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期待已久的乡试,终于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意外的线索

门外的鞭炮声一阵一阵传来,赵氏族人聚居的街上欢声处处,族亲与邻里纷纷向榜上有名的新举人道喜,嚷嚷着要大家聚在一处好好吃一顿酒,庆贺庆贺。

赵琇站在前院,听着外头的动静,暗叹一声,吩咐新上任不到两年的管家王双福:“给三房焜老爷和五房珝三爷各备一份厚礼,送到他们家里,恭贺他们高中举人。见了正主儿,多说些吉祥话,若有人问起我哥哥,就说祖母说了,哥哥年纪还轻,今秋不过是下场试一试,原就没打算中的,比不得两位新举人,厚积薄发,学问深厚。”

王双福恭敬答应了,便领命下去筹备礼物。

今年秋闱,赵氏一族共有七名子弟下场,只有两人中举,一位是三房八老太爷的独子赵焜,今年都五十多岁了,一向在八老太爷严加督促下苦读,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另一位中举的不是别人,正是外五房嫡支的赵珝,赵游的父亲,也是多年的秀才熬出了头。他二位算是族中身负秀才功名的人里,除了八老太爷外年纪最大的,读书的年限也最长,是以今科得中,族人高兴之余,也没觉得惊讶,反而觉得其他年轻子弟们毕竟火候不足,还得要好好用功几年,才有希望得中。

赵玮没有中,他去年才考中了秀才,今年还不满十五岁呢,这样年纪的少年能中举人的,满天下又有几个?张氏原也没指望他能中,就打算让他下场试试水,取个经验。但赵玮自小聪慧,功课一向很好,又得名师指点。评价颇高,便觉得自己这一科其实也很有把握,考前嘴上说没指望中,其实暗暗地在拼尽全力,想要给祖母一个惊喜,可惜最后的结果未能如他所愿,他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如今还窝在书房里不肯出来呢。

赵琇站在兄长院子的书房门外,偷偷探头去看屋里的他,立刻就被赵玮发现了:“鬼头鬼脑的做什么呢?”

赵琇笑嘻嘻地跳到他跟前:“哥哥,你是在为没有考中举人的事沮丧吗?”

赵玮脸一红,十分不自在地扭过了头:“瞎说,我本来就没指望能考中,有什么好沮丧的?”双手胡乱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本:“我…我是在温书呢!没考中,就证明自己学问还不够,所以我要更加用心读书。”

赵琇煞有介事地用力点头:“没错。哥哥还真没什么好沮丧的,举人才没那么容易考呢,我们父亲二十多岁成家立业了,才得了举人功名,哥哥现在才几岁?你的学问难道比父亲二十多岁时候的学问都要强了?”

“你…”赵玮的脸又红了一红,想一想。觉得自己还真是钻了牛角尖,太过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他只顾着听先生们的肯定和别人的夸奖了,却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远远还未够火候呢。别说江苏一省人才侪侪,光是在奉贤县一地,他都不敢说自己学问是最好的一个,怎么就敢妄想自己一定能考中呢?

想通了这一点,他越发觉得如今的自己别扭又可笑,若只是独处也就罢了,当着妹妹的面,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得很。

赵琇却是个体贴的好妹妹,开始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翻翻这本书,赏玩一下那个摆设,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象方才自己说的话不过是随口所言。她这样的表现让赵玮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笑着打趣妹妹:“又在翻什么呢?上回把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几本书都翻了去,就再没见还回来了,今儿难不成又想在哥哥这里搜刮一圈?”

赵琇瞥了他一眼:“不过是几本闲书,哥哥就心疼了。先前你在备考,我怕你分心,才把书拿走的,不过后来看完了就放起来,回头就忘了,才没还回来。你既然想要,那我马上拿过来就是。”

赵玮忙笑道:“哥哥只是说笑的,妹妹若爱看那几本书,只管拿去,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不还也无所谓。不过我没想到,妹妹原来对那些前人秩事也感兴趣么?”

