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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他又要去莫斯科出差,前天晚上他发了个E-MAIL给沈愫,希望能抽空在莫斯科见个面。自从沈愫去留学后,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联络。昨天他收到了沈愫的回信,说很高兴见到国内的朋友,能见面叙叙旧当然好。沈愫还让他不要乱跑,毕竟她对莫斯科比较熟悉,而且无语言障碍,到时还是去他下榻的“宇宙”宾馆碰面比较方便,并且在邮件中告知了她在莫斯科的手机号码。

“嘟嘟——”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邵楚齐用力眨了下眼睛,从恍惚中醒过来,意识到是前方的绿灯亮了,忙发动车子向下一个路口驶去。

他今晚要去“鹿岛”。自从发生了那次妻子跟踪他去鹿岛的事件后,对那里的感觉就变得不那么愉快了,他也就很少再去。此番前往,他主要是为了见于皓尘。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于皓尘的印象出奇得好:最开始只是单单喜欢听他唱歌,后来沈愫和于皓尘走在了一起,在并不深入的接触中,这个人却使他相信能给沈愫带来幸福。邵楚齐从来不认为他们是情敌或对手,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认定自己丧失了竞争的资格。他要的,只是沈愫过得幸福。若说私心,只要能远远看着她就好。可于皓尘竟也宿命般地错失了她。邵楚齐是知道个中原委的,正是因为如此,才更生出对他们劳燕分飞的惋惜之意。虽无法确知她和于皓尘之间是否保持联系,但以他对沈愫的了解,他断定多半没有。——这个女孩,总是习惯隐忍自己的感情。这一次,只怕又是。

他并不清楚于皓尘是否还在“鹿岛”驻唱,此去纯粹是碰碰运气。其实他怀疑过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或许,沈愫和于皓尘不再有任何牵扯对他们两个才比较好吧?矛盾的念头直到他停稳车子、进入到店内后,仍不时左一下右一下地敲打着他,害得他拿不定主意。

他坐下后,有人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以前常来?”

“你是?”

“我姓成,‘鹿岛’是我开的店。”

“你好,程老板。你记得我?”

成哥笑道:“过去常见你,而且你应该是认识THOMAS的吧?是他朋友?”

邵楚齐刚要诧异鹿岛的老板怎么知道他认识于皓尘,猛地回想起那晚妻子大闹场的情景,恐怕是那件事才让这个老板这么印象深刻。他自是不会去证实自己的揣测,点了点头,接着问:“他今天会来吗?”

“他就在后台…”不知为何成哥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离他上场还早,要不,我去叫他过来一下?”

“如果方便的话。”

“怎么称呼?”

“我姓邵。”

“邵先生,”成哥缓缓开口,像是在斟酌适当的词句,“你等下和他好好谈谈,他现在这样,很让人担心。”

邵楚齐在座位上兀自琢磨‘鹿岛’老板所说的话。越来越为于皓尘目前的状态担忧。他对于皓尘是欣赏的,但还谈不上是真正相知相交的朋友,他担心于皓尘,主要还是因为沈愫:如果于皓尘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见了沈愫的面他怎么对她说呢?还是,假装一无所知地避而不谈?想到这种种,他几乎要起身离开“鹿岛”,干脆避开与于皓尘的会面。他摸着自己的下巴发呆,暗地里有些怀疑自己此举是否太“多事”了。

最终他还是坚持坐在那里等于皓尘的出现,并且决定:不论如何,今天非得要见到于皓尘不可。至于,到时和沈愫怎么说,就等和于皓尘接触下来再定。也许——他开始施行自我催眠——情况并没有很糟糕。

邵楚齐正陷在自己的沉思中,头顶突然有人说话:“你好,找我?”

他对于皓尘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本来是想等你唱完再跟你聊的。”

于皓尘拉开椅子坐下:“没什么,现在我也有时间,只不过有点奇怪你怎么会想到特地来找我。”

“我…知道你们的事。我很遗憾。”邵楚齐说话的时候,语气略显尴尬。

于皓尘的眼睛眯了半秒钟,随后似是恢复了常态。左面的嘴角微一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邵楚齐。“哦。”他漠然地应了一句。

“我过两天去莫斯科出差,顺道会和沈愫碰个面。我想,或者你有话要带给她,就来这儿找你了。”

于皓尘先是冲邵楚齐摆摆手,随后从兜里摸出香烟盒,递到他面前问:“来一根吗?”

