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琇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张氏,这种淡然中充满了霸气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原来祖母是这样威武的人吗?

赵焯与米氏闻言也镇定下来,前者索性直接写了个条子,命书僮送去给长兄,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把田契和银票送过来,表示自己很快就要收拾好行李了,拿了东西就走,绝不会再在侯府碍他的眼!

赵炯看到条子后,会有什么反应,赵焯并不知道,他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只是傍晚时有消息传来,钱老姨奶奶病情加重了。她年纪已经有六十,平日又烦躁易怒,还喜好油腻吃食,时不时喝点酒,身子早有不适,这回受了惊吓,心思又重,不知为何整晚都害怕得不敢合眼,熬上两三日就撑不住了。张氏等人得到消息,都有些意外,但也觉得是在情理之中。

第二日赵炯忽然派了人来请幼弟过去议事,赵焯本以为是他终于松口要给田契银票了,没想到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

“他居然要我们一家五口陪他一道把父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去,然后在老家守孝!”赵焯简直出离愤怒了,“我们连宅子都收拾好了,他还要说这种话,分明是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米氏也惊讶不已:“侯爷这是糊涂了?皇上曾经说过,要让郡公爷附葬皇陵的!先帝早已入土为安,又曾有旨意不许陪葬附葬,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等日后…”她顿了顿,“若非如此,我们早将郡公爷的灵柩送回老家去了,又怎会安置在城外家庙里?”

张氏也觉得不对劲,况且她是遗孀,这种重大决定,不可能瞒着她定下来。赵炯为什么宁肯放弃父亲附葬皇陵的荣耀,也要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回老家?难不成他就对他们如此忌惮,容不得他们与他同居一城?

张氏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叫过儿子:“你随我一道去,我要问问新侯爷,他这决定到底是谁做的主?!”

张氏带着儿子去质问继子,米氏留在屋里,只觉得心里惶惶的,去厢房看了看,又抱着儿子回来瞧瞧女儿,放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耍,她则在旁呆坐半日,却总不见丈夫婆母回来,心里更没底了。

这时,蒋氏过来了。

她一进门,赵琇就留意到她迅速扫视了屋内一圈,大约是没见到春草,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打昨日闹出那假传口信的事,春草就知道蒋氏的用心了,一听说她来便避开了去,自然不在这里。

米氏见到蒋氏,态度还算欢迎,但因为心神不定,面上就带了出来。蒋氏便问她:“可是为回南边的事烦恼?”

米氏这可遇上知音了:“正是!先前说得好好的,不知为何你婆婆就改了主意。我们在京里已经买了宅子,都收拾好了,随时都能搬过去。可你公公婆婆要我们回南边老家,这些就都白费了!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蒋氏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可能实话告诉米氏,就拿话糊弄她:“听说,好象是昨儿晚上,郡公爷给侯爷托梦了,说是思念家乡,想要回去。叶落归根,原也是常理。虽说皇恩浩荡,可今上年纪不过四十许,天知道要等上几年?难道就这么让郡公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庙里?那些荣耀其实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让老人得偿心愿,这才是孝顺呢。二婶觉得侄儿媳妇说得对不对?”

米氏虽然觉得她的话不能说不对,但总透着那么一股奇怪的劲儿。郡公爷在天之灵若真想葬回家乡,怎么只给侯爷托梦,又不提侯爷薄待继母幼弟之事?况且皇帝都发了话要郡公爷附葬,金口玉言的,赵家人擅自违背圣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家乡,就不怕皇帝震怒么?若是日后皇帝执意要郡公爷附葬,难不成还能把他老人家的棺木从地里掘出来,再运回京城?

米氏便问蒋氏:“无论如何,这是大事,侯爷不该不跟老夫人商量,不向皇上请示,就擅自定下了的。难不成侯爷身边就没人劝一劝?”她深深地看向蒋氏:“不知大嫂是怎么说的?”

牛氏还会怎么说?蒋氏掩下心中的得意,丝毫不打算说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她寻理由说服了牛氏以后,牛氏才让赵炯发话的。她垂下眼帘:“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并不知个中详情。婶娘也知道,这些天泽哥儿病了,我要照看他,还有个闺女要顾着,哪里有闲心过问其他事?”

