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气恼

牛氏跟着赵演和小钱姨娘一家离开了,她会在哪里落脚,还要等六房船行的伙计捎回消息。赵琇只知道,她与兄长赵玮这次都再也没有放过她的理由。只不过惩罚她的手段还未最终决定而已。

赵演兄妹几个也许比较无辜,但赵玮与赵琇都对他们没多大好感。如果他们一辈子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赵玮赵琇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如果他们的境况好了起来,混得风生水起了,也许赵玮就要采取点什么手段,给他们泼一盆冷水。倘若赵演有意庇护牛氏,赵玮会更狠得下心肠——当然,赵琇相信他没有这么高尚的情操。

赵泽则被赵启轩送出了京城。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没人觉得有问题。赵泽带走了几个老仆,还有换洗衣服和一些碎银。接下来,他将会在六房位于某个中等城市里的分店中,先从伙计做起,接着升二掌柜,最多就是做到掌柜的位置。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回京城,也不会回老家,而是在他所负责的地点,过着不愁温饱,但社会地位不高,并且永久处于草根阶层的市井生活。他从出生以来所接受的一切教育,读书科举,官宦世族,锦衣玉食,都将离他远去。也许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样的生活还算是平稳而幸福的。但他本人会怎么想,就没人知道了。赵家祖孙如今也不再关注他的想法了。

赵玮还命人给济宁的蒋家捎去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详细地说明了赵湘下毒的事,自然也没忘记提起赵炯弑父的罪行——他声称是早年被牛氏与赵玦撵出府去的老仆透露的消息,而找回来的旧家具上面也留下了赵炯行凶的痕迹——虽然赵家祖孙暂时没有将此事大肆宣扬的想法,毕竟凶手已经死了,但他们也不会刻意隐瞒的。赵玮关心的是,蒋家如果将赵湘视作赵家千金,建南郡公后人。而对她将来的婚姻有什么安排的话,他这个建南侯府继承人就不能孰视无睹了。他不可能接受这种女子顶着老郡公曾孙的名头在外招摇。赵湘的黑点根本无法掩盖,她的祖父不孝弑父。她的父亲不忠谋逆,她本人也差点儿毒死了她的亲祖母。他现在还能容许她姓赵,只是因为天下不仅仅他一家赵姓而已。

赵玮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建南侯,即使还未入朝,也不见有什么实权,但他深得帝王信任。未来注定了前途光明。家势衰败的蒋家已经没有资格忽视他的话了。他们可以看在血缘亲情的份上。收养赵湘,让她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在婚事上,他们绝对不敢冒险。这不仅仅是因为赵玮的警告。除非他们将赵湘随便嫁给一个无名小卒。否则,只要是稍微上点档次的人家,一旦得知赵湘的底细,他们会如何看待促成这桩婚姻的蒋家呢?现在的蒋家,已经不能再轻率跟人结仇了。

蒋家会如何对待尚未到达济宁的赵湘,赵玮与赵琇还未得知。他们如今的心思都放在安抚张氏上了。

得知丈夫死亡真相的张氏,陷入了无边的悔恨。虽然刘大夫暂时还下落不明。没有实证证明赵炯确实杀死了亲父,但张氏却坚信这是事实,否则那一切痕迹就没有了解释的理由。她居然没能在杀夫仇人在世时,发现这个真相,将仇人绳之于法,而且在长达十年的时间内。完全没有起过疑心。她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迟钝。如今回想起来,赵炯与牛氏有那么多的破绽。她居然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无法原谅自己。

赵琇安慰了她很久,都没能让她从这种悔恨中平复过来。为老郡公、赵焯与米氏在广化寺所做的法事已经延续了一段时间,她以前只是每逢初一、十五过去念念经,祈祈福,可现在自从她病情痊愈后,就几乎每天都要往那边跑。她一大早就过去,对着丈夫的牌位念经,直到太阳西下才回家。即使是在家里,晚上她也会对着丈夫的牌位念上一两个时辰的佛经。

赵琇每天都会陪她去广化寺。虽然她心里也为祖父与父母难过,但去了十来天后,她越来越觉得,这种做法真的很浪费时间。她每日早出晚归,在书画方面的练习已经断了十天以上,家里一堆琐事,也来不及处理,还有搬家的日子一直没定下来,她也有很长时间没去看望广平王了。她有那么多的事需要做,为什么要将时间花在念经和发呆上面?