邵楚齐默默抽出盒子中的一根来,叼在嘴上;于皓尘自己也含上一根香烟,用打火机把两根烟分别点燃。

邵楚齐慢悠悠地喷出一口烟雾,问:“你自己是怎么个想法?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吗?”

于皓尘先是不答,接连深深吸了几口烟,道:“就说我很好。”

“你觉得她会相信?”他把烟灰弹落到烟缸里,抬眼看着于皓尘,涩涩地一笑。

邵楚齐也是个判断力敏锐的人,面前的于皓尘虽然表面上尚“若无其事”,但和他过去几次见面时给他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他的眼神不再清冽,视线总像是停留在某个触不到的虚无的远空。那个不顾一切冲下舞台、只为保护心爱女人的激情澎湃的“骑士”、那个在机场与他潇洒自若地与他自信交谈的青年,与现在这个对什么都过分淡漠、神态麻木的于皓尘,大不相同。诚然他依然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和风度,问题是除此之外,在他身上,原本的美好特质已所剩无几。

“那就什么都不说,你没有见过我就对了。”于皓尘站起来,把桌上的烟盒塞回口袋,离开座位道,“抱歉,该我上台了。”

邵楚齐没有走。他现在真是陷入了两难。一时间想:不如按照于皓尘的说法,对沈愫什么也别提便罢了。他后悔自己今天的冲动——与于皓尘见面后的情形表明他不该来的。现在倒好,弄得自己向沈愫坦白也不是隐瞒不提也不是。话说回来,即使打定主意告诉沈愫今天和于皓尘的碰面,又能作何描述?跟她说于皓尘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上去有点不对劲——他又有什么权利下这种主观的结论呢?

邵楚齐抽完了皓尘点的烟,下意识地用了很大力把它按灭在烟灰缸里。他还是没有走,尽管他对自己留下来究竟意欲何为感到茫然。他摸出自己的烟,放进嘴里,点燃。随后他唤来侍者叫了一杯“马天尼”,在位子上一边喝酒一边闷闷不快地抽烟。于皓尘已经上台了。对他的歌声,起初邵楚齐由于心里头烦乱,所以并未留意,待得稍后情绪趋向平稳,他开始侧耳聆听。一首曲终,他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邵楚齐不知道一般来酒吧的客人有多少是认真听歌手唱歌的,但他偏巧就是那少数人之一。这家店他曾来过好多次,对于皓尘的演唱风格和水准也很清楚,而现在台上这个声音带着一股摆脱不掉的疲乏感、每到飙高音的时候透出些许吃力,有两个地方于皓尘甚至唱破了音。他不知道为什么短短时间内一个人的音质会有如此大的改变。不止是音质,还有对整个歌的演绎状态,完全是心不在焉、萎靡不振的腔调。

他低头端起酒杯喝酒。等他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台上时,发现上面竟换了个女歌手。其他的客人倒是没有提出异议,他却觉得这不寻常:记得过去于皓尘每次至少会唱满一个小时再离场,今晚只勉强唱了一首。邵楚齐招来侍者,询问为何中途换人,侍者为难地说:“THOMAS今天不舒服,唱不了了。”

“我是他朋友,能去后台看一下他吗?”

“这…”年轻的侍者面露难色。

“邵先生你去吧。小亮,你陪他去。”

邵楚齐听到身后有人发话,回头见是“鹿岛”的老板;谢过之后,他随刚才那位侍者去了后台。

于皓尘在后台半佝偻着背坐在镜子前,咳得厉害。一旁有人给他倒了杯水,他一手拊着胸口,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结果大概是不小心被呛到,反咳得更凶了。邵楚齐先前还怕突然在别人狼狈的时刻出现不妥当,挨到这会儿他实在没办法静静旁观,直走到他身边,替他不停拍背,希望这能会他好受些。几分钟后,于皓尘的呼吸总算趋于平缓。

邵楚齐稍舒了口气,无意间视线扫向后台的化妆镜,那上面映出的是于皓尘被涨得通红的脸孔;他的鬓角渗着细汗,眼角充血、含着泪水——也不知是咳嗽所致还是他痛苦的自然流露。久久,他的口依然微张着,看得出是在努力调节起伏不匀的气息。

虽说邵楚齐对医学不甚了解,也察觉出这个样子不是单纯的感冒咳嗽这么简单。待于皓尘呼吸正常后,他问:“是不是气管方面的毛病?”

