不可能出什么差错,怎也不料竟被敌军设伏突袭。

据斛律遥衣带回的情报,白虎军在金石岭兵败,颜菁为掩护中军撤退,重伤被俘,卫垣救出彦翎,率部整顿残兵,踞守在金石岭以东一处山峡。皇非亲自点兵布阵,烈风骑与十九部大军两面夹击,将白虎军围得水泄不通。幸而卫垣久经沙场,面对烈风骑轮番不断的攻势,尚自阵脚不乱,一面依借地利死守营地,一面派人保护斛律遥衣突围求援。斛律遥衣与五百精骑趁夜下山,被方飞白率兵阻杀,除她得影奴相救保得性命外,余人无一生还。

洗马谷接连两次出现意外,已不是眼前白虎军损兵折将这么简单,军情究竟如何泄露出去,众人心中皆有疑念,但九公主不曾发话,东帝御驾未临,一时间谁也不好多言。穆国随行人员中,卫垣、颜菁、彦翎三人被困金石岭,如今生死未卜。殷夕语已先行返回邯璋统调粮草,眼前唯有白姝儿身在帝都。她素不与众人合群,独自站在窗畔等待穆王,转头间无意与子娆双眸相触,不知为何忽觉惊凛,心思一转,不由暗咬银牙。

但子娆目光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刹那,眉梢淡淡一掠,便即转开。洗马谷之事,显然是有人与皇非互通消息,出卖帝都。那日流云宫宫筵在场之人,除去彦翎三人外,苏陵、墨烆对王族皆是忠心无二,且兰及九夷族人绝不可能出卖洗马谷的消息,殷夕语于情于理都无理由投靠北域,唯有白姝儿心机多变,亦与皇非早有瓜葛,先前更曾数度与帝都为敌,颇是引人怀疑。子娆自白姝儿身上收回目光,推敲此事,但觉十分蹊跷,说来自姝儿与皇非也是恩少怨多,私下通敌出卖穆王对她似乎并无多少益处,子娆思及此处,心中忽有一念倏闪而过,尚不及细思,外面两名禁卫快步而入,“启禀公主,北域来使求见!”

“北域来使?传进来!”子娆拂袖回身。不过片刻,禁卫引了一人登阶而入,但见其人一身黄衣羽氅,发束金带,面如冠玉,正是那天工瑄离,后面两名随从托着个一尺见方的金匣低头跟随。瑄离入得殿来,环目扫视一周,对着子娆欠身一揖,笑道:“在下奉君上之命,特来给王族送上一份薄礼,还望公主笑纳。”说罢将手一挥,身后随从抬上金匣高高举起。子娆抬手掀开,脸色倏然一变。且兰同时看到那匣中所盛之物赫然竟是颜菁的首级,不由惊怒交加,“皇非不过侥幸胜了一仗,竟敢如此欺人,当真以为帝都奈何不了他吗!”

四周诸将怒目而视,瑄离却不慌不忙欠了欠身,复从袖中取了一枚白虎金令,“君上让我转告公主,一日夫妻,生死为契,谁要是胆敢觊觎公主,君上必定让他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王后娘娘,与君上本是师出同门,此时若肯回心转意,君上不计前嫌,必定也会给娘娘一个名分。”

他言语未尽,旁边楼樊已气得须发皆张,蓦地暴喝一声:“兀那狗贼,爷爷砍了你的脑袋!”两旁剑光一闪,瑄离身后四柄长剑直指背心,殿中诸将本便满心怒火,此时欲为颜菁复仇,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谁知剑光甫动,瑄离冷笑一声,忽然衣袖轻扬,向侧一晃,鬼魅似的脱出了诸将包围。除楼樊之外,其他三将原本蓄势待发,倒也无意倚多为胜,瑄离身形变动,楼樊一剑落空,余人当即三剑齐出,分别指向对手上中下三路,若是换作寻常人等,除了撤身后退之外绝无可能避开这三大高手联袂阻击。

瑄离却闪电般飘身上前,高声喝道:“诸位若能将我留下,便算帝都也有能人!”

四周同时响起数声冷哼,四将催动剑势,一片剑光几乎封死所有去路,但见瑄离步法稍移,竟在不可思议的瞬间自靳无余和楼樊双剑之间穿过。叔孙亦出剑之前早已算好他退路,剑上精光爆起,直取对方面门,谁知瑄离倏进忽退,身形一转。竟向墨烆剑上撞去。墨烆剑尖明明已抵到对方肩头,剑下忽然一空。瑄离身子飞云一般贴着他剑锋向外滑开,眨眼间已从容逸出剑网包围,放声笑道:“帝都高手不过如此,后会有期了!”

王族诸将武功原本皆与他相当,却被这诡异的身法弄了个措手不及,四人联手竟未将人拦下,倘若继续追击,便真要落得个以多欺少的名目,就连楼樊也不好再行出手,气得哇哇直叫,一剑砍得殿上金石迸裂。

眼见瑄离便要退出殿外,忽然一抹蓝衫飘动,昔王苏陵出现在殿门之前,含笑道:“先生还请留步。”

他说话时与瑄离尚有数步之遥,不疾不徐抱拳以礼,分毫不失待客之道。瑄离眼见他赤手空拳,更不将他放在眼中,冷哼声中闪身向左,眼见便要从旁擦身而过,不料眼前剑光陡现,一点流光似风,罩向他胸前要穴。瑄离此时去势已尽,想要闪躲已是万万不能,也是他应变了得,蓦地向后折腰,飞腿踢出,取的正是对手腕脉关要。

苏陵喝了声“好”,手中剑身微颤,一星化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刹那间四面八方皆是剑光,星雨般漫空罩下。瑄离虽迫得对手变招,自己却也只能落回殿中,但听哧的一声轻响,苏陵收剑后退,半空一角黄衣飘然而落,风寻剑流光一现,复又踪迹全无。

瑄离一时托大,被他削去半边衣袖,心中既惊且怒,不由冷笑道:“原来帝都的规矩不是以多胜少,便是车轮战,哼哼,当真好本事!”