没闲心过问其他事,倒是有闲心过来串门呢!

米氏在心中腹诽一句,也没心思再跟她说什么了。原以为她跟从前不一样了,还算有良知,没想到本性难移,别看她昨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替他们二房叫屈,真遇到事情,还不是一样袖手旁观?

蒋氏没多久就告辞了,临走前仿若不经意地说:“侯爷虽有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南边安葬,但老姨奶奶还病着呢,只怕十天半月也动不了身,我们赵家也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把棺木运走了,定要知会宫里一声的。若是老夫人实在不乐意,不妨多住几日,跟侯爷、夫人慢慢磨?”

米氏愣住,若有所思。

张氏与赵焯是临近饭时才回来的,看脸色就知道,他们未能在赵炯处占得了便宜。米氏连忙把孩子交给乳母,赶上前去把蒋氏所言一一说了出来。赵焯开始重新有了希望:“对了,若我们奈何不了他,索性告诉宫里,请皇上做主吧!”

张氏又皱紧了眉头,她觉得蒋氏的话好象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有不对。看今天赵炯的坚决态度,不象是磨几日就能说服的样子,那她母子多住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听牛氏的口风,似乎不打算让他们搬出去了,想让他们直接跟随赵炯一行回乡,这莫非是担心他们母子离开侯府后,会把赵炯不孝不悌的事实公之于众么?

哼,有胆子做出这种事,倒没胆子让人知道了,怎么做的时候不觉有不妥?

临近傍晚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钱老姨奶奶已到弥留之际了。虽然她年纪不小,病情来势汹汹,但这么快就凶险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人十分意外的。张氏本以为她只会病一场,不会于性命有碍的,没想到她已经要不行了。

钱老姨奶奶半夜里去了,据她跟前侍疾的人说,她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郡公爷合葬在一处。

张氏勃然大怒。

原来如此!赵炯执意要将郡公爷灵柩运回南边老家安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郡公爷元配秦氏早已在奉贤老家入土,当时谁也不知道今上有让郡公爷附葬之意,没想这么多,兴许将来与郡公爷合葬的,就只有她这个后娶的继室了。赵炯甘冒违逆圣旨的风险将父亲灵柩运回家乡,分明是见他生母时日无多,打算钻个空子,让她与父亲合葬一处。等张氏这个继室百年终老,只怕郡公爷坟中早已没有了她的葬身之地。赵炯的用心何等险恶?!

米氏一听完婆母的想法,就恍然大悟:“玦儿媳妇说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其实早就知道她公婆的用意了,只是不好直说,才含糊暗示一番的!”

张氏冷哼:“连他们的儿媳妇都看不惯了,可见他们行事有多荒唐!不行,这事儿我非得跟他们闹到底不可!若他们固执己见,我就去告御状!”

赵琇在一旁担忧,他们一家好象还在人家地盘上呢,祖母说要告御状,不怕门还没出,就被人关起来了吗?还有那个蒋氏,才没有那么好心提醒他们!

赵焯迟疑地给张氏提了个建议:“您跟他们直说,他们是不会听的,既然侄儿媳妇有意帮我们一把,不如让她想想法子?”

米氏哂道:“她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暗示一两句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帮忙?”

张氏沉着脸,赵焯与米氏也开始烦恼。

赵琇想了想,忽有所感,抬头看向春草,只见春草脸上满是挣扎,但很快就做了决定,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她冲到房间中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奴婢有事回禀!”

第八章弄巧成拙

更新时间2014-3-620:03:14字数:3241

春草冲出去的时候,赵琇被小哥哥跘住了,没来得及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跪倒在地,把那日在蒋氏院中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昨日蒋氏的可疑意图也没瞒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赵焯和米氏刚才还说想请蒋氏做说客,却又怕请不动,现在春草把事情说出来,万一他们利用这件事去威胁蒋氏帮忙可怎么办?那女人看起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可别弄巧成拙,把人逼得做出更加无法收拾的事来。

张氏听完春草所述后,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那日你回来,听说鸿哥儿没了,心中既已起疑,为何不回禀?!”