于皓尘知道,他这段日子是在对自己不负责任地透支健康。他良好的生活习惯已毁灭大半,旧疾复发是早晚的事。前几天就出现过短暂的胸闷、气喘等征兆了,有一晚半夜里他差点觉得自己要背过气去,有什么卡着喉咙,让他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很困难,好在只是一瞬。刚才在台上,他唱了不到半首,那种熟悉的胸闷、呼吸不畅的感觉又一次朝他袭来,他是硬撑着才把这首歌唱完的。他自知绝对无法再坚持唱整场,干脆下台找人临时作了顶替。

发现自己的哮喘有复发迹象时,起初他也曾心慌过;而后,便淡然了。他清楚这是身体对他的主人这段日子以来毫不节制的生活在进行报复——抑或也可以理解为是某种“善意的提醒”和“抗议”——告诉他,从现在起若要纠错还来得及。可他已经离不开烟酒了,倒不是他相信烟酒有魔力能使他快活,至少有时候有他们作伴会给他带来片刻的麻醉和松弛。反正他认定此生注定错误百出:预见到自己如同一块残次的玻璃,正由一条细细的裂口逐渐不可逆转地裂成一张蛛网,最终逃不过整个碎成粉状的结局。

于皓尘没有向邵楚齐提及自己哮喘的事,只是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说:“邵先生,见到她,帮我个忙行吗?”

“你说。”

于皓尘摩挲了几下自己的左耳,最后,才像下了很大力气似地摘下了耳垂上的耳钉。他一直戴着这只“银翼”、从买的那天起就带上了。可他今天,带着不甘、遗憾和撕裂的决绝摘下了它。他从衣袋里抽出手帕,把耳钉放在中间,折起手帕的对角,打了两个死结。他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第一个结竟打了三次才完成。“这样就不会掉了。”他把扎好的手帕递给邵楚齐,“把这个给她。”

邵楚齐没追究个中深意,只问道:“需不需要跟她说什么?”

于皓尘的视线仍锁在邵楚齐手中轻握的手帕包上,他定定地说:“就说,我祝福她…”他的双眸微烁,“她还可以继续飞。”

故友重逢

邵楚齐站在“宇宙”宾馆大堂中央,远远就见沈愫朝自动玻璃门走来。未及确定对方是否注意到了他,就忍不住朝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沈愫穿过玻璃门进入大堂。这会儿她也看到了邵楚齐,兴奋地快步迎了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邵楚齐打量着面前的沈愫:她上身穿着件白色中袖的T恤,下面是薄牛仔裤,头发用黑底白色小圆点印花的布面发圈简单地扎起,一副初夏的打扮。“你这样一穿倒显得比以前年轻了。”他抱着手笑道。

沈愫道:“是学生气重了吧。现在重回校园,这么穿会舒服自在些。嗯…我自己觉得还不错。”

邵楚齐本提议去宾馆附设的咖啡座,沈愫摇头道:“那个多没意思。现在外面天气晴好,又暖和,去‘威登汉’走走,不是更有趣吗?啊,你还记得‘威登汉’不?”

邵楚齐道:“当然。上次去的时候还赶上初雪了,怎么会忘记?”

“威登汉”也充盈着浓郁的夏天的味道:草坪碧绿、蒲公英金黄,羽毛花灰的鸽子悠闲地在广场漫步,乳白为主的建筑群映衬着蓝莹莹带点微紫的天空,被暮色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难以定义的颜色。天气转暖,整个“威登汉”的游人比去年他们来的时候要多了好几倍。

邵楚齐问了她在莫斯科的生活情况,沈愫说:“挺好的,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除了物价有点高、治安上有些不尽如人意…其实也没什么。”她耸耸肩,低下头微笑着继续向前走。

邵楚齐忙问:“那你没遇到什么事吧?”