她私下跟兄长赵玮抱怨,赵玮只有叹气:“祖母心里十分愧疚。她既然打算这么做,我们也只能陪着了。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只管陪祖母去做法事吧。我虽然在家读书,但每日抽一个时辰出来,帮你料理家务,还是可以的。”

赵琇不以为然:“一个时辰够你看一本书,写一篇文章了吧?哥哥要准备八月的秋闱,本来就时间不足了。为了书馆的事,还要时不时出门拜访饱学之士,向他们请教学问、讨要藏书与文章,哪里还有时间料理什么家务?这些事儿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大不了我让管事的人每天晚上过来向我汇报就是。白天里有卢妈看着,家里也乱不了。只是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卢妈。明明她都是自由身了,我还要劳烦她来家里做下人的事。”

赵玮微微一笑:“卢妈不会在意这些,她还巴不得能帮得上忙呢。至于管家的事,若妹妹觉得无妨,那就继续辛苦妹妹了。若有为难处,一定要跟我说。其实书馆的书已经收得不少了,易家兄弟清点过,约有两万多本。我估摸着已经可以撑起场面了。接下来几个月,我应该不会再继续上门向人讨要藏书,倒是可以向几位已经熟悉的大家请教学问,那就不会太忙碌。家里的事情并不多,有需要时,我帮着料理一下,也不费事。至于搬家的事,还是要等祖母她老人家乐意了才好。”

赵琇对此倒没什么。只是她觉得,张氏放任自己沉浸在目前的情绪中,实在没有必要。虽然赵炯与牛氏留下的破绽挺多。但一般人谁能想到呢?没能在凶手活着的时候将他绳之于法,确实挺可惜。白白放走了牛氏,也是件令人懊悔的事。但也就是仅此而已。赵炯已经死了,死得很痛苦,只是少算了一个罪名。牛氏只剩下半条命,等他们知道了她的去向。再行报复也是极容易的。张氏整日敲经念佛。向老郡公忏悔,实在是有些过了。

张氏所犯下的最大的过错,就是在面对赵炯与牛氏的威逼时。一再退让。

办丧礼时退让,她轻易被赵炯的无理指责打倒了,哪怕说出了“为何不让我见郡公爷最后一面”的话,也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并且争取出现在灵堂上的机会。长达百日的设灵期,她竟然完全没有接触到外界,向外人说出心中的疑虑。也没有见到先帝。明明当初先帝皇后曾不止一次派宫使来看她,可她都没有说出半句抱怨赵炯的话。她觉得自己不该告状吗?还是生怕一告状,别人就要指责她其实是盯上了爵位?要知道,如果她当时对赵炯有一句指责,赵炯绝不会那么轻易过关。那时老郡公还未入土呢,要是有人开棺察看。赵炯的罪行根本就无从掩饰。

分家时退让。她觉得自己不差钱,不跟继承人争家产。是高尚的行为,事实上不过是助长了赵炯与牛氏的气焰。也因为她软弱好欺,长房的煜大老爷也帮着赵炯欺骗她了。

扶灵回乡时退让,她觉得回老家也没关系,没想到会变相葬送了儿子媳妇的性命,也致使老郡公入土后再度被起棺,打扰了他死后安宁。如果当日她咬紧牙关不肯移灵,谁还能逼她不成?

赵琇当时刚穿过来,亲眼目睹了她一再退让的过程,心里其实对她的做法是不大以为然的。也许张氏认为,不与人相争是美德。可是面对赵炯与牛氏这样的人,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赵琇与张氏做了十来年的祖孙,心里对她的感情很深。可是感情越深,有时候就越觉得她做了错误的决定。可惜张氏是长辈,赵琇每次不同意她的决定,都会被她视作是叛逆的举动,是孩子气的行为,得到的只是斥责。赵琇看着她现在沉迷于宗教慰籍,却无视了现实中的亲人的做法,真的有些气恼。老郡公再好,也已经去世多年了,她能不能多关心一下还活着的孙子孙女?