赵琇笑道:“看着有趣,还知道了许多史书上没有的趣闻呢,虽说只是野史,但怪有意思的,对比着正经史书看,竟然还能对上,只怕里头的话未必是假的。”

赵玮笑说:“野史自然未必是假的,有时候不必避讳些什么,兴许比史书还要真一些。可惜世上总有一起子小人,只因看不惯某位贤良忠臣,便要胡编乱造些耸人听闻的故事,往人家头上泼脏水。后人不知真相,就把这假造的野史当成是真的了,坏了人家好好的名声,甚至千百年后,都无法洗刷清白。这就太过恶劣了。故而世人多不信野史,只看正史,只因史官所记载之事,至少不是胡编乱造来的。”

赵琇心中一动:“虽然有人写的野史是假的,但也有不少人写的是真的,野史少了朝廷的制约,固然难以保证真实性,却也少了粉饰太平掩藏真相的可能。若有人能写一本靠谱的野史出来,流传后世,让人知道历史上的真相,也算是一大功德了吧?”

赵玮怔了怔,皱眉想了想,便哂然一笑:“那与我们有何相干?走吧,我们去见祖母,焜叔与珝堂兄中了举,祖母一定会让我们上门祝贺去的。”

赵琇晃晃头,把方才的想法甩到脑后,笑着随兄长一起走了出去。

赵氏一族今科秋闱出了两位举人,可说惊动了全县,陶县令也打发家人送来了贺礼,其余亲友故交更是络绎不绝地上门恭贺。赵氏族人都笑得合不拢口了,哪怕自家子弟没能中举,也一样高兴。他们一族很久都没有过这么风光的时候了。

八老太爷最激动,家里人看着他的样子,生怕他有个好歹,一天到晚总有人陪在他身边,劝他冷静些。劝得他都不耐烦了。多不容易啊,三房从前也是有官职的,战火毁了他两个哥哥,也毁了他的前程,如今他儿子总算中举了,孙子也有秀才功名,他们赵家三房又是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了。家业振兴有望。他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去见父祖兄长了。

他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看到上门贺喜的宗房赵煜,都没有板起脸,这实在是极少见的,族人们瞧了,私下都在暗暗称奇。

赵琇和哥哥赵玮跟着祖母张氏一块儿过三房贺喜,赵焜的妻子王氏马上把张氏迎进了内室,赵玮叫堂兄弟们拉走了。赵琇便去找两个侄女淑姐和润姐,发现清姐儿也来了,堂姐妹三个团团坐在里间亲亲热热地说话。

见赵琇来了,淑姐和润姐连忙笑着起身相迎,姑侄几个聊了一会儿天,又有亲友来贺。这回客人带了家眷,其中便有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小女孩。三房婆媳忙不过来,便让两个孙女去帮着招呼。她们只好告了罪,出去了。内室里只留下清姐和赵琇。她们都是照深闺女儿的规矩教养大的,不习惯贸然见生人,待在内室里喝茶聊天最好了。

赵琇见清姐儿气色还好,便笑着问她:“前几日我听说你和你娘回松江省亲了?怎么样,好玩吗?”

清姐儿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嘟起了嘴唇:“别提了,晦气得很。”

赵琇讶然,沈氏带女儿回娘家省亲,多半是为了女儿的亲事。清姐儿却对这趟行程没有好感,莫非是受到了冷落?她沉下脸问:“怎么?沈家人给你们气受了?”

清姐儿忙道:“不是这样的,姑姑别误会。外祖和舅舅都待我们极好,沈氏族里的舅舅、舅母、表兄弟姐妹们都是极和气的。我说晦气,是因为遇到了不懂礼数的人,因此生气而已。”

原来沈氏娘家是松江名门,如今宗房嫡支这一脉的长子,在朝廷里做礼部侍郎,可算是松江一地屈指可数的高官了。前些日子沈氏携女回家省亲时,恰逢这位侍郎大人的母亲做六十大寿,摆了宴席遍请亲友,不少人都来恭贺,连地方上的官员也不例外,其中有一对母女,是跟着上海知府太太一块儿过来的,是她娘家嫂嫂和姪女…

“上海知府的亲家吗?上海知府到底有几位亲家在这里?”听到这里,赵琇忍不住打断了清姐儿的话,她想起了格温妮丝那边打听到的消息,说马格攀上的就是上海知府的亲家,难不成就是这一家?

清姐儿怔了怔,有些莫名:“就这一家呀,还是上海府衙的通判呢,正六品,只因把妹子嫁给知府大人做了填房,又生了唯一一个儿子,因此知府大人十分抬举如今的太太和岳家呢。他外家和元配的娘家人都不在江南,若要说亲家,那就一定是这家人了。”

赵琇点点头,又问:“然后呢?是这两母女惹着你了?”