“我运气还不坏,所以今天我这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么?”沈愫自我调侃道。

邵楚齐见她还有心情说笑,心觉安慰。至少,她的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垮塌。刚要跟着笑,一想到那日在后台见到于皓尘时的情形,笑容未待漾起便冻结在唇边了。

“你太太生了吧?男孩儿、女孩儿?”沈愫和思南在最近的网上聊天时,得知冰焰生了个女儿。这会她突然记起邵楚齐的妻子也差不多该生了,便问诞下的是儿是女。

邵楚齐露出初为人父的喜悦,暂且搁下了在“鹿岛”与于皓尘对话时的场景。“呵,是个男孩。”

“恭喜你喜得贵子。”

“做了父亲,的确有很大的满足感,可也多了份责任。”

附近草坪上有一个小女孩儿在蹒跚学步。她的手上捏着一朵蒲公英,笑起来就像个洋娃娃一般可爱,还时不时兴奋地挥舞两下小手。沈愫盯着小女孩儿看了半天,而后轻声说:“所谓责任,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有压力的幸福感?不是那种飘飘然轻薄的快乐,而是沉甸甸的,有分量的。”

“你说得真好。”邵楚齐赞许道,“听你这么说,我就对目前的生活更满足了。”

沈愫呵呵笑了两声:“难道不该如此吗?”

“很应该。”邵楚齐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的确算是个幸运的人。”

两人散着步行至喷水池边,不约而同地默然将目光聚焦在了喷水池——此时在它的中央和底座正不断喷出细密壮观的水柱;西沉的落日余晖洒在喷泉内镀金的少女雕像上;迷蒙的水雾中,那15位“少女”增添了几分飘然欲仙的空灵感。

邵楚齐想起当时在喷水池边感慨没有赶上喷泉喷水的情形,故地重游,心里又有另一番遗憾。所谓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他想。上一回在威登汉,没能看到喷水池出水的华丽一刻,却意外地迎来了莫斯科的初雪。如同与沈愫这场恬淡而深长的生命交集,纵有遗憾,也已足够他一辈子去回味、珍藏了。

他没有遗忘于皓尘的嘱托,只是看着身旁沈愫的侧脸迟迟张不了口。喷水池里富有规律的、不间断的沙沙出水声,加重了他的心烦意乱。倒是沈愫先发觉他神思不定,关切地问他:“你怎么了?我以为你看到今天喷水池喷水会很开心呢,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邵楚齐情知关于于皓尘的话题不可避免,干脆说:“沈愫,我来莫斯科前,去见过于皓尘。”

沈愫的背后是一抹晚霞;她的脸因逆光而有些令人看不清晰她的表情。“他好吗?”她问。

邵楚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他从随身放护照的小包里掏出于皓尘交给他的手帕包,什么也不说地递向沈愫。

“他让你给我的?”

“是的…打开的时候,小心些,里面有东西。”邵楚齐的手掌在手帕底部轻托了一把,以方便沈愫解开所打的结。沈愫带着不安把两个死结打开,赫然发觉里面是于皓尘的“银翼”耳钉。

她原本微低着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邵楚齐这时注意到,她耳上竟有一枚和手帕里包裹着的一模一样的耳钉!

“他就没有说什么吗?”

邵楚齐一见沈愫的耳钉,心下已有几分了然。于皓尘的现状,他实在更加不忍多提;只是他要求转达的话,还是必须得告诉她:“他说,他祝福你。还有、他说你可以继续飞。沈愫…”他惊痛地唤她。眼见她轻阖上眼皮,一瞬间内,泪水从睫毛缝里往下流淌,这一幕,心碎已极。他一手抓紧包着耳钉的手帕,一手忘情地将她拉近了一把,让她的脸可以依靠在自己的肩头。沈愫没有拒绝,伏在他耳边小声地啜泣不止。

沈愫缓缓睁开双眼,离开他的肩头。她拔下自己的那枚“银翼”耳钉,并示意邵楚齐把手帕再次摊开。她把她的耳钉和于皓尘的摆在一起,仍旧将手帕打了两个死结。邵楚齐正待问她这是要做什么,沈愫已取过包着一对耳钉的手帕,奋力扔进喷水池。

“你这是…”邵楚齐讶异地呼道。

“人,不是有了翅膀就能飞的。——你告诉他。”沈愫惨淡地一笑:她的心早在那双“银翼”落入喷水池前就已失去了可以带她飞向云霄的翅膀。还要这虚妄的摆设,有何用?