苏陵微笑道:“先生远来是客,本当以礼相待,但若欺我帝都无人,苏陵代主迎客,不敢有失,以此一人一剑,请教先生高明。”

瑄离目光向侧一扫,道:“我若胜了昔王手中之剑,却只怕他人不服。”

这时一直不曾发话的子娆突然开口,冷冷道:“皇非此次派你前来,怕是忘了告诉你惜命是福。你若能在风寻剑下留得性命,我与王兄立刻昭示天下,册封天工瑄离为北域之王。”

瑄离眸心精光倏闪,道:“好,既然九公主金口玉言,在下便领教昔王高招。”

楼樊原本满心不服要与瑄离比试,但他对苏陵最是尊敬,见他出手,便也不好再争,悻悻转身与诸将退出一片空地。苏陵待众人退开,抬手道:“先生请。”瑄离冷笑道:“昔王请教了!”话音落时,两人同时动身,瑄离袖中现出一柄短刃,刀身修细莹紫,飘忽莫测,便似一条云光水带不断缠向对手。苏陵长笑一声,手底剑法展开,风寻剑自蓝衫前爆起一团繁密亮光,复如流星电雨一般,在那团紫云当中刹那散开。

瑄离展开轻功身法,风寻剑以快打快,两条身影伴了刀光剑气,便好似飞羽惊鸿时隐时现,待到最后,但见一道紫气,一片黄光,几乎无人看得清瑄离如何出招,只觉惊风绕殿,云气临渊,令人生出身入险峰不知归路的错觉。再看苏陵,风寻剑或攻或守,却是每一招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地破入对方刀势,既不抢一分,也不迟一毫,一套剑法快则快矣,却是从容飘洒,颇有清风明月拂山岗,一片心旷神怡的韵致。

众人之前耳闻天工瑄离精擅机关妙算,但从来无人知晓他武功如何,方才被他占了上风,心中皆道侥幸,此时见他显露真功夫,竟然与风寻剑平分秋色,不由对其刮目相看,就连素以剑法快疾为长的墨烆也心生钦佩,楼樊更是频频点头,若非对方是敌人,恐怕便要拍手叫好。这时离司身边的叔孙亦突然低声道:“离司姑娘,你看这瑄离的身法是否有些眼熟?”

离司点头道:“他用的是大自在的逍遥法,不过可比我高明多了,倘若动真格的,可能只有白堂主能跟他一较上下。”

叔孙亦道:“这天工瑄离与白姝儿应该早便相识。”

瑄离的真正身份宿英虽然知晓,但除子娆之外,倒也不曾对他人提起过。离司问道:“先生怎么知道?

叔孙亦道:“察言观色,但看瑄离入殿之时她的神情便知。”

离司道:“当初若不是这位白堂主,主上也不会和皇非闹翻,她险些害死公主。”她生性温顺,不喜言人是非,这两句话已是极大的不满。叔孙亦看着白姝儿目露深思,“此女曾和北域暗中交易,离间王族与楚国的关系,想来绝非善类。”

两人说话时,瑄离与苏陵已在殿中过了近百招,仍旧胜负未分。苏陵武功本在瑄离之上,数次抢攻皆被他仗着奇异的身法化险为夷,眼见将满百招,朗声笑道:“先生小心了!”说话之间,风寻剑连闪数下,忽然一道剑光直趋对手眉心。这一剑看来平淡无奇,但唯有身在其中的瑄离方知他以极快的手法连出八剑,八道剑气几乎封死了周围所有空间,形成一股强烈的气流,迫得自己不得不正面迎敌。苏陵话音未落,重重剑光已直迫眉睫,竟比先前快了不止数倍。瑄离大吃一惊,待要变招已然不及,情急下短刃脱手而出,疾刺苏陵胸口,跟着双掌齐翻,便往他小腹印去。两人先前招式虽然快绝无伦,却并不十分凶险,突然这般两败俱伤的打法,骇得且兰与离司同时惊呼:“苏公子小心!”子娆蓦地自座上站起,但要阻止已然不及。

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陵双眉微轩,一声清啸,长剑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改刺为削,斜掠直下,同时蓝衫轻拂,凌空而起,短刃贴身擦过,瑄离双掌落空反手接刀,身子在半空中轻烟般向上升去,竟然凭空改变方向,迎上风寻剑必杀的一击。只听当的一声铮鸣,两人兵刃相交,同时向后退去。

两人瞬间变招堪为妙绝,帝都诸将都忍不住大声喝彩。瑄离落地之后将苏陵上下打量,说道:“久闻风寻剑乃是天下第一快剑,果然名不虚传。”

苏陵亦微微笑道:“后风国大自在逍遥法亦非浪得虚名,胜负未分,还请不吝赐教。”

瑄离方要说话,忽听殿外有人淡声道:“苏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非待客之道,且让他去吧。”殿前禁卫先后行礼,却是子昊与夜玄殇联袂而至。苏陵闻言收剑,欠身后退,殿中诸人纷纷上前参见。子昊行至瑄离面前,驻足微笑,“瑄离先生回到北域,不妨将此信亲手转交少原君,胜负成败,朕与他自有计较。”

瑄离情知今日身在险境,若硬要一分高下,恐怕讨不了好去,抬手接过那金漆封口的信函,道:“既然王上有此吩咐,瑄离敢不从命,改日再领教昔王高招。”

苏陵道:“先生若有雅兴,苏陵随时恭候。”

瑄离亦不多言,当即带了两名随从告辞而去。子娆来到子吴身边,说道:“你倒好心性,若依着我,今日必不让他生离此地。”楼樊亦在旁嚷道:“王上就这么放他走,未免太过便宜,让他跟我大战三百回合,我就不信砍不了他的脑袋!”