这份气恼,在三月中旬时达到了高峰。这一日,张氏忽然问了赵琇一个问题:“琇姐儿,你说…我们回奉贤老家好不好?”

赵琇愕然:“什么?您想回去?”

张氏叹了口气:“是啊,我想回去。你们祖父还葬在那里呢…一想到他孤零零埋在土里,我们却远在千里之外,我心里就难受。我想告诉他一声,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冤屈。没能替他报仇,都是我的不是…”说着说着,她就哽咽起来了。

赵琇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尽可能冷静地问她:“祖母,您知不知道,祖父的祭日快到了,我们说好了法事要做到那一日的。然后我们还要搬家,将现在的房子空出来,改建成书馆。这是以父亲的名义建立的书馆,非常重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打算在秋闱前开馆的。您打算在这时候回老家?那书馆怎么办?建南侯府若是言而无信,祖父的名声不会受损吗?”

张氏一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那就等书馆开了再回去。三房会有人来操持书馆事务的,他们是稳当的人,书馆交给他们,我们即使留在老家,也能放心。”

赵琇握了握拳,正色道:“书馆开了之后,就是秋闱了。祖母,哥哥今年要参加秋闱,您还记得吧?圣上特许他在京应试,他不可能回老家去考了。您要回老家,是打算长住还是小住?若是小住,那还罢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找个时间回去一趟,顺便祭个祖。哥哥袭爵后,还未祭过祖呢,也可以让族人高兴一下。但若是长住…您不打算让他入朝了吗?不管他今科是否得中举人,他都要留在京城,才能得到圣上的重用。想必祖父在天之灵,也更希望他的子孙能够出人头地,重振门楣,而不是儿女情长地守在他的坟墓边,哭哭啼啼地做孝子贤孙吧?”

张氏已经完全呆住了,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孙女。赵琇却忍不住红了眼圈,起身跑出门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送书

赵玮站在窗边,看着屋里还在生闷气的赵琇,微笑着柔声劝道:“妹妹别难过了,祖母只是一时糊涂,想岔了而已。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想太多,不过是忽然有了个主意,就跟你说了。等我们劝过她,她自然会明白过来。事实上,你跟她说了事情的利弊后,她已经明白过来了。”

赵琇抱膝窝在床铺角落里,脸上绷得紧紧的:“真是谢天谢地!她能明白过来,真是让人惊喜!我就怕她还象之前那半个月一般,钻了牛角尖出不来了!看来祖母还没糊涂到底,不会真的把你这个唯一的孙子的前途当成儿戏!”

赵玮暗叹一声,语气放得更柔和了:“妹妹,你也知道祖母的脾气…她并不是不重视我们,只不过是…太过思念祖父了。祖父的死让她无所适从,悔恨无比。我们不也非常沮丧与惋惜么?更何况是祖母?她素来心思细腻,又对祖父一往情深,会想岔了,也是人之常情。”

赵琇掀起床帐,看向窗外的兄长:“哥哥说得真轻巧,好象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你自打年后就一直在为秋闱苦读,算上先前的十年,你为这一天下了多少功夫?眼看着就只剩下几个月了,皇上还跟你有过约定,祖母轻飘飘一句‘我们回去陪祖父吧’,就把你这十年的辛苦丢到脑后了,你难道就不生气?!”

赵玮苦笑,他怎么会不生气?不过那是他的亲祖母,他能拿她怎么办?他叹了口气,再次劝慰妹妹:“好了,如今祖母知道错了,不会再说那种话,你就别恼了。你对祖母说的话太直白了些。她听了十分难受,还在那里哭呢。”

赵琇摔了床帐拧过头:“我也想哭呢,只不过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没事做不出哭哭啼啼的样子!”