“我们回去吧?”她倏然转身。

回酒店后,邵楚齐强硬地挽留她吃过晚饭再回学校,这一点上他很坚持。他知道沈愫若是这么走了,她今晚没准就没有心情吃饭、饿着肚子到明天了。就算再怎么食不知味,也比她空着肚子伤身要好。

邵楚齐让她打车回去,她摇头说:“在国外,能省就省吧。这里坐地铁很方便的。”

他先是头脑一热,想把打车的费用掏出给她,转念作罢了。——她不会接受的,他知道。

“小心点。”邵楚齐把她送至地铁口——这又是他绝不让步的一个坚持。沈愫原本的意思是他直接回宾馆客房,因为地铁站警察出没、怕他因不懂俄语被寻出些个理由讹上一笔——在莫斯科,不懂俄语是很容易吃哑巴亏的。

“你也是,快回去吧。”沈愫从包里取出地铁月票,在闸机口前略停一下,“对了,如果他问起,请替我转达几句话:人如果想飞,方法有很多种;而人之所以选择用脚走路,是因为喜欢脚踩着大地的感觉。这段时间我们撑得很辛苦,可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请他不要忘记这一点。”

她把月票磁卡放上验票口,迅速通过了闸机,脚步甚至带着几许轻盈。她笔直走下通往候车站台的台阶,没有回头。

月台上,从黑暗的轨道洞口处亮起橘色的灯光,渐渐近了,一列地铁伴随越来越响的轰隆声驶进站台。

莫斯科的地铁兴建很早,不免陈旧,噪声比国内的地铁要大得多。沈愫跨入车厢。她的头微微向上抬着,下意识地拉紧了离自己最近的扶手。地铁在稍作停歇后,巨大的声浪再次响起,快速地驶离了站台。

站外的邵楚齐不确定刚开走的这班车是否是往沈愫学校的方向,也就无从知晓她此刻还在不在站内等候。他站在原地发呆,仿佛有人施了魔法,把他静止成了一座塑像。沈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已经超过一分钟了。

带着放不下的牵挂,他终于转身离去。因为,他发现自己除了对沈愫恋恋不舍的牵挂和疼惜之外,须臾间,他竟不那么担心她的情况了。

邵楚齐一直有个感觉,这份感觉而今更甚:沈愫的字典里有“被迫的放弃”、“无奈的割舍”,可从不会有“彻头彻尾的绝望”!

她会好起来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沈愫回到宿舍,已是十点多钟。

“你总算回来了,郑见斌等你半天了呢。”缪泓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在她眼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微光。

郑见斌站在缪泓一边,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没有啦,别听她瞎说。我就是没事来找你们聊聊天。

“你好,郑见斌。”沈愫平时对郑见斌说话并非一贯生疏客套,只是今晚心里有点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们聊。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哎——”缪泓正待详问,沈愫已静静走入自己房间,不轻不重地关上门,留缪泓与郑见斌在另间屋里,一时相对无语。

缪泓咬咬唇,对郑见斌说:“她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另找时间再说吧。”

“是哦,这么晚了,你们也该休息了。今天幸好你在家,陪我聊了那么久。那,再见!”

缪泓怔怔地看着郑见斌离去后合上的门,若有所思。

沈愫突然从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支小手电。

看她一直走到套间的大门口,缪泓不解地问:“你干嘛去?”

“哦,出去散步。”说着就拉开了门。

缪泓回房用手机看了眼时间,嘟囔道:“快十一点了,去哪里散步?”