子昊目视殿外,淡淡道:“如今北域主事者乃是皇非,多杀此人无益。何况这天工瑄离无论胆色武功皆是个人物,皇非对他也是心存顾忌,此次派他前来帝都未尝没有挫其锋锐之心的想法。若借我们的手除去此人,岂不更加顺遂他意?”这时夜玄殇已向斛律遥衣问清金石岭的情况,说道:“皇非不但工于心计,而且极擅用兵,依他眼下阵营布置的情况来看,金石岭已成绝地,除非强行突破烈风骑的包围,否则纵有援军也无法与白虎军会合。”

子昊道:“少原君乃是不世之才,但卫垣亦非庸将,之前十年楚穆交战不断,烈风骑也未在他手中占到太多便宜,如今北域大军倾巢而动,只要他能守住金石岭,洗马谷便暂时安全。”说着挥了挥手道:“既然人都在,不妨说说有什么看法。”

众人一同进了内殿,楼樊尚不明白子昊究竟为何不杀瑄离,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哝。叔孙亦拍了拍他道:“那瑄离说起来也与皇非有灭国之仇,且不妨等他相助我们,今日便宜他便罢。”

楼樊奇道:“你怎知道他与皇非有仇?”叔孙亦心细如发,原本在九夷族中便有“智囊军师”之称,推前想后自然猜知七八分事实,只是也不说破,把楼樊这个莽将军纳闷得不行。众人在王舆江山图前分席而坐,子娆将方才瑄离带回的白虎金令交给夜玄殇,夜玄殇接在手中,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感情。子娆轻声道:“放心,彦翎一定没事。”夜玄殇对她微微一笑,且听大伙议论如何应对北域大军,因心知东帝另有打算,并不多言其他。

子昊虽令众将各抒己见,心中却自盘算推敲,时间所剩不多,如何能将最后诸般事情安排妥当,不出错漏,最重要是要瞒过子娆等人。他今日与夜玄殇在水瀑石台深谈良久,身子受了寒凉,子娆听他频频咳嗽,脸色亦不似方才那般,不觉有些担心,趁空叫过离司问道:“之前你说蝶千衣的药已经配好了,怎么不见拿来?”

离司心知那药轻易用不得,却又不善作伪,低声道:“那药……是配好了。”且兰听到她二人说话,亦道:“既然如此,便先服侍王上用药吧。说来说去,还是王上身子最重要,我们与北域再行开战并非一日之功,王上万要保重才好。”

子昊知道子夜韶华药性当过,素日顽疾恐怕又将发作,暗中运起玄功压制,不知为何竟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眼见众人无不关切,不愿惹他们多心,便对离司道:“也罢,你取药去吧。”

离司听他吩咐,自然不敢反对,过不多会取了药丸清露回来,只见玉盏之中蚕豆大一粒药丸以金箔封裹,看去并不稀奇,拿到面前却隐隐透出若有若无的异香。离司挑碎金箔,将那药丸以清露化开,子娆离子昊最近,便伸手接过药盏.刚要递给子昊,忽觉那药香盈面,心头倏然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牵动内息,异样莫名。子娆眉稍微微一蹙,道声“慢着”,凝眸细看那药盏,片刻后忽然取过离司挑开金箔的小刀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鲜血破开肌肤滴入药中。离司吃惊道:“公主……”话音未落,便见那药盏中一缕血迹轻轻漫开,所到之处赤色成丝,忽然那血丝如活物一般流转不息,向着水面翻涌上来。子娆面色骤变,说道:“这药中被人下了蛊毒!”

第六十一章 是敌是友

玉瓷盏中,赤丝如缕,不断在汤药之中盘旋游荡,诡谲邪异的形态令人视之生寒。子娆潜运莲华之术,指尖徐徐绽开一朵晶莹的妙莲,向着药盏飞去。刹那之间,她掌心明光四射,刺目如盲,那莲华光影裹着一缕赤丝向上冲起,殿中依稀竟有阴寒惨厉的呼啸声回荡不休。殿中诸人心神皆震,不想这蛊毒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子娆身具巫族血统,及时察觉不妥,这一碗汤药入了东帝腹中,后果不堪设想。

子娆指端法印变化,复又以纯阴真气幻出五朵莲华,将那赤丝团团裹住,一直过了半炷香时间,方才轻喝一声:“收!”殿中光影散去,却见她指尖沾了一点艳戾通透的血珠,其形虽小,却是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随时会破茧而出。离司骇得脸色发白,道:“公主,快将这东西毁了吧,留它干什么!”

子娆纤指一收,那蛊虫踪迹顿无。她转头对离司道:“蝶千衣制药时你可是一直在旁看着,还有什么入经手过?”

离司道:“她给我的药是早便制好的,我去取药时,只见她以金箔封药.嘱咐我这药不能合金箔共服,当以清露化之。”

子娆转身吩咐,“来人,立刻去请百仙圣手来长明宫。”外面侍从领命而去,没过多久匆匆回来禀报,原本住在流云宫晓音阁的蝶千衣竟然已经不知所踪。子娆听闻回报,当即召来影奴寻遍王城,却四处不见蝶千衣踪影。待所有影奴回来,子娆玉面之上如笼寒霜,冷冷下令,“给我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这百仙圣手,你们统统不必回来。”

影奴先后奉命离开。眼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最安全的帝都似乎已经危险重重,且兰蹙眉道:“这蝶千衣生性淡泊,且在江湖素有善名,似乎没有理由毒害王上,更不会用到蛊毒这种东西,若不是有人蓄意陷害,或者……这神医另有其人?”