不提尤可,一提清姐儿就气不打一出来:“可不正是她们么?那个女儿与我们姐妹们坐在一处,表姐们待她那般客气亲切,她眼睛却长在了头顶上,压根儿不搭理我们。我们不高兴了,不理会她,她的丫头反而傲慢地把我们奚落了一顿,她竟然纵容了!我们心里还奇怪,她哪里来的底气,不过是个六品通判的女儿,就敢对着侍郎府的千金摆架子了?后来她母亲跟我舅母们炫耀,我们才知道了原委。”

她压低了声音,眼里却带着几分不屑:“上海知府有个亲妹子,嫁给了宫里朱丽嫔的亲兄弟,朱丽嫔生了六皇子,想要给儿子日后挑个好媳妇,正妃恐怕要由皇上做主了,轮不到她插手,她便盯上了侧妃之位,可惜她娘家没有合适的女孩儿,就把主意打到了亲戚家女儿的头上来。知府太太已经跟娘家嫂子说好了,等侄女儿满了十二岁,就送到宫里去,请朱丽嫔亲自调教。她们觉得自己就要飞上枝头了,哪里还把我们放在眼里?”

清姐儿越说越气愤:“朱家是前朝宗室,哪里还缺了女孩子,非要从姻亲的姻亲里头挑?事情还未成呢,她们就这样轻狂,实在叫人看不起。更过分的是,她们竟然还提到自己家的长子尚未定亲,正想寻一个才貌双全又出身好的女孩子为媳,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看上了我的大表姐。真是笑话!堂堂侍郎府嫡出的千金,难道会低就一个六品通判不成器的儿子么?没人接她的话,不过是看在知府面上,懒得与她计较罢了。谁知她见无人搭理,竟先恼了,揪着我们一群女孩子,便一个一个地挑剔了起来,直将我们贬得一无是处,连大表姐都被嘲笑了几句,方才走了。你说,好好的怎么就遇上这么恶心的人了呢?!”

赵琇连忙安慰她,心里却转开了。马特攀上的上海知府亲家,竟然与朱丽嫔还有那样的关系,看来他这个靠山还真有些棘手。不过新太子已立,六皇子落败,朱丽嫔即便眼下得宠,也不长久,倒也不必十分担忧。只是柱国将军府那边,就得事先提醒一声,免得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人。

谁知还没等到赵琇写信通知柱国将军府,后者就先一步来了回信。

柱国将军府的老夫人把心腹管事打发过来送一封信,其郑重程度,连张氏都十分吃惊,问那管事:“你家老夫人身体可好?家中一切安好么?怎的把你打发出来了?”

那管事从前也常见到张氏,笑着行了礼:“赵老夫人放心,我们老夫人安好,将军与夫人、哥儿姐儿们均安好无事。这一次是因信中提到了极要紧的事,老夫人担心路上有失,便让小的亲自过来送信,若赵老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小的也可以解释一二,倒比再去信询问更方便些。”

张氏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让他暂且下去歇脚,自己打开了那封信。赵琇连忙凑到她身后,探头去看信里的内容。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在信里提到的头一件事,就让她们大吃一惊。

她说,她让人在京中打探过了,在过去两年里,曾经出入权贵王公府第的洋人只有三个,其中一人是画家,一人是神甫,只有一个是商人,这个商人的名字确实叫马特。

而他所出入的权贵府第,正是颖王府。

第一百二十二章太子南下

“颖王府?怎么会是颖王府呢?”赵琇不由得惊叫,“我还以为是前朝宗室朱家呢!”

张氏双目一凝,看向孙女,赵琇连忙解释给她听:“先前去三房贺喜时,遇上清姐儿,她跟我提过随璟大嫂子回松江省亲时,曾于宴席上遇见上海知府的亲家,就是庇护洋商马特的那家人。从那家女儿处得知,上海知府之妹嫁给了朱丽嫔的兄弟,两家是姻亲,那家人准备等女儿满了十二岁,就送进宫去给六皇子做侧妃呢,好象十分有把握,也许朱家已经答应了,因此那家人在人前倨傲无比,竟妄想为不成器的长子求娶沈氏宗房之女。孙女儿心想,马特依附这家人,又说得了京中贵人的庇护,嚣张得不得了,多半是攀上了朱丽嫔的娘家吧?因为有个皇子在,所以才会不把六部侍郎放在眼里。可现在将军府来信,又说这马特去的是颖王府,似乎跟先前的消息有些对不上…”