“是这里吧。”沈愫发出轻声的喃喃自语。她的四周昏暗,接近漆黑。这里,正常的楼梯已到尽头。她无意识地上下摩挲着手中皓尘送给他的那支手电,心头先是一阵温暖,接着被滚滚寒意席卷。她推动开关,轻微的一声“嗒”,在静谧里显得清晰分明。橙黄的灯光霎时流泻。她把手电微斜朝上,光束所及是一把透着神秘阴森感的古旧铁梯。

沈愫刚才在房里,不知怎的就想起有回住同一层的师姐在共用厨房聊天时说起过的她和他的男友的一段“浪漫探险”。当时那位师姐走出厨房,用炒菜的铲子遥遥一指,带着沉醉的表情说:“主楼东侧有一处楼梯可以爬上顶层建筑外部的天台。有个晚上一时兴起,我和他偷偷爬上天台;然后你知道吗?我看到了这辈子我见过的最美的的星空。”

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一个人为了什么想要爬上这天台。她的身边没有于皓尘,即使再美的夜空也是孤单的美景吧。可是,她突然就是好想在高高的地方:仰望星海、俯看车河。

她咽了口唾液。“冒险”带来的刺激混合着对未知事物的本能恐惧占领了她的心神。她抓着扶手,踩上了第一级的铁梯。耳后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谁?保安吗?她不由紧张,从铁梯上轻轻下来,举起手电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打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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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有些晃眼。对方的样子,她看不太清。

作者有话要说:文章还有四万字左右就完结了。以后想固定点时间更新,大体是每周五、六、日更新(选这三天是因为觉得我也好、读者也好周末都会相对空闲一些)。一月底全文贴完。

这篇是我的小说处女作——之前不论长篇、短篇小说我都不曾写过。所以,这篇作品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实验性”,也一定会有不成熟的地方。唯一能说的是,这个故事在我写的过程中,用了很多的心思,也打动了我自己。——那是技巧之外的感动,源自于对爱和善良的信仰。

希望大家在看文的过程中多多与我交流,分享你的心得、感动以及提出对本文的宝贵建议。有你们的一路陪伴、提携,才能加速推动我这个新人的进步。谢谢!

扪心自问

夜半听见小于悦的哭闹,冰焰条件反射般地翻身而起,和婆婆一道替孩子换了尿布、哄孩子入睡。做完这些后,她自己就再睡不着了。

之前她睡得也很浅。沉入安然深长的梦乡——这种滋味她已经久违了。墙上的壁钟的两根指针呈九十度摆放,指向了凌晨三点的刻度;床上的另一条毯子不够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冰焰独自在黑暗里抱膝坐着,心里没来由地泛出一层说不出的恐慌。

她忽然觉得这间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陌生、不真实。而整个最让她感觉不敢相认的,则是自己。

黑暗使她情绪不安,可她选择了关灯。她隐约地在害怕自己的灵魂在光亮里无所遁形。诚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多么高尚的人,即便如此她竟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一刻的自己。在这漆黑四寂的子夜里,屏息聆听自己心底真实的声音:邱冰焰,你好可怕!沈愫说得没错!你在将一个无辜的人拖下深渊!而且是越拖越深、直至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双手握拳,死死地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觉得下一刻的自己没准就要爆炸。她的“目标”本不是皓尘,而是沈愫,她谋划一切意在夺走她的幸福和爱情。为达目的,于皓尘无可避免地被卷了进来,成了必须的牺牲品。

她自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小时候,为此曾几番遭受他人的指点嘲笑。她和母亲的关系自懂事起就颇为冷淡,她甚至暗暗把母亲视为抹不掉的一道“耻辱”。当十几岁正值叛逆期的时候,她对母亲的怨念尤甚,并开始了变本加厉放纵生活。母亲稍有干涉,她甚至会冷言嘲讽,质问母亲的个人作风,每每令到母亲语塞。好在她天资聪颖,读书虽不用功,却仍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在那里,她遇到了潇尘。也许最初,潇尘对她的吸引不是源自于他的外表和才情,恰恰是成长过程中一般人看不到而她可以感同身受的那些隐藏的暗伤!

在发现自己怀孕后,回想起自己曾对母亲说过无数次“你为什么生下我?为什么要让我做个没有父亲的小孩?我恨你!”这类的话,她羞愧不已。顶着世俗的压力、自身的伤痛生下一个注定没有父亲的孩子、并且独自抚养,那是多么深重的爱与责任!