“皇非!”子娆轻轻吐出二字,凤眸之中杀机迸射,看得殿中人人心惊。这时叔孙亦突然道:“公主,臣有一事想要请问穆王殿下,听说公主自伏俟城接出百仙圣手后,曾在白虎军中略作停留,如今这位神医乃是被穆王请去,数日之前才重新送入帝都的。不知穆王殿下是为何事延请神医,其间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他言语虽然委婉,但人人皆听出话中之意,不约而同向夜玄殇看去,一时无人插言,唯有楼樊是个莽汉,大声问道:“穆王殿下,你干什么请了神医去,好些日子才送人回来?”

夜玄殇剑眉微蹙,心想这等情况下倘若将实情说出,依着子娆的脾气,不取白姝儿性命才叫稀奇,但若不说,只怕要落得个嫌疑,有口莫辩。叔孙亦见他不答话,面色微露凝重,起身道:“恕臣无礼再问一句,不知公主之前可曾将洗马谷的情况与穆王提起过?皇非虽善用兵,却不可能处处料事如神,先攻洗马谷复在金石岭设伏,对帝都的举动一清二楚,金石岭白虎军被困究竟是何情况,到底是真是假?”

自洗马谷遭敌军突袭以来,众人无不心存这般疑问,帝部若无内奸,怎么频频泄露军情?叔孙亦出身九夷,最是关心洗马谷安危,早将此事反复思量,却始终不敢定论。但凡聪明心细之人必定多疑,此时东帝药中又出问题,容不得他不生警醒,倘若与皇非联盟的人是穆王,金石岭兵败乃是对方引诱王师增援的圈套,百仙圣手早在白虎军中便已被人暗地操纵,那么穆国的立场便令人思之生寒。

叔孙亦问出话来,夜玄殇尚未回答,斛律遥衣已急道:“叔孙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白虎军被困在金石岭,漫山遍野都是战死的将士,数都数不清,难道这还有假?我两天赶了近千里路,拼死回来帝都报信,难道这也是假的?”

叔孙亦叹了口气道:“自从息川一战宣国分崩,柔然族勃言王子屯兵西北,始终与少原君互通消息,态度不明。遥衣姑娘应当了解,时至今日,帝都与北域绝难共存,但不知柔然族究竟站在哪一方?”

斛律遥衣性情直爽,哪想到其中这么多关节,急得俏面通红,噌地站起来道:“你……你们……好!你们要见死不救,我去求王子发兵救人!”说罢顿足便走。子娆凤眸轻剔,冷声喝道:“遥衣!站下!”

斛律遥衣平时与彦翎互不相让,得理不饶人,实则两心相悦,早已对他十分钟情,转身泪下,“公主,再迟便来不及了,若是求不来援兵,我就去和彦翎死在一起,反正他活不成,我也不活了!”

叔孙亦与苏陵对视一眼,道:“遥衣姑娘何必心急,穆王殿下尚未说话,此事究竟如何,还待分晓。”

这时夜玄殇眉峰一扬,拂袖起身,“我没什么好说的,金石岭战况危急,遥衣姑娘,请带路吧。”白姝儿冷哼一声,亦随之离席,“王族如此不知好歹,日后莫怪我穆国无义!”但见殿前剑光一闪,却是楼樊、靳无余双剑离鞘指向二人,倘若穆国当真与北域互通,那夜玄殇一去,洗马谷必无幸免,苏陵、墨烆虽然未动兵刃,却也身形微移,“穆王殿下,还请留步。”

夜玄殇负手回头,双眸精芒隐现,“诸位的剑留不下天工瑄离,只怕一样留不住本王。”

殿外天光刺目,玄衣男子容色桀骜,震慑天下的归离剑深敛鞘中,却予人莫可匹敌的危险气息。眼前明明只是一人,竟似千军万马阵列,就连楼樊这样莽撞的人物亦执剑不前,不敢轻举妄动。叔孙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先前不过据实推测,穆王殿下难道当真没有任何话说?”

夜玄殇抬首长笑,声震屋宇,“疑心既生,多言无益,他日北域战场,大家后会有期吧!”

叔孙亦神色微变,方要喝令留人,忽然面前幽云飘拂,子娆纵身而起落向殿前,拂袖转身,一双凤眸魅光流澈,直照人心,“别人留不得穆王,换作我呢?”

白姝儿媚颜一寒,袖中兵刃入手,与斛律遥衣双双靠向夜玄殇身旁。夜玄殇抬手阻住二人,剑拔弩张之下,两人四目相对,大殿内蓦然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也似乎凝固。且兰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唯有子昊手把串珠,静静看着殿前对峙的二人,不劝阻,亦无意出手相助。

片刻之后,夜玄殇开口道:“你知道我的脾气,道不同不相为谋。”

子娆移步上前,目光自他脸上扫过,最终停在他深黑的眸心,“事情没弄清楚,你便想一走了之?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些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夜玄殇一笑道:“你既然这样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子娆道;“仍知道任何事我都可以退让,但这件事,我一定不会。”

夜玄殇道:“我知道。”

子娆道;“那你还是不肯说出请走蝶千衣的原因吗?”

夜玄殇道:“这件事我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好。”子娆玉容冰冷,再无一丝感情,“既然如此,我也再无话可说。”她走到且兰面前,向她借来浮翾剑,反手一扬,一道剑光闪过,轻裘如雪当空飘落,一分为二。外面风吹入殿,拂动女子幽魅的玄衣,她手中的剑锋轻轻上扬,“穆王殿下,请吧。”

夜玄殇注视她夺人的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当真要与我动手?”