赵玮无奈极了:“好了好了,生完气就算了吧。一会儿妹妹还是回去给祖母赔个不是,否则祖母真要哭下去了。”

赵琇咬牙:“为什么是我去给祖母赔不是?我有什么不是?!”她索性下了床,气冲冲往窗边走过来:“哥哥,你清醒一点,这不是简单的孙女要孝顺祖母的礼节。祖母已经犯过很多次错误了!从祖父去世开始。她就一直在犯错!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我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所以我始终认定。害死我们父母的是小长房的人,没有迁怒到别人身上。可是现在,你马上就要参加乡试,皇上答应了,如果你考中了举人,就会给我们父亲追封。这难道不是给祖父和父亲、母亲添光彩吗?祖母当初也对此非常期盼的。还有书馆的事,她也是非常重视的。一心觉得这才是读书人家应该做的。现在算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没能及时发现祖父的死因,心中愧疚,所以想要回老家到祖父坟前祭拜?甚至打算从此长住奉贤,不来京城了?她把你放在了哪里?把父亲放在了哪里?又把祖父放在了哪里?!她这样的做法,祖父真的会喜欢吗?如果祖父还在世,我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赵玮按住妹妹的肩膀:“琇姐儿。你冷静一些。别让人听见你说的这些话。”

赵琇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点:“我知道这些话在别人听来不太妥当,但那都是我的真心话!哥哥。祖母爱管束我的仪态教养,我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愿意听她的。可是现在不一样。关系到我们全家的未来,关系到你的前程,我不能再保持沉默了。‘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明知道祖母做的是错误的决定,还不加以劝阻,那才是不孝呢。就算祖母责怪我不顺从长辈的意思,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赵玮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说:“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话…直接跟祖母说,她未必能明白,不如缓缓图之。即使祖母坚持要回南边,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起行。时间长了,她自己也会想明白。岂不比你直接顶撞要强?我知道妹妹是一心为了我着想,但若因此而连累了妹妹的名声,我又于心何忍呢?”

赵琇低下头,捻着窗台上的盆花不说话。

赵玮见了就笑了:“好了,再捻下去,这盆君子兰就不能见人了。祖母如今也知道错了,因此才会愧疚难当。她哭得那样,你就别跟她计较了。一会儿随我过去,随便赔个不是,把她哄回来吧。”

赵琇小声说:“哄哄她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她以后还这样…我还是要说的。”她偷偷看了看哥哥:“顶多语气委婉些。”

赵玮笑了,拉着妹妹去张氏的屋子,不料在门口遇上匆匆忙忙的卢妈:“小侯爷,你过来了?快帮着劝劝老夫人吧。她非说要在这时候去广化寺,在郡公爷与二老爷、二太太灵前祭拜,我怎么劝她都不听,连套马车都等不及,说要走着去,这会子只怕已经出了门口。我是回来替她拿斗篷的。她就带了两个丫头,还有前院两个婆子,若是路上遇着人可怎么好?”

赵玮微微色变:“我知道了,妈妈快去叫人套车追上,我这就骑马追过去,先把她劝住再说。”

卢妈匆匆走了,赵琇急得跺脚:“祖母这又是做什么?!”赵玮叹息:“如今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我先追上去,看祖母要去广化寺做什么。妹妹先守在家里吧。你还在气头上,这会子追上去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光天化日,又是在大街上,没得叫人说你。”

赵琇点头应了,一路送兄长出了门,就回来坐在客厅里生闷气。

张氏今日又是哪一出?哥哥说她知道错了,莫非是为此才跑去广化寺的?可广化寺里供奉的也不过是牌位罢了,家里也有,何必非要跑过去?赵琇真是难以理解古人的想法。

她在那里腹诽了一会儿,还不见祖母与兄长回来,倒是跟去的仆人回头报信,说张氏上了马车。在赵玮的陪同下去广化寺了。看来兄长还是听从了祖母的意思。

赵琇暗暗下决心,等张氏回家了,她可以先服软。但那只是权宜之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氏继续任性下去了!她真是被宠了太久。以前被老郡公宠,丈夫死后被儿子媳妇宠,儿子媳妇死后被族人宠,孙子孙女长大了又被孙子孙女宠。所有人都在迁就她的想法,什么时候她能为别人想一想?