领证后两天,她才把自己的“婚讯”通知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风尘仆仆从湖南赶到上海,在皓尘与岳依梅让出房间,留她们娘儿俩单独谈话时,冰焰一时情绪失控,倒在母亲怀里痛哭。她的心被痛苦、仇恨、矛盾不停挤压着,蹂躏得她整个人都濒临扭曲、变形。她对自己的母亲陈述了所有前因后果,哭着连连问道:“妈,我错了,对不对?我就是忍不住那么做了…我疯了!怎么办?怎么办?!”

“焰焰,没有人比妈更了解你,也许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为了报复沈愫才这么做,但是妈知道,其实你也真心是想让孩子有个爸爸,对吗?你不想孩子像你一样,被人指指点点…焰焰!是妈妈不好,从小让你受委屈了…”邱妈妈的眼泪落在冰焰低俯在她膝上的头发上,一时哽咽。

“妈,不要告诉皓尘、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要他们可怜我,我宁可他们认定我单纯是为了报复沈愫,让他们去恨、我宁可他们恨我!”

“这又是何苦呢?也许,他们了解到你的全部苦衷后,会善待你、疼惜你的。”

“以皓尘的为人,他不会对我不好,可他也绝不会对我好。”冰焰扬起头,看着母亲,凄然一笑,“妈,我逼走了他最爱的人,你还要求他待我多好呢?别为难他了。再说对此我从不指望、也不在乎。”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自惭又自嘲的苦笑,只是无人看见:邱冰焰啊邱冰焰,你能说你不在乎于皓尘对你的态度,但你能说你完全不在意他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吗?

冰焰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夜阑人静时分,锁孔转动声是那样清晰可闻。她对某人的晚归早习以为常。在这个时间推门而入的必然是皓尘。只是通常他纵然晚归,也不至于搞出特别大的动静——除了有那么两回酩酊大醉之后回家。她一时还有些发愣,只因还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蓦然间,“咚”的一声,厅里传来有什么东西被撞到的声音。她从床上跳起来,奔至客厅,打开灯。只见皓尘被绊倒在一张倾倒的椅子旁,一手抵住椅子的一侧,望着她的脸,咧着嘴怪异地傻笑。

岳依梅也跟着从自己房里走了出来。走近皓尘道:“瞧这一身酒气!又去喝酒了吗?快起来,成什么样子了?”说着俯身欲要扶他起来。

“啊!嘶…”皓尘眉头纠起,忍不住发出吃痛的哀叫。

“皓尘你!”岳依梅这才发觉儿子的手腕手肘处有大片的擦伤,红肿,牛仔裤的一个膝盖处也破了个洞,破洞周围的布料有一圈半干的血渍。“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还是骑车摔了?”

“妈,先别说了,带他去看医生吧!”冰焰脸色惨白,她是真的怕了。这一幕,突然让她想起了潇尘——潇尘当时流了很多很多血、然后他就…她扑倒在皓尘跟前——此刻她的意识处于某种混沌状态:面前的人似乎既是皓尘也是“潇尘”。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试图去触碰他的伤口。

“你别碰我!”撑着翻倒的椅子,皓尘强行站了起来。“你们通通去睡吧!放心,我只喝了一点点,只是摔了…嗯——”他用手比划着距离,“那么一小下!所以,呵,没什么大不了!去睡吧!我洗个澡,自己涂点药水就行啦!看!我能证明自己很清醒、没喝多,是不是?”

岳依梅还是不放心,正当她要对皓尘再说些什么,房里的于悦大概是被大人的吵嚷惊醒了,一个劲儿地哭个不停。岳依梅只好示意冰焰留在客厅照料皓尘,自己先回房哄孩子了。

冰焰刚靠近一步,皓尘就闪身避开了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间,打开灯,从衣橱胡乱翻了一套睡衣和内裤,在关上橱门时,从内侧的穿衣镜里看到冰焰站在房门口的影像。他的手从指尖到半条手臂都开始发僵。他猛地转过脸,死盯住冰焰的脸,看了甚久。

冰焰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没来由地心里发毛。“你…真的不要紧吗?”在难熬的沉默中,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衣橱的木门被“啪”地重重关上了。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冰焰的身子随之一震,感觉自己体内某根纤细的神经骤然绷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