子娆淡淡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若要取你性命,必用我手中之剑,你我之间的情义非比寻常,我不会让你死在任何人手中。”

夜玄殇点头道:“我知道你不常用剑,但你的剑术很不错。”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握上剑柄,那一瞬间,殿中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随着归离剑一寸寸露出锋芒,那剑气亦变得越发迫人,便好似一座压顶而来的大山,令人生出呼吸窒闷的感觉。面对如此骇人的剑气,众将心中无不凛然,子娆飞拂的衣衫却渐渐静止,整个人仿若化作一泓深冷的幽潭,无光无色,无底无尽,唯有手中浮翾剑紫芒颤动,寒刃轻鸣,好似千峰流水,万丈渊云,向着那巍巍险峰不断涌去。

两股无形的剑气,催得殿中长幔如烟,四下飞扬,当归离剑出鞘的一刻,浮翾剑忽然异芒大盛。御座之上,子昊眉梢微微一扬,殿中清啸震耳,两柄绝世的利器,两道玄色的身影已然凌空交锋。

归离、浮翾二剑乃是世上至阳至阴的两柄利器,夜玄殇与子娆亦是放眼天下为数不多的高手。两人对彼此的武功性格再熟悉不过,几乎每一剑出,都指向对方招式中致命的破绽,只要任何一人稍有疏忽,便是血溅当场的局面。

四面纱缦越飞越急,两人此刻交手竟比方才苏陵、瑄离快了数倍不止,往往剑光甫动,便已改换招式,一人招式甫出,便已令对方处于绝对的威胁之下。殿中诸人看得惊心动魄,楼樊双目圆瞪,紧盯着场下缠斗的两人,恨不得自己拔剑上前,旁边墨烆也暗中抬手握住了剑柄,一旦子娆遇险,便要出手相助。苏陵眉峰轻蹙,无意转头,却见子昊微微合上眼睛,仿佛根本对眼前之战毫不关心,玉帘金幔深处,灵石幽光徐馀转落,数周之后,他似乎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唇角却掠过如丝的笑痕。

苏陵见此情形,心中微微一动。便在这时,子娆与夜玄殇一招相交,两人错身面过,忽然同时出掌,半空中真气交撞,夜玄殇一声长笑,身形疾速后退,归离剑还入鞘中,双掌在白姝儿和斛律遥衣身上一拍,道声:“走!”内力到处,将二女送出殿外。

白姝儿和斛律遥衣的轻功本便出类拔萃,借此助力凌空越过禁宫侍卫,遥遥向着御苑落去,外面顿时响起一片呼喝,跟着便是侍卫们的惨叫。夜玄殇同时冲出殿外,子娆足尖轻点,挺剑追击,却觉眼前劲风扑面,数名侍卫被人拍中穴道扔了进来,便被这么一阻,夜玄殇三人早已消失了踪影。

子娆拂袖一挥,几名侍卫滚翻在地,靳无余、叔孙亦双双出手将人接下,只听子娆冷哼一声,喝道:“封锁王城,给我抓活的!”禁卫们应声而动,子娆回头看向子昊,子昊也正抬眸看她,这时淡淡一笑,道:“此事便交给你处理吧。苏陵,你随朕来。”

苏陵在长明宫内殿待了数个时辰,离开之时日已偏西,天光将尽,万里彤云将遥远的天际染作一片暗金流紫,衬着帝都巍峨的宫阙,仿若这千年王朝浓烈如血的画卷。他站在回廊之前,望着渐浓渐暗的天色出神,过了许久,突然深深呼了口气,仿佛要借着这口呼吸将一些沉重的东西从心中驱走,而后离开寝殿,直接向王后居住的重华寓而去。

重华宫瑰丽的殿台光影如画,淡紫色绣金凤的帷幔之后烟香袅袅,且兰和含夕正守着一只翡玉棋盘对弈。且兰看起来似是有些心事,几盘棋都走得马马虎虎,苏陵来时,含夕又赢了一局,丢开棋子叫道:“不玩了,不玩了,且兰姐姐你今天总是输,我不如跟苏公子下棋。”

且兰笑了笑道:“鬼丫头,让你一局你就得意,莫要捣乱,苏公子有要紧的事呢。”

含夕撇了撇嘴,召唤侍女去拿茶点。苏陵看了一眼案上棋局,对且兰微微笑道:“主上方才传下旨意,要我二人亲自挂帅,发兵金石岭,我们要抢在穆王之前控制白虎军。”

且兰道:“这么说,主上已经确定是穆王出卖了帝都?”

苏陵道:“穆王的事情九公主会亲自处置。穆国虽然背叛了帝都,但白虎上将卫垣乃是我们的人,为了他手中这支精兵,我们也不能对金石岭坐视不理。主上的意思是要我们暗中发兵,取贺岭险道直插敌军背后,纵然白虎军兵败是个圈套,对方也必然措手不及,这一仗我们胜算很大。”

且兰道:“我们有多少兵力?”

苏陵道:“两万五千。”

且兰不由一愣,蹙眉不语。含夕托腮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突然轻声问道:“且兰姐姐,你们又要去打仗吗?金石岭是不是会死很多人?”

夕阳余晖透过窗子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投下些许迷蒙的光影,淡淡的朦胧漫过那双美丽的杏眸,不似平日一眼望穿的透澈与清灵。且兰无意抬头,忽然感觉苏陵神色间有种隐约的悲悯,只听他道:“乱世当前,每个人都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尤其战场之上死伤难免。白虎军遇袭如果是真,那伤亡必然十分惨重,王师此去,恐怕也有许多战士将要埋骨他乡。”

含夕身子似乎轻轻一颤,低下头去,很久很久再也没有说话。

第六十二章 九石归一

日落帝都,黄昏之后。琅轩宫废殿的桃林深处,玄衣男子合目躺在当中一块光滑的平石上面,日暮余晖透过花枝,点点洒满衣衫。令那抹冷峻的色泽看去十分闲逸柔和。风吹花动,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幽魅的身影,步履轻轻走到他面前。

  那玄衣男子仍旧闭着眼睛,来人手中捏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桃花,轻轻敲打着掌心,道:“你倒好闲情,躲在这里偷懒,害我满宫禁卫忙得人仰马翻。”

  玄衣男子叹了口气,道: “唉,袍都割了,义都断了,我还不躲远点睡我的觉,难道等着被人乱剑砍死吗?”