张氏沉默了一下,才道:“谁知道呢?兴许他同时巴结了颖王府与朱家也未可知。你莫在外头提起此事,连你哥哥也不必告诉,且看完信再说。”赵琇连忙答应了,祖孙俩继续读信。

柱国将军的老夫人在信中提到,这名为马特的洋人进出颖王府,向颖王献上一件极珍贵的物事,又有稀罕的西洋玩器若干,西洋宝石若干,名贵香料、呢料若干,颇得颖王欢心,借着颖王府的势,在京中大做洋货生意,价钱卖得很高。起初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只是瞧个新鲜。大部分人对那些动辙上百千万两银子的西洋货物并没有购买的意愿,也就是买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算了,只有少数钱多了没处使的,才肯花大价钱去买那些不知是否中用的物件。

那年皇帝万寿,颖王献上了一盆金雕玉彻的盆景,上头珠玉制成的花朵,竟然跟真花一样。还能散发浓郁的花香,不同的花,散发出的就是不同的香味,更神奇的是,盆景上有机括,那些珠玉制成的花可以在机括操纵下,或闭或开,让人能欣赏到花朵开花后散发出阵阵香气的景象,甚至可以让它只开哪一种花。就散发出哪一种香气,或是几种花一起开放,香气混合在一起,更加芳香迷人,其精巧之处,让皇宫大内为之震动。

其中朱丽嫔因喜爱那花上的几种香气。颖王侧妃田氏便献上了几瓶香水,据说是法兰西国宫廷秘制的百花香,正好对应那几种香气。朱丽嫔十分高兴。每天都会涂抹不同的香水,才到御前侍候,据说龙颜大悦。又有人传出,那金玉盆景是寻了外洋工匠制作的,连上头用的各色名贵宝石,也都是洋商从外洋带来,加上内宫最爱的法兰西宫廷秘制香水的名头,一时间,京中便时兴起洋货来,其中又以珠宝、香水、毛呢这几样最受人欢迎。

不过。因为那马特卖洋货,价开得极高,达官贵人为购得心头所好。不惜花费千金,朝中有御史认为奢糜太过了,不是清平盛世应有之象。皇帝听了御史与文官们的进谏,便下旨内务府不许采购洋货,又劝王公贵族们不要买那些东西。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众人就稍为收敛了些,不过大家心里也清楚,这位皇帝耳根子软,御史说话了,他就听着,劝一劝众人,可真要严厉取缔那些奢侈之物,却是不可能的。比如他宠爱朱丽嫔,朱丽嫔喜欢喷洋香水,他就没拦着,还很喜欢呢;颖王献上的那盆金玉盆景,他还摆在寝宫里日夜观赏;到了第二年正月,朱丽嫔通过娘家人不知打哪里购买到一座极为精巧的花鸟镀金西洋自鸣钟,摆放在寝室里,皇帝也大加赞赏。

上行下效,京城众王公权贵即便嘴上说洋货不好,也没人拦着家里人购买洋货了。这时马特把手中的货物抛售一空,赚了个盆满钵满,就欢喜离京了,继续回南边做洋货生意,也不耐烦回国去采买了,他开了商行,派人蹲守各大港口,就等着有别的洋商携货靠岸,他出钱从人家手里买下货物,然后转手去到京城高价卖出。他这生意获利非常可观,可没人敢动,因为他本钱里还有朱家的一股,而这一股,据说其实是朱丽嫔的脂粉钱。哪怕储位已定,她儿子做不了太子,将来不能登基为帝,也依然是金枝玉叶,况且她如今还有盛宠在身,旁人也不敢跟她做对。

至于那马特的生意里头,是否还有颖王府的一份本钱,就没人知道了。京里有传闻,说马特每次运上京城的货物,总是颖王府先挑一遍,朱家再挑一遍,他们两家看不中的,方才拿出去卖。就因为这一点,不少自以为身份高贵堪比颖王府与朱家的人家,心里都赌了口气,不想去买人家挑剩下的,便另寻洋商去。其他洋商见有利可图,纷纷贩货进京。