春草犹豫了一下,只得含泪磕头:“奴婢毕竟是这府里的人,怎敢说主人家的秘事?本来是想着,二老爷分了家搬走,奴婢会随老夫人一道离开的,到时候再说也就没有妨碍了,哪里想到玦大奶奶会…”

她没有说出嫂子劝她暂时隐瞒主人的真相。毕竟是一家人,如果要受到主人的惩罚,有她一个就够了,不必再拉嫂子下水。

米氏在旁听得脸都白了:“这这这…这不会吧?泽哥儿才多大的孩子?虚岁才六岁,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赵焯也不敢置信:“想必是他进屋后发现弟弟出事,吓着了,才跑出来的?他一个小孩子,从小儿家教又严谨,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张氏黑着脸道:“若他当真无辜,玦儿媳妇这般紧张是为了什么?打死鸿哥儿奶娘就罢了,她本就有照顾不周的罪过,春草与此事何干?若是怕人误会,只消把实情说清楚就好,不想让人知道,也可以私下来说。春草一个丫头,难道还会死咬着泽哥儿不放么?她倒好,使人跘住珍珠嫂的脚,又让丫头来骗走春草,她想做什么?杀人灭口么?!”

她立刻叫了另一个丫头秋叶进屋下令:“去把玦大奶奶请过来,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秋叶应声正要转身离开,却被米氏叫住,米氏回身走近张氏,压低了声量:“母亲,咱们不是正想让玦儿媳妇帮忙做说客么?”

张氏听了,脸一板,不等她说什么,赵焯就抢先驳回妻子:“休要胡言乱语!这等大事,岂能装作不知道,还要利用此事反过来威胁玦儿媳妇?此非君子所为!”

米氏咬咬唇,不说话了。张氏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此事我自有分寸。”

秋叶把蒋氏请了过来,蒋氏进门,见赵焯与米氏都坐在一旁,心中讶异,再看春草就跪在地上,心下便是一惊,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无事般向张氏行了礼。

张氏端坐上位,冷冷地看着她:“玦大奶奶好城府,倒是装得镇定,昨儿还派了两路大军,一路跘人,一路拐人,做得真是熟练啊,只不知你把人拐了去,是打算做什么?!”

蒋氏一听,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心下暗恨。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打草惊蛇的,没想到春草昨日因为小儿无知逃过一劫,被吓了一吓,居然就向张氏、赵焯与米氏说出了真相,如今她想要再掩饰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了。

蒋氏缓缓跪倒在地,低垂着头,默然不语,只是眼圈微微红了,不一会儿,就掉下眼泪来:“太夫人恕罪,孙媳妇也是不得已,实在是害怕…那是孙媳妇的亲骨肉啊!”

张氏见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软了两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泽哥儿做的?!”

蒋氏哽咽道:“孙媳妇实在不知道,当时屋里只有泽哥儿在,他被吓坏了,孙媳妇私下问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后就发起了高热,还说胡话…病好了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米氏忙问:“既如此,你为何要盯紧了春草不放?!”

蒋氏含泪看了她一眼,又看春草:“我何尝想要赶尽杀绝?只是小钱氏见天地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故意害死鸿哥儿,说得连大爷也对我起了几分疑心,索性搬到那贱人屋里住着,丝毫没给我留一点脸面!若真让他们知道泽哥儿当时在那屋里,只怕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才多大,能懂得什么?兴许他什么都没做呢?鸿哥儿还没满月,本来就病着,小钱氏丢下孩子不管,只顾着跟我歪缠,怎么反而怪我对庶子照料不周了呢?庶出的又不只鸿哥儿一个,其他的我几时亏待过?”

她低头拭泪,缓了一缓才道:“我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害了春草姑娘,只是想着,先把人拐去僻静处,把话与她说清楚,若她答应再不告诉别人,我就赏她几两银子,当作封口钱,若她不肯答应,我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趁着还未分家,把她一家子远远地卖了…”

听起来似乎还不算是太过分的处置方式,张氏对这个孙媳妇虽有不满,但面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她严厉地指责对方:“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你错了,小钱氏要闹就让她闹去,孩子怎能交给她来照看?院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更不应该叫走。当时若有几个人守着,泽哥儿能进鸿哥儿屋里么?”