  来人似乎轻声一笑,踏上平石,突然足尖微抬,便向他腰间送去,啐道:“再不起来,我可真要砍了!”

  玄衣男子明明还是仰卧着的姿势,忽然轻飘飘向上一滑,下一刻,人已到了她身后,道:“怎么,还没打够?你的剑法虽然不错,但想要赢我恐怕还是有点难度。”

  来人睨视他道:“刚刚也不知是谁,打着打着就落荒而逃,现在倒来吹嘘。”

  玄衣男子低声笑道:“再打下去怕是所有人都看出我们在演戏了,好男不跟女斗,让你一次何妨?”

  来人纤腰轻转,暮光下修长风眸潋滟如星,盯住他曼声道:“穆王殿下,你若是再不老实交代那蝶千衣是怎么回事,信不信我假戏真做,先跟你算一算这笔旧账?”

  这玄衣男子正是刚刚在长明宫中与王族翻脸决裂的穆王玄殇,桃花下的女子却赫然便是誓要杀他而后快的九公主子娆。两人此时浑不似大殿之上兵刃相见的情形,一人浅笑嫣然,一人手执花纸,懒洋洋的道:“方才我在长明宫陪公主殿下演了那么一场好戏,所有人都知道穆国反了帝都,出卖军情的人很快便会再与皇非联络,不愁抓不出这个内鬼,如此还不算将功抵过吗?”

  子娆轻轻哼了一声,“一码归一码,别人背后弄鬼,你是心中有鬼。”

  夜玄殇哈哈大笑,遂将白姝儿儿借蝶千衣的身份刺杀皇非之事如实相告,末了又道:“我不过怕你寻姝儿晦气,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于后面这假神医恐怕她未必知情,想要知道究竟,还是要找到蝶千衣本人再说。”子娆在他说话时,脸上笑意便已渐渐消失,片刻之后淡声道: “自然不是她,这位假神医瞒天过海,手段高明,并非她能左右之人。”

  夜玄殇道:“莫非你知道她是谁?”

  子娆抿唇不语,微风吹拂衣发,露出她幽魅的容颜,那双清眸之中现出一种难以名述的神色,就好像日落寒潭,星沉大海,一片黑泠泠的幽静,“巫族之人皆擅蛊术,但有两种血蛊唯有长老级以上的人物方能操纵,一种是四域噬心蛊,你曾见识过它的厉害,第二种便是今日药丸中的五经血轮蛊。尤其后者,若非离境天大长老亲手下种,断然无法施为,而若不是与施蛊者有血缘关系之人,亦不可能化除这蛊毒。”

  夜玄殇心知巫族离境天血脉传承当世唯有两人,正犹豫要不要将婠夫人之事告诉她,子娆已走到石上盘膝坐下,道: “她既然施出五经血轮蛊,我便有办法把她找出来。待会你跟在我身后,一见面立刻动手,千万不能让她和我说话,务必切记。”

  夜玄殇点头道:“有我在,你放心。”

  夜幕渐深,月色下桃花纷纷,晶莹如雪。子娆收摄心神,十指法诀变幻,碧玺灵石被她以元阴真气催动,呈现重重幽芒,逐渐向外扩大,在她周身化出莲华一样的清光。夜玄殇曾经接触过巫族血蛊,此时忽然感应到一股与四域噬心蛊相似的邪异气息,只见子娆身畔落花飞舞,重重光色如幻,灵动流转,片刻之后,一点血光自她指尖幽然升起,悬于半明半暗的空间,散发出寒邪诡异的光泽。

  夜玄殇眉心微微一收。子娆祭出血蛊之后张开眼睛,双目中幽芒隐现,夺目慑人,那血蛊之上的色泽不断流转,渐渐淡去,而子娆眸心的光泽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深,看去竟似一片幽浓艳丽的血色,衬着她雪肤魅颜,美得叫人心生不安。片刻之后,她四周莲光散尽,徐徐站起身来。

  夜玄殇不敢有失,紧随其后,两人一路出了王城向东而去。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下,子娆身法飘忽迅捷,幽云般在雪地之中前行。四下密林如织,烟雾成雪,荒山野岭,人踪尽绝,两人提气疾奔,不过小半个时辰已近雍江之畔,但闻阵阵惊涛拍岸,夜色茫茫掩映大江。夜玄殇见子娆停下了脚步,放眼望去,云中冷月若隐若现,不远处一艘小船正穿过波涛悠悠荡向江心,幽黑的船身融在夜色当中,若非他目力过人,恐怕一时也难以发觉。子娆忽然纵身而起,向着小船遥遥落去。

  夜玄殇怕她遇险,身子一晃掠出江岸,落在船头时反而抢在子娆之前,反手将舱门推开。舱中亮着一盏油灯,一个面笼薄纱的青衣女子暮然回首,夜玄殇记得子娆吩咐,抢进船舱当即动手,疾点那女子喉间哑穴,同时连封了她数处穴道。他原本知道蝶千衣是假,出手未留余力,却不料一招落下,发现对方功力全无,当即生生收回三分力道。饶是如此,那女子亦浑身剧震,闷哼一声向后软到,夜玄殇道声“得罪”,抬手揭开她面纱,赫然正是自帝都失踪的百仙圣手蝶千衣。

  这时子娆身子微微一颤,张口喷出一片血雾,夜玄殇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将她扶住。子娆操纵蛊虫寻找蛊主,真元消耗甚巨,靠着他肩膀调息了好一会儿,方睁开眼睛道:“不碍事了,你先搜她身上,是否藏有九转灵石。”

  蝶千衣听到“九转灵石”的字眼,眼中微微露出犀利的神色。夜玄殇先扶子娆坐下,俯身在蝶千衣身上搜过,却一无所获,摇了摇头,随手解开了她的哑穴。子娆问道:“金凤石在哪里?”