眼看着洋商进京越来越多,京兆衙门今年开春后上书皇帝,请求下旨限制洋人入京,最好是完全禁止,洋货生意可让本国商人代理,洋商不知底细,就算犯了事也不方便处置,若是人逃回本国,朝廷更是拿他无可奈何,这样没有顾忌的人贸然进出帝京,出入百官王公之家,行走于内城贵人聚居之地,若其中有欲行不轨之人,后果将不堪设想。皇帝又一次听了臣子的话,下令各地官府,禁止洋商进京,洋货买卖由本国商人代理便可。

所以,柱国将军府老夫人在信里告诉张氏,洋货生意获利极丰,他们家非常有兴趣,也乐意邀赵家一起做,但最好是找个本国商人做代理,两家都是厚道人家,不会让那英吉利寡妇吃亏的,只是她本人及其夫家亲眷就不必进京了,具体事务,可让她派出的老家人主理,赵家这边也出一个代表。恰好她家老头子生前有旧部。现在任职漕运参将,南京那里两名漕运把总之一也是她家的人,她已经让儿子写信去打过招呼了,运货的事有他们打点,不必担心。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接着又在信中道,上海海傍大坝修葺,旨意已经下去了。由上海知府携同周边各府衙官员主持,工部会派人去监察,中秋过后就要开工,限令在开春之前完成,明年正月之后,太子殿下会亲自前往上海验收。这是新上任的太子在坐上储位之后,第一次正式出行,朝野都十分重视。届时会有高阶武将亲自护送太子前往,而这名武将的人选。目前暂时有两个,一个就是柱国将军曹泰和,另一人也不是陌生人,正是曾经做过赵郡公旧部的洪文成。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提起洪文成,就说是个不走运的人,他从前在旗手卫做统领。是正三品武官,在御前当差虽然舒服,却少有立功机会。他一直郁郁的,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调任辽东都指挥使司指挥同知,工作也做得不错,还升官了,没想到前年冬天不知怎么的,辽东前线军方曝出了贪腐的丑闻,好几个负责后勤的官员都被砍了,这洪文成倒是没被查出有问题,但受了连累。差一点就丢官去职,幸好皇帝想起他昔年有功,从轻发落。他才连降三级,调回京中,起初只在京营任闲职,去年秋天被调入留守司听用,正赶上皇帝行猎遇险,他立了一功,又升到了正三品副留守的位置,如今听闻皇帝又打算升他的官了,到底是进五军都督府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情,听说朝上有不少人反对他无故升职的,因此情况僵持住了。皇帝也不知怎的,对他格外看重,有意要给他个立功的机会,兴许明春会跟着太子南下,只要太子顺利验收完大坝后回京,他这功劳就落实了,再没人能拦着皇帝提拔他。

柱国将军府老夫人把这件事告诉张氏,是想对她说,等到明年春天太子南下时,他身边无论是哪一位将军担当护卫之职,都跟赵家有旧谊。若到时候南下的是柱国将军曹泰和,他一定会提醒太子来看望张氏,希望张氏做点准备,让孙子露个脸,给太子留下好印象,等到太子回京,向皇帝提起爵位之事,何愁孙子不能袭爵呢?就算来的是洪文成,以赵郡公对他的恩典,他也同样会这么做的。

张氏放下信,心绪有些不宁。

爵位?她都已经不指望了,结果现在老姐姐告诉她,还有机会?

赵琇却是高高兴兴的:“祖母,这可是大好事!咱们先前不是说,想找机会见一见太子吗?那时候也料到太子会在大坝修葺完后南下验收的,就象当初广平王那样。现在曹将军或是这位洪大人能与太子南行,提醒太子过来见您,又或是提醒太子派人来请您去,都是好事,我们就不必操心别的了,只管等消息就好!”

张氏叹了口气,怔怔地点头:“确实…”

赵琇的注意力又转回到曹老夫人说的另一件事上:“没想到柱国将军府会有旧部在漕运衙门做事,还不止一个,如今有他家的人脉在,格温妮丝的洋货生意就不成问题了,曹老夫人还让我们家一起合作,她真是个厚道人。”换了是别人,见到这样利润丰厚的生意,肯定要独占的。如果赵家还是当年老郡公在世的时候,这当然没什么稀奇的,可现在的赵家,已经没有那个底气了,曹家完全不必带他们一起玩,可曹老夫人还是开这个口了,实在难得。祖母结交的这位老闺蜜,真真比亲戚都要可靠!