前门外传来了马蹄声与马车轮子转动的声音。赵琇听得诧异。难道是张氏与赵玮回来了?不是才去了广化寺吗?这么快就回来。莫非张氏又在半路上改变了主意?

她走出了客厅,直奔向前门方向,到了影壁前就忽然刹住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迈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抬头看见是她,露出一个略带点儿惊喜的微笑:“赵妹妹。”

来的竟然是高桢。

赵琇惊讶极了:“你怎么会过来?”她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先前不见他有拜帖送上,没想到他会在祖母与兄长都不在时上门拜访。

高桢挺直了腰杆,看似轻描淡写地道:“父王差我来给你们送书,都是我父王从前收藏的,不是什么珍贵典籍。也不知你们看不看得上。”

他身后跟了好几个人高马大的随从,因见赵琇出来,都把头垂得低低的。赵琇知道自己唐突了,有些不好意思:“快进来吧,请到客厅看茶。”说着就引高桢往客厅去,见汪福来赶了过来。忙示意他帮着交接书本。

高桢落座。赵琇让丫头送上热茶。他喝了一口,微笑道:“这是府上茶园出的辉白茶吧?我吃着觉得越发好了。内务府每月也送不少贡茶来。可样样喝着都不如这个顺口。”

赵琇笑道:“你喜欢,我就叫人每月给你多送一份。反正是自己家茶园出的东西,不值什么。”

高桢微笑:“那就多谢赵妹妹了。”他顿了一顿:“怎么不见老夫人与赵兄?”

赵琇也不好实话实说,只能含糊以对:“哥哥陪祖母去广化寺做法事了。我今儿负责看家。”

“这真是难得,平日一向是赵妹妹陪老夫人去的,我还以为妹妹今日有什么不适…”高桢顿了顿,忽然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忙清了清嗓子,改变了话题,“今日我带的几箱书,妹妹不如先瞧瞧?虽说对科考无用,但学子科考,是为了做官,这些东西对做官的人倒是颇有用处。”

赵琇还在那里讷闷,高桢怎么会知道自己平时总是陪着张氏出门,只有今日没去?不过她很快就被高桢后面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对那几箱书产生了兴趣,连忙跟在他身后出了客厅。

王府的随从将书箱放在前院空地上,并将封箱的锁拿了下来,便退得干干净净。赵琇走过去,弯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发现是本记载农时的书,十分惊讶。

高桢向她介绍:“这一箱里装的是各地风土人情、农事民生,这一箱则是律法相关,这一箱是各地财政赋税,这一箱,则是判案实例。地方官员到了地方上该干的事,这里都有了。我父王从前学政,曾经收集了不少书籍卷宗,如今都再没用处了。他说,不如拿出来给预备去做官的举子看,免得他们到了地方上,什么都不懂,只能任人摆布,为祸百姓。”

赵琇越看越激动:“王爷送来的这几箱书,才是最珍贵的资料呢!读书人十年寒窗,读出来的有不少都是书呆子,连庄稼和野草都未必能分清,到了地方上做官,该干什么都不知道,这官也是白做。看了这些书,他们起码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至于两眼一摸黑了。”她兴奋地又翻了几本书,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手里的书前后左右都看过了,都没发现广平王府的印记,不解地问:“为何书上没有留下王府名号?天下举子受了益,也当让他们记住王爷的恩赐才对。”

高桢微微笑了笑,从她手里接过书,翻到倒数第二页给她看。她这才发现,在这一页的角落里,落有一枚“陶然忘机”印。这印是广平王失明后,在王府里新建的书斋“陶然忘机堂”的印章,在外界虽然没什么大名气,但也不是没人知道。有人看到这枚印,找人一打听,自然知道书是广平王捐的。而广平王府又不张扬,便显得不邀名了。这确实是个低调又不惧不为人之的好办法。

赵琇松了口气,笑着叫过汪福来:“快叫人把这几箱书送到西馆去。叫易家兄弟仔细些,这可是别家没有的东西。若是损坏了,就再难找到了。”

汪福来连忙答应了,叫了几个小厮来抬箱子。赵琇便请了高桢回客厅用茶。

赵琇问起广平王的身体,高桢答说一切都好,又问候了张氏,道:“我听人说,老夫人近日似乎十分悲伤,似乎府上出了什么大事。赵兄这些日子,似乎在京城里寻找什么人。到底是怎么了?”