  蝶千衣眼睛在夜玄殇身上转了一转,方才看向子娆道:“你是来找金凤石的?”

  子娆的声音听去极其冷淡, “若不是为了九转灵石,我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你。”

  蝶千衣面上却露出笑意,上下将她打量,“你这丫头倒也厉害,居然能以莲华之术操纵我施下的血蛊,可知只要有一丝不慎,你现在便是一具蛊尸了。”

  子娆冷冷道: “那也要多谢母妃,无论如何我身上也流着巫族离境天的血脉,区区血蛊又算得了什么?”她突然口称母妃,夜玄殇倒未十分惊讶,只因此刻他也已经想到,婠夫人身为巫族离境天传人,自然像巫医歧师一样知晓以九转灵石所施的秘术,白虎秘卫发现的那具尸身虽然不假,但真正的蝶千衣其实早已被婠夫人取代。巫族移魂之术匪夷所思,若非早就知晓这一秘密,任谁也不会怀疑为东帝诊治的神医另有其人。婠夫人一心想要覆灭王族,正好趁机暗算东帝,就算落蛊不成也会挑起穆国与王族的矛盾,其用意之险、心机之深可见一斑。但她千算万算,却未料到子娆非但觉察出毒蛊,更加毫无保留地信任夜玄殇,此时帝都并未像她所欲预料的那样发生动荡,这血蛊反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婠夫人盯着子娆森然道:“你既然自承是巫族之人,为何处处维护王族?拿东帝之母出身凰族与我巫族素有深仇,你不杀了他,反而救他性命,巫族哪里有你这样的传人?”

  子娆冷冷一笑道:“母妃或许忘了,我与凰族也有血脉之缘。何况母妃针对王族与凰族,难道只是为了复仇那么简单?九华殿上那张王族宝座凤后坐了上去,母妃怕是也眼热得紧吧。为了这个,你可以出卖所有的亲人,我这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婠夫人听她提到王族宝座,目中透出热切的光芒,“你知道什么?那是九域四海至高无上的权力,天下谁人不想要?和这个相比,亲人又算得了什么?在那王座面前只有敌人,就算是亲人也一样会杀你害你。”

  夜玄殇突然道:“原来夫人心中根本没有‘亲人’二字,无怪在穆国挑唆我父子反目,兄弟相残。”

  婠夫人冷笑道:“你父兄若不是早便心存隔阂,他人再多说又有何用?说到底都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哼,不是我这些年精心安排,此时又哪来你这个穆王,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在楚国做质子,永无出头之日?”

  夜玄殇道:“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夫人了。”

  婠夫人道:“我早便说过,你若娶了子娆为妻,帝都王座便也唾手可得。比起你那只知花天酒地的大哥,你可要好上太多,假以时日,何愁不能一统天下,成为新朝开国之主!”

  “唔……”夜玄殇双手抱胸靠在船舱上,“夫人所言极是。”

  婠夫人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温柔,就像是烟花幽曲,春日流水一般动听,“你还在犹豫什么?东帝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只要你肯动手,拿下帝都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到时候你会得到世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所有人都会拜服在你的脚下,所有的财富都会为你所用,天下最动人的女子,最香醇的美酒,最奢华的宫殿,都将是你的囊中之物,你要谁生便生,你要谁死便死。这种滋味,你难道不动心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柔美,似乎有种诱人的魔力,轻轻在人心头回荡,眼波亦如梦幻一般,当她注视你的时候,仿佛要将你带到绮丽的梦境中去,带你去看世上最美的景象。子娆不由暗暗吃惊,没想到纵然已经真气全失,面目尽改,婠夫人的媚功依旧如此厉害,无怪当年襄帝、渠弥国师,甚至岄息都对她神魂颠倒,这世上恐怕没有多少男人能抵挡这样的目光,拒绝这样温柔的话语。夜玄殇似乎也沉迷在她的媚术之中,点头道:“这听起来当真是好主意,夫人若是不说,我还一时想不到。”

  婠夫人的目光越发柔情似水,“那你还愣在那里,解开我的穴道,我会帮你实现这一切。”

  夜玄殇却突然道: “夫人所言虽然很有道理,但这个吩咐,却恕玄殇不能从命了。”

  婠夫人甚是意外,“为什么?”

  夜玄殇笑道: “只因世上最美的女子已在我身边,最好的美酒已在我囊中,我既不愿每天被一群人跟在身后磕头,亦不愿再尝试夫人血蛊的滋味,做个牵线木偶,所以只好忍痛拒绝夫人美意了。”

  婠夫人眸中柔情骤然消散,现出一片冷利的光泽,“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夜玄殇笑容不改,漫不经心地道:“我知道实话总是不那么中听,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夫人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若再这样跟男人说话,恐怕还是会和今天一样失望,所以我劝夫人还是安守本分,或许对大家都有好处。”婠夫人面容—阵扭曲,丝毫不再见蝶千衣淡泊宁静的气质,咬牙道:“你会后悔的!”