蒋氏听得连连点头,可怜兮兮地认错:“是孙媳妇鲁莽了,因老姨奶奶过来了,吵闹着说些惹人笑话的事,孙媳妇不好驳斥长辈,但若事事敬着顺着,又怕从此叫下人小看了,因此只好把院子里的人都赶走,只留下两个心腹在屋里侍候。泽哥儿原该在自己屋里待着练字的,谁能想到他会跑出来呢?”

“你还是没有诚心认错!”张氏冷哼,“你还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泽哥儿只是碰巧跑了出来,才会发生这等事,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孩子身边多几个人跟着,还不会出这种事么?!但凡你平日管教孩子时,多教他仁义孝悌,少让他争闲斗气,他还能干出这等事?!你可知道,要是这事儿传了出去,泽哥儿这辈子就毁了,别人才不会管他才多大年纪!”

一番话说得蒋氏泪流满面,只有低头信服的份了。她是真的后悔,就算院里不留人,儿子身边也要多留几个啊!

也许是因为蒋氏态度还算不错,张氏渐渐地消了气,回想起整件事,赵泽病后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没有人证物证,谁也说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杀了庶弟,继续追究下去也无济于事。她便告诫蒋氏:“泽哥儿心中戾气太盛,这不是福气,找个由头,送他到庙里沾沾佛香,让他平日多抄写些佛经,也好修心养性。否则他日后大了,再闯出大祸,你就未必能再护着他了。”

蒋氏脸色白了白,咬咬牙,顺从地应“是”,然后临走前又主动说:“侯爷想让钱老姨奶奶与郡公爷合葬,多有不合规矩之处,孙媳妇听说夫人心里也不大赞同的,兴许再进言几句,夫人就劝得侯爷改主意了也未可知,老夫人且安心等待消息。”

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一种交易,她帮张氏母子做说客,张氏一家为她母子保守秘密,张氏不置可否,米氏却是松了口气,微笑着亲自送她出了门,算是与她约定下了。

他们都不知道,蒋氏扶着红绫的手走远以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红绫连忙扶稳她:“奶奶,您不要紧吧?”

蒋氏拼尽全力直起身,咬牙道:“让泽哥儿去庙里?难不成要让我儿子出家做和尚不成?!就为他杀了个贱种?真真是笑话!佛经这东西,抄得多了,就移了性情,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怎能让他被祸害了?你们既无情,就别怪我狠心!”

她回院看过儿子,就返回房间重新梳洗了一番,往脸上扑了点粉,看着没有异状了,才扶着红绫去寻婆婆牛氏,提起钱老姨奶奶合葬之事,以及张氏母子回乡守孝的事来。

牛氏有些诧异:“当初原是你说的,以送灵为由,把他们一家子送回老家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况且有孝道压着,也无人会责怪侯爷亏待继母与小兄弟,怎么今日你又变卦了?”

蒋氏忙赔笑道:“母亲误会了,媳妇儿确实这么说过,只是…侯爷这般大喇喇地将事情摊开来说,又有老姨奶奶的事,那边怎么可能会答应?真要闹大了,对侯爷又有何好处?”

牛氏脸色放缓了些:“我何尝不知?但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待在京里吧?即便不相往来,想到也觉得膈应。”

蒋氏在心中暗暗鄙视公婆手段粗劣,面上却笑道:“媳妇儿觉得,还是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哄得他们心甘情愿上路再说,等到了老家…正如您说的,山高皇帝远,即便闹得大些,又有谁会为他们出头呢?”

牛氏听得舒心,含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又不是没钱,手下又有几个使唤的人,即便回了老家,难道还不会回来么?”

蒋氏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半日,牛氏心中更为舒爽:“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这丫头,也是个面慈心硬的,平日对那边还算礼敬,真遇上事,倒是不会心软。”

蒋氏低头作温顺小心状:“母亲言重了,平日里敬着他们,原是礼数,但媳妇儿绝不会忘了谁才是亲人。”

“说得好。”牛氏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请宗房大老爷,请他出面作说客,先把人哄离京城再说。”

蒋氏垂着头,脸上带着温柔婉约的微笑,眼神却透出一股冰寒之气来。

第九章说客上门

更新时间2014-3-720:02:49字数:3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