赵琇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将家里的事告诉他。

第三百三十七章懂你

赵琇信任高桢,她其实很乐意向他说出自己的烦恼。不过考虑到张氏的心情,她就有些犹豫了。张氏大概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老郡公真正的死因吧?她总是把老郡公的名声挂在嘴边上。老郡公打了一辈子仗,没死在战场上,居然在自己家里被懦弱无能的大儿子给干掉了,说出去也是件丢脸的事。

不过赵琇此时刚被张氏激起了叛逆心,那一丝犹豫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名声不名声的,很重要吗?就因为一房早已被赶出家族的子孙,害得老郡公死了都要忍气吞声,就为了死后的清名?如果要担心赵炯一家的所作所为会影响老郡公的名声,早在赵炯革爵、赵玦谋逆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已经被败光了,还用等到这时候?说不定将事情传开后,反而能让人认为,老郡公对这对不孝子孙是深恶痛绝的,也因此才会遭到他们的毒手。赵琇没有见过这位便宜祖父,但既然是久负盛名的大将,又被人私下讽刺是粗人,那他就绝不会是温和宽厚、优柔寡断的个性。如果他还在世,才不会因为名声不名声的理由,让自己受委屈!

赵琇立刻就做了决定,干脆利落地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高桢。从赵湘下毒开始讲起,一直到发现了老郡公真正的死因为止。她对高桢说:“祖母最近就是为了这件事伤心,她悔恨自己没能早一日发现真相,不能为祖父报仇。她悔恨得有些魔怔了,还说过要回奉贤去长伴祖父墓前的话,把哥哥要参加秋闱还有家里准备建书馆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高桢震惊之极。他万万没想到当年老郡公的死,居然还隐藏了这么一个秘密。他忙问:“那你哥哥近来在外头找人是为了…”

赵琇点头:“他找的是当年在我祖父去世时来过家里的刘太医的兄弟。刘太医在那之后不久就暴毙。很有可能是被灭口。但牛氏明知道刘太医的兄弟医术平平,也仍旧用他,好象有些故意给他好处的意思。哥哥和我怀疑,这个刘大夫可能知道些什么,手里握有牛氏的把柄。牛氏已经离开了京城,但这个刘大夫应该还在城中。如果能找到他,兴许就能有一个人证了。我们对于祖父死因的判断。全都是根据那间屋子的情形。还有当年旁观者的证词推理出来的,不是很充分。如果能加一个人证,那这件事就能盖棺定论了。”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高桢:“我不知道祖母和哥哥怎么想,但我觉得…这种事还是需要跟皇上与王爷说一声的。赵炯有弑父的嫌疑,是为了什么原因?显然是我祖父发现了他跟颖王勾结。我祖父很可能是愤怒之下,打算要揭发此事。赵炯惊慌之下,就下了毒手…我祖父根本想不到。疼爱多年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因此才会不幸遇难。如今外头说起我祖父,还有人提到赵玦谋逆之事。就象哥哥和我若没有立下救驾的功劳,祖父的功绩就要被抹杀似的,连他的爵位也要被追回。我知道这是因为赵玦被逐出家族后。还利用赵氏全族远离京城的弱点,到处宣扬自己是郡公之孙的关系。但现在他已经伏法。我真希望不会再有人拿他们来污蔑我祖父了。”

高桢放柔了表情:“当然不会。建南郡公对皇室立下的大功,无人可以抹杀。他老人家的名声,也不是几个不知内情的人胡乱嚼几句舌头,就能污蔑的。我会将这些事禀明父王,再上禀皇上。他们一定会给你祖父一个公道。”

赵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仇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也不是想要大肆宣扬这些,只不过…小长房的人毕竟还没死全,我们家占理,就该让所有人知道,免得又有什么人被小长房的后人挑唆几句,跑来责怪我们家。”占据道德制高点,这就是她的目的。