  夜玄殇尚未说话,子娆已冷冷道: “你若要替父兄报仇,我绝不会出手阻拦。”

  夜玄殇叹了口气道:“她说的其实没错,我与父兄之间若非早有心结,任何人也不会令我们反目。报仇这种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况且她毕竟也是你的母亲,无论什么样的母亲,有总比没有好。”

  子娆心头微微一震,闭目平复了一下情绪,想起昔日母女情分,不由黯然心软,对婠夫人道: “本来任何人敢对王兄下手,我一定会杀了他,但你我终究母女一场,只要你交出金凤石,你我前事一笔勾销,以后是生是死,永不相见。”

  婠夫人冷哼一声道: “九转灵石乃是上古灵物,仅以其一便可化人魂魄,若是九石齐集,便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所以白帝昔年才将九石分赐诸族,怕的就是一人手中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东帝如今竟想令九石归一,哼!难道不怕招来天怒吗?”

  子娆道: “我不管他要干什么,但只要是他需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他取到。”

  婠夫人冷笑道:“我若不肯给你,你便杀了我吗?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为了个快要死的男人不惜杀父弑母!有你这种女儿,我也是前世作孽,今生报应,你便是杀了我也是我活该,谁让我生了你、养了你!”

  子娆面色刹那苍白,夜玄殇剑眉一紧,沉声道:“夫人,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再多说下去,恐怕伤人伤己。”

  婠夫人眸光闪烁,看向他道:“她不管何事心心念念都是她的王兄,我真不知道,你对她再好又有什么用?”

  夜玄殇笑道:“夫人不必多费心机了,我二人若是因这几句话便生嫌隙,绝对都活不到今天,她对别人怎样与我对她怎样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何况她若不是这样对我,我还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婠夫人的目光似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处处维护着她,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不甘?”

  夜玄殇仍旧微笑,“我喜欢世上所有美丽的女子,也不仅仅是她一人,只不过她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若是做每一件事之前都先想着回报,那人人心中都会不甘,人要是算得太清楚,那日子一定不太好过,更何况我和她之间,本也不需要计较那么多。”

  婠夫人不死心地再问:“你当真不在乎她对别人好,不想将她据为己有?”

  夜玄殇忽然摇了摇头,不再回答她的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并不喜欢做浪费口舌之事。子娆同样不想再面对婠夫人,知道她绝不会轻易将金凤石交出,暗中催动碧玺灵石。当她指尖清芒盛起,整个船舱中忽然射出金色的异芒,就连夜色江水也被映得如金如灿,波光粼粼,仿佛水中突然升起了一轮明月,而这小舟便在月色之中浮沉荡漾。婠夫人脸上微微色变,子娆俯身在船舱中搜出暗格。婠夫人之前为怕东帝对九转灵石生出感应,始终不曾将金凤石随身携带,暗藏于此,子娆伸手将其取出。继月华石、幽灵石、冰蓝晶、紫晶石、湘妃石、血玲珑之后,最后一串灵石终于也重归王族。

  金光掩映之下,婠夫人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子娆迈出船舱时停了一下脚步,道:“我希望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这样放过你。”

  站在船头上,子娆抬头遥望夜空,许久许久不曾说话。月光掠过浮云,在她面上落下晶莹的光泽,一直沿着衣襟滑落,坠入无尽的江水。夜玄殇站在她身后,见她终于流下泪来,心里却觉得松了口气。他明白她此时的心情,这世上没有孩子不依恋母亲,也没有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只是造化弄人,偏偏要在这对母女之间结下不可化解的深怨,没有人比他更加懂得这种滋味。夜玄殇走到子娆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子娆深深吸了口气,情绪似已恢复,将金凤石交给他道:“你能帮我将这个交给王兄吗?”

  夜玄殇知道她不愿再在东帝面前提起嬉婠夫人,二话没说,收起金凤石放入怀中,她将这关系王族存亡的珍宝随手交付,他亦毫不惊讶,换作是婠夫人定然无法理解,但对于他们二人,却已再寻常不过。

第六十三章 红尘空梦

子娆和夜玄殇离开之后,那小舟依然在江面上飘荡,夜色沉沉,江雾弥漫,除了船舱中透出些微的灯火,一切都恢复原有的寂静。忽然间,小舟近旁冒起一片水波,一个白衣女子随之露出水面,轻轻一跃,便已站上船头。月色透过薄雾照在她的脸庞上,令她的神情显得格外幽丽妩媚,虽然是从水中上来,但她雪白的衣衫看去竟然分毫未湿,及腰的乌发亦在身后轻柔飘拂,独立船头像是幽夜下美丽的水仙,迷离而又诱人。

  夜玄殇不愿再听婠夫人说话,临走之前仍旧封了她的哑穴,只是下手略轻一些,待到他们走远,她的穴道自然便会解开。那白衣女子一弯腰进了船舱,婠夫人虽不能说不能动,眼睛却无妨碍,见到白衣女子时眸心一收。那白衣女子笑道:

  “你果然认识我。”说着她抬手解开了婠夫人的穴道。

  婠夫人活动一下,身子坐了起来,淡淡道:“我怎会不认识自在堂白堂主?’

  这白衣女子自然便是白姝儿,只见她纤腰一扭,在舱中坐下,道:“我说认识我的,可并非蝶千衣。巫族的秘术真是奇妙,连我都没想到夫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济世救人的百仙圣手。”

  婠夫人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来很久了?”

  白姝儿笑道: “那是自然,我家殿下和九公主上船之后,我便悄悄潜在船底,你们的对话我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婠夫人不由又打量了她一眼,想她一路跟踪子娆二人至此,神不知鬼不觉潜在江中偷听,竟然丝毫都没有惊动他们,这份寻踪觅迹的本事和水底功夫也算了得。

  白姝儿又道:“夫人这法子可真算得上天衣无缝了,就连我也不知道百仙圣手竟被暗中调了包。这事好歹我也助了夫人一臂之力,夫人难道连一句谢谢都没有吗?”

  婠夫人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只是说道:“我曾答应你助你一次,现在你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