不过格温妮丝不能进京,这又是一件麻烦事,无论马特背后的靠山是朱丽嫔还是颖王府,都跟赵家不是一路人,柱国将军府看来也不打算为了她得罪这两方势力,所以曹老夫人在信里只提生意,不提别的,只叫格温妮丝不必进京。那格温妮丝那边要怎么办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三家合作

收到信的格温妮丝,在思考了三天之后,亲自上门拜访赵琇了。

赵琇将情况再详细介绍了一下,当然,并没有提到颖王的野心,又或是朱丽嫔对储位的妄想,她只是简单地说,这两位都跟赵家结过怨,赵家人不可能说动他们放弃马特这个能为他们带来巨额利润的商人。

格温妮丝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虽然非常可惜,但他们并不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是不是?还有人比他们更有权势,并且不会为马特带来的利润诱惑,比如说皇帝?”

赵琇迟疑地点了点头:“皇帝是比他们更有权势没错,但也不是除了皇帝,就没有别人了。他们一个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而且以前发生过权力斗争;另一个是皇帝非常宠爱的妃子,你可以理解为合法的情妇,皇帝还有皇后,有好几位皇子,其中一位皇子已经确定成为皇太子。听起来颖王和朱丽嫔好象都非常有权势,但那就象是在沙子上建立的房屋,一点都不坚固,当然,要等待这座房屋倒塌,可能需要花上很多年。”她暗示了一下:“你不一定要在那种层面上报复马特,他能做的事,其他人也能做,如果他运气不好出了什么问题,那两位贵人大概也只是发一顿脾气,就会找另一个人顶替他吧?”

格温妮丝冷笑:“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昨天我丈夫的表兄从泉州回来了,他们被马特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要不是他们机警,很可能已经被马特杀害了,只好提前回来。把购买红茶的事交给了同伴。事实上,我住在港口附近,货物另外租仓库存放。前几天仓库的房东忽然要求收回房子,因为跟我关系好。暗示我这是上面的意思;也是从几天前开始,有很多行为诡异的人在我的住所附近徘徊;还有我们的船,原本在港口租了舶位,码头上的官员忽然要求我们转移;还有人自称是官员的家属,要求用非常低的价格买下我手中的全部货物。我想,这一定是马特跟他背后的大人物告过状了,如果不是担心会引起其他洋商的忧虑。也许他们会做得更过分。”

赵琇吃了一惊:“真的吗?那你们现在怎么样?”

“现在暂时没事了。”格温妮丝微微一笑,“我要谢谢你和你的祖母,为我带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的庇护,他派来的使者我已经见过了。那位使者已经跟官员们打过招呼,我们的船现在找到了很好的舶位,在住所附近徘徊的人已经消失了,存放货物的仓库也找到了,那个官员的家属再也没出现过。一切都很顺利。那位大人物为我解决了很大的麻烦,真是位仁慈的贵人,我对他的安排没有异义,利润六四分,那位大人物占三成。你们家占一成,相信我们三方都会合作愉快的。”

赵琇哑然,格温妮丝会这么爽快地多让出一成利润,大概也是被马特那边的手段给惹火了吧?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明白,不管她是想报仇也好,想做生意也好,没有庇护,她根本无法抵挡马特一方势力的打压,就算把马特这个人杀了,他背后的人仍然可以夺走她的财富和生命。

赵琇皱着眉头想了想,坦承道:“说真的,这件事恐怕已经超出了我家族的能力,柱国将军府也不会为了这笔生意,跟马特背后那位亲王和宠妃敌对的。你最好想清楚这样做要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如果觉得我们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们这里,你也可以另外找一家更有权势的靠山。”

格温妮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赵小姐,请不要说这样的话,我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谁才是真正可以相信的人。在整个上海,我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象你这样,愿意跟我平等对话,又愿意给我第二个选择的贵族千金了。”

赵琇闻言笑了笑,问她:“那你打算干什么呢?现在你没法去京城,而将军府也不会帮你报仇。”

格温妮丝微微一笑:“我已经想过了,那些比马特所依附的大人物更有权势的人都住在京城,我不能去那里,就没法见到他们。但我在南汇听那些被雇去修理堤坝的人说,明年春天,贵国的皇太子会到这里来…”

赵琇瞪着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不过她想干什么?难道要趁太子来的时候告状?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